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孀

第36章:丈夫平安回,青霞却激愤

当黎明的光亮,正把大地高高托起的时候,青霞已起床,一个人孤独地在温软的卧榻上坐了半个时辰。她望着眼前已被小女佣引燃之后又恢复生机的炭火,只感到无尽的烦躁而疲惫。

昨晚夜半,丈夫被前堂的小男佣喊走之后,还一直未归。起初,她以为丈夫稍顷即回,所以,便一直睁着双眼,抱着丈夫马上就回来的盼望心态等丈夫。可一直到月尽日出,始终都未听到丈夫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地回到床前。唉!如果压根知道丈夫不回来,也就没有等待挂念的心态了,可丈夫回来已躺进暖被香枕里了,又突然被喊走。并且,还是参与什么二爷家要出人命的事,怎么让她担心受怕。

这个刘氏族的某个高门大院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差点出人命的大事呀!

因为一夜未眠,青霞的脸色憔悴、疲惫而烦躁不安。尽管她已支使淑女到前堂打探情况,可还是忍不住又一次起身,步出帐幔,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又一次拉开了厚重的实木门。

因为没有风,寒冷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寒雾蒙蒙之中,洁白晶莹的细霜粒,密密匝匝地撒满了青砖碧瓦的房顶、灰色的墙头和地面,及开始孕育春天的树枝上。

青霞倾听着,除了这个刘家大院苏醒之后的声音之外,她没有捕听到任何想听到的声音。她扶门而立,任由僵硬的寒冷撞割着肌肤,巨大的担心和恐惧,突然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膨胀升腾,瞬间充斥整个身体。

正当青霞要跨门而出,亲自到前堂或婆婆那里探个明白时,淑女回来了。

“小姐,姑爷在一个叫刘少德的二爷家里,一直未回来,不过小姐放心,刘铁和十多个护院都跟着呢!”淑女额前的流海上,蓬松着白花花的寒霜。她一看到青霞,便把自己探听的情况,一口气说完。

青霞的担心和恐惧,唰地减少了一大半。她迎上前,拍打着淑女额前的白霜,二人回房,好像才是刚刚坐定,一脸疲倦的刘耀德也回来了。

“青霞,”耀德一跨进屋,疲惫的脸上立即张扬着掩饰不住的幸福和笑意,张口要说什么,一看到淑女在青霞旁边坐着,立即改口,“哎呀!折腾了一宿。”

“姑爷可回来了,小姐担心的一夜没睡。”淑女说着,起身服侍耀德拖去长袍外面的蓝灰色翻毛雕皮大衣,向门口摆手,示意正跨门进来的小女佣退回去,然后,她轻轻掩上房门,也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耀德,谁家出事了?”青霞望着一脸疲倦的丈夫,忍不住问。

耀德望着青霞那憔悴的面容、疲倦的双眸,还有没散净的担心和恐惧,突然沉浸在汹涌澎湃的温柔之乡。因为,不用千言万语,青霞的脸上,已写满了对他的牵挂、担心和关爱。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出身官宦豪门,又才貌双全的妻子,因为担心牵挂他这个丈夫,而一夜未眠呀。

刘耀德幸福的一言不发,只是疲惫不堪地站起来,自己动手整好烟具,仰躺在青霞身边,畅快而陶醉地吸食着:“二嫂真抠门,折腾了一夜,连福寿膏都不管够。”

青霞微笑着,没说话,她的目光,始终都追随着丈夫。

刘耀德太明白那种追随了,强装镇定自若,视青霞的关爱追随于不在,掩藏着迫不及待,缓缓地吸食着福寿膏,待过足烟瘾之后,便舒服地仰卧着,微闭双眼,那尊傲、陶醉、满足和幸福的神态,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体内正喷薄而出的强盛精锐和力量。

