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孀

第147章:白雪漫天舞,热血四溅飞(1)

下雪了。 要起义的这一天,辛亥年阴历十一月初三的这一天,辛亥年阳历12月22号的这一天,开封城的上空下大雪了。

大雪是从黎明的时候开始降落的。 起初,只是哗哗啦啦的小雪粒,可随着小雪粒的急降猛落,慢慢变成了扬扬洒洒的小雪片;又随着小雪片的倾天而降,降到傍晚的时候,小雪片不但没有停止,又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这是今年中原的第一场雪。

因为今天是武装起义的大日子,从下午到傍晚,张钟端始终都没有离开起义总指挥部——省优级师范学校的会议室。 此时此刻,在张钟端身边,除了十几名革命代表,还有异常活跃的上官一秀。

上官一秀之所以跟着张钟端来到起义总指挥部,第一是因为,自他父亲离任返乡之后,他一直像个附件一样,跟着张钟端住在双龙巷的刘家别宅,白天,迎接鼎元的到来。 若是淑女带人送鼎元过来,他便立即像没吃饭没睡觉一样少气无力、无精打采,辅导鼎元学习的时候,也是驴头不对马嘴,还不时偷偷向鼎元打听秋红怎么没来,在那边做什么事,与谁一块做的事,这个人是男是女;若是秋红送鼎元过来,他立刻精神抖擞,像洞房花烛夜一样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辅导鼎元学心的时候,也是生动风趣。 到傍晚的时候,鼎元坐车走了。 他便盼着张钟端回来给他讲革命——因为他要革命了,因为秋红也喜欢他革命。 可这两天就不同了,青霞带着鼎元、淑女和秋红他们都回尉氏了,他便白天晚上都跟着张钟端干起了革命,他口口声声也向别人炫耀自己已经是个专业地革命党了。 本来鼎元是要求让他一块回尉氏的,可他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实意的革命,便坚决留在张钟端身边。 将革命进行到底。 青霞见他如此坚决,也正好留下来给张钟端做个伴。 便也不再强求于他,失望的鼎元也只得作罢。

特别是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尽管是大雪飞舞,可上官一秀的革命热情,比任何一个革命党都高涨,张钟端想不到的那些鸡毛蒜皮小事,他都挖空心思地给想了出来:什么三声枪鸣时。 一定要站在屋顶放,这样可以传的更远,好让城外地起义军听得更清楚;什么沈竹白带领的政、学界革命党在起义时放火,一定要在多处放,并且,紧跟着起义军放火,这样可方便起义军随时取火去攻打清兵……

天色完全黑透了,整个天地之间。 除了白茫茫的大雪纷飞,还是白茫茫的大雪纷飞。 城内各领队的革命代表们,陆陆续续来到起义总指挥部,忙忙碌碌的各就其事:副司令王庚先和刘积学,正在请军警界里的几位同志,给几位初次拿枪地同志指点射击;提学使沈竹白。 正在吩咐人把准备好的大批干柴、燃油、铁锨和扫帚,分成几份,准备分给政、学界的革命党,以做点火之用,上官一秀见了,急忙见缝cha针的硬挤进去,热心帮忙;李干公、张小顺、张得成和徐振泉,正带着军、警界的革命代表们拭目以待,准备等起义的信号一打响,分别按分配给自己的任务。 冲到城门接应城外的起义军……

可令张钟端不安地是。 在众位革命同志之中,唯独柴德贵还没有到。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 张钟端那颗悬着的心,越发的失重了。 他又一次看了时辰表,恍无声息的时间,已经流进戌时了,再有两个多时辰,便是丑时。 张钟端立时感到一种泰山压顶的沉重:这柴德贵是军人出身,在北洋新军里经历了很严格地军事培训,他的力量,对起义很重要。 再说了,在这次起义中,他是负责攻打巡抚院的,如果他那里掉了链子,那起义的胜算,就大打折扣了。 张钟端想到这里,立即在几十名革命同志中搜寻到张小顺,立即问他:“柴统领怎么还没来?你来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上午到巡抚院去了,一直没回来。 我今天早晨还见到他,他一直对起义信心百倍呢!他也知道自己在起义中所担任的任务。 ”张小顺像例行公事一样,僵硬地回答张钟端。

