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野人
第一百章 野人
说服蛮荒骑士放下武器？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就像是要求吕布在虎牢关开门投降……
不过眼下的情况确实具有那种可能，叛军一方的数量占据绝对优势，不管蛮荒骑士多么悍勇也始终只有一个人，再庞大的岩石也是不可能抵抗洪流的。尤里安的说法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他们潜意识里依然认为蛮荒骑士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森林野人，面对一面倒的局势，只要适当加以劝服并给于足够的好处，让他背叛国王也许并非难事。
只要蛮荒骑士能够放弃抵抗，叛军一方无疑能够减少许多损失，无论是士兵还是精锐护卫，能够保留力量就要尽量保留。下谋伐争的道理欧卡罗大陆的人也不会不懂。
可是要如何接触？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能看出在对方眼睛里的那一丝惧意，就连飚骑将军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主动接近那般的怪物跟去打扰沉睡的巨龙没有两样，都已经到了最后地步了，谁都不想死……
没人敢于上前，而如果强行对士兵下令的话……他们能不能在蛮荒骑士面前把话说利索都是个问题。
于是大殿与广场就出现非常诡异和不可思议的一幕，五千人以上的大军只是与一个重甲武士相隔而对静静地僵持住，竟然无人敢于上前。
主堡之上，陆续有人冒雨出来观察下面的情况，蛮荒骑士真正一夫当关万夫不前的情景让所有人傻眼和叹服，如此夸张的景象就是在神话传说中都极少出现，恐怕就是所谓的圣阶强者才可能具有这般的威势吧，谁能想过一介蛮力勇士也能做到这种地步？
那个遥远的身影，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
黛丝公主也坚持来到西角塔楼往下看望。凯瑟琳在她身边为她打伞。洁白的洋伞下面，忧心不已的黛丝绞着手指，咬着樱唇看着下面的情景。
当知道父亲大人将会把自己许配给蛮荒骑士的那一刻，黛丝心中积累的好感就爆发成了醇浓如酒的爱慕，她已经打从心底认同了洛图是自己这一世的夫君。可是还没来得及和他情意绵绵地说上些话儿，表达彼此的爱情和对未来的展望，就突如其来再度面临更加凶险的绝境……
为什么……总要是这样？黛丝心痛如绞，她何尝想要不停地流泪，可是世事总是在不断折磨她，让她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力和脆弱。
她曾经竭尽心力想要缓解父亲和哥哥的关系，可是最终两个至亲居然兵戈相见。而之前好不容易在其他勇士和自己骑士的拼死努力之下保全了一切，可还没有好好地和未来的夫君温存过，他就得再度踏上战场，而且……他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啊！！！
女儿家都希望自己的爱人会是英雄，但没人希望会是一个悲剧的英雄。一骑当千？那意味着比别人多了一千倍的死亡几率！！身为女『性』听到看到自己男人这般骁勇的事迹心情是极为复杂的，既欢喜又哀愁。
其实英雄这种高难度的事情，有过那么一次也就够了。黛丝公主之前已经非常满足，她想象的未来应该是一所白『色』的小房子，里面有英俊温柔的丈夫和活泼可爱的孩子，任何一个女『性』都会期望的小小幸福。
皇权……真的就那么重要？比亲情，爱情还要重要？黛丝眼见下面一方是自己的爱人，一方是自己的至亲，心中感觉真是情何以堪。
心很痛……痛得……无法呼吸了……眼泪……怕也快流干了吧……身体好热……
“公主殿下！？”旁边传来了凯瑟琳的惊呼声。女官发现公主殿下的样子非常不对劲，急急扶住了她，“公主殿下，还是回到屋里去休息吧，不要……再看下去了……”
“……不……不要那样，凯瑟琳……”黛丝扶住女官的手臂，勉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我要在这里……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最后……我……要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热泪盈眶的凯瑟琳没有注意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红光芒从黛丝公主湛蓝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
