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少年

彷徨与忧愁的波澜 全部章节

序言

这场雨。并非出于天意。

那么,天意又在何处。

第一章

那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在伴随着压迫感的黑暗中,一个身影悄然出现。

身影披着比黑暗更加漆黑的服装,用犀利的目光慢慢环视四周。

风轻轻吹过。

这个阳光无法照耀到的地方,空气却并不凝结,就是因为这里的风从不间断。

那风中,还带着些许热气。

他向着风口走去。

轻微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

他不紧不慢的走在这个没有光亮的世界里。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一阵风吹来。

从下方涌上的气流,吹动了他还未及肩的发丝。

风重重翻动了肩上的披风。

将啪啪作响的披风揽

到身后,他皱起眉。

“地,动了。”

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丝邪气。

有什么东西敲打着他的直觉,是警告。

低头注视着喷吐着风的黑暗,他忧心忡忡地眯起眼。

这是人界即将发生异变的预告。

那个人称当代第一的老人,又是否察觉到了呢?

“如果能察觉就好,察觉不到,只能说明他真的老了。”

他在黑暗中抱起胳膊,用手指抵住唇边低声呢喃。

“虽说介入人类的命运是违背规条的”

但如果不仅跟个人有关,而是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存亡,那便另当别论了。

再三思考后,他转过身。

风依然在吹。

黑暗中,他的身影忽地不见了。

靠在案边书写着什么的昌浩忽然抬起头。

“怎么了?昌浩。”

昌浩身边蜷成一团的小怪支起上半身不解地问道。

它将前足放在几案上,注视着已有一半被文字填满的纸张。

“哦,你的字越来越象样了。果然每天练习就是有效果。”

小怪少见的称赞道,但昌浩没有反应。

昌浩对自己的字迹好坏非常介意。虽说心里总想着要写得漂亮点,但光有这样的想法还是没用的。不过尽管如此,和他刚来阴阳寮时相比已经像样多了。

小怪疑惑地抬头看向昌浩。

“喂,你没听见吗?”

昌浩看向东边的天空。手中毛笔包含的墨汁,啪的滴落纸上。刚刚写下的文字被洇出一个大大的黑点,变得丑陋无比。

“啊啊,你是不是还得重写啊?喂,昌浩。”

喊了几遍之后,小怪推推他的手臂,昌浩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它。

“啊,抱歉,怎么了?”

“发什么呆啊,难得我表扬你。”

小怪叽叽咕咕的抱怨起来,这是昌浩才看向刚刚被弄脏的地方,随即瞪大了眼睛。

“啊啊啊啊,好不容易写到这里了”

纸面上的几个黑点无比刺眼,这下得重写了。

昌浩一边嘟囔一边将纸揉作一团,垂下双眼的小怪随后问道。

“怎么了昌浩,在想什么呢?”

重新铺上新纸将笔重新握在手中,昌浩叹了口气。

什么,只是走神了。”

“嗯?”

小心翼翼地下了笔,笔尖却不听使唤。昌浩再次搁笔,深呼吸一下。

心乱则字乱。因为这些文稿是用来保存的,所以必须写的尽可能工整。

书写的时候昌浩颇为紧张,肩膀觉得有些僵硬。他将双臂伸到背后勾在一起动了动肩,只听见耳边咯

噔一声轻响,紧张的肌肉些许松弛下来。

“我在想公主殿下不知怎么样了。”

昨晚没能直接见到她,不知她是不是好些了。

“有风音在,希望真的能一切平安无事。”

“都说了不会有事,就你就放心吧,而且还有呢。”

“话是没错。”

不过,昌浩想。

有风音在,是否就真的没问题了呢。

毕竟风音利用内亲王修子穿越黄泉瘴穴的前科,现在昌浩担心的不是风音会怎么样,而是修子的心情。

风音就是那个曾利用了她的人,这件事修子究竟是否知道呢?

昌浩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小怪闻言面露难色。

看到它这副表情,昌浩不由担心起来,但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对于瘴穴中发生的一切,昌浩和小怪都只是听他人转述,并没有亲眼所见。所以,风音和修子之间进行过怎样的交谈,双方对彼此抱有怎样的感情,这些都不得知。

可这些话毕竟不能开口去问,因为这种行为等于揭别人的伤疤。

昌浩这样思考着,而与此同时小怪却干脆地说道。

“这我不清楚。可如果你心里放不下这些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去问风音本人。”

“你说的没错,不过,小怪,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小怪抖抖尾巴。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小怪满不在乎地说完,忽然露出一脸坏笑。

“居然开始注意到这种细节问题了,这倾向不错啊,清明的孙子。”

“不许说孙子!”

昌浩顿时怒眉倒竖提出了抗仪,接着愤愤然再次展开了作业。

小怪轻轻苦笑着交叠起前足。

忽然,它的背脊挺了挺。

瞠目结舌的小怪竖起了尾巴。

“昌浩。”

在它出声的同时,地面纵向晃动了起来。

振动的持续时间比想象中要长。

幸好震动幅度不是很大,屋内的家具没有倒下,但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和用来固定窗户的钩子如同振子一般摆动了起来。

风音抚摸着脸色苍白钻进自己怀里的少女,轻声哄道。

“没事了,已经停了,公主。”

双肩还在微微颤抖的内亲王修子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真的?”

“是的。”

风音在点头的同时,感觉到了一阵异常。

她是道反大神之女,拥有的力量正是五行中的土。

比起其他众神,她能更加敏锐的感觉到大地的神气和气脉。

而这样的风音,却没能预知地震。

知道身体感觉到屋子的晃动为止,她都不曾察觉到任何异常。

风音抬眼看向敞开的窗口。

由于连日的降雨和乌云,白天显得很是阴暗。

这样的季节寒气重,为了身体考虑,修子一直穿着厚重的衣装。

虽然质地厚实再加上湿气会令衣服变重,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冷吗?”

“嗯,没事。”

在对屋中的只有修子和风音二人,修子已经下令屏退了其他的侍从。

对于修子只让风音就在身边的行为,其他的侍女自然少不了埋怨几句。不过她们都自我安慰道,既然

公主难得进宫,她又那么喜欢风音,就有着公主耍些小性子吧。

风音也在想,等她情况在好转些,也该开始逐渐让其他侍女贴身服侍她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修子只会被孤立。

因为其中的原因之一在于自己。

自己利用了修子那颗不愿意亲近任何人、空虚寂寞的心。

风音有义务对此进行补偿。

“”

修子还太小。应该不太明白风音究竟做了些什么吧。等她长大些,拥有一些知识和思想时,就能对风音作出判决。

风音决定,在那之前都要陪在修子身边。

她在心中发誓,作为利用了她的补偿,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

注视了雨幕片刻,修子站起身走到廊下。

“公主?”

回头看向正要起身的风音,修子指向对屋。

“我去母后那里。”

那颗稚嫩的童心,是不愿让风音继续为自己刚才受到惊吓而担心吧。

风音微笑着点点头。

知道地震停止,面色苍白的彰子依旧愣在原地。

耳边响起的是房屋刺耳的吱嘎声,几张和御帘也在不停摆动。

“小姐,你的脸色好差。”

“没事吧.”

“时间还真不短。”

猿鬼、独角龙和龙鬼端坐在惊魂未定的彰子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脸色依旧煞白的彰子低头看了看三只杂鬼,轻轻点头。

靠在柱边的十二神将之一的勾阵,则是一边叹气一边挠了挠头发。

“京都竟然地震,真是少见。”

平安的都城地盘坚固。当初,桓武帝就是考虑到此处是四神相应之地,过去很少受到地震危害才决定迁都于此的。

因为必须建造象征国家权力中枢的大内里,所以不能选择天在发生可能性高的地点。桓武帝是在查阅过去的记录之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对年仅十三岁的彰子而言,两百年实在是一段长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岁月。人类无论多么长寿,最多也只能活上百年。

彰子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看向正站着窥视窗外的勾阵的侧脸。

十二神将与人类不同。位列神之末席的他们,据说都已经活了至少数百年。

“勾阵。”

听见彰子的声音,勾阵扭过头来。

“怎么了?”

轻轻歪着头的勾阵,有着比安倍家所有人都高的个子。

或许是体谅到彰子这样抬头看着自己实在吃力,勾阵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身为斗将的她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服装,衣摆很短,在两腿测开有缝隙,与彰子的服装类型完全不同。

“勾阵平时不穿这样的袿衣吗?”

彰子指指自己的衣服,勾阵淡然苦笑。

“如果有必要自然会穿,不过现在没有必要。而且,我这头短发与这样的衣服也不相衬吧。”

还未及肩的黑直短发轻轻晃了晃。

就算短发也很合适啊,正当彰子这样想的时候,膝边忽然传来一阵呻吟声。

“受”

彰子眨了眨眼,忽地抬起双手。

“对不起,没事吧!?”

膝上的一只乌鸦,正软绵绵的展开翅膀。

在因为地震而恐惧的时候,彰子一直紧紧抓着它。

乌鸦跌跌撞撞地从彰子膝上下到地面,啪地挺直的身板。

“以后注意点,小姑娘。我现在去小姐那里。”

乌鸦摇摇晃晃的正要离开,杂鬼们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

“站都站不稳,飞得起来吗?”

“别硬撑。”

“这里很安全的,安倍晴明的宅邸嘛。”

回头看着不知为何显得得意洋洋的杂鬼们,乌鸦低声吼道。

“这点事我还能不清楚吗!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三只杂鬼一同瞪圆了眼睛。

乌鸦。会说人话的鸦妖。

猿鬼顿时恍然大悟。

“难道你就是那时候的乌鸦?”

三只杂鬼顿时齐齐向后跳了一步,接着忙不迭地挡在彰子和乌鸦之间。

“你你你你你要是对小姐出手,我们可不饶恕你。”

“没没没没没错,如果不想吃苦头就别轻举妄动。”

“别别别别小看我们啊。”

虽然话说的很有气势,但其实却已经怕得连腿都软了。尽管如此还能挺身挡在彰子之前,实在勇气可嘉。

勾阵捂住嘴,差点没噗哧一声笑出来。她瞥了一眼,只见彰子正呆呆的交替注视着三只杂鬼和乌鸦。

忽然被下了战书的乌鸦差异的看了看杂鬼们,又看向勾阵。

“十二神将,它们到底在说什么?是不是认错了”

“是啊,不过我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你认为如何?”