青霞也不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一用一种幸福的目光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耀德才缓缓睁开双眼,好像体内的强盛精锐和力量已被他极力压在了身体最深处,又在最深处转化成汩汩细流,正源源不断地供他取用。那精神抖搂的气势,就像干渴的禾苗喝足了春雨,像饥饿之人酒足饭饱之后,他这才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青霞听。

原来,在一个多月前,刘氏族里一个叫刘少德的家里,突然暴死一个丫头。因为这丫头是经几个人的牵线介绍,才进入刘少德家为奴的,刘少德家只知道她老家是新郑的,因为相隔遥远,却不知她家的具体实址。她这突然暴死,一时半会也通知不到她家里人,家里又不能一直放着她的尸体,刘少德的妻子和儿子一商量,便草草将她的尸体埋葬到大营的乱坟岗上了。直到半月前,丫头的哥哥来尉氏刘少德家探望妹妹,才知道妹妹已在一个月前暴病身亡,顿时嚎啕大哭。刘德的妻子和儿子给了他一笔钱,打发他走人。谁知那丫头的哥哥并没有离开,而是偷偷打听妹妹的死因,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妹妹并不是暴病身亡,而是被女主子用刀捅破下身的**,流血过多而死亡的。丫头的哥哥悲愤欲绝,便到县衙里状告刘少德的妻子伤天害理、草菅人命。可是,母子二人在埋葬丫头的时候,连个坟头也没留,已经找不到埋葬丫头的地方了,无法开棺验尸。再加上刘少德的家人用钱贿赂县衙,和春节将至,县衙事务繁忙,县衙便以不见尸体,无法枉下论断为由,给不了了之结了案。那丫头的哥哥一气之下,便回家领了一帮人过来,趁夜色撞进刘少德家里,欲杀掉刘少德的妻子替妹妹报仇出气。刘少德的妻子仗着身体强壮,翻墙逃了出来,来向杨氏求救。杨氏便让小男佣来喊叫刘耀德过去,吩咐刘铁带着十多个有功夫的护院过去,将那帮野蛮人制服之后,送交衙门。

青霞听了丈夫的一番话,突然想起自己过门三天时,去给族里的长辈们磕头,在那个被称为二嫂的家里,所听到的非人惨叫,心中立时疑窦顿生,便急忙问:“那个所谓的‘二嫂’是坤元的母亲吗?”

“嗯。”耀德点头,“你三天拜见长辈的时候,应该见过的,身体健壮,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哼嗯!没想到昨晚,也如此狼狈。”

“哦?”青霞的身心突然凝固了。果然,暴死的丫头还真是那个二嫂家的。青霞心想:那不明明是被二嫂给折磨死的吗,为什么说是暴病身亡的呢?埋掉后连个坟头都不留下,这不是故意的吗?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一刹那,青霞的心里,疼痛难忍,好像有人正拿着锋利的寒刀,一片一片地切割她身上的肌肉,疼痛难忍之时,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女孩的非人惨叫:疼死我了,别再扎我了,别再割我的肉了……

“怎么了青霞?”耀德突然发现青霞的脸色异常。

青霞理了理疼痛的意识,抬头望着丈夫,突然感到浑身寒冷,那种渗透骨髓的寒冷,是旁边的炭火温暖所无法驱逐的寒冷,好像整个骨头里被灌满了地狱里的阴冰,不是火温所能驱散的。

这是怎样的家族呀!有些高门大院里,简直就是腌脏的污地,阴森的地狱。那丈夫也是刘氏族的一门,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被腌脏污染了吗……

青霞像突然不认识丈夫一样,浑身哆嗦地望着他。

“青霞!”耀德猛地捧起青霞的脸,惊恐地看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说过,福寿膏是毒品吗?你什么时候也吸食上了?我刘耀德已知鸦片之害,戒是戒不掉了,可你明明知道福寿膏是毒品,为什么还要吸食呢……”

