第2章 幻觉
第2章幻觉
这情况并不是陈璐第一次遇到，从她接触入殓师这一行开始，她就总会在有意无意之间看到一个8、9岁大的小女孩，只不过这一次，那女孩似乎换上了小花的粉裙子。
陈璐站在原地用力地闭了一会眼睛，眉心都出现了深深的褶皱——之前她都是用这办法来让幻觉消失的，可这次似乎不管用了，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女孩却依旧站在那里，还是那身粉色的公主裙。
突然，女孩身上的裙子片片碎裂、脱落，从身体里向外渗出暗红色的污血，一双殷红的小手直直地朝着遗妆间外面的方向指着，那双漆黑的、看不到眼白的大眼睛始终盯着陈璐。
“你想让我过去？”陈璐用很小的声音问，那声音小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女孩却像是能够听清陈璐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陈璐的心里猛打着鼓，双脚却鬼使神差地朝着女孩走了过去。
女孩的身影慢慢的隐没在了房门中。陈璐跟过去推门来到走廊里，又随着女孩重新浮现的身影一路来到尽头的窗台。女孩的身影渐渐淡去了，在消失之前，她的手轻轻指了个方向，是不远处正是桦南路口。
陈璐想到了那张卡片，于是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地址就在桦南路口西三排胡同，第5号门。
下了班，陈璐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来到了桦南路口，按照卡片上写的地址找到了小花家所在的胡同。
这里是一片老旧的棚户区，两边的房子破得似乎快要倒塌了，黄昏的余辉在胡同的房屋下拉出了长长一片黑影。
当陈璐下车走进阴暗的胡同，那女孩的身影又一次出现了，她向前蹦跳着，发出清脆的笑声。陈璐跟着女孩，一直来到小花家的房门口，但女孩却站在了对面的平房前，用那双被血染红的小手拍打着房门，在门上留下了浅浅的手印。
陈璐站在那扇房门前，做了个深呼吸，这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来了。”屋里很快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苍老、懒散。
门开了，一个驼背的瘦老头从屋里探出了脑袋，那显然好几天洗过的头发又脏又黏地趴在头上，连头皮都清晰可见，一双堆叠着厚厚眼皮的鼓泡眼睛贼溜溜地看着陈璐，嘴里不时发出吸溜吸溜的口水声。
陈璐平时没有化妆的习惯，苍白暗淡的脸色和那头乌黑的长发让她在初入殡仪馆时常常被当成游**在停尸间的女鬼。今天她也和平常一样，头发随意地挽着，万年不变的黑框近视镜，身上是黑色的宽松外套，黑色的阔腿裤，黑色的平底布鞋，如同夜行服一样毫无女性魅力可言。
但驼背瘦老头似乎并不介意这些，他依旧盯着陈璐贪婪地打量着，就好像这样便能让陈璐住进他的眼睛里。
“那天是你接小花回来的？”陈璐忍耐着对方令人厌恶的视线，语气强硬地问了一句。
“你是小花家什么人？嘿嘿，长得还挺好看的。”瘦老头舔了舔油乎乎的嘴唇，哑着嗓子说。
“我问你，那天是不是你接小花回家的？”陈璐瞪着这老头大声重复了一句。
“呦呵，还挺凶。咋地，你还是经查啊？别以为我没见过经查，他们都戴大檐帽，有证的。你有证吗？有就拿出来看看。”说着，瘦老头竟朝着陈璐走过来，伸出他那只又黑又糙、满是大骨节的手，朝陈璐的身上摸了过来。
陈璐被吓了一跳，赶忙向后一躲，不想身后竟撞到了什么。还没等她回过神，一只大手从陈璐身后探了过来，砰的一下抓住了老头的手腕。
瘦老头顿时猛一激灵！
趁这工夫，陈璐赶紧躲到一边，回头看了眼刚刚帮她的人。
他个子很高，留着简单利落的短发，五官轮廓有着东方人少有的深邃，白皙干净的皮肤隐隐透着一股书卷气。但那只是短短一瞬间的错觉而已，因为在他卷起的衬衫袖管下，露出的是肌肉线条分明的健硕手臂，幽深的双眸中透出凌厉的光，就像一座寒潭，冷冷地直视着瘦老头。
瘦老头先是一惊，只看了那人一秒就缩着脖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咧嘴喊疼说：“诶呦呦，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他一边告饶一边把背驼得更重了，就像一只虾。
那人又攥着瘦老头的手腕瞪了他一会，这才终于松开了手，接着又将冷峻的目光移向了陈璐。
陈璐赶忙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轻轻扯了扯嘴角说：“谢谢。”
那人并没有回应，而是再次看向瘦老头，用低沉的声音问：“你就是刘洪涛？”
老头一哆嗦，不只是因为对方那巨大的手劲，似乎还从那短促有力的语调中辨认出了什么似的，顿时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是我是，您是要问小花那事吧？那个真跟我没关系，之前经查都来查过了，还查了那个NBA，还是什么CBA的来着……”
“是DNA吧？”陈璐在一旁纠正道。
“对对对，就是那个DA。我也不懂，反正就说了不是我。而且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就算有心，也无力啊。”说着，老头又扭过脸猥琐地冲陈璐呲牙一笑。
“你还有心？！”陈璐瞬间被点燃了，猛地向前踏了一步，伸手用力拍了下房门，把门板拍得发出咣当一声响。
“没心没心！”老头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心虚似的改了口，那只大骨节的粗糙黑手也不停地在胸前摇摆着，“我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陈璐没说话，就一直厌恶地盯着老头的眼睛。
老头被盯得心虚了，咔嚓咔嚓地挠着脑袋上又黏又脏的头发，转头避开了陈璐的目光。
陈璐趁这机会朝房子里扫了一眼。
屋里的面积不大，冷冷清清、破破烂烂的，但那张破旧的小木桌上却摆着三盘热菜，还放着好几个空啤酒瓶，看起来小花的死并没有影响老头独享美酒佳肴的好心情。
老头的眼珠贼溜溜一转，发现陈璐在朝屋里看，于是横移了半步，试图用身体挡住陈璐的视线，同时在陈璐面前摇头晃脑、满嘴酒臭气地问：“你们还有啥别的事吗？要没事，我就要关门了，我饭还没吃完。”说着，老头便要关门。
陈璐一把按住门板问：“你那天送小花回来，她是怎么进的家门？”
“她自己有钥匙，我还特意告诉她把门反锁好，然后才回的家。”老头说完就用舌头舔了舔嘴巴，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又在陈璐身上打量了起来，不过畏惧着一旁的高个男人，所以他只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陈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问些什么，于是看了看身后的那个人，觉得他来这里应该也有什么问题想问。