“你是说,让我欠神将人情?”

它漆黑的脸上大大的写着“不愿意”三个字。但看到杂鬼们三双眼睛里那视死如归的悲壮,乌鸦深深叹了口气。

“没办法。喂,你们几个,我的品行那个神将很清楚。为了你们自身着想,还是收起那些无谓的敌意吧。”

着傲慢的口气似乎触到了三只杂鬼的逆鳞。

“你说什么!”

“居然那么自以为是!”

“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勾阵抬起手,示意三只杂鬼消消火。

“你们冷静点,最好别激怒这家伙。”

乌鸦哼了一声,轻蔑的别开了头。

“可是式神!这家伙太狂了!”

太狂了,这三个字让乌鸦的背脊抽搐了一下。

勾阵不禁苦笑。

“什么狂不狂的,它侍奉的可是出云国镇坐道反的道反大神。这么说吧,说是神兽也不为过。”

三只杂鬼瞠目结舌的看向乌鸦。而那只漆黑的乌鸦则是站的笔直,头也扬得高高的。

“————啊啊啊啊啊啊!?”

未及片刻,便响起来杂鬼们的惊呼。

与杂鬼们相反,彰子虽说沉默不语,但圆瞪的双眼也说明了她的惊愕。

乌鸦大模大样的别过了身子。

“明白了吗?妖怪们,我跟你们根本就不是同类。”

“我说式神。”

“问你个事。”

“道反大神,是谁啊?”

漆黑的乌鸦跌倒在地。

“”

这下勾阵再也忍不住,晓得双肩颤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脸。

是啊。创世纪对人类而言很重要,但对于杂鬼们却是无关痛痒的东西。它们所知道的神,最多呀只有三贵神和守护京都北方贵船的祭神了。

而彰子因为最近接受了小怪的神明讲座,所以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呃,是那位坐镇黄泉比良坂的岩石大神吧?”

对彰子点点头,勾阵看向乌鸦。

“太好了,嵬,有人知道。”

“闭嘴吧神将!竟敢愚弄大神,看我不宰了你们!?”

面对嵬的愤怒,三只杂鬼不知为何饶有趣味的凑上前去。

“哦,你的名字叫嵬啊,我叫猿鬼,是小姐取的名字。”

“我是独角鬼,我的名字呀是小姐给我的。”

“我是龙鬼,也是小姐给取的。”

之前的急迫气氛不知消失在了哪里。三只杂鬼围着漆黑的乌鸦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就连嵬也仿佛被他们的气势所压倒,想说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将乌鸦交给杂鬼们应付,彰子轻轻探问勾阵道。

“你刚才说它侍奉的是道反大神”

彰子的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色。

“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彰子按着胸口这样问道,她黑色的双眸中开始透出丝丝类似于惊恐和胆怯的色彩。

勾阵浅笑道。

“彰子小姐不必感到不安。它只是因为主人正在京都,才跟来的。”

接着,勾阵安慰的抚摸起彰子的头来。

“是道反大神的女儿。他会在京都逗留一段时间,

你们应该有机会见面。”

就在这时,建筑物又开始吱嘎作响。

是地震。

虽然振幅并不强烈,但大地的晃动迟迟没有停止。

听着柱子和墙壁的声响,彰子再次脸色苍白的僵住了。

京都很少发生地震,所以一旦发生地震,彰子便被吓得动弹不得了。

在天灾面前人类太过渺小,这是出于本能的恐惧。

“嗯,不能再等了!”

被三只杂鬼围在中间的乌鸦一步一晃地走到门外,大大的张开了双翼。

“我担心小姐的安危,后会有期,神将!”

高声撇下这句话,漆黑的乌鸦飞进了雨幕。

嵬离开后,地震不一会儿便停止了。

为了让松了口气的彰子放下心来,勾阵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没事,只是有点害怕”

“别勉强自己,地震很可怕吧。”

“嗯”

轻轻点点头,彰子深吸了一口气。

勾阵皱起眉头。

已经两次了,她都没能察觉地震。

勾阵是土将,与大地的气脉相通。天一,天空和太裳也是如此,在地震方面他们的感觉甚是灵敏。

而这次,地震不但无法被察觉,震动中还有异常之处。

“小姐,没事吧。”

“我们再陪你一会儿吧。”

“小姐开口的话我们一定奉陪。”

争先恐后的杂鬼们真的在为彰子担心。

彰子笑了,却摇了摇头。

“谢谢你们,不过我没事的,这里有勾阵在,而且清明大人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所以不用担心。”

“是、是吗?”

“那就好。”

“但是,如果感到害怕你可以立刻叫我们,我们会马上赶来的。”

“嗯。”

见彰子颔首,三只杂鬼带着开心的笑容转过了身。

目送杂鬼大大咧咧的离开,一边挥了挥手。

“再见。”

在廊下挥手的彰子将杂鬼们的身影消失,脸上顿时笼罩了一层阴霾。

她用手撑着栏杆,静静地吐了口气。

雨还在下,最近一直都没见到太阳的影子。厚重的云层掩埋了蓝天,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郁闷。

勾阵知道她在想什么。

安慰的话语有很多,但没有一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背着彰子悄悄叹了口气,勾阵抱起了胳膊。

清明雨中出行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一连几日,天皇召见。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第二章

到达大内里的藤原行成在感觉到轻微晃动时停下了脚步。

“难道”

直到晃动停止,他一直站在原地,努力调整着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行成害怕地震。他所坚信的不可动摇的大地震动了。面对这种超越自身认知范围的自然现象,人类总是很无力。

在判断地震已经停止后,行成加快脚步向内里走去。

不止地震可怕,火灾也很可怕。

去年因大火焚毁而进行的内里重建工作已经步上正轨。当时,只在顷刻之间,火焰就吞噬了大半个内里。

虽然重建工程之前一直进展顺利,最近却因为这连日阴雨而耽搁了下来。一想到如果再因为地震而发生火灾,实在是让人坐立不安。

因为下雨而中断作业的工程现场显得很是冷清。

木材虽已用席子遮盖,却已是包含湿气,除非完全晾干,否则难以继续进行作业。

行成叹了口气走向中务省。中务省与阴阳寮相邻,他打算在完成中务省的事情之后再前往阴阳寮。

处理完事物的行成来到廊下,见怀抱着书卷的安倍昌亲正从相反方向走来。

对方也看到了行成,轻轻颔首示意。

行成站定在走廊一边等待,昌亲加快步伐走了过来。

“啊,昌亲阁下,昌亲阁下是否在认真处理历部的工作呢?”

昌亲苦笑。

“刚才见到他的时候,还算一本正经地对着几案,不过”

行成微微一笑,想象除了他的样子。

“行成大人,您这是才出现在中务省,可见您迟到了。”

行成的任务,是将日常政务上奏天皇,并在必要时将圣谕传达给中务省的众官员。一般来说中务省的官员都是直接前去拜见天皇的,但由于离今内里有段不小的距离,哪儿又不如内里来的宽敞,于是道长便下令今后官员应尽量少的进出今内里,同时加大联络密度以有效地促进政务。

虽然这样效率很高,但对每天必须先参内再前往大内里的行成而言,负担就重了不少。

行成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却被昌亲注意到了。

“行成大人,您好像很累啊。”

“嗯?啊,还好,多少会有点如果这场雨能快点停,我这心里也能放下一块石头”

行成注视着阴暗的天空,脸上透露些许悲痛之色.

“行成大人?”

察觉到昌亲的惊讶,行成摇摇头自嘲似的笑道。

“没什么,这场雨下了太久,让人心情有些沉重。雨如果不快点停,只怕鸭川堤坝有决堤的危险。”

昌亲点头。

确。我观测了风的流向和云层厚度,却没看出雨停的预兆。这简直就像哪位神明在下达神意。”

无心之言却让行成在瞬间有些愕然。

聪明如昌亲自然不可能没有发现

“行成大人,您”

“啊,没什么对了。昌亲阁下——”

“在”

行成再次仰望天空,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似的眯起了眼。

“所谓神意,究竟在何处啊?”

“也不甚了解。或许正因为无人能揣摩,才被叫做神意吧。”

超越人类思想以外的东西,便是神意。

注视了天空许久,行成自言自语道。

“无人能揣摩吗?难道果真是这样”

行成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接着便恢复了平时的神情。

“抱歉,说了这些无谓的话。”

“不不”

“希望你能继续观测是否有雨停的征兆。哪怕是发现一点也要立刻告诉我。还有,止雨的祈念也是。”

“是,明白了。”

对行了一礼的昌亲轻轻颔首,形成便快步离开了。

很快应该便会有正式的通告下达,还是先去向天文博士和阴阳头转达行成的话语比较好。

关于这场雨,昌亲本身也很在意,就算没有指示他也会去调查。

“究竟什么时候雨才能停呢?”昌亲注视着天空喃喃自语,身边忽然一阵神气降临。

察觉到这一点的昌亲错愕的回过头。

将神气控制在普通人无法看见的范围内现身的,是十二神将之一天后。

“好久不见,昌亲。”

“是啊,天后。”

昌亲愉快地笑了。他在安倍邸时,总是她和青龙守在祖父清明身边,幼年时期还曾受了她不少照顾。

对于父亲吉昌和伯父吉平而言,代替了母亲一职的天一和天后就好像两个年长了昌亲和成亲不少的姐姐。

“怎么了,居然离开祖父身边,真少见。”

天后眯起眼。

“是清明大人命令我来看看,吉平和吉昌有没有因为刚才的地震受伤。”

昌亲瞪大了双眼。

“祖父吗?嗯,虽然祖父能如此挂念我们我很开心,但还是觉得很意外。”

“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天后眉头紧锁,昌亲的目光闪烁着小心翼翼地选择语句准备回答。

“对于亲身体会到祖父的关爱,让我有些迷茫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插了进来,二人同时回头。

“兄长。”

“成亲。”

扭头一瞧,只见成亲笑着抬起了一只手。

“因为祖父的关爱向来令人难以捉摸。所以当他坦然表示关爱的时候,总会让人忍不住起疑。”

在成亲的滔滔不绝之下,就连天后都没了说辞。

天后对于侮辱清明的言辞总是非常**,所以,每当大内里中偷偷流传的某些关于清明的风言风雨一旦

传进她的耳朵,他总是会便显得比清明本人更加气愤。

不,应该说清明只会事不关己似的听过就算,生气的只有天后,

不光是天后,因为太阴玄武在听到谣传的时候也会因此大为光火,所以清明的气也就这样消了。

“成亲,好久不见。夫人和孩子们都还好吧?”