鉴于雨势小了，叛军一方最终决定隔着距离朝蛮荒骑士喊话。飚骑将军浑厚的嗓音在整个广场响起，大意就是传达储君殿下的旨意，劝说蛮荒骑士能够投诚。
帕尔穆斯顿好好渲染了一通叛军的强大实力和正义立场，声称愚蠢国王和『奸』臣贼子必将泯灭，布莱特帝国在克劳德殿下的领导下才会拥有美好的明天。蛮荒骑士不应该为邪恶愚昧的一方屈辱战死，而是在克劳德殿下的仁慈和荣耀之下获得新生，获得应有的光荣地位云云。
简单一句，就是你放下武器，什么都好商量。克劳德殿下甚至亲自喊话，声称只要蛮荒骑士主动投降正义之师，以往的罪过一概不予追究，还将获得极为丰厚的赏赐。
他非常慷慨大度地表示即使蛮荒骑士不参与对『乱』臣一党的剿灭也可以，只要蛮荒骑士不再为『乱』臣一党而战，当即离开战场不再阻挡正义之师，就可以获得他这个新生国王允诺的一切。
高级大臣的谈判智慧也不是盖的，将蛮荒骑士死战和投降的得失非常清楚明了地罗列了出来，生命，爵位，权势，财富，甚至美女……将一方说成是地狱的深渊，另一方是天堂的向导，欧卡罗大陆诱『惑』蛊『惑』『性』的语言词汇被他们使用得淋漓尽致，配合克劳德不时散发的王者之气，确实对普通人非常具有说服力。
但也仅限于普通人。
洛图觉得这群家伙的说话还算实在。他们想必也知道一切关于未来承诺都只是空中楼阁，眼下最实际的一点就是只要蛮荒骑士放弃对抗就可以保全『性』命。
在他们想来眼前这个野人根本不知道何谓誓死的忠诚，只会依照森林法则最实际的利益行事。暂且不说克劳德殿下对未来的承诺多么诱人，只要有可以保住生命不失这关键的一点，这个野人就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他们话里话外极端暗示生命的美好，死亡的恐怖，都快要说得自己都为之陶醉。实际上这也实在是他们此刻心底的写照，政变一旦成功，何止一步登天可以形容？那巨大的收益单是想象一下就足以令人『迷』醉，这也是他们不惜赌上『性』命发起战争的原因。
无他，都是利益二字而已。
看够了他们自以为是的闹剧，都有些打阿欠的洛图眼神依旧漠然，他淡淡而尖锐的话语终于响起，传到克劳德一党众人的耳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这句话使得克劳德一党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有的人认为这是蛮荒骑士意志动摇的征兆，不免『露』出几分欣喜和轻蔑之『色』——野人就是好骗！
“我们可以立下契约，至高神的荣光在上，以我克劳德·布莱特的名义起誓，如有违抗……”克劳德端坐于马上傲然说道。不得不承认他装起相来还是有几分水准的，至少比洛图前世见过的一些蹩脚演员出彩多了，去拿小金人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如有违抗，当受至高神的惩罚，灵魂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遭受永远的业火炙烤，恶鬼的折磨，残酷的处刑，直至末日审判的世界终结为止。”洛图替他把话说完，冷冷一笑，满是嘲讽地质问道，“克劳德殿下，您真的相信这些话吗？”
克劳德一党哗然，各人反应各异，谁都没能想到蛮荒骑士居然当场质疑光明圣经！？发下誓言使用光明圣经的说法是欧卡罗大陆的惯例，谁都说不准是不是真正相信上面的说法，但是鉴于光明圣皇的权威，没人敢对那样的说法提出质疑，因为那是对光明圣经的不敬，对圣皇和至高神的不敬！！
不愧是蛮荒野人，居然一点不顾忌得罪民众信仰之神圣神殿。所有人都不禁有些惊愕。在他们想来，光明圣教是什么？神殿是什么？怀疑这些无疑等于自取灭亡！！
克劳德等人有些呆滞的时候，洛图冷冷的声音接了下去。
“在我看来，你们这些人发下这种誓言根本就是放屁。至高神的荣光？那是你们早就抛弃了的东西！现在居然还打着神的名义来招摇撞骗，实在是可笑至极。”洛图淡漠的话语说起来不会留下一点情面，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士兵都能听出他的极度不屑和刻骨讽刺。
克劳德脸『色』铁青地激动道：“蛮荒骑士！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我们好心想要宽恕甚至赏赐于你，你却出言不逊来侮辱我，还冒犯了至高无上的神灵！！难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是那么愚昧无知！？”
“哦，我说的话意思还不够清楚？”洛图自己揭开了面罩，『露』出淡漠的眼神，嘴角一丝轻蔑的笑意。
