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

第92章

清川这才明白为何今日的叶时雨这样闲情雅致,不慌不忙,原是知道有人在这里等着他。

“见过叶公公。”陈正聿快了几步走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相爷想请公公过府一叙。”

“过府一叙就不必了吧。”叶时雨道,“我等下欲去檀玉楼饮茶听曲,相爷若有兴趣随时恭候。”

“这……”陈正聿一愣,“檀玉楼喧闹,恐不好相谈啊。”

“若真想谈,哪里都是一样的。”叶时雨冲陈正聿微微颔首,送客的意思已十分明显,“先生直接与相爷说就是了。”

檀玉楼是京中有名的茶楼,这里不像不羡仙那般奢华,即使是一般百姓,也能在楼下大厅点上一壶茶,坐着听上半天的小曲儿。

叶时雨斜靠在二楼包间的窗户向下看着,这里正对着的便是一楼的戏台子,檀玉楼近日新从江南请来的歌女正抱着琵琶软软地唱着小调儿,让人十分惬意。

包间的门突然被叩响,清川去打开,果然是黄铮易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外面,叶时雨起身相迎,与之相对而坐。

清川想替黄铮易斟茶,却被叶时雨接过茶壶将茶斟上,

“你出去吧。”

清川闻言立刻起身离去,陈正聿犹豫了下,也转身离开将门带上。

“黄既明在哪儿?”黄铮易阴沉着一张脸将窗关上,单刀直入。

“黄大人确是被在下拿下的。”叶时雨淡淡道,“不过相爷别急着气恼,不妨先听听所为何事。”

“能为何事!”黄铮易万万没想到人会被叶时雨带走,“符阳府的事早已了了,他现在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又与你幽肆有何干系!”

“相爷要不先看看这个?”叶时雨在桌上拿起一只茶杯,这只茶杯与其他的都不同,一看就比这檀玉楼的精致细腻许多。

黄铮易本欲拒绝,可叶时雨将茶杯翻起,底下竟印有御印。

他接过来看了下,这杯子的样式他在养年殿的书房里见过,果真是宫里的东西!

“皇宫里的东西,就算是地上的一块石头也不可携带出来,你好大的胆子。”

“相爷先别忙着呵斥,仔细瞧瞧这可是今年符阳府进贡的那批。”

黄铮易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背后也冒出了一阵冷汗,他隐隐开始觉得这事可能不妙,“这与他有关?”

叶时雨接过茶杯突然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让黄铮易绷紧的神经突然一颤,看向碎片后脸色骤变。

看到黄铮易瞬间煞白的脸色,叶时雨好心地递给他了一片碎瓷,

“相爷小心,别割伤了手。”

黄铮易现在满眼都是这块瓷片,他眯起眼睛放在灯火旁仔细瞧着,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

供应皇家的瓷器用的都是最好的陶土,莫说这胎体,就连碗底也都应是紧实细腻的,这摔开的瓷片虽表面部分还算干净,可中间可见明显的掺有杂质。

叶时雨不会平白无故地让他看这个,黄铮易几乎已经猜到了原因,他抬眼看向叶时雨,沉声问道,

“供应瓷器的皇商弄虚作假,是他疏忽没有发现?”

“不,这批瓷器从头至尾乃是黄大人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叶时雨冰冷的话语打破了他的希望,黄既明突然提高了声音,

“不可能!”

“他根本不懂得瓷器,更不懂生意上的事,怎么可能是他一人所为!”

“相爷别激动,先看看这些。”叶时雨将几份文书递给他,黄铮易接过手看了几眼,汗随之而下。

“怎么可能……”黄铮易越看越是心惊,慌忙抬头,“这定是有人要害他,对,就是那个秦如意!”

“黄大人亲笔批的文书可不止这些,从头至尾与秦如意一点关系都没有。”叶时雨微微摇头,“不仅如此,秦如意死后,他的财产也都被黄大人吞没,也就是说现下看起来过得清苦的黄大人所有的财富,恐怕远远超出了相爷的想象。”

黄铮易不认为黄既明自己能有这个本事,能将秦家的痕迹抹的一干二净,独吞所有钱财,可无论是否被人陷害,这文书上的官印明明白白,更不用说那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这批瓷器若真是他弄的,得了利益这还都是小事,胆敢掺假这可是欺君罔上的重罪,先不说会不会牵连九族,他本人必是要没命了!

