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

第64章

叶时雨霎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慢慢走向了高靖南,在他身旁跪坐了下来,颤抖着伸出手,用衣袖擦拭着他嘴边污血,

“殿下……奴才确实是陛下的人,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叶时雨的声音依旧嘶哑,“其实奴才自小逃难来到京城,后又被骗入宫中做了太监,原本以为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可没想到奴才却随着殿下去过了戈壁大漠,也到过温柔水乡,随宁府的日子虽忐忑却也是奴才一辈子念着的。”

衣袖已被殷红的血浸透,却怎么也擦不尽,叶时雨以为自己会流泪,可双眼却干涩得发疼,

“殿下曾说奴才没有心,可人哪能没有心呢……只是奴才的心实在太小,装上了一个人就装不下别人了……”

听闻此言的高长风蓦然回头,看向叶时雨的眼中复杂如斯,他们二人之间从未刻意倾诉过情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般自然而然,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叶时雨说出这样的话,反而让他痛彻心扉。

一双手颤抖着从颈上取下了那枚莹润的玉牌,玉牌上雕刻的分明是岁月静好,可他却从来不配拥有这景象,带着体温的玉牌塞进了高靖南仍冒着微汗的手中,

“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几不可闻,可高靖南的眼睑却抽搐了一下,他想握住手中的东西,但手指似乎已经脱离了身体的掌控,用尽全部的力气却只是将手抽搐着曲起几分,眼前一阵纷纷扰扰的画面遮住了视线,最终定格在了落日关高耸的城墙之上。

稚嫩的少年总是看不够大漠戈壁的朝晖夕阴,他不懂战争的残酷,只是惊叹于山河的壮美。

单薄瘦小的身躯在军营中格格不入,却倔强地为了讨好他把自己累到昏睡不醒,那个哭着写下殿下二字的他,那个在炮火连天的恐惧中扑向身前的他,是假的吗?

画面转得太快,高靖南觉得自己不过转了个身,漫天黄沙忽地变成了宁王府里繁花似锦的海棠木,他似乎长高些,在树下选了好久,踮起脚尖剪下了最美的一枝。

书案的一角,一枝姿态秀雅的海棠花怒放着,少年站在后面,一双眸子闪着光,笑吟吟地等着他的夸奖。

他低下头思索了一下要如何赞扬,可抬起头来那海棠就消失了,站在书案边的人一身暗红的服制,面容已褪去稚嫩,双眸愈发见冷。

何时变成这样了呢,他竟想不起来。

那双眸子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的疏离让他怒气冲天,只觉得眼前一晃,自己的双手正叠放在他的纤细的脖颈上,痛苦的表情打碎了冷漠,才终于觉得自己面前的还是那个他。

只要稍稍用力就行,他会死去。

对,别把他留给任何人。

很简单,只要再加上一点点力量而已。

高靖南嘴角的血已开始渐渐凝结,只能听到一下又一下的出气声,涣散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却无人知晓他看到了什么。

那只试图握紧的手似乎是放弃了,就这样轻颤着指尖舒展开,玉牌随之自他手中滑落,摔在了青石地板上,碎得四分五裂,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一双不肯闭上的双眼渐渐失了光彩。

叶时雨看得分明,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随之沉了下去。

高长风此刻说不清心中激**的到底是何情绪,他看了眼已经无力回天的高靖南,抬起手想靠近叶时雨,可他却慌乱地抬头看向他,迅速向后撤去,而后双手抓起地上的那柄剑,反手便横在自己颈上。

过沉的利剑和急切的动作让叶时雨在自己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可他像没有感觉一样看着高长风,

“陛下,请让太医和禁军进来。”

“时雨,你把剑放下。”高长风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咬牙道,“你若执意如此我现在就出去说是我刚杀了宁王。”

“陛下只要转身,奴才就自刎于此。”叶时雨睫毛微颤,高高地扬起下巴,那剑锋贴在咽喉上,似乎只要轻轻一颤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是奴才杀了宁王殿下,请陛下即刻让太医和禁军进来,若再拖下去奴才一样会割断自己的喉咙。”

说完,他自己突然笑了一下,“畏罪自杀,这样似乎也不错,会为陛下省不少事。”

高长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夜的事态竟会发展到这种境地,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恨叶时雨,恨他的自作主张,恨他的执拗倔强。

可他更恨的是自己,是自己的爱不自知,是自己的放手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可他真的无法接受,在这样一个本应尘埃落定的时候失去他。

胸口的闷痛涌向喉间,酸了眼眶,窗外的风依旧是那样没有眼色地胡乱刮进来,眼角的一阵凉意让高长风一震,而后在叶时雨眼中看到了难以自制的震惊与悲戚。

可下一瞬那剑再次逼近,雪白的颈上滑下一颗血珠,

“请陛下让他们进来。”

高长风狠狠咬着牙,看向刚才拉扯间被碰倒的碎了一地的瓷瓶,他退后几步捡起了极尖利的一块,拉起袖子,在叶时雨的惊呼声中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划下,顿时血流如注,浸透了衣袖。

“萧念亭进来!”

