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孀

第79章:大旱大灾年,普舍穷人饭(2)

晚春的黎明,星光黯淡,清冷迷离,沉闷的黑夜还没有完全消失,浑浓的朝阳还没有lou脸,可刘家大院的门外边,早已密密麻麻的围集了好多等着施舍饭粥的尉氏灾民。 尽管天色昏暗,沙雾弥漫,但却掩盖不了他们的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和迫不及待的饥饿之忧。 为了驱逐黎明时的清冷,昏暗之中的饥饿难民们,不住地晃动着身子,缓步游走着,或几个人围蹲在一起,取暖驱冷,偶尔有人张开沙哑干裂的喉咙,挤出力气,表达着免强能吐出来的沙哑之音:“县太爷会不会骗我们呀?真的有这样的人家能为我们开锅造饭一个月吗……”

昏暗正悄声无息地隐去,光亮也逐渐豁朗清晰起来,世上的万物,如退潮之后的礁石,瞬间在光亮中拖颖而出,这个世界,在声音和光亮的混合中,已完全苏醒了。 为了一大早就能让旱灾之难民吃到早餐,并能让所有的难民都有份,青霞在头天晚上就吩咐众厨佣,天一蒙亮,必须将救济灾民的早餐准备停当。 并且,她把在大门外边专门布饭之人,专门用马车把饭到运到大门外之人,专门在刘家后宅厨院里造饭之人,全部做了细致的分工布置,好让他们在第二天各行其事,互不耽误。

但是,为了防止刘氏族人突然杀出来捣乱,青霞在天大亮之时,带着刘家的护院仆女,随着拉饭的马车。 挤挤撞撞,一起来到大门之外,摆好桌案,焚香烧纸,带领护院仆女跪地磕头,揖拜上天。 并且,青霞为了让刘氏族人知道她这是因为婆婆五七。 特为婆婆祈福所为,故意大声祈祷上天说:“苍天在上。 厚土在下,因婆婆含恨而去,媳妇青霞特在婆婆五七之时,开锅造饭,救济灾民,为婆婆祈福,望天地之间地神灵。 保佑九泉之下的婆婆,早日忘却尘世含恨离世之冤仇,升天入位……”

青霞之所以这样祈祷,是故意说给刘氏族人听的,是为了让刘氏族人知道,她青霞开锅造饭,解穷人之饥饿,并不是有钱没地方花了。 而是为婆婆祈福,以给救济难民找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和借口,这样,刘氏族人就不会太过份和张狂。

青霞祈祷完毕,率领众护院仆人站起身,面向拥挤不堪的灾民。 高声宣布开始布饭。

而翘首等待的灾民们,始终都像做梦一样半信半疑,只要他们没有吃到嘴里,就始终怀疑面前的施舍是不是真实地。 因为大灾之年,数月不雨,田地干裂,水井枯喘,每家每户都精打细算,惊慌度日,唯恐自家难熬过灾年。 哪还有善人在这种时期开锅造饭、救济穷人呀!尽管县衙大门外的告示上。 红纸黑字写地清清楚楚,可灾民们却总不能百分之百相信是真的。 甚至担心是知县为了顾全脸面。 厌恶灾民们塞街充巷的匍跪在县衙周围,丑化了县太爷的形像,才故意施的调虎离山之计,将灾们哄骗到别处的。

可当十多口用来盛饭的大缸,被刘家地护院给缓缓移下马车,当看到一桶一桶的米粥被呼呼啦啦倒入大缸中,当看到一笆斗一笆斗的馒头,齐刷刷地摆放好的时候,当听到青霞宣布开始布饭的时候,灾民们哭了,正汹涌向前拥挤的他们,突然像澎湃的河水一样静止不动了。 突然,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迈婆婆,扯着面黄肌瘦地年幼孙女,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面向青霞“扑通扑通”磕了几个响头。 立时,她祖孙周围的灾民也三三两两地跪下来给青霞磕头,更多的灾民跪下来给青霞磕头,最后,所有的灾民都跪了下来……

看到这种场面,青霞也哭了。 自己才略尽了一些绵微之力,可尉氏的灾民们竟给了她最大的尊重。 于是,她揎拳摞袖,亲自下手,给灾民人递馒头,盛米粥。 男人一碗米粥,两上馒头,女人和小孩一碗米粥,一个馒头,每人都有份。

灾民们见青霞亲自下手,与他们盛粥拿馍,也不再担心自己摊不上份而前挤后拥了,每个人都自自觉觉地排队等候。

刘家大院里,小马车源源不断地向外运拉米粥和馒头;刘家大门外边,护院和仆人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为难民盛粥拿馍。 有吃过饭地难民,自动上前,加入到盛粥拿馒之行列,以接替刘家仆人之力。