刘耀德他以为青霞也染上毒瘾,惊恐万状,双手颤抖,尊傲清俊的脸上,是铺天盖地无奈、绝望和心痛。

再腌脏的污地,也有微不足道的一片净土在不为人知的孤独存在着;再纯净的清洁之地,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腌脏痕迹。也许,丈夫便是这片污地之中的净土。

丈夫的担心和关爱,如一阵暖流,让青霞骨子里的寒冷慢慢消散。她如大病初愈一样疲弱,就势躺在丈夫怀里,少气无力地说:“耀德,我没有吸食过鸦片,只是为刘氏族一些家庭的不尊重生命而痛心。”

“哦,”耀德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轻轻拍拍青霞的丰肩,吻着青霞的秀发,像说悄悄一样温柔地说“吓得我灵魂差点出窍,我问你,咱们刘氏族,哪家不尊重生命了?”

“耀德,”青霞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情绪激动,她挣拖丈夫的怀抱,正襟端坐,郑重其事地说,“花些银钱,把昨晚送到衙门里的那帮人给放了吧!”

“为何?绝不能放的!那帮人昨晚差点把二嫂给砍死!”刘耀德又吃惊地睁大双眸,惊讶之情不亚于刚才看到青霞的痛心难忍。

“绝不能放?”一股莫明其妙的怒火,瞬间在青霞的体内汹涌澎湃,她几乎是怒发冲冠地质问丈夫,“那个二嫂让你帮忙,你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盲目的去帮忙,你可知道这里面发生的事,你到底了解多少呢?就义无反顾地带着刘铁和护院去帮忙,你知道不知道,也许那个丫头真是被二嫂给折磨死的,你这样帮二嫂,这是助纣为虐……”

青霞激动不已的情绪像突然换了一个人,耀德惊诧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助纣为虐?”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耀德不懂“助纣为虐”这个词语,可他从青霞的表情上知道,这不是个什么好词。

立时,从小没受过家人责训的他,昨晚一夜未眠的他,疲惫不堪的他,想到自己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因为帮族嫂的忙,折腾了一宿,这才刚刚回到家,就被青霞一通莫明其妙的训斥,心中也突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大声责问青霞,“刘马氏!你才进刘氏族几天,你了解刘氏族多少,竟如此蛮横地忘下论断,我怎么作孽了?谁不尊重生命了……”

青霞见一向疼爱自己的丈夫,竟敢冲自己大发雷霆,小姐脾气也忽地上来了,她腾地站起,指着丈夫的鼻子:“刘耀德,你想帮谁帮谁,干吗带着我家刘铁。”

“你家刘铁?”刘耀德冷笑,也激动地站起来,“从你迈进我刘家的大门,你刘马氏的姓氏就不存在了,还你家刘铁,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刘耀德的妻子。”

……

青霞与丈夫正在低一声高一声的争吵,淑女推门进来,看着二人脸红脖子粗的争吵,也不知帮谁好了,帮小姐吧,可小姐比姑爷还声厉,帮姑爷吧,那是不可能的。想到小姐因为姑爷夜出不归而担心的一夜不眠,便学起了在杂技班听到的夫妻劝架歌谣,笑着走到二人中间说:“别吵了别吵了,我说呀,锦被褥,香枕头,小两口吵架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晚上睡的一个枕头。来来来,拉拉手,不记仇……”

淑女说着,牵起二人的手,使劲往一块拉。

耀德心动,想与青霞和好,任由淑女牵着手往青霞那边拉。可青霞想到那个被二嫂害死的丫头的亲人还被关在县衙内,这样寒冷的天,而帮助那个二嫂制服他们的正是自己的丈夫,怒火更盛,腾地甩掉淑女牵给她的丈夫的手。

耀德被青霞这一甩,好没趣,也不抱与青霞和好的幻想了。也忽地恢复了刚才的吵架斗志,像只高傲的斗公鸡,“哼”地一声,怒目圆睁地看着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