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

第23章

直至七日后到达了塀城,高靖南和各位将领前去忙会合之事,他这个内侍不得前去,这才得以休息半日。

躺在驿站的**,叶时雨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散了架似的,身体虽不适,可却不能停下来,高靖南能带他来战场,不过是因为这仗打完了便要直接去封地,这样一个远离宫规的地方,他必须要好好把握着,叶时雨重重地喘息了几下,咬着牙翻身而起。

多日的奔波让高靖南同样十分疲惫,可他作为主帅自然不能露出疲意,到了塀城便一刻也不得闲,巡帐,誓师,又与会合的各将领商议至夜半时分才回到主帐。

塀城已是滴水成冰的时节,对于高靖南来说,他早已习惯了在外的艰苦,不外乎生盆炭火,裹着皮裘入睡便罢了。

可进了主帐,蒸腾的暖意让他一怔,颇感意外地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一个差不多半个他大的水桶努力地往上举着。

叶时雨试着举了两次,背后早已被虚汗浸透,他剧烈地喘息着,已是实在没力气了,他扶着桶沿又歇了片刻,正打算再试试时,水桶突然被一双手抽走,只听得哗啦一声,桶里的热水都倒进了浴桶中。

极度的疲惫让叶时雨有些迟钝,他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

“见过殿下。”

高靖南伸手试了试水温,

“你又不知我何时回来,怎的准备的如此刚好。”

“奴才在帐外一直烧着热水,这浴桶中的水若是凉了就舀出来些,再添热水进去。”

这说起来似乎很容易,但高靖南清楚,他恐怕来来回回弄了好几个时辰,一张脸已苍白的没了血色。

“让奴才伺候殿下沐浴吧。”

高靖南坐进浴桶,温热的水瞬间包裹着酸痛不已的身体,让他禁不住喟叹,七日了,终于得以纾解下身体的不适。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小太监,明明累得双眼都有些发懵,却还站在木箱上,卖力地帮他擦洗着,高靖南也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时的放松。

擦洗的手到他腰间,忽地停了一下,再擦上去便不似刚才那般力气,小心翼翼地,像是怕会碰疼他似的,

“那不过是个旧伤。”

高靖南不甚在意的说道,可那手却依然不敢用力,

“殿下这伤当时定是很疼。”

高靖南闻言有些怔仲,这伤很疼吗?他似乎已经想不起来有多疼,当初是他急于立功着了敌军的道,差点儿就折在那儿,也幸而这伤口虽长却不深,没要了他的命。

他仍记得当时军中人皆在等着看他笑话,等着他这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哭着跑回去,可他偏不,即使将塞在嘴里的布条咬断了,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却从未有人问过着伤口疼不疼,高靖南不禁轻笑,

“也就是你们这些个没根儿的奴才,才像个女人似的唧唧歪歪。”

擦洗的手微微一顿,便又继续,只是仍小心地对待着那一道缠在腰间的伤疤,却不再出声,就像平日里一样,安安静静的。

连日来的奔劳之下,能洗个这样的热水澡,高靖南感觉极为舒爽,可叶时雨浑浑噩噩地将东西收拾了,告罪的话只说出了一半,人便倒在榻下睡过去了。

高靖南看了一眼,拿起一条毯子甩了过去,覆盖着了他大半的身子,这才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叶时雨是在嘈杂声中惊醒的,他猛地坐了起来,毯子从肩上滑落下来,让他有些发懵,再看看周遭,高靖南早已不在帐内。

他暗骂自己竟睡得这样死,连起床的军锣都未能听见,一抬头却见着榻上放着身小兵的衣物,叶时雨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的太监服制,在军营里确实不妥。

下午便要拔营前去落日关,现下除了主帐,其余营帐都已拆除,叶时雨走出主帐时,本都在忙碌的小兵们纷纷驻足,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他年纪本就小,又比同龄人看起来更瘦弱些,军营中根本就没有合身的衣物,这一身套在身上,袖子和裤腿都挽起了好几层,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般,显得有些可笑。

感受到了其他人讥讽的目光,叶时雨的脸不由自主地飞上一抹绯红,更衬得他白皙清秀,与这糙旷的地方格格不入。

有些人甚至开始低语,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难听话,叶时雨手足无措,正欲回到军帐之中,顾林却来了,