一个双目失明的盲艺老人,吃过馒头喝过粥,用破衣烂袖擦拭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蹲在不远处的墙角边,从背上取下破旧的二胡,摸摸索索地把二胡放置在骨瘦的双腿之上,张开骨瘦的五指,轻轻拉动琴弦,启动沙哑的喉咙,边拉边唱:

“天大旱呀,人大难呀!上天的菩萨呀救济俺,管俺粥呀!管俺馍呀!管俺吃饱香喷喷的饭。 管俺吃饱香喷喷地饭呀!菩萨地恩情大如天,俺永生记住菩萨的姓和名呀!她地名字叫刘青霞,家住在尉氏大桥沿……

盲老艺人的二胡和唱声,凄凉悠长,如簧如箫,像是在哭,又像是在诉。 听到如此凄惶苍凉的歌声,再看看盲老艺人蹲在墙根处的凄惨无助的样子,很多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青霞也被盲老艺人的哀伤歌声所震憾,双眼潮湿,忍不住暗想:莫说天下大旱大灾,即使风调雨顺,一个孤零零的盲人,又年老体衰,他将如何平安度过自己的晚年呢?

天空浑迷迷的,刮着不湿不潮的干风,空气中没有一点降雨的迹象和味道。 虽是晚春,干燥燥的风干中,随风晃动的树木上,却看不到一丝绿色和生机。 特别是榆树,饥饿之人早已把它们连根拔起。 树皮树枝一起砸着吃。 但是,天道无情,人却有情。 青霞借婆婆五七,在大旱大灾年开锅造饭,不知救活了多少因为饥饿而频临死亡的难民呀!

而尉氏县衙地马知县,因担心刘氏族在青霞开锅造饭之际,欺凌青霞。 破坏施舍,让救济灾民之善事突然中断。 使灾民失落于县衙大门外之告示宣传。 便在青霞开锅造饭,救济灾民这一天,早早地起床,待众衙役点过卯之后,率领公差,敲锣打鼓,鞭炮刘咆。 浩浩荡荡地进入大桥村,来到刘家大院门外,为青霞敬献上了准备好的“大慈大悲,功德无量”的金色牌额。 临走的时候,又给青霞留下十多个公差,名誉是维护难民的次序,实际上是防止刘氏族人在这种时候为难青霞。

时至辰时,大街上的灾民如蚁。 熙熙攘攘,充街塞道,喧哗拥挤,早已惊动了刘氏族人,当他们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时,便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刘宪德家里。 七嘴八舌地大骂青霞:

“这小寡妇可比老寡妇会出风头……”

“她这不是犯贱吗,才让她清静几天呀,她耳朵就痒了……”

“这救济灾民的粮食,是她小寡妇屙地还是她小寡妇尿的,还不是我们刘氏祖宗遗留下来地钱,她倒好,拿我们刘氏祖宗遗留下的钱财买好,救济灾民,她小寡妇落好名声……”

“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必须治治她……”

“这十二弟不在了。 老寡妇不在了。 她小寡妇年纪轻轻的,一个外姓人。 一下子就占有了咱刘氏祖宗遗留下的庞大家业,还这么嚣张逞能……”

……

刘氏族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大骂青霞,忽闻外边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便立即停止大骂,纷纷跑出来观望。 当听大街上的行人传言,是县太爷给刘氏族送嘉奖匾额时,刘氏族人急忙整冠掸衣,列站刘宪德家的大门口,躬身颜笑,准备迎接县太爷的到来。 可是,约莫等小半个时辰之后,不但没有等到县太爷,却看到马知县将嘉奖匾额献给了青霞,急忙拽住街上地行打询,当从行人口中得知,马知县曲尊躬身来到大桥村,是专门为嘉奖青霞开锅造饭,救济灾民之壮举而来。 立时,刘氏族人们目瞪口呆:怎么回事?这小寡妇出风头,他县太爷怎么会知道,并且,这么快就亲自把嘉奖匾额给送到了她的家门口……

刘氏族人愤怒了,就像青霞夺走了他们的嘉奖匾额一样愤怒了,就像青霞用他们的银子救济穷人一样愤怒了。 立时,他们气势汹汹又重又回到刘宪德家里,每个人心中都烧着一把火,每个人心中都憋着一肚子气,如果不尽快泄火泄气,他们会烧疯的,会被憋疯的。 一时之间,他们完全失去了理智,血红着眼睛,如野兽一样咬牙磨齿,恨不得立即噬青霞的血,撕青霞的肉。 但是,骂归骂,恨归恨,隐隐之中,他们也从内心里劫气青霞,可到底劫气青霞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就是从内心里感到一种对青霞地隐隐恐惧,冥冥之中好像青霞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保护着一样。 所以,因为这些隐隐的恐惧,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冲敢出去,冲到青霞面前去,也只是像野狗一样,在背地里骂骂咧咧地干嗥:

“老六,说吧,怎么干!今天必须收拾那小寡妇,不然的话,会被她给气死的……”

“这小寡妇可真有能耐呀,是不是跟马知县有一腿呀……”

“要不还像上次那样,让家里的女眷们冲上去,拼着被打也要撕了她……”

“小寡妇出风头,还不是仗着咱刘氏祖宗遗留下来地钱财吗……”

“老寡妇和十二在的时候,她不显山不lou水的,可现在倒是她的天下了……”

……

刘宪德不愧是精明,不管刘氏族人如何的怒气冲天,如何的失去理智,如何的疯狂谩骂,他始终都是清醒的,思路敏锐,分析的合情合理:“我理解兄长弟弟们的心情,可是,这小寡妇出风头,那可是经过马知县支持地,你们又不是没看到马知县亲自将嘉奖匾额送到她手里吗?如果破坏她出风头。 那不是与马知县作对吗?再说了,阻止地她出风头,就是马知县不怪罪,那么多饥饿的灾民,还不把我们给撕吃了……”

“我们就这样听之任之,看着我们刘氏祖宗遗留下来地银子,就这样白白地被她小寡妇败光吗?”刘辉德不知精明的刘宪德到底想卖什么药。 忍不住试探地问。

刘宪德沉默了,闭口不语。 这是他有生以来。 第一次没有立即思如泉涌地想出高招妙法。 就是他本人,也不得不惊叹青霞的计谋深算,一个年纪轻轻的女流之辈,既出尽了风头,又前后打理铺摆的天衣无缝,让他们刘氏族这群大老爷们都无缝下手。 但是,精明地刘宪德并不把他的黔驴技穷给流lou到脸上。 仍然装做是一副高深莫测地模样,仍然装做一副运筹帷幄的镇静沉着,心里却在搜刮枯肠的千般思、万般想,可仍是一筹莫展,想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良策和计谋。

正在他刘宪德无计可施又不想让刘氏族人看穿的时候,猛一抬头,突然看到堂上悬挂着他祖父遗留下的字画,和字画上他祖父的遗笔。 于是,思绪也像轻烟云雾一样,在刘宪德那深渊无际地脑海中开始弥漫升腾,弥漫升腾,竟使他联想到了刘氏族的先祖们,想到刘氏族的先祖们。 又不由自地想到大桥村西地的刘氏故居。 想起了大桥西地的刘氏故居,灵感如闪电一样,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再一闪而过,立时,他刘宪德便有了惩治青霞的绝妙主意。 但他没有马上把这种喜悦表现在脸上,而是用将军般的傲慢,冷冷一笑,仰kao在厚实地坐椅上,用抑扬顿挫的腔调。 不急不慌把惩治青霞的妙招说了出来。

刘氏族的人像魔教信徒聆听魔鬼传教讲法一样。 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倾听着。 然后,全欣慰地笑了。 是的,他们的目地和动机,是功利和务实。 现在,不管真真假假,她青霞膝下必竟有所谓的儿子了,如果再逼她挑选过继儿子,那已经拿不到桌面上了。 既然不能逼她挑选过继儿,那就让她出钱吧,名正言顺地让她出钱,如果她若不拿,那就有理由与说事了。

将近午时,当青霞正吩咐护院仆人们,准备向大门外运送布舍的午餐时,门仆神色慌张的跑到她面前禀报说:“太太,六爷带着好多族里的人来了,正在前庭的大堂里等您呢!”

青霞的心里,咯噔一下,心一下子沉到了深渊之中,竟然有一种受惊之后的不知所措:族人在这种时候来做什么?他老六带人来总没有什么好事。 但考虑到是刘宪德带人过来的,精明的他肯定是文斗,因为涉及到撕开脸面地武斗,他刘德是不会出面地。 于是,青霞稳了稳神,便带着刘铁和几个护院过去了。

还没等青霞迈进大堂,刘宪德便主动站起身,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几步,面有为难之色地说:“弟妹,我们这帮人可是无事不登您的三宝殿呀,今天过来,有大事与弟妹商量。 ”