萧念亭见到这一幕双瞳紧缩,极为震惊,但随即高长风沉声道,

“宁王意图弑君,叶时雨一心护驾误杀了宁王,暂押诏狱,除朕之外任何人不得提审。”

齐王府已没了往日的热闹,谢松雪依旧与江树和哑奴住在府内那个小院里,每日闲然自得,不问世事。

只是多了个调皮的孩子。

“小殿下,要先写横再写竖,不可乱了顺序。”

清晨凉爽的微风中,小院竹林旁的石桌那儿,高楚昀的小腰板挺得直直地,稚嫩的小手被谢松雪握着,慢慢在纸上写字,一向淘气的孩子在他面前竟听话得紧。

江树在一旁轻轻摇扇驱赶着已经开始扰人的小虫子,眼睛却时不时瞄着屋里已经准备好的早膳,既着急饭菜变凉又不愿打扰到二人习字。

司夜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岁月静好的情景。

“司夜大人?!”江树率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惊喜地叫了一声,让专心写字的两个人俱是一愣,双双转了头。

“司夜!”高楚昀开心地在谢松雪怀里跳了起来,谢松雪赶紧将他放下,然后看着他一头扎进了司夜的怀里,

“我要举高高!”

司夜小心地接着高楚昀,怕他冲得太猛撞着自己,然后掐着他的腋下高高举起,将高楚昀随着身体的飞起乐得直叫唤,奶声奶气的笑声惹得江树也忍不住随着笑起来。

谢松雪一双眸子盯着司夜,见他此时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面容柔和且含笑,一颗心也软得如一汪湖水,本是平静的,却又被激起阵阵涟漪。

齐王头一夜将孩子托付在这儿,第二日府里就几乎都空了,谢松雪心中有疑却也不敢问,在这小院里忐忑了十余日,却见一切风平浪静,心中已隐隐已有了猜测。

如今见司夜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儿,他忍不住走近了几步,

“殿下可是事成?”

司夜将高楚昀放下,眼中含着疼爱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再抬头看向谢松雪的时候,面色已恢复如常,

“谢先生应该称皇上了。”

谢松雪闻言一震,刻意忽略了刚才司夜脸色的变化所带来的失落感,“那大人此次来是要接我们走?”

司夜点点头,蹲下来又抱起了高楚昀走出了几丈远才轻声说道,

“小殿下可还记得你父皇说过的话?”

高楚昀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

“我叫高楚昀,一直住在周山的郭岩镇,我的父王是高长风,母亲叫阿楚,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还记得自己有过钦儿这个名字,他知道这些都是假话,可他也知道如果不这样说就会死掉,他死过一次,很难受。

“嗯,殿下真乖。”

自打高靖南逼宫之后,高楚昀就再未出过崇云殿,当初服侍的宫人除了温礼全被处决,小殿下可以说已经有近两年未露过面,小孩子变化大,两年的时间足够掩人耳目。

谢松雪看着司夜抱着孩子走开低语,他怔了怔也转身离远了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着江树收拾东西,皇上既然派人来接他回京,那也就是说到了要指证薛平周,匡正本次会试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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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年殿书房中,黄铮易正目光灼灼地看着高长风,叶时雨将宁王杀害,犯下了滔天巨罪,更遑论他当时做御前公公之时也做下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足以千刀万剐,罪不可赦。

“当时宁王已疯,举剑就向朕砍来。他可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朕哪里躲得开。”高长风抚上受伤的手臂,像是忆起当时场景,仍心有悸悸,

“幸而叶时雨熟知宁王习惯,知道他平时就在枕下放有一个匕首,这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朕。”

黄铮易听出了端倪,高长风这是念在其救驾有功,有意拖延,但真的是因为救驾有功吗?黄铮易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对,却未在此刻立即质疑。

黄铮易,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是敢给皇帝甩脸子的人,但眼前这人不同于以往,是自己亲手扶持而上的新皇,也绝不可以与先皇身边的阉佞扯上关系,为今之计还是寻些机会尽快处决了叶时雨,绝了这个后患。

高长风显然不想继续讨论叶时雨,他忧心忡忡道,

“现下百废待兴,因提高赋税和盐价的暴动至今还未平息,会试之乱也还没有结果,而且现下应该先将宁王好好安葬才是重中之重。”

黄铮易点点头,之前的烂摊子也的确需要尽快解决,但高长风下一句话将他立即定在了原地,震惊不已。

“黄相,其实朕早已有了子嗣。”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是个完整的剧情,不太想分开,就将原本周六的更新部分一起肝出来了,这样大家可以一口气看完!

但是本周六就停更啦,下次更新就是下周二了哦。

宝贝们的评论我都有看,感谢你们的陪伴和鼓励,无以为报,唯有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