但让陈璐失望的是，他似乎并没有提问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双眉微蹙，若有所思，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老头见门前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就抻着脖子再次试探着问：“这回没啥事了吧？”
“嗯。”陈璐失望地回答说：“没事了。”
老头呲牙一笑，点了点头，立刻飞快地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就在关门的一瞬，那小女孩的身影又再次出现在了陈璐眼前。
她呆立在那，一身血红，用幽怨的眼神看着陈璐。
陈璐知道，站在那里的并不是小花，虽然那条粉色的裙子确实很像小花身上的，但那张脸……
就在陈璐想仔细地盯着女孩的脸看时，那女孩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有意识在躲避陈璐的目光一样，接着，便如同随风飘散的雪花，转眼就在陈璐面前消失不见了。
“这一带是抢劫、性侵案的多发区，就算你觉得自己没什么魅力，也不要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
一声略显刺耳的提醒让陈璐一下子回过了神。
“你说什么？”陈璐极度不悦地转过头，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是说，这一带很危险，即使是大妈，也不应该在晚上单独到这边来！”他严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表达。
呵呵……
陈璐被气得有点想笑，但又没办法发作，毕竟对方刚刚帮了她，而且……
她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他穿了一件不加任何修饰深黑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一条段蓝色的西裤，脚上是一双普通至极的皮鞋。平时在殡仪馆，陈璐能看到很多穿着黑衬衫参加葬礼的人，他们总会把衬衫西裤穿出一种松松垮垮的颓感，但眼前这个人却完全不同。那件衬衫剪裁精致地贴合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形看起来越发修长、挺拔，那宽阔的胸膛，不见半点赘肉的腰部线条……陈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在美术学院时的青葱岁月，她的脑中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想给面前这人刻一座雕像，永久地储存起来！
“喂，你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陈璐一怔，赶忙收起视线摇头说：“多谢你的好意，你是经查？”
“这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为什么会到这来？你认识宋晓华？”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用那低沉的声音向陈璐反问。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极具节奏感的贝斯，短促且有力，让人无法回避。
“我……算是认识吧。小花去世了，我听说案子还没破，有点不甘心，就过来看看。”陈璐竟真的老老实实地做出了回答，老实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嗯，宋晓华的事会有人处理，你就不要参与了，我送你出去。”他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也不等陈璐回答，说完就转头往胡同口走。他步子很大，又快又安静，走了两步见陈璐没有跟上，便回过头直视着陈璐。
陈璐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类人，而且听他的话，好像真是经查子，就跟着他走出了胡同。
他只到胡同口便停住了脚步，然后站在那里目送着陈璐回到车上，便又回去了。
陈璐长长舒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了一颗怪味糖放进了嘴里——这种时候，她急需用那又酸又辣的古怪味道去刺激一下味蕾，好让复杂的情绪平复下来。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倒霉弟弟。
“什么事？说！”陈璐抓起电话，含着糖，没好气地说道。
“怎么火气这么大？谁惹咱们陈大小姐生气了？我去帮你教训他！”手机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
“教训你个头。有屁快放！”
“别这么凶嘛。晚上有空没？我外景拍完了，请你吃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喂，你这样下去可真不行啊，有帅哥大老远跑到东林来，请你这个每天只知道摆弄尸体无趣女吃饭，你应该充满感激地答应才对。”
“就你？还充满感激？呵呵……”陈璐翻了个白眼。
“别整没用的，想想看，小龙虾，香辣蟹，冰啤酒！咋样？晚上走起？”倒霉弟弟继续提出*。
“你就这么想吃？”
“主要是想和你一起吃。”
“唉……”陈璐叹了口气，“好吧，看你这么有诚意，就勉为其难陪陪你这个单身狗。”
“嘿嘿嘿，就知道你爱吃，地址等会发你，先闪了，晚见！”
收起手机，陈璐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巷子，又想起了那句“毫无魅力”，于是望了望后视镜中自己那张苍白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我有这么……明明看着好像还行。”她自言自语，扶了下黑框眼镜，又试着推了推自己的嘴角，想笑一下，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别扭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