张小顺如此的回答,一点也不能消除张钟端心的不安和焦虑。 因为柴德贵是军人出身,现在又是省巡防营统领,他应该比什么人都知道,什么是军命如山。 可他现在,已经是第二次没有按时来听命了,这不能令说明他对革命的,更昭示着他对革命的不重视,于是,他立即命领张小顺说:“不能再等了,你立即回去通知柴德贵,让柴统领速来这里。 ”

张钟端给张小顺下过命令,还不放心,为了万无一失,又命令李干公跟李小顺一起回去。

大雪纷飞之中,张小顺和李干公,踏着肥厚地积雪,出了优级师范学校地大门,跨上快马,奋蹄扬雪,消失在浑茫茫的雪夜里。

李干公和张小顺离开之后,众位革命代表是议论纷纷,对柴德贵参加革命地诚意表示怀疑:

“张队长说,柴德贵上午就去抚院了,现在还没拖身,会不会是新来的巡抚满狗闻到了风声,把他给扣了起来?”

“那新来的满狗的昨天才到任,不会这么快就闻到什么的。 ”

“这么大的事情,他柴德贵怎么能耽搁呢!”

“会不会是他没有诚意革命,借故躲了起来?”

“听人说,这柴德贵很讲义气的,怎么也出尔反尔起来了!”

……

众人所议论和怀疑的,倒不是张钟端最担心地。 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柴德贵那边出问题:判变革命。

半个时辰过去了,在张钟端和众革命党的焦急盼望之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破浑厚的茫茫雪夜,由远而近,呼呼哧哧的奔腾而来。 众人都被这样急疾的马蹄声震撼了。 不约而同地冲出去,向传来马蹄声地方向翘望。 只见灰暗浑厚的茫茫大雪中。 急促地马蹄声,“唰唰唰”的趟着积雪,奔进优级师范学校之后,箭一样地冲向了起义总指挥部。

骑马之人不容马匹停下,猛然来一个大鹏展翅,纵身一跃,从马上飞落在雪地。 又因为惯性没有站稳,他摔倒几个趔趄之后,又顺势在雪地上爬冲了几步,便一头撞进了站在最前边的张钟端怀里。 张钟端承受不了他的冲撞,不由自主地向后仰退,他的后面的众人也跟着张钟端的仰退,像退潮一样,纷纷向后了仰倒。 一下了翻倒了一片。

在众人地惊叫声中,来人一跃跳起。 透过屋里的光线,众人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李干公。

李干公急急地去扶被自己冲倒的张钟端,气喘吁吁地说:“快!都快……快离开这里,柴德贵判变革命了。 张小顺也被他拉拢过去了,现在……现在他们正带人来这里巢捕我们……”

如晴天一声霹雳,众人立时目瞪口呆,紧接着是惊惶失措,紧接着又慌乱而无助。 有要求取消起义的,有要求与柴德贵决以死战的,有要求推迟起义的……

在这种惊惶失措议论之中,张钟端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急思苦想:一旦起义被推迟取消,官府的警戒便会加大,再要发动起义将会难上加难。 现在。 不如趁着新巡抚刚刚到任,对一切还不是太熟悉。 给他们来个意想不到……

张钟端想到这里,便振臂一挥,大声说:“起义不能取消,照计划进行。 原来计划中地柴德贵攻打巡抚院,改为由我率领一批军、警中的革命军,组成一个敢死队,代替他柴德贵,其它的计划一律不动……”

张钟端一边宣布作战计划,一边率领大家撤离。 可还没等走出优级师范的大门,柴德贵已经带着大批巡防营的官兵,高举着如昼的火把,喊叫着,汹涌着,如潮水灭世一样,将优级师范学校地大门,给包围个水泄不lou。

情急之下,张钟端急忙带领众人退回到学校最后边的围墙处,一边指挥几名军、警界的革命代表,先跃上围墙,拉围墙里的同志翻墙出逃,还一边不停地低声下命令说:作战计划照常进行。