见天后温和的眯起了眼睛,成亲扑哧一笑

“啊啊,精神好过头了,整天挨她们的骂。”

“就像你小时候似的”

天后微笑道,成亲垂下双眼歪了歪脑袋。

“是吗?”

说起被母亲责备的记忆,其实几乎没有,被父亲训斥到多少有几次。

在成亲的记忆中,怒声责骂过自己的是眼前这位神将。

在尚未懂事的幼少时期,成亲曾有一次在安倍邸广阔的领地内乱跑,进入

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树林,直到天黑都没回家。

前去搜寻的神将最后在一个深深地洞穴中找到了他。

当时成亲正在探头向洞穴里张望,一不小心滑了下去,幸好一块突出的岩石正好挡住了他,否则一旦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底,大概就回天乏术了。

一想到这件事,成亲恍然大悟似的不住点头。

“啊,这样说来的确有过,虽说我也知道我家是世外魔镜,可没料到会有个连接着地底的大洞啊。”

“真的有那么深的洞嘛?”

老实的昌亲当了真,瞪大双眼问道。

“是啊,你不知道吗?不过话说回来,可能连父亲也不知道。我终于明白那个貌不惊人的树林为什么不让人进去了。”

那时只是因为一时探险兴起钻进了树林,却不想树木比预料中繁茂许多,行进时很是困难。

“我一直没有听见和我一同掉入洞里的石子落到洞底的声音,应该非常之深,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太害怕听漏了吧。”

黑漆漆的洞底,让他想起听说过的另一个世界的黑暗深渊。

那时的成亲还不到十岁,虽然平时并不怕黑,却只有那次对那无尽的黑暗产生了恐惧感

“是在什么地方呢?”

安倍邸领地东北边的树林,从外部看非常醒目,因为森林边上就是种着蔬菜的农田以及仓库,所以在给田里浇水的时候,昌亲也产生了好奇心。不过他和成亲不同,并没有进入树林。

因为在成亲失踪之后,他看到了父母和祖父大惊失色四处寻找的身影,于是克制住了自己。

昌亲将这话说出口后,成亲爽朗的笑了。

“听到没有,天后,我的淘气也起了作用啊。”

天后捂着额头板起了脸。

“一点也不好笑……那时大家都担心极了,真是一团糟。”

“我明白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

“看来你还是不信任我啊”

“你应该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天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成亲也只得用苦笑表示投降。

她并没有在生气,只是因为生性耿直,说起话来直来直去,所以听起来有些刺耳。

她有多麽重视安倍晴明,又是多麽打心底重视着晴明所珍爱的家人们,无论是成亲和昌亲,都在懂事前就有了切身体会。

与三岁时被封印了阴阳眼,度过了十年无异於常人生活的昌浩不同,成亲昌亲兄弟一直都能感觉到神将就在身边。二人与腾蛇以外的神将的关系,或许比昌浩与他们来得更亲近。

“现在那个洞还在吗?”

听了成亲的话,天后用手支着下巴思索起来。

“我想应该还在……不过我们之后再没进过树林,所以不记得具体是在什麽位置了。”

尽管没有特意用结界围起来,但由於没有必要,也就不曾再次涉足那里。

“是吗?”

放在现在,或许自己能更加冷静地探寻一下洞底,不过既然弄不清位置那也没办法。如果为了寻找洞穴而像小时候那样再掉进去,恐怕就不会像上次那麽好运了。那时个子小又轻,才侥幸逃过一劫的。

“看来你还是很在意,已经过了快二十年了吧。”

“是啊,已经快二十年了,我和你也都上了岁数。”

见成亲做作地又是揉肩又是叹气,天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试试到晴明面前再说一遍?”

“……免了吧。”

毕竟那可是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对这个时代而言已经长寿到令人发指了。妖怪们有时会开玩笑说祖父“和自己是同类”,对此,成亲觉得有五成的可信度。

在一边听神将和兄长斗嘴听得津津有味的昌亲,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天后,祖父有没有说过这场雨什麽时候才能停?”

天后眨眨眼。

“……雨?”

成亲和昌亲似乎意识到了什麽。

天后的表情没有改变,但如果没有看错,她在刚才的一瞬间确实有所反应。

“是。鸭川堤曾经因为连日降雨而决堤对吧?如果应对及时的话应该没事,可如果继续下的话就有再次决堤的危险,所以我想知道祖父的想法。”

一言不发地听昌亲说完后,天后轻轻垂下了双眼。但接着,她露出一丝微笑。

“晴明大人昨日占卜过了。但我们读不懂式盘,所以也不知道得出了怎样的结果。”

“是吗……”

根据阴阳头的指示,天文博士吉昌也进行过试算,而安倍晴明的占卜术则更胜一筹。昌亲总觉得,比起天文部,还是祖父做出的预测更加准确。虽然作为天文生而言这并不是什麽好现象。

得更加努力才行啊,昌亲在心中嘀咕着转过身去。

“我该回部署了。兄长也请快点回历部,诸位历生应该差不多找来了吧。”

“哦,对对。再见天后,今天能见到你真高兴。”

“我也是。你们两个注意身体,别生病了。”

说完这话,天后便隐去了身形。

成亲与昌亲并肩走在渡殿。

“对了,天后是为什麽而来的?”

“之前不是有地震吗?爷爷托她来看一下,我们是否还平安。”

“这样啊。”

虽然成亲碰巧遇见了正在交谈的二人,却没听到开头的内容。

“地震真不小呢。”

“是啊,摇得那麽厉……”

还没说完,渡殿便又摇晃起来。

二人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就算已经是成年人了,也还是害怕地震。

渡殿边摇晃边发出刺耳的声响,虽然幅度不大,时间却很长。

知道从耳鼓膜传来的心跳声满了二十下,震动才平息了下来。

成亲叹了口气。

“喂喂,一天震那么多遍,看来情况的确有异啊。”

京都并非地震的多发地,虽然偶尔也会有,但从不曾这样频繁。

今天一天之内到底震了多少次。

“天文部的判断如何?”

成亲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个阴阳师应有的样子。昌亲思虑重重地回答。

“现在还没有结论。无论是天文博士、阴阳博士还是助和头,都在查询过去的记录,以探寻这次天灾的真意。”

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但愿不是什么征兆。”

嗯,我也希望如此。“

天灾的出现是上天为了惩罚地的过失,或纠正违反条例的错误。

而天所制裁的,是常人无法制裁的至高存在。

眺望着东边的天空,成亲小声说道。

“当今的天皇,应该没有做过什么会遭天谴的事情吧……”

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沉一片,已经无法依靠太阳的倾斜角度来计算时间了。

“现在是什么时刻?”

走在水势汹涌的鸭川边,一名差役有些为难的回答道:

“申……不,差不多该是酉时了吧。真是的,如果天会晴朗肯定能算出来。”

他们受藤原行成之命被派往此处,身披蓑衣冒雨前来视察。

前些日子刚刚决口的河堤被几十只沙袋填补上了。但鸭川河面因如注的大雨水量猛增,似乎就快超越沙袋的高度了。

“不妙……在这样下去,水肯定会溢出来!”

“快点叫人!得再堆些沙袋,要想办法堵住河水!”

如果不抓紧就会出大事。

他们转过身。

就在这时,地面晃动了。

“哇,怎么会……!”

大地在颤动。

没料到今天一天会发生这么多次地震。

连日阴雨和鸭川决堤,难道真的是凶兆吗?

“……陛下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呢?”

其中一人暗自呢喃道,另一人听了顿时脸色煞白。

“喂,别说蠢话。”

他急忙看了看四周。

官府已经下令禁止无关人员靠近危险的河边,都中居民应该不会接近才对。不过就算是这样,害怕这话被第三者听见的不安还是令他过分提高了警惕。

“这里除了我们以外没别人,你说这话倒也算了……万一被人听见,肯定会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看这雨那么大,还有谁会来?”

不过,那名差役还是压低了声音回答,声音小到几乎可以被雨声淹没。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现在又不是梅雨季节,可雨总是下个不停。就算是秋季的雨水,也太多了些吧。”

同僚的话让另一人默不做声了。二人心中的想法几乎完全相同。

乞巧节过后是秋意最浓的时期。

如果是暴风雨带来的降水倒还算合理,但实际上,秋季的暴风雨尚未到访。

尽管如此,雨却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月。而在此期间,太阳从未露过脸。

无论是日照还是雨水,过量就会成灾。而秋季的异常气象,又会直接影响农作物的收成。

“简直就像古事记里的天岩户,你不觉得吗?”

由于天岩户将天照大御神藏了起来,世界上的白昼也就变得和黑夜一般。

“雨云的背后,太阳一定还好好的,你想太多了。”

白天天色还算明亮,所以人们能明白太阳还是升了起来。不过室内却总是很阴暗,一整天都需要点灯。

说不定秋季的暴风雨会将雨云一扫而光。

“别说这种无聊的话了,先回大内里向行成大人报告现状吧……”

正要迈步前行的差役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河中,顿时停止了动作。本打算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差役见他神色不对,不解的皱起眉道:

“怎么了?”

他学着同僚的样子也看向河面,目光凝固在了奔腾不息的激流上。

“……好像没什么啊……”

那人嘀咕着,这时同僚开了口。

“……刚才……”

他战战兢兢地指向河面,同僚疑惑地眯起双眼。

“河面上,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游……”

“啊?”

