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

第86章

黄铮易可谓是恍恍惚惚回到了相府,到家了连饭也不吃就直接将自己锁进屋内,让黄夫人焦虑不已,在门口反复敲着,

“皇上跟你说了什么,你倒是出来说说啊,到底有没有同意让太医去为明儿诊治。”

黄铮易内心纷乱不开,本想回家静下来想想,可现在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可就在他即将发怒的边缘,外头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按夫人的性子不会只敲这么一会儿就放弃,正当他疑虑之时,房门突然被大力地敲击着,门外人竟急到破了音,

“老爷快出来啊,出大事了!”

黄铮易的心猛一紧缩忙开了门,只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才勉强站起,旁边站着个风尘仆仆之人,正是大小就伺候黄既明的近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他接过信迅速一览,眼前也登时有些发黑,黄铮易勉强稳住了身形,对着夫人道,

“夫人先安心回去,我自会解决。”

他让报信之人一同进屋来,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才又看了遍手中的信。

这信一看就是黄既明自己写的,他应是慌了神,字迹明显有些颤抖,行文也是遮遮掩掩的前言不搭后语,黄铮易将信拍在桌上,阴沉着脸看向来人,

“你来说。”

“是是……”这仆人一路奔来疲惫至极,一张脸也满是尘土,“事情的起因是少爷不知怎的,竟在街上看上一男子,非说……非说他有几分像秦家的少爷秦如意,大约是少爷与那秦少爷有什么私仇,他便几次嗯……要与那男子攀谈。”

“可那男子似乎总是拒绝,后来两人应是起了什么争执,少爷一怒之下将人绑进了府里,第二日那男子就……就死了。”

黄铮易这下是真的差点儿晕厥过去,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儿没喘过来,他缓过神后颤声指着他喝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小的说!”仆人慌忙跪下磕了个头,“是大人之前对秦少爷有意思,结果秦少爷不同意还给大人下了药,可第二日是真的不知为何,那秦如意竟暴毙了。”

“大人怒不可遏,可心里……心里是既恨又惦记着,所以在街上无意遇到这男子与秦少爷有几分相像,便屡次去找,最后给绑了回来。”

“那夜少爷将那男子关在房里,小的……小的也进不去,最后好像是下了什么药给下的重了,第二天一早人就没了。”

“荒唐……荒唐!!”黄既明一直以来也不敢与祖父说实话,只说是被奸人所害,可没想到却是因为他色胆包天酿下祸端,更没想到他都已患了隐疾还能为了**欲闹出人命。

此刻的黄铮易悔恨万分,既知道黄既明是个没人看管就忘形的主儿,还让他去地方任职,这下可好,不仅要断了他黄家的香火,还害了别人儿子!

“那现下是如何处置的。”黄铮易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那家是个三代单传的,又不是缺钱的人家,所以现下闹得很凶,整个符阳府都传开了,那家还扬言要进京告御状,非……非要少爷偿命。”

“不争气的混账东西!”

眼下骂也是无用,诸多事掺搅在一起,竟如同打了个死结一般将他困得死死。

叶时雨之事表面上看是等他表态,可如此隐秘之事他都已尽数得知,又岂是答不答应这么简单,更何况叶时雨手中还有能治好黄既明的方子。

可话虽如此,以他在朝堂的位置,本还可以拿一个主动权,现下黄既明搞出这种事就将他完全陷入了被动。

“相爷,少爷悔恨不已,是真知错了。”

现下知错又有何用!

黄铮易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好在上次治水也立了功,皇上总会念些功劳的。”

仆人本欲退下,可闻此言踌躇了几下才细声道,

“这治水之功其实也是秦家少爷的,溃堤的安石县所建的祠堂供奉的也是秦少爷,这事儿虽未上报,可民间却都是知道的,而且……”

看着黄铮易脸色已是煞白,仆人伏在了地上不敢再说下去。

“还有什么都一并说了吧。”黄铮易已经没有力气动怒了,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民间谣言四起,皆称相爷教养无方,愧对……世人敬仰。”仆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不敢抬起,候了许久才听得黄铮易苦笑叹道,

“何来谣言,本就是如此,是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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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相突发重疾,相府的门槛差点儿被探望的人给踏破,可无论是谁皆被挡在了堂屋,饮一杯茶便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所有礼品一概拒之。

这一病就病了十日没上朝,这期间流言渐渐四起,不止是民间,就连官员们茶余饭后也会议论上几句,相府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人的嘴却是堵不上的。吆吆吆

“夫人!”门房的人几乎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府内,慌慌张张的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一般,“方才宫里的公公来报,说皇上半个时辰后要驾临相府!”

“什么!?”黄夫人双目骤然瞪大,“皇上要来!”

黄铮易脸色也本就不好,听到此言也强撑着坐了起来,“皇上竟要亲临相府,老夫这样成何体统!”