“我说你们早就已经背弃了你们对至高神的誓言，真正冒犯了至高神的其实正是你们自己！你们根本就不曾相信过自己所发下的誓言，也不曾相信过光明圣经！你们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会遭受那般违反誓言的后果，所谓不可违抗的誓言在你们看来只是可有可无的谎言而已。”
“放肆！！”克劳德身边的尤里安气得发抖，“你这个蛮荒野人有什么资格这般胡言『乱』语！！我们都是至高神忠实的子民！我们研读光明圣经的时间比你生命还要长！只有你这般未经教化的异族野人才会无视至高神的荣光！这根本就是天理难容的大逆不道！你根本就是……”
“我确实对光明圣经不是很了解，因为我大概只读了它不到一天而已。”洛图淡淡地道，“但是我至少知道，前面那些说话你们这里所有人在宣誓对国王陛下效忠的时候肯定都说过，然而现在？”
洛图这句话瞬间使得克劳德一党的人脸『色』大变！
“现在你们所做得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对那个誓言有顾忌的样子吧。”洛图毫不留情揭掉他们的遮羞布，将他们的龌龊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领兵杀戮你们曾经以伟大光荣的至高神的名义宣誓效忠的国王陛下……你们要是真的相信自己发下誓言里的话语，灵魂将会堕落万劫不复之深渊的话，为什么还会这么做？”
洛图举起一只手，指向远处脸『色』已经彻底苍白的储君殿下，“尤其是您，克劳德殿下，您不单单是违抗了自己的誓言，甚至是背叛了自己的家庭，这难道又符合光明圣经上的教义了？我记得要是胆敢屠戮自己父亲家人的十恶不赦之徒，受到的惩罚可不是永恒业火那么简单……”
“就算是我，真正面对那般恐怖残酷的后果，也不认为能够毫无顾忌地去违抗背叛……而你们却可以做到，甚至还可以再度使用曾经背叛的誓言去承诺他人，实在是……”洛图摇了摇头，“至高神的荣光早就被你们践踏得分毫不剩，要是你们真的相信自己的誓言，前面说过的那些话语，就绝对不会如此肆无忌惮，所以答案只有——”
洛图凛然大喝，震撼全场：“你们根本就不相信光明圣经！！不相信自己说出的那些誓言！！不相信所有那些残酷的后果！！你们的誓言只是对至高神的卑劣谎言！！”
蛮荒骑士的话语如此有力，凝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有些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与魄力去说破的。因为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了解利用其中的龌龊，所谓光明誓言如此，一些肮脏低劣的所谓潜规则也是如此，这是人类社会的劣根『性』，注定有些事物不可能展示在阳光之下，只能在黑暗中存在，滋生，蔓延，最终深入到每个接触到它的人的心中。
极少有人能够抵抗，只要人还是圈子里的人，就会共同一致地隐藏，敷衍，蒙蔽这些事物，不让它们出现在他人和大众面前。就像是大家一起供养的一只怪兽，不管所有人心里怎么想，他们不能也不想杀死怪兽，享受着怪兽带来的好处，同时竭力隐藏怪兽的存在，充耳不闻，目见无视，直到最终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外来力量彻底将大家营造的笼子打破，让那只怪兽大白于天下。
克劳德一党的龌龊就是自动无视自己背叛国王，背叛誓言的罪过，不管再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在现实面前也是软弱无力。他们不敢去正视，将自己的头埋藏在沙子里不去理睬，甚至还在需要的时候再度运用那般的誓言，只是因为他们自动否认了曾经存在的那些誓言，也否认了那些誓言的真实『性』，他们脑子里有的其实只是谎言欺骗以及背弃。
当婊子还要立牌坊，都要弑君杀父了还是至高神的忠实子民！？可笑！！
蛮荒骑士，正是这样一个人类社会圈子之外成长的强大存在，有揭破这般龌龊的资格，勇气，以及力量。
正是因为是野外成长的人类，所以没有受到污染，能够非常清楚地正视人类社会中，自认为高贵优雅并且骄傲至极的贵族们的卑劣无耻，并将其赤『裸』『裸』地揭『露』于所有人面前。而他的强大，也让所有所谓高高在上的人们可能的反驳显得苍白无力。
克劳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面对的不是这般一个敌人，一个无论力量和精神都压迫到让他们无法抬头的……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