愣愣地盯着那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差役问道:

“在那样的激流里游泳?看错了吧。”

“我也觉得是这样,可……”

地面再次晃动起来,又是地震。

震动是纵向的,幅度还不小。压低了身体重心等待震动平息的二人,忽然听见河水被撩拨的声响。

水撞击在沙袋上扬起一阵阵飞沫。堆得结结实实的沙袋开始有了轻微的松动。

“糟了,要决堤了。”

一旦堤坝被完全冲毁,京都就会被鸭川的浊流淹没。由于降雨丝毫没有停止迹象,京都若是被水淹,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完全恢复。

“我去叫人来,你快到行成大人哪里去!”

同僚拔腿向京都方向跑开了。

差役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去,决定按他所说的去做。

大地又是一阵摇晃。

“地震……”

地面——堤坝和填补堤坝缺口的沙袋堆不住地颤动。

“水……”

浊流马上就会越过堤坝来势汹涌地扑来。

他本以为会这样。但是,与预想相反,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辉。

“啊……?”

他惊愕地站定在原地。

瞪大了双眼,呆呆的注视着。

注视着那条从汹涌的河水中,一跃而起闪着金光的巨龙。

第三章

建筑物在呻吟。

“停了吗….?”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等待地震平息的彰子,在感觉到晃动终于停止时自言自语道。

陪在她身边的勾阵点点头。

“嗯,应该已经没事了。”

彰子舒了口气。

“虽然不是大地震,但那么频繁实在很奇怪。但愿这不是什么不祥的前兆……”

很快就要到酉时了。

白天离家的晴明至今未归。

因为乌云的关系,四周显得非常阴暗,若是平时,现在的天应该还很亮的。

“晴明大人回来得真迟,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陛下一定会派马车送他,你也不用那么担心。有时候天皇的召见的确是花上不少时间。”

为了劝解彰子,勾阵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察觉到勾阵心思的彰子带着歉意点了点头。

“昌浩今天是不是也会晚回来……”

彰子注视着大内里所在的方向,脸上透着忧郁。勾阵明白,除了为他的晚归感到担心,彰子更为他的内心情绪提心。

勾阵轻吐了口气。

原本如此。的确,在这种情况下,要继续装得若无其事也是非常痛苦的。而总是和昌浩行影不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小怪,现在一定也相当痛苦吧。

作为它而言,真的做得很好了,勾阵在心中自言自语。

“……”

勾阵的眼睑抖了抖。

人类无法感到的微震。事实上,只是彰子没有察觉,微震一直在时不时地发生。

勾阵暗自思忖着不能让彰子察觉到有什麼异样,这时,她感觉到了雨中有驾车正向这里靠近。

“啊,应该是回来了。”

“晴明大人?”

彰子回头问道。勾阵颔首。

彰子站起身,准备前去迎接晴明的归来。

见晴明走下了停在门口的牛车,牧牛童便向他递去一把伞。那是把贵人使用的大伞。而那些为了主人打伞遮雨的侍从,都是身披蓑衣站在雨中。

“不用了。”

晴明和蔼地笑了笑,牧牛童嗫嚅了一句”可是”便再没做声。

左大臣命令他负责将晴明送回府。万一这位历代罕见的大阴阳师因为淋了雨而身体不适,那可是重罪。

晴明呵呵笑道。

“不必担心。区区避雨的法术,我晴明还是略知一二的。”

老人话音刚落,就见他身上彷佛裹着一层无形的茧一般,雨水全都被挡在了茧外。

“看你被雨淋得不轻,回去的时候要小心啊。”

对看傻了眼,一个字都说不出的牧牛童嘱咐完,晴明便走向了大门。

他刚一进去,大门便缓缓关上了。

牧牛童在原地茫然地自言自语起来。

“……门……自己就……”

听说这位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能自由地操纵式神。那麼,难道这就是那些人眼看不见的式神所做的吗?

“哈……好厉害。”

虽然听说过那些降妖除魔、使用各种占卜术预测未来,以及隔箱猜物之类的传闻并不少,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窥见一斑。

虽然冒雨送他回府是个辛苦差事,但既然能亲眼看到晴明施术,也算不亏了。

牧牛童牵着牛向来时路走去,步履变得轻盈起来。

晴明一边灵活的避开积水一边走着,这时身边隐形的神将开口问道。

“晴明大人,你怎麼了?”

“嗯……”

老人锁紧双眉。

“……我在想事情。今天我在今内里时的交谈内容,你们可别泄露给其他人。”

“是。”

回答的虽然只有天后一人,但同样跟随晴明的青龙也听进去了。

“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晴明边嘀咕边打开房门,在看到端坐在屏风前的彰子时理科瞪大了双眼。

“彰子小姐。”

彰子微笑着对面露惊愕的晴明行了一礼。

“您回来了,晴明大人。”

“彰子小姐居然亲自相迎,我可承受不起啊。”

对展颜而笑的晴明报以甜甜一笑,彰子站起了身。

“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手巾,不过现在看来……”

明明是冒着雨回来的,但晴明身上没有半点被淋湿。

见彰子疑惑不解,晴明揭开了谜底。

“路上我命令神将替我挡着雨,很方便啊。”

“哦……”

彰子目瞪口呆的样子让隐形的天后忍不住发笑。彰子察觉到了她的气息。

“晴明大人,您左后方的是……?”

彰子的小声询问之下,晴明眯起眼睛点点头。

“正是。您的灵力果然了得。”

“啊,哪里……对了,晴明大人。”

“什么事?”

老人脱了鞋走进屋内,见彰子正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

“不,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如果不重要,您的脸上就不会写满心事了。究竟怎么了?”

老人的声音非常温和,让人很是安心。自从来到这安倍邸,安倍家的所有人都一直温柔地守护着彰子。

“……嗯,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向晴明大人请教这样的问题,只是——”

“什么?”

“地震,有些频繁,所以我……不太放心。”

晴明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彰子身后的勾阵现了身。

“回来得真晚啊,晴明。”

“哦,勾阵啊。嗯,陛下有不少吩咐。”

回答完追随自己的式神,晴明的目光转回了彰子身上。

“关于地震,晴明我也是很介意。原因我正要开始调查,所以能否等得出答案再回答您呢?”

听了晴明的话,彰子用力摇了摇头。

“不,请不用介意我。我只是因为有点害怕,所以……”

晴明认真地点点头,接着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我明白您害怕的心情。因为,我那亡故的妻子,生前也是对地震怕得胆战心惊啊。”

万分惧怕妖怪却因为拥有阴阳眼而遭了不少了罪的若菜,对地震和打雷同样感到恐惧。

当然,晴明也不可能喜欢地震。但当看到吓得浑身僵硬连声音都发不出的妻子,他就会由衷感到自己必须振作起来。

而曾是晴明好友的木夏岦斋则与他相反,完全不害怕地震。

与其说不害怕,不如说他是因为看透了世事而表现的豁达吧。无论多么害怕,人类也只能无计可施地等待地震停止,所以他认为,害怕只是白费力气。

谁都不想因为地震而死。不过京都的土地坚固,所以只要留在这里,地震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

晴明忽然想起了他那洋洋得意地作出这番判断时的身影,很是让人怀念。

最近经常会像这样回忆往昔。

明明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但每当回忆起这些时心里还是会渗出一种疼到让人无法忍受的感情,晴明不愿这样,所以一直努力地想要忘记。

“对了,彰子小姐,我悄悄告诉您,这座宅子被动了许多手脚以应对不时之需,所以就算地震也完全不会带来任何威胁,请您安心。”

“手脚……?”

“是的,各种方面都有。”

在物理方面和法术方面都施以了各种对策,所以只要不是那种会震断地面的大地震,尽可高枕无忧。

“自从晴明出生前就是这样了,所以不用害怕,没事的。”

本能的恐惧自然无法消除,但知道了这个以后,彰子应该能多少放心一点吧。

彰子舒了口气。

“是这样啊,我放心了。”

彰子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只见晴明将食指竖在嘴前说道:

“这些都得保密啊,其实我连吉昌和昌浩都没告诉过呢。”

“啊?”

“我想看来正是告诉他们的时候吧,他们就快知道了。”

满脸坏笑的晴明,就像一个在思考着什么恶作剧的小孩。

一直沉默的天后对晴明耳语道。

“晴明大人,您打算一直在这么寒冷的地方聊天吗?晴明大人和彰子小姐应该都不想着凉吧。”

晴明眨眨眼。

被她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不仅是自己,更重要的是保重彰子的身子。

“那么先进屋吧。彰子小姐,谢谢您的关心。这块手巾就请您替昌浩留着,他和我不一样,回来的时候一定浑身都湿透了。”

“……好,我会的。”

晴明向彰子行了一礼之后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勾阵。”

守在彰子背后的勾阵将目光投向晴明。

两人用目光默默地完成了交流。

回到自己房间的晴明,深深叹息着坐在了几案前。

大雨倾盆。

“嗯,这雨怎么还不停?”

淋得像只落汤鸡似的猿鬼走在朱雀大路上,它抬头看向天空,用手挡在额前。

“是啊。”

“嗯。不过我倒觉得不错,湿润的感觉真好。”

与揣揣不安的独角鬼不同,龙鬼显得很愉快。

傍晚时分的朱雀大路上,因为大雨的缘故没有一个行人。

再过不久,应该就能看到离开大内的贵族们或坐牛车或徒步回府的身影了吧。

“刚才那个叫嵬的家伙,跑到哪儿去了?”

“谁知道。”

猿鬼不经意间转移了目光,却见一团被雨淋湿的黑色物体正向着猿鬼它们来时的方向飞去。

“啊。”

注视着猿鬼所指的方向,独角鬼和龙鬼疑惑地问道。

“它这是去哪儿呢?”

“说是去找什么小姐来着,应该就在那里吧。”

“啊,对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那家伙也真够辛苦的。”

想起那时嵬冒雨飞来,就停在它们面前,显得很是疲惫。恐怕它飞了不短的距离,体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在雨里飞行,可是很辛苦的。”

杂鬼们当中也有好几只鸟妖,其中魉鸟的就从不在下雨时外出。它会在风雨来临时养精蓄锐,等雨停后才在夜空中飞个痛快。

但由于连日的降雨,魉鸟最近都没有露过面。

几天前猿鬼它们询问细蟹老大时,得知魉鸟正待在彰子曾逗留过的无人邸中。长时间不飞行会让身体便迟钝,所以他在屋中一边留心着不撞上墙壁和柱子一边飞行。

忽然,地面震动了。

“啊,又来?”