“所以幽肆并非平白无故的抓人,最初乃是一名宫女不小心摔了一个笔筒,管理库房的掌事发现了不对后上报,后又从这批瓷器中随意抽查了些,件件如此。”叶时雨耐心地解释道,“此事重大本应交与大理寺,但毕竟是相爷家人,最终由幽肆秘密调查。”

屋外虽仍是丝竹绕耳,人声不断,可屋内却陷入了如深潭般的死寂,叶时雨斟茶自饮,并未打扰已处于愣怔中的黄铮易。

他的确需要好好想想。

但仅仅一炷香后,窗外一曲毕,叫好声突然划破了沉寂,黄铮易仿若大梦初醒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

“所以你见我是何意。”

细细想来,自从叶时雨出现后,所有的事情就犹如圈套般环环相扣,黄铮易知道这是个局,可就现在看到的东西,他恐怕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局做的实在太干净。

“在下能回宫全倚仗着相爷,此为恩不能不报。”叶时雨替黄铮易将凉茶倒掉,换上了新的,“所以斗胆想用黄大人的性命与相爷打个商量。”

黄铮易闻此言,原本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凡事最怕的就是没得商量,叶时雨既这样说,那必然还是有转圜的余地,他不动声色地将茶饮下,

“叶公公说来听听。”

两人各怀心思,在这么一个嘈杂的环境竟聊了许久,黄铮易先行离去,待他出去清川推门而入,见着并不是那个凡事冷静的人。

他将头深深埋进了手臂之间,纤弱的双肩紧紧扣在一起,竟显露了他从未见过的脆弱。

“公子!”

清川慌忙上前,手在空中悬了少倾,才缓缓落在了叶时雨的肩上,触碰到的一瞬间肩膀微微一颤,一阵莫名的感觉从指尖直接窜向心中,清川一怔,将手掌缓缓放下,扶住了他的双肩,

“现在回吗?”

“再等会儿吧。”叶时雨推开窗,这会儿没人唱曲儿,下面全是来来往往,大肆聊天的人群,若是平时他肯定心烦,可今日他在这喧嚣中内心却有一丝安定,想多呆上一会儿。

“清川。”

“怎么了公子?”

“虽说你是跟着我的,可你得记着幽肆究竟应当听命于谁。”

“自然是……皇上。”清川不知怎的有些不安,可他还是笑了笑,“这点属下明白。”

“嗯,那就好。”叶时雨站起来抚平衣物上的褶皱,“回吧,明日还有不少事要办。”

这场与黄铮易交涉的结果,怕并不是皇上想要看到的,他放手让自己做,大约也是以为自己会以黄既明的性命要挟黄铮易退出朝堂,可他并没有朝着皇上所希望的方向去,只因他仍觉得现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叶时雨暗叹一声,抬首看向如深渊般漆黑的天空。

今日本就是个阴天,出檀玉楼时天漆黑如墨,就连一丝星光也不得见,这样黑的夜出来说些秘事的自然也不止他们。

户部尚书卢元柏此刻正在富商林之意城外的私宅之中,因为忌惮幽肆,卢元柏甚至请了探亲的假期回了老家后又秘密回京。

此事二人正在林宅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内秉烛夜谈,气氛有些凝重。

“卢大人,您可知永福坊的宣课司的杜望江?”

以卢元柏的地位,对这种末等小官的姓名并不熟悉,但宣课司自然是知道,“提他做什么?”

“在下觉着他有些不太对劲。”林之意眯起双眼,回忆着最近事,“他过去拿钱眼都不眨一下,可最近不知怎么的似乎有些回避,后来草民派人偷偷送了去,回来人说他显得战战兢兢,像是旁边有人。”

卢元柏的心猛然一紧,眉头也跟着跳了下,他想了下缓声道,“帐都做干净了吗?”

“大人放心,干净着呢。”林之意低声道,“那这次的黄金是送您府宅还是老家?”

“都不。”卢元柏沉吟片刻,“先放你这儿不要动,告诉他们最近不要轻举妄动。”

林之意虽不明所以,可他见卢元柏神色有异,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虑着什么事,便也默不作声地等着。

约一盏茶的功夫,卢元柏突然问道,“你最近见过黄既明吗?”

“倒是没有,他前些日子天天去芳菲阁,可最近芳菲阁突然关门歇业,在下也就没见过他了。”

林之意接近黄既明其实也是卢元柏所授意,毕竟他与黄铮易在朝堂上是对头,而黄既明又是个草包比较好控制,不过林之意也知道黄既明失踪了,他心中隐隐不安,便试探地问道,

“黄大人没事吧,毕竟他之前与在下有过往来,在下担心……”

“他是黄家的宝贝独苗能有什么事。”卢元柏冷哼道,“天大的事过几天也就出来了,不过他之前可有过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就是他前阵子对那小倌儿有点狠。”林之意回想着,“好像……就是他给那小倌儿钉了个蓝色耳钉之后。”

“嗯?”卢元柏突然抬起了头,“蓝色的耳钉?”

“墨蓝的宝石,就大概这么大。”林之意比划着,“从那之后黄既明开始变得暴虐起来。”

“你去查查他在哪家铺子制的耳钉。”卢元柏冷笑一声,暗道有趣,“去打个一模一样的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