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朋友
第九十二章 朋友
不知道过了多久。
像是很长，又像是很短的时间。
孩子们继续开始玩耍，嬉闹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空灵。
凯文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黑『色』布服的沧桑男子已经面对面坐在了小酒馆里，老旧但擦得十分干净的小圆桌上摆着两杯麦酒，一碟油果豆子。
“感觉怎么样？”比起骑士，卖相更像是一个落魄佣兵的凯恩开口问道。历经八年的时光，他的容貌和气质都显得更加老道，但总的来说完全没有偏离凯文心目中记忆的印象。
“呃？”凯文仍然有些发愣。
“你的身体，昏睡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凯恩淡淡道，“我替你检查过，你本身应该没有什么病症或伤痛，只是劳累过度而已……身体和精神都是。”
对呢，凯恩先生还是一位医师。凯文心中了然，随即微微一笑。
“我没事了……从来没感觉像现在这么好过。”凯文轻轻说道。
“看来你达成了长久以来的愿望。”凯恩喝了一口麦酒，“看你的表情，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正因如此，之前长久积累的压力和疲劳才会齐齐爆发出来，让你一直昏睡了到了现在。”
“说实在的，就算你在睡梦中死去，我也不会觉得意外。要知道，这种极端状况是很难处理的……”凯恩微微摇头道。
“既然凯恩先生知道我已经是生无可恋，那为什么还要救我？”凯文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恰好出现在你杀人的现场。”凯恩放下酒杯，往嘴里丢了一颗喷香的豆子咬得嘎嘣响。
“如果凯恩先生愿意告诉我的话。”凯文平静说道。
“因为我正好潜入那个地方想要做点事情。”凯恩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人世间有时候真是奇妙，我的潜入行动失败，却会是偶然遇到了你，并且在暗处从头到尾目睹了你刺杀那个老胖子的全部过程，听到了你所述说的一切。”
“你的身形和名字都让我觉得有点熟悉，然后在你掏出『药』包似乎是准备服毒自尽的瞬间，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点事情。接着没怎么思考，下意识就出手阻止你，一下子将你打晕后，带着你离开了现场。”
凯恩淡淡笑了笑，“这恐怕会是至高神的奇妙安排吧。”
“的确如此……”凯文也同样感叹，同样『露』出轻松的笑容。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凯文回想自己临出手前想到的愿望，觉得至高神待自己真是不薄了，能够和最后想见的一个人奇迹般重逢，并且像做梦一般安静地坐在一间小酒馆里，像平常朋友一般聊天。
凯文看了看对面的吃喝得津津有味的游侠骑士，也不再拘束，端起酒杯就畅快地喝着，清凉鲜美的麦酒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感觉比以往一辈子所品尝到的所有美酒都还要美味！
这才应该是生活的味道。
这两个其实并不能说是朋友的沧桑男，相对沉默一阵后便彼此开口寒暄起来，在奇妙的缘分感觉牵引下，相互闲聊对方往年来的事情。
凯文为游侠骑士行走四方的冒险事迹而感叹，同时也将自己为了复仇而处心积虑地打入仇人家族内部的那些事情讲述出来，毫无戒备，毫无保留。
随着自己的讲述，凯文觉得有些挤压长久的东西被一点点宣泄，心中残留的阴暗，肮脏，龌龊……一点点地消失，使得自己一点点变得更加清新起来。
一席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杯酒已完，余韵深远。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其实勃拉姆斯家族的话，你应该还是回得去的。”凯恩说道。
“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潜入会场完全是凭着蒙混的法子，正式登记的宾客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在现场看到你的宾客没有能认出你的人，杀人的现场……应该也没留下任何证据。”
“勃拉姆斯家族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追查得到这次谋杀居然是因为一次已经被认为是结束了的十五年前的仇恨。你的身份也没有被识破，你依然是目前正处在休假中的商行经理，你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去，继续你那辛苦了长久时光的事业。”
“说得没错，我的确可以这么做，可是……那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凯文微微笑道。
“没有意义？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不要跟我说你还是想寻死。”凯恩的语气变得有点尖锐严厉。
“你能从那极度的疲劳昏睡中醒来，就证明你仍然有活下去的希望。杀死本来可以活下去的自己，跟谋杀他人其实没有两样，是我所看不惯的事情！”