“这衣服也太大了些,我那里有剪子和针线,先随我来吧。”

叶时雨感激不已,二人虽不太会这些活计,但折腾了一会儿,这衣服好歹不那么松垮,也算能看得过去了,他不敢久留,又匆匆回到了主帐,见高靖南已然回来,旁边跟着的正是萧念亭。

叶时雨忙想请罪,可高靖南大手一挥,

“你就留在塀城,不必跟去落日关。”

这让叶时雨怔了一怔,

“殿下,让奴才跟着吧,您若是哪里不适,奴才还能给您纾解下。”

高靖南本只是想着他一个内侍,去了战场也是在帐里呆着没什么用,可这句话偏偏就正好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这一路奔袭虽辛苦,在伤痛复发之时,他总能及时为他缓解,让他不必因为这些事而分心,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算了,那你就跟着吧。”高靖南本就无所谓,便又随口答应了。

叶时雨松了口气,不必高靖南吩咐,便前去收拾物品。

萧念亭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转向高靖南,

“到了落日关,殿下也不必出面,只需坐镇即刻。”

高靖南点点头,“本就是一些流兵杂寇,不足为惧,但这次必须损他七成以上兵力,压至浪沧江以西三百里,不然便长不了记性。”

“殿下现在足以独当一面。”萧念亭还是时不时瞟向高靖南身后正在忙碌的身影,他微微侧着头,像是不经意的动作,又似乎是在着意着他们的谈话。

明明那次在宫中见面,还做着洒扫的粗使活计,可转眼竟成了高靖南身边的贴身内侍,这个看起来还像个半大孩子的小太监,能让玉妃和二殿下都十分信任,这让萧念亭不由得十分在意。

尤其是,他曾伺候过四殿下。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叶时雨走得更远了些,却始终没有转头,专心地将物品收拾整齐,然后招呼着外面做杂役的小兵来一一搬走。

似乎是发现了萧念亭的注意,高靖南倒是笑了笑,

“这奴才虽是母妃送来的,但用着倒还算懂事称心。”

“殿下可放心他?”

“我与母妃都反复查过他的底,除了在高长风身边伺候过,其他倒是干净,跟着高长风的时候经常被虐打,这也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了。”

萧念亭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殿下,半个时辰后拔营。”

从塀城到落日关,其实只有短短半日的路程,但却从还有些烟火气的城镇,到了一望无垠,满目苍凉的戈壁,橙黄的落日映在远处的浪沧江上,反射出有些刺目的光线,江的那边,便是西决国。

浪沧江在两国之间这段大都水势奔腾,别说是船只,就连飞鸟路过也会被腾起的水雾打湿了翅膀,可偏偏在落日关这一段变得极为平缓,就犹如一条少女的发带蜿蜒在戈壁上,极尽温柔,也就是这一段,成西决国频频来犯的突破口。

站在城墙上的叶时雨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常年呆在四方城里的他从未想过世间还能有如此广阔无垠的天地,他贪婪地看着,想记下每一片云的形状,每一座沙丘的模样,甚至脚下尖利的砂石。

他猜想,殿下应该也没见过这样瑰丽的景色,等以后再见着殿下,他便给他讲这里的一切,若是能有机会,他们也可以一起来看看。

“叶时雨。”

他恍过神,记起了自己现在该伺候的是高靖南,忙快步过去等着吩咐,

“看傻了吗?”

高靖南似乎也没什么要事,同样看着远处的落日,随意地聊着,叶时雨有些羞赫地笑了笑,

“奴才没见过什么世面。”

“这样的景致,初见之人都会被其震撼,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叶时雨歪着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他能感受到高靖南出宫后微妙的变化,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完全不似宫中那时刻带着些紧绷的模样。

当然,他可不能像高靖南这样继续欣赏落日余晖,主帐的物品都已卸好,他必须马上将其收拾妥当,边走着他边思索着这几日听来的支离破碎的信息。

高靖南以往都是跟着舅舅打仗,还从未独自主持过一场征战,而最近西决国来犯,不过是一些不安分的骚扰,难度本就不大,他主动请缨挂帅,不但先暂时远离朝堂上的纷争,更重要的是他想要集结出属于自己的一只军队,真正的握住兵权。

而他最看重的那个主将,正是萧念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