当墙内只剩下张钟端和最后几名同志时,柴德贵已带着官兵,高举火把,从远处逼近。 情急之下,张钟端立即命令墙上的几名军、警的同志快速翻墙离开。

几名军、警界的同志迫不得已,只得缩翻落高大的围墙。 可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的刹那,柴德贵已经带着官兵,将张钟端他们堵在墙根下。 因为上官一秀一直寸步不离张钟端,他也没有来得及翻墙出去。

在浇饱油地火把下,张钟端和柴德贵,相距数步之遥,面对面地对视着。 柴德贵身后是汹涌如潮的巡防营官兵,张钟端身后,是几位没来得及逃出去地革命党。 尽管是火把如昼,但隔着浑厚的茫茫落雪,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真实表情。

此时此刻的柴德贵,面对着承诺自己做河南大都督的张钟端,心里猛然泛起一股隐隐的愧疚感。 作为军人出身的他,也在张钟端面前承诺过,为了革命,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现在,离承诺仅仅两天之隔,自己就来巢捕他们了。

因为愧疚,柴德贵便语气婉转地规劝张钟端:“张先生,真对不起了,我柴某这是执行公务,请你带着你的弟兄,跟我走一趟吧!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的认罪态度让新到任的齐巡抚满意,我会念在你三访我巡防营的份上,求齐大人网开一面,放你一马的。 ”

张钟端怒视着柴德贵,冷冷一笑,毫无畏惧,他从参加革命的那一刻起,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现在。 面对着出尔反尔地柴德贵,他实在弄不明白,都说柴德贵是个喜好功名的人,自己才情愿等起义胜利之后,推举他做河南大都督,可他为什么还要判变革命呢?

原来呀,柴德贵的判变革命。 皆因为新上任的巡抚齐耀琳。

这个新巡抚齐耀琳,是山东省昌邑市齐西村人。 他光绪十九年中举人,光绪二十年登甲午科进士。 被光绪皇帝授予翰林院庶吉士。 后又历任直隶曲周、清苑知县,磁州、遵化直隶州知州,保定知府;光绪三十四年,任天津道;次年的宣统元年,升直隶按察使。 因为与袁世凯关系密切,五天之前。 被袁世凯提为苏州布政使。 当河南巡抚上官宝棻的告病急电一到京城,袁世凯立即旋改正在途中的齐耀琳就地上任河南巡抚。

新巡抚齐耀琳是昨天下午到任地。

尽管新巡抚是昨天才到任的,可他却不像前任巡抚上官宝棻那样优柔寡断,他是一个雷厉风行之人。 多年地官场生涯,使他齐耀琳深深地明白,做为地方官,当地的治安状况,和地方官的人身安全。 皆取决于当地的巡防营。 因为齐耀琳深暗其中奥妙,所以,他齐耀琳昨天到任,今天上午就召见了巡防营统领柴德贵,用礼贤下士的态度,虚怀若谷的胸襟。 轻风细雨的与他柴德贵促膝谈心。 不但留柴德贵在巡抚院里吃了丰盛地午宴,还在午宴上,暗示柴德贵他可以继续做他的省巡防营统领。 并且,还给柴德贵讲了自武汉失守之后,朝廷便启用了威望极高的袁世凯;而袁世凯自复出之后,不到半月时间,便把武汉的革命党给灭了……。

柴德贵一听说袁世凯复出,立即热血沸腾。 当知道了复出的袁世凯迅速把武汉的革命气势给消灭了,更加欣喜若狂,早已忘记了曾在张钟端面前的承诺。 忘记了河南的革命成功之后。 可以当河南大都督地发事。

柴德贵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是北洋新军出身。 尽管他在北洋军里没有得到袁世凯的重用。 但在他柴德贵的心目中,袁世凯是一位重义气,重朋友,有担当,有魄力的威望之人。 他柴德贵在北洋新军受训的时候,知道北洋新军里的每个军将、每个士兵,都把袁世凯看做自己地天,在他们北洋新军的眼里,是只有先袁世凯,而没有朝廷。 所以说,柴德贵一听说袁世凯现在又复出了,并且,还统领朝野,把带头起义的武汉革命党给消灭了,这怎么能不让柴德贵欣喜若狂呢!

本来吗!他柴德贵就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迫不得已投身革命的。 当被新巡抚齐耀琳如此的一番拉拢引诱,怎么会不判变革命呢!