“别客气六哥,有事您尽管吩咐。 ”青霞也礼上往来地与刘宪德客气起来。 同时,心里也稍安了些。 他刘宪德既然用这种口气说话,那说明

“是这样地弟妹,”刘宪德重新落坐,仍然是一脸的谦恭温和,“我们的刘氏族,在尉氏县城也算是有头有脸、有德有望的大家族了,可是,我们祖宗居住过的刘氏故居,却因年久失修,而破落不堪,这与我们现在所居住的庭院,那简直就是格格不入呀。 所以呀,这几天呢,我们刘氏族的男人们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准备趁着大旱无雨,工价便宜,重新翻修一下我们的刘氏故居。 这次登门来拜见弟妹,主要就是与弟妹商量一下,刘氏五门对银之事。 弟妹呀,你有所不知,我们刘氏族共分有五门,而你们这一门,虽是独枝单传五代了,可每年从族里的公茂典里领取红利的时候,也是享受的五分之一的红利,这翻刘氏故居之事,我们也磕算好了,总共需银三万两。 但是,考虚到弟妹的家底厚实些,我们四门各出五千两,弟妹这里出一万两,如何呀?”

刘宪德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射向了青霞。 静听着青霞张口吐出的每一个字。

“可以!”没等刘宪德说完,青霞便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她明白,这是不能拒绝的事。 若以没钱为借口拒绝多摊五千两银子,那你青霞怎么开锅造饭,救济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就有钱了,而修刘氏故居这么大的事你青霞多出五千就没钱了?所以说,青霞必须答应。 犹犹豫豫也是个答应,爽爽快快也是个答应,都是个答应,都是出一万两银子,为什么不选择痛痛快快地答应呢!就像丈夫在世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有很多好事,是因为舍得钱财才办成的,而有很多坏事,是因为舍不得钱财才招惹的。 这样,就等于是拿钱买平安。

立时,刘氏族人的脸上,全lou出诡异的得意神色,像狼群诱食成功一样喜形于色。 因为以前,刘氏族里的男人们,曾无数次聚集在一起,商量翻修刘氏故居一事。 可每次,都因为摊银不均而发生争吵,翻修故居当然也在争吵之中宣告失败。 可现在,不但刘氏故败得以翻新,也趁机让他们恨之入骨的青霞多掏了五千两白银,这怎么不让刘氏族人心满意足呢!

半年之后,刘氏故居翻修妥当,做为监工的刘宪德,又一次登门来拜见青霞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一个刘氏族人,而是悄悄然的一个人独来独拜。 他一见到青霞,立即像见到财神爷一样,一脸的无可奈何,哭丧着油润光滑又结实的小圆脸说:“弟妹,你看,这翻修咱刘氏故居,我这个做监工的可是又出力又赔钱,三万两白银哪里够用呀,超出预算一万三千四百两,咱刘氏故居是翻修好了,可房料和工价还拖欠着别人,讨债的天天上门要帐,挤兑的我老六都不敢进家门了。 可是,我去让他们那三门里分别摊兑,并说弟妹已经多出了五千两了,不能再让弟妹多摊了,可他们那三门,真无情无义,一两银子都不再多出了,你说说弟妹,这一万三千两银子,总不能搁在我老六一人身上吧!”

刘宪德说完,机灵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地望了青霞一眼,“唉”的一声长叹,猛地把头垂下,低低地埋在胸前,像是正沉浸在操劳又赔钱的巨大悲哀之中。 那痛苦不堪的样子,像是如果没有人替他承担超出预算的一万三千四百两白银,他沉浸在悲哀的深渊之中就无法爬出来一样。

刘耀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翻修刘氏故居摊银时,青霞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提出地要求而多摊五千两白银,这让精明的刘宪德热血沸腾了数日,激动失眠了数日,也从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机。 现在,他开始在商机里实战操作了。

青霞心里暗笑,老六太精明了,简直是贪得无厌。 不过,既然他刘宪德找上门提出来了,就给足他面子。 因为在刘氏族里,是成也刘宪德,败也刘宪德。 他刘宪德若想无理寻事,平地也会起波澜;他刘宪德若有好处可占,想压事和事,拔地而起的山峦也会突然消失,那再大的波涛也会风平浪静,有事自然变没事了。

青霞仍然决定,只要不涉及到家业的归属问题,就忍辱负重,妥协退让,拿钱买平安,静静地等着儿子长大。 想到这里,青霞便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说:“六哥为族里的公事操劳费神,是应该得到酬报和嘉奖的,这没有嘉奖和酬报,总不能再让六哥既出力又赔钱吧!这样吧六哥,这超出预算的一万三千四百两银子,由我刘马氏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