龙鬼惊呼道。猿鬼和独角鬼则默不做声地等待地震平息。

“虽说好在不是什么剧烈的地震,但没料到发生次数竟然这样频繁,这应该是建都以来第一次吧?”

杂鬼们都很长寿,甚至有些是从平成京迁都至平安京之后不多久就出生并一直活到现在的。

“是怎么回事呢,昌浩会知道原因吗?”

见独角鬼神情严肃,猿鬼哼哼起来。

“是吗,比起昌浩,还是晴明更可靠些吧。”

“不过我们这才刚出来,如果又回去的话,那个吓人的式神会不会出来对我们发火呢?”

回忆起某个总是凶巴巴的神将,三只杂鬼顿时像吞了黄连一样样拉长了脸。

“……如果只是问问的话,不如去找昌浩。”

龙鬼小声建议道,这得到了令两只的赞同。

“差不多他也该回家了,我们去大内里附近接他吧。”

“好久没玩那个了。”

“要叫大伙儿来吗?”

灵光一现,三只杂鬼顿时摩拳擦掌。

刚一转身向大内里走去,它们便再次察觉到了地面的晃动。

“哇,又地震了。”

地面剧烈的颤抖起来,朱雀大路仿佛如池水泛起波浪般晃动着。

“啊……?”

地面,居然起波浪。

三只杂鬼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不由后退。

“怎麽回事……?”

积水的表面出现了波纹,并非因为降雨而形成的波纹。

朱雀大路的正中央部分涌起一阵巨浪,一条水柱喷涌而出。

“什么东西!?”

三只杂鬼紧紧抱作一团。

除了杂鬼以外,朱雀大路空无一人。从大片的积水中,伴随着地面摇晃,一条金色巨龙一跃而起。

“呀!”

被吓破胆的杂鬼们顿时跳了起来。金色巨龙没有在意它们,而是只顾自己在朱雀大路中游动。对,是游动。

出现在大路中的龙如同鱼跃出水面一般高高跃起,又一头扎进朱雀大路。巨龙一边扭动着它粗壮的身体,一边气势逼人地游着。

朱雀大路是贯通京都南北最宽敞的一条路,北端连接着大内里的朱雀门。

巨龙暴怒似的不停翻滚,最终它扭过粗长的身体,回头看向北方。

杂鬼们现在所占的位置,是五条大路和朱雀大路的交叉点。

“那家伙,要去哪儿......”

巨龙闪烁着金光的双眼凝视北方。接着它再次高高跃起。扎紧那大片积水中。

地面在晃动,那晃动越来越小,水花四溅的声音也慢慢消失。

直到现在它们才发现,原来雨声如此吵杂。

三只杂鬼一脸惘然,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那条龙向北方去了。若是沿着这条路,目标只能是大内里。

虽然对杂鬼而言大内里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地方,但现在那里有它们的熟人。虽然不知道那龙打算干什么,但先赶去报个信肯定没错。

它们急忙跑了起来。

“呼,终于完成了。”

竖起叠成一叠的纸张在桌上整了整,藤原敏次舒了口气。

天气不好不仅令人心情差,也会给其它东西带来物理上的损害。

含有水气的纸张会让字迹化开。因为有不少好不容易写得端端正正的文章墨迹化开了,敏次不得不重写了好几张。

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敏次突然灵机一动,试着将纸张先在灯台的烛火上烘烤后再书写。

尝试之下,虽然不能保证字迹完全不化开,但好歹能保证字迹清晰可见。

“就算通风再良好,湿度太高还是让人没撤啊......”

将纸张收入盒中后,敏次拖着盒子起了身。

他走出房门,正遇上抱着书卷的昌浩。

“啊,敏次阁下。”

昌浩停下脚步行了一礼,敏次问道。

“你要把这些放到橱里去吗?”

“是的。众位阴阳师刚才在调查地震的纪录,这些已经不需要了,所以让我把它们放回去。”

话音刚落,地震就发生了。虽然震动并不猛烈,但地面确实在摇晃。

在屋檐下挂钩的灯笼摇个不停,立柱也叽戛作响。建筑物的呻吟声不管听多少次也无法令人适应。

当晃动平息下来之后,敏次叹了口气。

“地震太频繁了,但愿不是什么天变地异的预告。”

听了敏次的话,昌浩带着佩服的表情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都是在平安都出生和长大的。地震虽然不是从未发生过,但比起其他地方来,这里的地震次数要少很多。所以还不到半天就震了那么多次,着实令人费解。

不止敏次,就连老百姓也难免会担心这是不是什么凶兆。但就在他面前,有人和他唱起了反调。

“再说甚么你好歹也是个以阴阳师为目标的人,居然会这么容易说出这种不祥的话来,真是浅薄得可以!好好学学昌浩!学学昌浩的深思熟虑,知道该把话藏在肚子里!”

直立在昌浩脚边的小怪竖起耳朵,狠狠说道。

对于大吼大叫的小怪,昌浩早已习以为常,虽说这并非是他的本意。

昌浩叹了口气,抱进了怀中的书卷。

直到从道反回来为止,自己好像没有做过什么会令小怪看敏次不顺眼的事啊,为什么它会对敏次有如此深的敌意呢?

为什么呢?昌浩想。就在这时小怪仰起头道。

“昌浩!别理这种家伙,快去做事吧!混账!如果这里没其他人的话...!”

小怪咬牙切齿的低吼,让昌浩愣了愣。

等等,如果这里没有别人,他打算做什么?

昌浩脑中中浮现出小怪曾经对敏次使用过的种种打击手段,以及虽然没有实际使用,却听它提过的招数名称。

对了,好像有个叫“雷之舞”的,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昌浩对此还是颇有兴趣的。但因为不能让小怪付诸行动,所以还是作罢吧。

为了为防止小怪真的诉诸暴力,昌浩的右脚做好了踩住它那条白尾巴的准备。由于双手正抱着书卷,如果没睬中那可就麻烦了。

托着盒子的敏次忧心忡忡地看向内里的上空。

内里正在建设中。敏次当然进不去,但他无论如何都很担心那里,每天都要看上好几次。

敏次没有阴阳眼,他只是多少察觉到了那种异样的气氛,仅此而已。

他曾找成亲谈过,成亲和亲戚行成对他都有不低的评价,但很难保证他们没有夸大其辞。

如果倦怠与自我钻研,人很快就会堕落。就算拥有资质和能力,不去打磨的话只会让这些宝物一天天腐烂。

原本就没有多少宝物的敏次,尤其珍视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

对于这样的敏次,行成的评价是“能够不停努力也是种才能”不过——

见敏次神情凝重,昌浩小声问道。

“很介意内里吗?”

敏次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但他还是很快点了点头。

“很介意,内里是国家的枢纽虽说陛下居住的是今内里。”

即便如此遭到破坏的温明殿中,还是收藏着三神器之一八咫镜的仿造品。

而内里所在的大内里是政治中枢,无论天皇在与不在,这个地方都是国家的重中之重。

“对于盘旋在内里上空的漩涡,我实在放心不下。啊啊,如果我也有阴阳眼的话”

看来敏次是打心底里觉得不甘。无论多么努力,只有阴阳眼是靠天生的,既不会忽然消失,也不能凭空获得。

昌浩再从境界的岸边回来时失去了它,又在出云靠成亲用护符的灰在额上写下咒文失而复得。在那之后,虽说也吃了点苦头,但在道反之玉的帮助下他又获得了与之前能力不相上下的阴阳眼。

自己很幸运,自己真的,非常幸运。

昌浩不擅长的事情有很多,但能做到的事情也有很多,对于这一点,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但如果自己无法变得更加强大,就守护不了重要的东西。

要变强,总有个声音在耳边,脑子里,心底里不停的不停的重复着三个字。

因为自己是微小的。正是因为弱小才会渴望强大,才会逼迫自己不断前进。

昌浩每晚都会做梦,虽然他从来不曾对别人提及。

内容都是一样的。

在那出云的雨幕中,伴随着巨大的痛苦所看到的光景。

“”

昌浩闭上双眼,背后一阵发凉。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身体的最深处,在燃烧着一点灰白色的火焰。

脖子上挂着冰凉的道反勾玉。它所产生的波动,在不断冷却和控制越燃越旺的火焰。

昌浩睁开眼,努力深呼吸了一下。必须调整逐渐加快的心跳。

昌浩努力地自我调整的样子,小怪自然察觉到了。但同时,它又对即便能察觉到却只能在一边干着急的自己恨得咬牙切齿。

“嗯?”

小怪闻声,将阴沉的目光投向敏次。

凝视着内里上空的敏次正紧锁双眉。

“干什么?无能的阴阳师。”

敏次当然听不见它的声音。虽然小怪明白,但还是克制不住愤怒的语气。

它明白,自己真的不该这样。它只是将对自己的无力产生的憎恨,全投向了敏次身上而已。

它知道自己只是在故意找茬,不过这也不代表它认同了敏次,但如果问自己,你是否真的能接受这个人,感情立刻会给出否定的答案。讨厌的人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小怪的这份感情,与和它势不两立的青龙其实差不多。他和青龙就像水与油,不可能搅在一起。

青龙之所以会如此厌恶腾蛇,最大的原因是他犯了绝不该犯的错,但剩下的理由,就是毫无根据的厌恶。

所以腾蛇也讨厌青龙。

打个比方,哪怕心底再怎么重视清明,如果他只知道对神将们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话,神将们心里也一定会抱有厌恶感。语言即言灵,负面的

语言会深深伤害对方的心灵。小怪无法接受一个伤害自己内心的人。在这方面,就算是神将也和人类一样重视情感。

没人会喜欢一个对自己恶言相向的人。

小怪眯起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想要调整一下情绪。

不能否定的是,自己差点就因为昌浩的心情而变得郁闷了,虽说它不曾被他人的情绪影响至此。

“敏次阁下,怎么了”

昌浩问道,只见敏次板着脸扭过头。

“昌浩,内里的上空有什么东西,你能看出来吗?”