“公公方才说皇上特意交代,说相爷生病千万不要起来,卧床即可,皇上要亲自至榻前看望。”

皇上真的屈尊降贵到了黄相榻前,非但按着没让行礼,反倒给亲自喂了药,这一趟下来态度已是明了,皇上还是向着黄相的,如此一来谁还敢再议论此事。

不仅如此,皇上亲自下旨押解黄既明回京,明着是罚,百姓们拍手称快,可京中诸人心中明白,反正这官也做不得了,这其实是将黄既明从仇恨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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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羡仙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茶肆,虽位于闹市,但只要进了这茶肆的大门就仿若进了隐逸之境,密林假山之间只能见得曲径通幽。

但凡进来便有茶童引领着,只消转个身便被树木遮住身影,每座茶屋皆不互通,与他人碰着的几率极低,是京中达官贵人相谈议事常选之地。

此时在一处茶亭内,一老一少二人相对而坐,年纪轻的此刻认真地执壶煎茶,一举一动如画般赏心悦目,

“相爷才痊愈,不宜因过浓的茶,此茶唤作云渺。”纤长的手指在素白的茶具上抚过,清透的茶汤泊泊置于其中,“乃是穹山高处所采,因常年云雾缭绕故作此名,茶虽清淡却清香扑鼻,饮后唇齿留香久久不散。”

说着,一双手将茶杯捧起奉过头顶,“佳茗寄闲情,雅意润烦心,在下奉茶一杯还望相爷笑纳。”

双手虽举起了片刻,可最终黄铮易还是将茶杯接过,低头啜了些许,而后低敛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惊喜,果真好茶。

其实再见到叶时雨,黄铮易已淡然许多,病榻上这些时日,他难得闲了这么久也想了许多,自己虽不甘心却奈何这个不争气的孙儿是自己的软肋。

他一度以为皇上必会以黄既明的性命相要挟,却没想到非但帮他解了围,还安抚了苦主一家不再追究,保住了他的体面和黄既明的性命。

自己的儿子就没看顾好而英年早逝,就剩这么个亲孙又岂会真的置之不顾,若真绝了后,他又有何颜面下去见黄家的列祖列宗。

“叶公公,宫中认得你的可不少,你若回去可曾想过后果。”

“此处只有在下与相爷二人,有些话但在下也不拐弯抹角了。”叶公公这三个字从黄铮易口中出来叶时雨的心便定了,他的笑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

“在下幼时天幸在生死之际遇到皇上,彼时与皇上相依于深宫之中,说句大不敬的,情意不同于他人。”

“在下不求功名利禄,只求能常伴圣侧,伺候圣上穿衣用膳便是心满意足,只要相爷您认定在下是叶知秋而非叶时雨,他人是万万不敢说什么的。”

黄铮易沉吟半晌,茶都饮了三杯才缓缓道,“你所说的那方子,当真能治?”

“千真万确。”叶时雨将茶点切成小块,置于盘中递给黄铮易,眼神坦**自然,语气中带着从容笃定,“若不是有万分的把握,以在下的身份又岂敢与相爷提及。”

茶点微甜,配以茶水的馥郁的香气,整个口中瞬间充斥了令人愉悦的滋味,黄铮易微微的叹了一声,接过了叶时雨双手奉上的药方。

黄铮易走后,叶时雨唤清川来将茶台收拾干净了,重新摆上了新茶与茶点,其实黄铮易不知道,此间茶肆今日没有旁的人,全因现在踱步进来之人,只见他闲庭信步,并未坐在方才黄铮易所坐的位置上,而是与叶时雨挨着瞧着他熟练地煎着一壶新茶,

“黄铮易到底是过不去这一关。”

“是人便有私心,旁的事或许打动不了黄相,但扯上黄既明必是妥的。”叶时雨说着,眼睛盯着的却是咕咕嘟嘟冒着泡的茶汤。

高长风捏了块茶点尝了尝,又捏起一块送到了叶时雨紧抿的唇边,叶时雨微怔了下,继而张开了口,只是这块茶点也太小了些,他试图将糕点咬进口中未果,就只得向下含了含,温热的唇就这样含住了高长风的指尖。

高长风的脊背突然升起一阵酥麻,手指不怀好意地刮过舌尖,附于耳边轻道,

“将壶放下,当心烫着了。”

“唔,还没好。”

“我不想吃茶了。”手指在温热的口腔中搅动着,接下来的话让叶时雨陡然睁大了双眼,“我想吃你。”

“不……不可!”叶时雨将头扭到一旁,尽力避开追逐的手指,“这可是在外面!”

虽说这茶亭四周树木与灌丛密实,周围必也安排妥当不可能有人靠近,但这可是个四面透风的亭子,除了些许垂纱幔帐,连堵墙都没有。

这……这与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何不同?!

“回来的这些日子你思虑甚重,今日心事可放下了?”

此言倒是教叶时雨心中敞亮,他抬首看向高长风,眉梢上都带着欣愉,“放下了,只要能回到皇上身旁,便再无可惧。”

“既如此,你还怕什么?”

叶时雨愣了下,眼睛忍不住瞟向四周,这里寂静如斯,除偶有鸟鸣外再无一丝动静,红晕从脸颊攀向耳根,

“可是……”

“自打你从符阳回来就心事重重。”高长风看着眼前目露惊惶的人,鼻尖蹭过耳上嵌着的宝石,一路向下埋进了颈窝,“我见你心中不定便没有碰你,你自己算算日子,多久了?”

这话倒真让叶时雨心中升起一阵愧疚感,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衣襟,犹豫了片刻才试探道,

“那……那我帮你。”

街边不断有人路过茶肆,心中都觉得奇怪,这不羡仙从未见过关门,怎的今日竟闭门谢客了一下午。

可没人知道的是,直至明月高悬之时,不羡仙的后门缓缓驶出一辆马车,随着夜色的遮掩,消失在了通往皇城的方向。

卷五浮云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