这就是柴德贵判变革命的原因。

可张钟端哪里知道这一切呀!他便怒视着柴德贵问:“今天落到你柴统领手里,想不跟你走也身不由己了。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那就是你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言而无信?为什么要判变革命?”

柴德贵猛然一怔,他没想到张钟端会当着众官兵的面质问自己,立时恼羞成怒,猛地拉下枪,对准了张钟端。

站在张钟端身后的上官一秀,以为柴德贵要开枪打死张钟端,情急之下,一跃跳出,勇敢地挡在了张钟端面前。

他之所以如此勇敢,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柴德贵,原来只是归德城的巡防营统领,自他父亲到河南任巡抚以后,为了巩固自己地势力,便把他从一个归德小城地巡防统领,一下提拔成省巡防营的总统领,再加上他柴德贵地忠诚和卖力,所以,父亲一直把他当做亲信来看待。 又基于这些原因,父亲才在临走的时候,暗授他这个做儿子的一番密语,说如果革命失败了,或在开封城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去找这个柴德贵。

此时此刻,上官一秀觉得,现在就是遇到麻烦的时候,现在就是该找他柴德贵的时候,况且,又是他柴德贵亲自执行任务的,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此时此刻,上官一秀觉得,只要他一报出父亲的名字,他柴德贵不但放自己一马,也会放这里所有的革命党。 于是,他仗着父亲暗授的密语,便怒目而视地走近柴德贵几步,理直气壮地说:“柴统领,我代表我父亲命令你,赶快离开这里……”

“哈哈哈!”柴德贵一阵大笑,打断上官一秀的话,用羞辱的语气质问他,“你代表你父亲?哪个认识你父亲,我只尊照齐大人的命令,尊照袁世凯大人的命令,来巢灭你们这些革命党的……”

柴德贵嘴上说着,心里却想,我柴统领是来巢捕你们革命党的,你竟如此嚣张,我岂能吃你这一套,不如杀鸡给猴看,让他张钟端知道我柴统领不是吃素的,也借此让他张钟端在我面前放规矩些。

柴德贵想到这里,他不等上官一秀说出父亲的名字,便大笑着举起枪,照着上官一秀,“嘣嘣”连放数枪。

随着子弹穿过身体,上官一秀的身体,像电击一样猛地一震,便慢慢向后仰倒。 鲜红的血,顺着被穿透的弹孔,像游蛇一样,探头探脑地从上官一秀的身体里,汩汩地流出,浸透了他华贵的衣服,滴落到洁白肥厚的雪上。

此时此刻的上官一秀,仿佛是在做梦。 他怎么也想不到,柴德贵不等自己说出父亲的名字,就向自己开枪。 并且,还枪枪打在了自己身上。 可他实在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呀!他是父母的独生子呀!他如果死了,那伤心欲绝的父亲到了百年,谁与他老人家送终养老呢!在日本留学多年,做为孝子的他,一直尊从父亲在信中的教导,不参与保皇与革命之间的纷争,一直处于中立……

从上官一秀跃出,到柴德贵开枪射击,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不仅上官一秀感觉是做梦,张钟端他们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当看到上官一秀的身体,慢慢仰倒的时候,张钟端才如梦初醒,大声喊着上官一秀的名子,扑上去抱住了他。

“我不想死!”躺要张钟端怀里的上官一秀,满面的绝望和无助,他求助似的看着张钟端,吃力而痛苦地说,“鸣飞兄,我不想死,可我却真的要死了,可我的死……可我的死,是为革命而死的吗……”

“是!你是为革命而死的!”张钟端紧紧抱上官一秀,悲痛万分。 他是多么不想让这个可爱的上官一秀死掉呀!因为上官一秀根本就不明白革命是怎么一回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了革命里。

“你知道吗……”上官一秀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被稠密的飞雪所淹没,他好像是用尽了体内最后一丝气力在说话:“没有人能体会我此刻不想死的痛苦呀!鸣飞……并不是我怕死,只是秋红已是我的人了,她已怀有我的孩子,我承诺过她……娶她为妻,可我死了,她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

尽管这个世界上是大雪纷飞,尽管这个世界是天寒地冻,可上官一秀的脸上,仍然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留恋,带着没有说出父亲名字的遗憾,离开了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