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

第41章

叶时雨刚回来时,曾专门去给玉太后请过安,当时二人倒是颇为感慨,太后还拉着他说了不少体己话,可这次再来那气氛便明显不对了。

“太后娘娘。”叶时雨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大礼,玉太后看了他半晌,才冷然道,

“你可知罪!”

叶时雨伏得极低,沉声静气,

“奴才知罪。”

“你……!”玉太后还当他会狡辩一番,可谁知便这样认了罪,一肚子叱责的话就这么憋了回去,心中甚堵

“他本就是个将死之人,你又何必非要去得罪了太皇太后,还累的皇上与太皇太后生了嫌隙。”

“奴才无话可说。”叶时雨始终没有抬起过头,“任凭太后娘娘处置。”

“哀家还当你是个懂事的,却做下这种无法无天之事,还怎能在皇上跟前伺候。”玉太后夹在儿子与姑母之间也是难做,便只能拿叶时雨开刀,先平息了太皇太后的怒气,

“脱了这身衣裳,去浣衣局领罚!”

这浣衣局本就是最苦累的一处,犯错的宫人们若是贬黜常被发配至浣衣局,他毕竟杀了喜公公,玉太妃这已是留了情面。

叶时雨谢了恩,便脱去外面的从一品外袍,只剩了一身中衣独自一人走在甬道之中,所过之处惊讶、蔑视、幸灾乐祸,各种目光尽收眼底,他虽挺直了脊背,可受着这等屈辱,心中却还是难受得紧。

他暗骂自己这才刚到哪儿便要受不住众人的指指点点,袖内握紧的双拳指节虽已泛了白,可面上依旧不悲不喜,教人捉摸不透。

浣衣局内,岳公公见着他算是犯了愁,他既不敢违了太后的旨意,也不敢真让这位祖宗干粗活,急得是直拍腿,叶时雨见他模样倒是笑了笑,

“我与岳公公有缘。”

“哎哟老奴可求求您了,您现在这不给我出难题呢。”

“公公先随便给我找身衣裳,其余的您就不用管了。”若是其他地方他还不知从何做起,可浣衣局他熟。

只见他束起衣袖抱起了一盆脏臭的宫人衣服便往水池那边一坐,毫不介意地开始浣洗敲打,那露出如白藕般的手臂,一看就不是干这种粗活的人。

岳公公急得一头汗,可他又拿不准到底该听谁的,只得吼着围观的众人散了干活儿去,自己也不敢离开,陪在叶时雨身边,看着他洗出了一头的汗。

许久不曾干过这样力气活,叶时雨也确实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喘着气抬头了看了眼月色,应已是巳时初了,时候差不多了。

“您就歇会儿吧!”岳公公急得是抓耳挠腮,心想这祖宗怎么还这么实诚,少干点儿他也不会去告状不是。

忽听得浣衣局外头一阵慌乱,只见一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岳公公,了不得了!”

“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快说!”岳公公已是不耐烦。

“皇上……皇上朝咱这边儿来了!”

岳公公大惊,他这腌臜地方,恐怕自打历朝建立以来都没有皇上来过,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古怪地看了一眼依旧敲打着衣物的叶时雨,

“快去迎!”

浣衣局的人呼啦啦全跪了下来,高呼着皇上万岁,可高靖南连看都没看一眼,环视了一圈便径直朝那个跪在泥泞不堪的水中之人人,眼下天虽已渐暖,可这夜里还是有些凉意,只见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已是湿透,高靖南心中猛然一紧,转头狠狠瞪了一眼岳公公。

岳公公一个激灵就跪下了,心里直喊冤,可他也是个玲珑心思的,已明白了叶时雨之意,只是低头告饶不再言语别的。

“陛下别怪岳公公,他也是为难。”叶时雨的衣摆还滴着水珠,身上的一层薄汗被微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倒是大胆!”高靖南看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没朕的旨意,你竟敢擅自离开!”

“可太后娘娘……”叶时雨蹙着眉,欲言又止。

“罢了!去把衣服换了。”这满地的水将高靖南鞋靴也浸湿了,这湿冷的感觉甚不好受,更遑论身上已湿了大半的叶时雨。

“这地方污秽皇上不应久留,还请先回,奴才随后定回去请罪。”见叶时雨跪在了污水之中,高靖南褪去了些冲动,他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呆在这地方确是不妥,黑着脸转身离去。

岳公公这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他不由得在心中佩服起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之人,果然能在这个年纪做到他这份儿上,没有那七窍玲珑心怕是不成的。

回到养年殿的叶时雨,身着的还是在随宁府的那身太监服制,看得高靖南一恍神,而后沉下了脸,

“朕当初如何说的,你倒学会抗旨了。”

“可那是太后娘娘。”叶时雨轻道,“娘娘一直待奴才很好,不想教娘娘为难。”

“女人们便总是这样,一个将死的老太监倒是抓着不放了。”高靖南所气恼的当然不止于此,如今朝堂上必然是要大换血,可太皇太后直接拟了个名单给他,让他照办。

虽说当时逼宫几乎大半靠的是薛家与薛太后,可现在毕竟他是皇帝,这江山也是他高家的江山,若不是他已成年,恐怕她搞起垂帘听政那套。

若是一直这样受制于太皇太后,就算等她百年之后,这朝堂中盘根错节的也难以再处置。

“谁准你穿这身衣裳的。”高靖南皱起眉头,“没朕的旨意,便是谁也不能轻易抹了你的职。”

“陛下……”叶时雨听闻此言抬起头来看着高靖南,像是终于卸下了在外的伪装一般,露出了震惊却又委屈的神情,哽咽了几下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奴才……”

这样的眼神就连高靖南也许久未曾看到了,就像只小鹿一般一下撞进了他心中,这让他顾不得养年殿中太皇太后的眼线,直接没忍住将人揽进了怀里。

这一揽不带一丝情欲,就是想好好宽慰下怀中人的委屈,就连叶时雨也感到了些许不同,他便没有似以往一般闪躲,就这么由高靖南搂着,像哄孩子似的被拍着后背。

叶时雨靠在他胸膛上,听着高靖南有力的心跳声,就觉得今日的种种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他微微向后支起身子抬头看向高靖南,心尖忽然被他满目的温柔刺痛了一下,他别开眼缓了缓才道,

“去找喜公公本就是奴才自作主张,反倒累得您与太后……”

“嘘……”高靖南凑趣儿地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姿态,“朕都没怪你,你又瞎自责什么。”

叶时雨顿了顿,将头慢慢靠向了高靖南的胸膛,“总归是奴才的错,不该如此冲动。”

“好了好了。”自打在随宁府后期叶时雨的态度突然变得疏离后,这还是第一回 如此乖顺,高靖南此时此刻心里被填得满当当,甚至觉得这一遭值了。

叶时雨在他怀中缓缓睁开了双眼,那眼中的委屈渐渐褪去,清醒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