敏次指着天空问一脸不解的昌浩。

“看,就在那里。虽然感觉很模糊,但总觉得飘着一个长长的东西”

顺着敏次所指的方向看去,昌浩顿时惊呆了。

那是————龙。

“贵船的祭神?”

小怪随后问了一句,昌浩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但——

“呃,是的。那个看样子是龙。”

“龙?真的?”

敏次惊愕地转过身。

“你怎么知道是龙?”

“呃”

昌浩语塞,这时候小怪拍了拍他的腿。

“你就对他说,你多少能看见一点。说到底,都怪这家伙自说自话认为你没有阴阳眼。”

的确如此,但那时没有当场作出订正的昌浩身上也有错。

“昌浩?你可不能信口胡说啊。”

见敏次的情绪明显地落了下来,昌浩便决定作出解释。

但这时,一个与气氛不相符的开朗声音插了进来。

“哦,那边的不是我家幺弟和阴阳生阁下吗?”

阴沉的空气被一扫而光,二人同时回过头。

“兄长。”

“这是成亲大人。”

态度轻佻满脸笑容的安倍成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二人身边。

小怪端坐着晃动尾巴,接着伸出前爪边挠脖子边说道。

“成亲啊,你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很巧嘛。”

“嗯?”

听了小怪嘀咕,成亲不解地眯起了一只眼睛。

第四章

离下班只剩下一点时间了,所以成亲堂堂正正地走出了历部在四处闲逛。

接着,由于听到了小怪的怒吼他便循声而去,结果看到了包围在险恶气氛中的昌浩和敏次。

因为害怕放任不管的话就会出什么事,于是成亲便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下班的钟鼓很快就会响起,你们二人的工作都做完了?”

成亲正好站在二人之间,交替着看了他们一眼。

敏次依旧带着阴沉的表情点了点头。

成亲见他如此,便严肃地问道。

“敏次阁下,我家幺弟是否对阁下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了?”

这是确认的语气,其中没有掺杂半点责备的意思。

对于成亲而言,昌浩虽是弟弟。却绝不会偏袒他。如果昌浩真的犯了错,那么就必须让他道歉。

敏次急忙摇头。

“啊,没有,只是”

成亲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敏次犹豫了一下,指着内里的上空说道。

“我觉着那附近好像有个长长的东西,而昌浩回答那是龙。”

成亲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确有条巨龙在空中盘旋。

敏次尽可能克制住自己,用冷静的语气继续解释。

“我听说昌浩是没有阴阳眼的,所以对于他断言那是龙这件事,觉得有些蹊跷,便打算问个究竟。”

成亲瞥了一眼昌浩,昌浩点点头。

“原来如此。”

弄清了事情经过,成亲眨了眨眼。

小怪跳上昌浩的肩。昌浩默默注视着它,于是小怪动了动耳朵,示意他不要担心。

“是这样啊,实在对不住。”

见成亲道歉,敏次顿时惊呼起来。

“成、成亲大人!?为什么!”

“是我不好,应该早点说清楚的。其实,这件事情只有我的家人知道,昌浩在幼年时期是有阴阳眼的。”

“啊?”

出人意料的发言令敏次语塞,成亲压低了声音接着说到。

“而在三岁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但最近,这能力又恢复了。”

“是、是这样啊?不过昌浩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啊,那是当然。虽说能力恢复,但恢复的尚不完全。有时能看见有时又看不见,状态不是很稳定。”

敏次看向昌浩。

昌浩情不自禁的将目光对准了成亲。兄长点了点头,于是昌浩也默默颔首认同。

“所以,其实他本人也不好受。在需要的时候却看不见,和没有阴阳眼其实是同一回事情。”

“这话的却没错”

“其实他的能力原本比父亲和我们更加出众啊。现在的状态似乎不错,所以能看见。但因为能力不完整,所以不敢断言说有阴阳眼。于是也就没有说明,并不是打算欺骗你。没想到取上这样的情况,实在抱歉。”

见成亲再次低下了头,敏次急忙还了个礼。

“不不,既然是这样的情况,也难怪他不说啊。”

接着,敏次突然恍然大悟一般。

“那么”

“对。”

望向内里的上空,成亲低声回答。

“确实有龙。”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成亲的话,龙向三人处投下了轻藐的目光。

随后金色巨龙渐渐飞高,消失在了乌云中。

“消失在云里了这究竟是”

成亲自言自语道。这时,小怪毫不吝啬的送上了褒奖。

“真不愧是参议的女婿,明明能够骗过去却一句谎言也没说,了不起。”

昌浩眨眨眼。

的确。

兄长适当阐述了事实而巧妙掠过了重要部分,但尽管如此,争端话中却没有半句虚言。他没有说谎,只是瞒下了道反之玉和天狐之血的事情。

眺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成亲低语道。

“金色巨龙。这是瑞兆,还是”

地政频繁发生之时出现了金色的龙,实在无法让人认为两者没有关系。

“得向头汇报”

换上阴阳寨官员表情的成亲转过了身。

“这件事交给我,你们就快点完成工作尽早回去吧。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兄长也早点回家吧。”

“谢谢您,成亲大人。”

成亲抬起手挥了挥,快步离开了当场。

昌浩叹了口气,转身正对敏次。

“敏次阁下,很对不起,实在是因为……”

敏次抬断了昌浩,小怪见状顿时全身白毛倒竖。

“怎么!?找茬吗!?我奉陪!”

对与小怪正呲牙咧嘴威吓自己毫不知情的敏次,忽然向昌浩低下了头。

“抱歉,昌浩。虽说不知者无罪,但我说话实在太过分了。”

小怪吃了一惊,顿时没了气势。而昌浩则惊慌失措地回答。

“啊,哪有的事。请您抬起头来,敏次阁下。”

“你能原谅我吗?”

“那是当然。因为最初没说清楚的是我,我也有错。”

握手言和。

抬起了头的敏次沉痛地开了口。

“可是,你也很难受吧,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的。”

昌浩眨眨眼。

就在刚才,敏次还在用一副遗憾万分的样子说着“要是自己也有阴阳眼就好了”之类的话。

而当他得知原本以为和自己一样没有阴阳眼的昌浩其实拥有这种能力的时候,为什么他又能如此平静呢?

“嗯?怎么了,昌浩,表情这么诡异。”

昌浩眨了眨眼,接着将心中的疑惑说出了口。

敏次闻言,呆呆地凝视了昌浩好一会儿,接着歪下脑袋回答道。

“啊,嗯,被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本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并不拥有某样东西,而实际上,那人却是有的。

“要说心情不复杂,那是骗人的。不过这毕竟是事实,很容易就能接受。你是安倍家的人,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而我是藤原家的人,我们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占卜、作历和占星之类的能力,只要通过学习和刻苦磨练积累,就能获得相应的成就。而只有阴阳眼的能力,是无法靠努力获得的。

“与别人比较自己没有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我也会用我的方式来磨练自己,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实力。”

敏次握紧拳头,忽的垂下了双眼。

最初敏次之所以会以阴阳道为志向,是因为想帮助当时尚且在世的哥哥。那时的他并不清楚什么阴阳眼,只是想成为阴阳师,为哥哥添一份力量,仅此而已。

虽然刚开始只因为一个简单的原因,但现在,他已经拥有了更加坚定的意志。

那就是打破血脉和才能设下的壁垒,跨越疯狂的嫉妒和纠葛后,他所获得的东西。

雨还在下。嘈杂的雨声中,下班的钟鼓鸣响了。

“哦,糟了,得快点做完事情。”

敏次急忙转过身,并对昌浩嘱咐道。

“昌浩也快点做完工作,早些回家吧。”

虽然对那金色巨龙仍旧放心不下,但既然成亲都那样说了,就交给他吧。

注视着敏次离开的背影,昌浩呢喃道。

“……我说,小怪。”

小怪不悦地动了动耳朵。

昌浩仿佛在强忍着什么似的眯起了双眼。

“敏次阁下,真厉害……”

他并不拥有超群的才能,但那种脚踏实地的努力方式和不可动摇的坚定意志,令他切实地向前迈进着。

而自己又如何呢?

有能力也有资质,却连保护最重要的人也办不到,连实现诺言也办不到。

雨声幽幽地勾起了那天的回忆。如果可以,他真想捂住耳朵,什么都不要听。

要变强,必须变强。但是,要怎么做才能变强。

想得太多,答案越来越暧昧不明。

“……你也很厉害啊。”

“是吗。”

“你在说什么呢……振作点吧,晴明的孙子。”

但昌浩只是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抱着书卷离开了。

他肩上的小怪无力地垂下了尾巴。

小怪,也就是红莲,从来只叫昌浩一人“晴明的孙子”。但此刻昌浩心中却只被一个念头塞得满满的,没有工夫去思考别的问题了。

等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好了吧?在这之前,能做到的只有不去触碰他心里的伤,不去加深那伤口了。

但愿每天能平安无事地度过,小怪在心中悲痛地祈愿。可之前出现的金色巨龙,却仿佛在告诉它这个愿望是不可能成真的。

放完书卷的昌浩忽然停下了脚步落下目光。

他脚边的小怪不解的眨了眨眼。

接着,神将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怎么了?”

昌浩关上藏书室的大门,只听见用平平的语调回答。

“我找勾阵有事。”

“勾?”

小怪反问道,于是默默颔首。小怪晃了晃它的白尾巴。

“勾不再这里啊。”

“不在?”

见诧异的皱起眉头,昌浩便接着说道。

“嗯,她应该在安倍邸,陪着彰子。”

平时一般都是天一和玄武、太阴守在彰子身边,不过天一刚回来,朱雀肯定离不开她,太阴也是刚刚才从异界返回人界。虽然说玄武应该留在安倍邸的,但如果有个万一,光凭他一人或许无法应付。

出于这样的想法,昌浩便拜托了勾阵守着彰子。

“是这样啊。”

叹了口气。

他本以为回到京都以后,勾阵会和小怪一同跟在昌浩身边。

“你找勾有什么事?我们这就回家,可以帮你转达。”

搜的窜上昌浩肩头的小怪抬起一只前足。点点头。

“那帮我带句话。”

就在这一瞬间,建筑物晃动了起来。

三人的表情顿时僵硬。这是今天第几次地震,已经数不清了。

建筑物晃动中还伴随着木材的碾压声。为了以防万一,昌浩又打开了藏书室的门,确认里面的资料堆是否倒

塌。

“停了吧。”

“应该是。”

昌浩关上门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目光有些阴郁。

“风音很担心,这场地震。”

就连道反大神之女风音也没能预知到如此频繁的地震,她认为事情应该不那么简单。

“她说也有可能是自己多虑了,所以想听听土将勾阵的意见。”

小怪点头回答。

“回去之后我回转达的。是否需要当面交谈?”

