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

第97章

叶时雨目光中的惊疑不定反倒更让人觉得他心虚,他几乎咬紧了牙关,唯有回头之时眼神中才敢带上一丝有苦难言的哀求。

可背对着灯火的叶时雨脸上笼罩着一层暗影,被灯火照亮了脸颊的高长风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寒冽的目光却让叶时雨不由自主地一颤,辩驳的言语却是堵在喉咙上说不出来。

他若辩了,那就承认了他是栽赃卢元柏的,此时箭已离弦,不得不发。

高长风猛然拍向龙椅,砰的一声将所有人吓了一跳,整个朝堂之上瞬间静如死寂,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只见他慢慢自龙椅上站起,环顾着堂下三人,叶时雨也像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凌厉的目光,他半侧过身子向后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叶时雨心惊不已,可他却只能在袖内紧攥着拳头,用指甲深陷掌心的刺痛来维持自己的一刻清明。

高长风从见着他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适,可他即便不适,即便子时才匆忙入宫,也一定要在今日挑起事端,甚至不能晚上一天秉明自己再说!

“卢元柏,叶知秋分别关押至诏狱。”高长风声音沉抑,“黄铮易今日起不许出宫,暂居祁元殿。”

高长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静待大理寺调查。”

所有人面面相觑却不敢作声,卢元柏所涉的乃是谋逆重罪,暂且关押诏狱还说的过去,可叶时雨却是证人,就算要看押也应与黄铮易一样暂时禁于宫中,怎的也被打入诏狱。

众人不由得看向了叶时雨,只见他面无血色摇摇欲坠,忽想到的是最近私下疯传的流言——叶时雨怙恩恃宠,皇上已然心生不满了。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一向根本不会多看对方一眼的黄铮易和卢元柏,竟在擦身而过时对视了一眼。

只是黄铮易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眼神,而卢元柏却低着头,嘴角弯起了意味深长的弧度。

养年殿书房此刻房门紧闭,在派出了前往泗安郡调查的官员后,高长风就只与司夜二人关在里面,宫人们则无人敢靠近。

此刻已是傍晚,高长风表情阴翳,已经半晌没有说话,司夜立于他面前,也是眉头紧蹙,神色中带着疑惑。

“皇上,他应不会是故意欺瞒。”

司夜的话打破了书房中如死水般的沉寂,但这话说得明显不是他平日里斩钉截铁的风格,刚才朝堂上发生的事太过诡异,根本让人反应不及。

高长风却只感觉着被黄铮易与叶时雨联手裹挟着进入圈套一般,他除了配合别无他法!

“卢元柏私铸兵器之事是幽肆调查的结果,可他知,黄铮易知,而朕却不知!”高长风也想冷静下来,但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如何能轻易释怀,“朕当真是太放纵他了,以至他忘乎所以!”

司夜没有接话,他当时也在朝堂之上,整个事情看得是清清楚楚,他抬头看了将脸埋进手掌中的高长风,只能暗叹关心则乱。

整个事情合理中透着诡异,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但又找不出一丝破绽。

虽说叶时雨当时异常恍惚的状态,与他平时的模样相差太远,但他在朝堂上的言之有序,也不像是失了神志。

若说是被人要挟,他身后是皇上又怎会轻易受他人威胁,司夜细细想着,这其中的关键还是在叶时雨与黄铮易之间。

“司夜,随朕去诏狱。”高长风突然站起,就要向外走,“朕必须问个清楚。”

司夜当然也想问个清楚,他犹豫了一下却要阻止,高长风的双眸中随着司夜抬起的手臂而聚起了怒火,然而未等他开口,外面突然通传,

“皇上,相爷求请觐见。”

“皇上。”司夜仍是坚持拦下了高长风,“叶时雨乃是此案中关键之人,您若单独见了他,今后无论清白与否,都可能因此落下个偏袒之名无法洗清。”

高长风沉默不语,唯有微颤的身体暴露着内心的挣扎。

“放心,清川在。”

高长风渐渐松开了紧握着司夜手臂的手指,向外面沉声道,

“宣。”

黄铮易进来时早已没了刚才山雨欲来之势,高长风赐了座,面色已是十分平和,

“黄相称昨夜叶知秋邀你过府?”