“好好活着，你没有权利去死！实际上比起死亡，生存才是更加艰难的道路。你的双手曾经犯下无数罪孽，那么为什么不让自己生活下去的同时，试着去偿还那些罪恶？”
“你的事业经营到现在，已经使你有了不小的力量，用那样的力量，做点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做点自己会觉得快乐的，剩余的人生自然就会有意义。”
“呵呵，果然是游侠骑士先生会说的话语啊。”凯文笑道。
“要是用这种语气你听不进去，我也可以换成你以前喜欢听的方式。”凯恩嘴角牵起一丝深刻的弧度。
这一丝刻薄尖锐的笑意让凯文像是瞬间回到了多年前。他连忙摆手求饶，眼中却是泛起了点点泪光。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感谢你，凯恩先生。
“对了……凯恩先生，你为什么想要潜入勃拉姆斯家族的会场中去？”凯文突然想起，开口问道，“如果可以的话，不妨和我透『露』一些情况，也许……我可以帮上你的忙。”
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凯恩静静看了对方一阵子，像是在审视一般，而凯文感到事情似乎关系重大，便越发严肃地表现出坦然诚恳的样子，表达自己是值得信任的，是真正愿意帮助游侠骑士之人！！
“仅仅是为了帮上凯恩先生的忙，我回去勃拉姆斯家族都有了确实的意义。”凯文打从心底里坚定无比地想道。
“……不是也许，以你的身份和在勃拉姆斯家族势力中的地位，你一定可以做到我想要去做却不好行动的那些事情。”凯恩淡淡说道，“但也一定会遇到危险……而且没有什么利益好处。”
“游侠骑士先生认为都到了我这个地步的人，还会在意那些东西吗？”凯文坚决地说道，“你就直说吧！凯恩……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不是吗？”
“好……那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稍微有点啰嗦就是了，凯文。”凯恩淡淡笑道。
行走四方以帮助他人，扶持弱小为乐的游侠骑士，却在大陆局势历经大灾难后全面恶化而爆发的浩大战争中深感个人的无力。
看到贫民百姓的世道极其艰难，看到战争的罪恶持续不断，孤独的游侠骑士觉得自己的力量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珠般掀不起任何波澜，改变不了任何想要改变的，帮助不了任何想要帮助的。
阻止战争。
游侠骑士的愿望简单直接，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耸立在面前。他的愿望是无数平民良善的愿望，他的无力也代表了无数平民良善的无力。
本来光明神殿是维持大陆和平的最大希望，但它的表现却令得一直秉持伟大精神的游侠骑士深深失望了。
纵容战争，以如此残酷无情的方式清除异端黑暗，就真的是至高神所希望的么！？将数以千百万计的无辜人们一起牵扯进血腥地狱，就真的会是正确的么！？
游侠骑士凯恩·道格拉斯无法认同！
『迷』茫困苦之中，游侠骑士再次来到了布莱特帝国，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认识了刚刚从布莱特帝国对兽人王国方面讨伐军退落下来的青年军官米洛克。
两人相交甚欢，谈论了许多东西。米洛克甚至在醉意之中给游侠骑士讲述分析了布莱特帝国发动这两场分别对兽人王国以及精灵王国浩大战争的前因后果。
其中牵涉到的事情很多很深，但要布莱特帝国收敛本不该有的穷兵黩武之心，只有将代表主战派势力的元老院压制下去，不然绝对会再起血腥。
“这不仅仅是刺杀掉几个关键人物就能解决的问题。”米洛克醉得双眼赤红，指节一下下敲着桌子沉重说道。
“事情实在太复杂了……元老院的势力，尤其是为首阵营的元老院三巨头，其自身和其背后的庞大家族，就像是用纠结的根条紧紧缠绕着布莱特帝国的千年大树……随便毁掉哪一个，都有可能让布莱特的局势变得十分糟糕……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不会是好事……”
……
与米洛克的谈话后，游侠骑士想了许多。
军官米洛克所效忠的国王派臣子培根侯爵大人，正在为压制元老院而昼夜伤神。虽然他本身的出发点是宫廷政治斗争，但也可以说是在为阻止战争而努力。
最终，侯爵大人在平民百姓中的良好风评让游侠骑士下定了决心，要为这个忠实耿直的大臣暗中做些什么。
“……所以，我趁着勃拉姆斯家族举行季度宴会的时期，去这个元老院三巨头之一的大贵族世家探探情况，看能不能有机会窃取一些资料或者听到一些秘闻什么的，说穿了就是碰碰运气，结果很自然地失败了……”
凯恩摇摇头道，“我对这些事情实在不擅长，真要刺杀一两个人，对我而言反倒简单一些。”
凯文一时没有说话。
“是不是显得很傻气？”凯恩语气里有着一丝无奈，“我是草根骑士，贵族间的龌龊玩意儿，我弄不清楚也无从下手……”
“嗯……有一点吧……该怎么说呢……”凯文突然笑道，“凯恩果然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哈哈，记得以前你可是显得一副非常聪明的样子，现在却——”
“破坏形象了，是吧？”凯恩扫了对方一眼，“这就是我，有什么不满吗？”
“不，凯恩，我对你致以最高的敬意，朋友。”凯文收敛了笑容郑重说道。
“你的愿望，就一起交付给我吧，我会竭尽全力去做的……这也是为了补偿我自己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