“嗯。风音现在内里无法移动,最好能让勾阵过来一下。”

“知道了。”

看着二人的对话,昌浩不知不觉感到有些怀念。

去年的冬季,是小怪和二人时常跟在自己身边。

他下意识眺望向北方的天空。

乞巧节已过,贵船的萤火虫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等到明年夏天,去贵船看萤火虫吧

离那次天真无邪的拉钩,已经过了一年。

那是的自己对世事一无所知。就算知道彰子是左大臣家的千金,也完全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忽然,昌浩觉得左胸处一阵激痛。

他用手按在那里。贵船。

昌浩忽然瞪大了眼睛。

那里还留着前前的刀伤疤痕。伤了自己的,是被妖异操纵的彰子。

心脏咚的重击胸腔。

在那之后,彰子独自一人忍受着对于穷奇的恐惧。事后昌浩责问她,为什么当初没有叫自己。

昌浩攥紧了衣服。

现在,他能明白彰子的心情了。亲手伤害了昌浩这件事,给彰子的心留下了深深的伤口。

心里好痛。

她的心伤是否已经消失?

希望是的。他不愿意彰子受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的伤,昌浩都无法忍受。

与其让她背负伤痛,不如自己一肩承担。

“”

昌浩凝望着天空若有所思的表情,小怪和都察觉到了。

黄褐色的双眼带着疑问看向小怪,小怪则对他轻轻耸了耸肩。

等会告诉你,小怪用口型这样回答他。用目光表示应允。

“今内里现在怎样,,修子平静下来了吗?”

简短回答了试图怪换话题的小怪。

“嗯。”

“是吗。那就好。”

眨了眨眼。小怪居然会关心那个孩子,这很少见。

“干什么。”

小怪漫不经心的眯了眯眼睛。做出毫不介意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

“对了,陛下今天也召了晴明入宫,我看到他进入寝殿。”

“晴明?出了什么事?”

摇头。

“我没进寝殿,所以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除了陛下、道长和行成,在场的好像还有两名伊势来的使者。”

除了五人之外的所有人都被屏退,就连平时守在御帘和几账外的宫女也全都离了席。

“公主去探望皇后时,听闻晴明被召见,还在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而生气。”

“生气?这又是为什么。我说,你今天话特别多啊,真稀奇。”

“因为见你很关心公主。”

“关心公主的不是我,是他不过现在心是飞到其他地方去了。”

小怪用耳朵指了指昌浩。恍然大悟似的眨了眨眼。

“然后呢?修子为什么生气。”

“既然晴明进了宫,为什么没让他到皇后处参见?”

正怀孕的皇后定子因为身体不适而卧床不起。如果知道晴明进了宫,那就能让他前去为定子的康复祈祷和做法。但事先没有人告诉她,这样的愿望也就落空了。

“皇后的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

小怪皱起眉头。看着它摇了摇头。

“我不太清楚,不过能确定的是,她已经卧床不起很久了。”

小怪低声呢喃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我对那白衣女子也是很介意。”

的眼中透出一丝厉色。

不光是内里的温明殿,就连今内里也出现了可疑的白衣女子。

她身着与十二神将类似的服装,拥有相当强的灵力。

回忆起那与神之女风音实力相当的白衣女子,小怪沉下了脸。

很有可能对方占据了主动。说不定自己和其他神将只是没有察觉,那个女人其实一直在什么地方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场雨,地震,还有那女人,三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

小怪自然希望不要有联系,但神将的直觉是不容轻视,虽然不如阴阳师那样敏锐。

“虽然不愿意这样认为,但会有这种想法是很顺理成章的。”

同胞平淡的回答道。小怪瞪了他一眼,皱着眉头抱怨起来。

“真是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

昨夜见到的贵船祭神高龙神的话语,也让小怪放心不下。

——我回尽力让雨停下来的。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晚霞般鲜红的眸子瞥了一眼昌浩。

他的侧脸苍白,眼神则是他在钻牛角尖时特有的样子。

小怪叹息着在心中思索。

现在的昌浩不能再背负更沉重的东西了。如果他没能发现就别让他知道的好。

做出这样的判断后,小怪用尾巴拍了拍昌浩的背。

“嗯?啊,怎么了,小怪。”

“天黑前回去吧。”

“啊”

因为乌云的关系,天黑的很快,已经有很久没见到晚霞了。

“嗯,也是。”

见二人这么说,转过了身。

“那我现在回今内里。腾蛇,给勾阵的传话就拜托你了。”

“好,我知道了。”

小怪挥了挥前足,用目光示意后便隐了身。

走在廊里,昌浩一把抓住肩头小怪的尾巴。

“我刚才没听清楚,公主殿下怎么了?”

“说是平静多了。有风音在,不用担心。”

而且还有隐了身的。无论修子面临怎样的危险,凭那二人应该足够对付了吧。

“对了对了,晴明今天也被召见了。”

“爷爷?”

昌浩很是意外。小怪边想边回答道。

“既然是天皇的召见。不去也得去啊,就是冒雨外出实在有点为难他。晴明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天皇和那些贵族们就不能多为他考虑考虑吗?”

这位历代罕见的打阴阳师安倍晴明,可是活得越久越好。也别对于现在的昌浩而言,肯定会需要晴明助一臂之力的地方。

晴明是唯一可靠的阴阳师,这点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虽然他的两个儿子都相当优秀,但还不至于继承晴明的衣钵,孙子们也是。唯一有希望成为继承人的孩子,现在却遇到了难题。

难题是成长中必须的东西,但如果难题太过复杂沉重,人也有可能因为无法面对而崩溃。

“可能是关于这场雨吧说不定晴明将去贵船祈愿止雨一事上奏给了天皇。”

每个人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考验。人们常说,无论考验有多么艰巨,都是一定能够克服的。

不过有时,也会遇到仅凭一己之类无法跨越的沟堑。

摆在昌浩眼前的,正是那种无法凭借他个人的力量跨越的问题。

一旦跨越,他就能得到飞跃性的成长,但如果无法成功,也很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小怪心中充满了如履薄冰的感觉。

无论是谁都行,请为他打开一个突破口吧。

第五章

安倍晴明一脸阴沉的瞪着天球仪。

神奇将落到站立不动的沉默老人背后。

十二神将青龙现出身形。他望着主人充满紧张气氛的背影,屈膝盘腿坐下。

雨声轰鸣着。

时间已是酉时,室内已有一半被黑暗所笼罩。

青龙无言的站起身来。他确认灯台还有灯油后,点燃了灯芯。晴明的房间残留有朱雀的神气,将其具现化便能轻松点火。就算朱雀不在,同胞们的神气也能将慧眼具现化。

那是五十多年前朱雀作为式神到临时,為火种熄灭而烦恼的晴明所完成的第一个任务。

一切都是从那些细微之事开始的。

温暖的橙色光芒慢慢在室内扩展开来。

老人发现***映入视野,回过头说道。

“宵蓝吗?麻烦你了。”

“不。”

青龙再次在晴明背后沉默不语的盘腿坐下。

青龙本来话就不多,没有必要的话总是保持着沉默。

“”

老人越过肩膀瞥了一青龙一眼,微微笑了笑。

即使是在十二神将中。晴明也只给与神气最为苛烈的四名斗将名字。不过会在平时那样称呼他们的,只有腾蛇和青龙而已。

平时封印住和勾阵的名字,是因为他认为这样做比较好。

通过反复呼唤红莲和宵蓝之名,能够使那言灵浸透内心与灵魂。名字中所包涵的咒语就是晴明的心愿。

而与勾阵的名字与两人不同,施以的是惩戒的咒语。虽然两人通常不会暴露出感情,但他们心底却有着毫不逊色于红莲和青龙的苛烈。晴明喂了抑制其才给了他们名字。

那好似与红莲和青龙决定性的差异。

“宵蓝啊。”

被呼唤的青龙只动了动眼睛。

晴明面朝神将,重重的叹息道。

“老实说,我正在烦恼是否改遵从圣上的命令。”

“天皇的请求就是勅命,根本不是听不听打的问题吧?”

青龙淡淡地说道。晴明听罢苦笑道。

“就是那样没错勅命是非遵守不可得。就算要拼上这把老骨头,我也非去伊势不可啊。但是”

晴明所苦恼的并不是那件事。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隐含着阴霾。

“就算是勅命,也不能带彰子公主一起去。”

晴明的眼神十分严肃。

对方是至高的存在。在这世上,只有神才能够违背其意志。

但是——

“”

晴明深深叹了一口气,用一只手按住额头说道。

“该如何是好呢”

青龙听完晴明充满苦涩的呻吟声,面不改色的开口说道。

“很简单。”

晴明惊讶的抬起头。总是一脸严肃的神将用蓝色的双眸注视着主人说道。

“去实现天皇的愿望,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晴明眉头紧皱。

同时,白天的情景在脑海中苏醒。

让暂居安倍邸的安倍家远亲之女佐为内亲王修子的随从。

天皇的请求,即使天皇本人并无此意,身为臣子的晴明也没有拒绝那委托形势要求的权利。

但在这件事上,他也不能就此退缩。

脸色铁青、哑口无言的晴明瞥了一眼左大臣藤原道长面无血色的侧脸,静静的做起了深呼吸。

他按耐不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必须设法解决这个状况才行。

“圣上,恕臣下直言”

就连声音似乎都颤抖起来。

当今天皇的年龄就如同晴明的孙子般。他知书达理,在自己不对时也会老实向家臣道歉,拥有肯去改变自己想法的宽容。

只能在那上面赌一赌了。

“托付于本家的公主,是事出有因离开双亲暂居于此的。如果得知她远赴伊势的话,公主的双亲一定会因担心孩子而相当痛心。”