即使现下表面上黄铮易与叶时雨保持着看似不错的关系,那他也不会邀之即去,此言已透露出明显的不信。

“若是他人老臣自然不会轻易接受。”黄铮易淡然一笑,“可他是叶公公,与旁人自是不同的。”

高长风深深地看了一眼黄铮易,从今日朝堂之上到现在,他像是要激怒他一般故意挑起话端,他微微前倾了少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自然与旁人不同,黄相比谁都清楚。”

“是啊。”黄铮易摇头笑着,“老臣知道,所以老臣信了他,不然怎会如此匆忙地弹劾了卢元柏,现下老臣只求叶公公所言属实,别把老臣给坑害了才是。”

“即使是黄相,朕也不可能只听一面之词,真相如何朕也要听听他的说辞。”

“可皇上现下不能见他,不然真的也会变成假的。”黄铮易躬身道,“皇上最好还是交与大理寺先行审理,避嫌才是。”

黄铮易离开的背影笔挺且从容,一点儿也不像刚刚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创,高长风目送他出去后将案上的奏折用力砸向桌面,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若肯听一句劝何至于到此境地,既是任性,那就好好尝尝任性的后果。”

门外的宫人们都被吓得一哆嗦,互相看了眼,都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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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时雨无力地靠在诏狱的墙边,强忍下了腹中一阵横冲直撞的疼痛后,看向监牢外正在收拾着杂物的清川,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出去吧。”

“属下不走。”清川恨道,“卢元柏有罪,凭什么把您也关进来。”

“大理寺未查清前我在这里也好,在外反倒要不知要遇上什么。”持续的虚汗让叶时雨鬓边的发都打湿在了脸颊,整个人显得尤其虚弱,他不适地抚了下嗓子,总觉得有些嘶痛,“这是个圈套。”

如今叶时雨一闭上眼睛,就是高长风那双因震惊而难以置信的双眼,可莫说他,就连自己也也知道对于此事的发展也震惊不已,想不出头绪。

可入狱至今,他腹中一直是翻江倒海,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持续的心慌尤其是昏沉中头痛逐渐加重,让他始终没办法静下心来去梳理来龙去脉。

他是病了吗?

清川也发觉了他的不对,将手伸进了栏杆内,

“掌司,您靠过来些。”

掌心下的额头滚烫,清川一触之下惊得立刻收回了手,

“您病了,我去请太医。”

清川说走就如一阵风般,叶时雨只得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去请顾林。”

这声音异常嘶哑,可清川还是听见了,可到了太医院才得知,顾太医家中突发有事,请了十天的休赶回家中,一名许姓的太医替了他当职。

管他是顾太医还是许太医,烧成这样是耽误不得的,清川拉起他就往诏狱赶。

要说诏狱内即便有人生病,也不可能任由清川这样来去自由地带着太医来,可诏狱内就好像没了守卫一般,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太医就到了监牢外。

清川掐着狱吏的脖子把人推在了栏杆上,狱吏边咳边掏出了钥匙,手随着身体的颤抖怎么也对不准锁眼。

清川急得将人推到了一边自己来,然后一把将许太医拽进了监牢,眼看着太医不紧不慢地搭脉诊治,他急得一头汗,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无事,叶公公近来应是没休息好,又惹了风寒本就虚弱,今日在朝上又急火攻了心这才病倒的。”许太医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在下回去煎药,等下会着人送过来。”

清川将太医送走,回来后硬是将牢门钥匙卸了下来放进自己兜里,然后对着狱吏狠道,

“都离远点儿!”

狱吏怕出事,却又不敢得罪叶时雨和幽肆,就只得撤出了这间监牢,守在了门外。

清川将牢门虚掩上,跪在床边将被角都一一掖好,又掏出软巾在水盆了沾湿了,叠放在叶时雨的额头上。

清川从未见过他病得这样重,若此时有个铜镜在前,清川双目所流露出的心疼之甚,恐怕连他自己都会吓着。

叶时雨双颊绯红,就连耳根都透出了粉色,清川愣怔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入被中,摸索,直到手指触到了那只滚烫却柔软的手。

触碰到的一瞬间,清川的心如擂鼓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鲜有的有些慌乱,不时地左右看着。

明明知道四下没人,可心却忐忑得几乎要跳出来,他犹豫了下,却最终没能抵挡着内心的渴望,将那只手攥入了自己手中。

即使现在他与之形影不离,可清川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永远是他不可企及的一个梦,

“时……”

他张了张嘴,发出了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一个音节,而后默默把剩下的那个字咽下,而这只手就像是要宣泄心中一直积压的情感一般,握的愈发得紧,却又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周围静的就像是凝结住了一样,清川手上沁出了汗,心里却平静下来。

今日他并不在朝堂上,所听到的也皆是叶时雨与他转述,可他如何也不能理解,就算是弹劾了卢元柏兵器一事看,皇上为何会如此震怒,竟将人打入了诏狱。

突然间清川神色一凛,蓦然抬头看向了通往外面的那扇门,原本已经平缓的心跳突然再一次狂跳起来。

刚才那一个值夜的许太医,是在宫中下钥前才进宫的,并且太医院深居内宫,平日里根本不会与前朝有过多的联系。

而他方才说掌司是在今早朝上急火攻心,那他是如何再这样短世间内得知了朝中要事!

此刻一个小太监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手里提着的正是一碗煎好的药汁,清川猛然站起,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这碗漆黑如墨的药汁,喉咙竟觉得有些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