帘帐后的青年好像心有所感,沉默了下来。

“晴明非常清楚圣上的心情。但关于随行一事,还望圣上海涵。就此收回成命。”

“”

天皇低垂着头握紧手中的扇子,似乎正在苦恼着。

建筑突然摇晃起来。

柱子和隔板吱吱作响,掉着的灯笼和帐子也晃动起来。

是地震。这都城正发生着地震。

所有人都脸色铁青。本应该坚固的都城得及正在震动着。

霾雨再加上天灾,唤起了人们心中更多的不安。

“”

在脉搏差不多跳了三十次时,晃动中雨渐渐平息。摇晃的程度相当大,现在仿佛都能听到建筑吱吱作响的声音。

房间里流淌着苦闷的沉默。

从伊势前来的神佑少佑大中臣春清和伊势斋宫寮官吏穖部守直、右大臣藤原行成。

隔着帘账端坐高位上座的当今天皇,和坐在帘帐前的左大臣藤原道长。然后,还有安倍晴明。

在场的是那六人。

所有人都在一脸紧张的等待着天皇的行动。

春清和守直希望能遵循天启,尽快带着内亲王修子返回伊势神宫。

天启出现后马上发生了地震。不止是天变,还发生了地异。而且是发生在这都城、发生在作为国家安泰之核心的天皇所在之地。

此时非同小可。他们二人一直在充满神气的伊势参加神事,对此深有体会。

虽然他们非常清楚天皇的苦恼,但是没有时间了。天照大御神降临斋宫女王之身下达的勅命,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

藤原道长的心情大概比谁都要复杂。因为暂居晴明府邸的公主,就是他的女儿彰子。由于彰子受到异邦妖异的诅咒而无法入宫,他让彰子的异母姐妹章子冒名顶替进了宫。当初觉得只要把她送进安倍邸便可放心,可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事态。

道长拼命故作镇定,为了不让双手颤抖而紧紧握住膝头。

他不是在害怕彰子的真实身份暴露。而是因为自己被迫放手的爱女将前往情况不明、潜藏危险的伊势。他几乎被那不安所压垮。

与成为国家中流砥柱,背负着政治重担进行斗争相比,彰子不得不前往伊势一事更让他害怕。

如果说他没有政治上的策略和盘算,那是在说谎。道长必须守护作为左大臣的地位和权力。如果失足的话,就正中了目前保持沉默的政敌下怀。

可是,他做为父亲关心女儿的心情也是真实的。

而在表面看来,寄主在安倍邸的公主和道长毫无关系。他此时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

拜托了,晴明。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件事情。

尽管道长看起来不动神色,但晴明确实听到了他的心声。

“恳请圣上务必!”

行成也帮着深深磕头、拼命劝说的晴明说道。

“恕臣下直言,圣上。”

帘帐背后的天皇似乎移动了一下视线。行成双手伏地说道。

“现在就做出回应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也应该考虑姬宫大人的心情,是不是暂时延期”

行成面向从伊势前来的使者们,静静的问道。

“虽然姬宫大人前往伊势一事已经决定,但这么快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呢?”

不过,守直却毅然的回答道。

“恕我直言,右大臣大人。现在的事态是分秒必争,可没有有限讨论的功夫。”

“”

行成咬住了嘴唇。

如果身体不好的皇后定子知道此事的话,又会怎么想?光是这样想就让人非常心痛。心痛又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而且——

行成的表情隐约显露出焦虑。

晴明见状凝惑的皱起了眉头行成会露出那种表情真是稀奇。

难道行成本人不愿让修子前往伊势吗?

“左大臣。”

沉默至今的天皇用凝重的声音命令道长。

“朕想和晴明单独谈谈,让其他人退下。”

天皇的声音异常生硬。

“让行成返回自己的岗位。他去迎接晴明辛苦了。”

道长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是。”

道长行了一礼,对行成、春清和守直使了个眼色。众人心领神会,行李后起身静静的离开寝殿。

其间晴明小声呼唤神将。

“天后。”

(在。)

神气就在他的身边。

“我希望你去看看阴阳寮的情况,确认吉平和吉昌他们是否平安无事。”

刚才的晃动相当大。虽然今内里还算安然无恙,但阴阳寮有大量器物,让人担心他们是否会因为坠落物而受伤。

至于安倍邸则不必担心那里是特别之地

(明白了。)

神气就此离去。晴明身边还有一股神气相随。虽然青龙并未主张自己的存在,但呼唤的话他应该会立刻现身吧。

只剩两人的寝殿内被沉重而苦闷的静寂所包围。

身上能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在晴明多次有意识的缓慢深呼吸之后,雨声再次响起。实际上,外面一直下着雨,可声音却被心脏的鼓动所掩盖。

“晴明,靠近一些。”

老人惊讶的皱起眉头,跪着向前移动到帘账之前。

“再近一点,到帘帐里来。”

“可是”

“没关系的。”

晴明拗不过固执己见的天皇,拨开帘帐端坐到天皇面前。

帘帐的摆动渐渐停止,屋内再次充满只有雨声的静寂。

突然发生了晃动。

晴明和天皇屏住呼吸,反射性的绷紧身体,只是一心默默的忍耐着。

晃动持续了很长时间。

当晃动总算平息下来时,年轻的天皇满脸苦涩的开口问道。

“晴明,地震到底预示着什么啊?”

低着头的青年紧握着手中的扇子。由于过于用劲,手指都变得白皙。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如果说这雨代表天意,就表示天照大御神在借雨传达意思。那么地震呢?作为国家本身的大地震动,会不会是朕犯下错误触怒了神明呢?”

天皇面对瞠目结舌的晴明悲痛的呻吟道。

“朕其实并不想把女儿送去遥远的伊势!如果可能的话,朕愿意不惜一切手段去阻止此事,将她留在身边!”

天皇的肩膀无法忍耐似的颤抖起来。

“神明。上天会不会为了惩戒我的那想法,所以才引发地震呢?晴明!”

脩子只有五岁。他不愿让如此幼小的女儿送去伊势。那是天皇作为父亲毫不虚伪的真实想法。

但他在身为孩子亲的同时,也是生活在这个国家所有人民的父亲。

如果因为疼爱自己的孩子误入歧途的话,灾厄也许就会降临到数万人民身上。

作为身居高位之人、作为身居地位者,是不允许处于一己私利作出裁断的。那么为了让自己的内心能更加平静和坚强,至少要求晴明同行、希望安倍家的公主陪伴。

那是必须作为国家首脑存在的天皇所能表现的,身为个人的唯一意志。

“如果能平息神的愤怒,就算让朕磕头道歉也行。朕发誓一定会把脩子送去伊势。可是心却无法束缚,只有不想让她去的念头实在无法控制。晴明”

难道这样都不能被原谅吗?就连隐藏在心中的想法都不行吗?

晴明正要开口之际,地震再次袭来。

天皇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默默的咬住了嘴唇。

话说出口会成为言灵,而言灵会传达给神。因此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天皇只是握紧扇子,颤抖着肩膀。

在那里的只是一个被夹在公私之间的青年。

晴明伏下视线。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天皇只有二十一岁而已。

“霪雨应该代表了天意吧。但是?”

晴明一字一句确认般说道。那话语鲜明的回响在青年的耳中。

“地震却并非如此。圣上的担心应该完全只是杞人忧天。”

天皇的肩膀一震,慢慢抬起头问道。

“晴明,真的吗?”

“是的。”

“真的可以相信吗?相信你的话中蕴含着力量。”

“诚然。晴明绝对不会害圣上误入歧途的。”

老人的断言充满了威严。

天皇直直的注视着晴明,苦恼的眼神射穿了老人。

“那么晴明,朕只求你一次。”

“是”

天皇用急切的声音说道,

“能请你占卜天照的天启是否属实,是否真的必须把脩子送去伊势吗?”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即使如此,他也无法舍弃可能会有哪里出错的希望。

晴明严肃地点点头。

“臣谨遵圣意。”

接着,晴明朝天皇低头说道。

“如果天启为真,臣将愿随姬宫大人左右。但暂居本家的公主一事,望圣上能再稍作考虑。”

雨声轰鸣着。

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晴明一直摆出礼仪的姿势纹丝不动。

天皇正要开口时,建筑再次摇晃起来

晴明眯起眼睛。这绝不是上天对天皇表现出的愤怒。可他的直觉也告诉他,这地异也并非单纯的自然现象。

天皇等到晃动平息之后,静静地回应道。

“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

面对天皇无力的话语,晴明更加深深地低下了头。

就这样,晴明从天皇御前退下时申时已过了大半。和天皇的单独会面结果花去了很长时间。

道长虽然直到申时都在等待晴明他们对话结束,不过最后还是因为公务去了大内里。

晴明叹了口气。

幸好道长不在。

天皇本来是不可以吐露自己真心的。因此就算是对方是左大臣,他也不能泄露那些话。

结果,他没能履行行成希望他与天皇会面后去见见脩子的请求。

老实说,晴明现在根本无暇他顾。

他突然回想起行成得知脩子伊势之行时露出的表情。那表情实在叫人在意。

不过,自己现在没时间关心此事。

晴明重振精神坐到式盘前,用严肃的眼神瞪着式盘。

青龙看着注视式盘不动的晴明,显得有些无奈。

“就算再怎么占卜,也没法推翻姬宫的伊势之行吧。神宫的人怎么可能假借天照大御神之名呢。”

晴明也很清楚那一点。天皇的愿望不过是徒劳的挣扎罢了。

理智虽然接受了,感情却无法认同。为了能够做出妥协,他才会拜托晴明占卜。

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对于其赦命的真伪,不用思考就能凭本能知晓。

面对板着脸的老人,青龙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如果天启是真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去伊势的,我对圣上也是这样表示的。”

“我知道你会去伊势,问题是彰子公主。”

晴明的表情僵硬了。他移动视线朝纹丝不动的神将望去。

无论去不去伊势,事情都不会就此收场的。”

“宵蓝,不要戳人痛处啊。”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逃避现实难道会有好事发生吗?”

“……没有。”

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