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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野心 铁血 柔**

曾国荃基本赞同了曾纪泽的做法,不过他这人还是匹夫之勇大于名将之略,自以为凭着手下精兵,便可纵横天下。 却不知,尽管他二人联手,天下无人能敌,但满清朝廷毕竟是瘦死的骆驼,还俱有相当的实力。 更何况,湘军内部也是派系重重,并非铁板一块,曾国藩并非能做到一呼而百应。

曾纪泽提醒曾国荃也不到太乐观,他道:“自立之事,湘军之中,除了九叔你之外,铁定会支持父亲的只有彭玉麟和鲍超。 其他人如刘坤一、杨岳斌、刘长佑等人,多已是督抚,只怕动力不是很强。 不过,这些人并不能影响大局,唯有胡林翼、左宗棠二人,是我们必须要顾忌的。 ”

曾国荃道:“左宗棠那人我知道,最是自己为是,好几次还向大哥告我的状,嫌给我发的军饷比旁人多。 他反对正好,老子我早就巴不得能给他点颜色看看。 ”

曾纪泽当然不同意他的看法:“咱们要做大事,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恩怨又何须在意。 何况左宗棠已据大半个浙江,他的楚军也装备了很多洋枪洋炮,咱们真要跟他打起来,还需费些功夫。 这个人有点目空一切的性子,我认为,如果咱们起事,他最多持观望态度,如果形势对清廷有利,他必会从背后捅刀子。 如果形势对咱们有利,他很有可能是名义上附从,事际上却是割据自立。 ”

曾国荃道:“说得也对,我看这家伙就是个墙头草。 不过他据了浙江。 就在咱们身后,如果长期有这么一支不可小视的军队在背后,实在是有点不爽呀。 ”

曾纪泽道:“九叔说得不错,咱们最终地目的是取代满清,在此之前,必须先收拾了江南,后顾无忧。 然后才能效仿明太祖,挥师北上。 我的意思是。 在起事之初,先跟清廷大干一仗,打他几个漂亮的胜仗,如此,才能立威于天下,使那些观望的督抚们归附于我。 接着我们便可恩威并济,逐步将南方各省尽数掌握于手。 包括那左宗棠。 他老老实实归顺便罢,若其不从,那就索性将他剿灭。 ”

曾纪泽接着讲他的大战略:“至于胡林翼,此人与父亲交往极深,但他受制于官文的监视,多半也会采取观望态度。 他地归顺与否,也要看咱们能不能在最初打赢清廷,而后水师沿江而上。 进逼武昌,胡林翼多半就会选择与官文反目,反戈一击。 ”

曾国荃豪然道:“我明白,不就是跟八旗绿营打吗,他们早被发匪打断了筋骨,哪还有本事跟咱们湘军作对。 ”

曾纪泽指着曾国荃帐中的地图。 分析道:“也不尽然。 其实清廷对咱们是早有防备,除长江上游地官文外,富明阿、冯子材分守扬州镇江,据长江下游;僧格林沁屯兵皖、鄂之交,虎视金陵,这几支军队都颇有些战力,其中又以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战斗力最强,所以,咱们要敲山震虎,第一仗就把僧格林沁干掉。 其余才不足不惧。 ”

曾国荃不以为然:“僧格林沁前次被洋人打得屁股尿流。 我看他压根就是一个饭桶,要是连他都打不赢。 你九叔我也就白混了这么多年。 ”

曾纪泽提醒道:“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跟洋人自是没法比,但对咱们还是有些威胁的,况且江北平原地带,正是骑兵发挥机动的优势之地,咱们可不能太小看了他。 ”曾纪泽话锋一转,却是诡异的笑了笑:“不过嘛,我自有对付骑兵的秘密武器,介时只要僧林格沁敢有异动,必叫他有来无回。 ”

曾国荃忙问是什么秘密武器,曾纪泽道:“这个到时九叔到时自会知道。 你现在要做地,就是不断的向父亲要银子,最大限度的给你的军队装备洋枪洋炮,这玩意的威力自不用我说,多一枝枪就是多一分的胜算啊。 ”

这倒不用曾纪泽提醒,早先曾国荃听说曾纪泽的淮军尽是武装了洋枪洋炮,轻轻松松的搞定了苏南地太平军,他早就羡慕的不行,屡次三番的向曾国藩嚷嚷着要枪要炮。

“咱一家老小都在湖南,一旦起事,万一全家被清廷控制,用来要胁咱们,却当如何是好?”曾国荃的忧虑还是挺多的。

那些所谓的曾氏族人,曾纪泽对他们其实没有半点感情,但事实上他却不能不有所顾忌,遂道:“湖南乃我们湘军根本,不单是我们曾家,你地部下的家人也有很多在湖南,所在起事时尽快控制此省,我以为是十分必要的。 ”

曾纪泽的计划是,曾国荃以招兵为名,派若干心腹将领,带着几百精锐的人马回到湖南,就地招兵买马,严加训练,却找些借口,暂不离省。 在起事之前,命他们突袭省城长沙,一举拿下湖南巡抚衙门,进而暂时控制住湖南局势,而后再以水师运送一军迅速赶回湖南,全面的控制该省。

但曾纪泽的这个计划却有很大的风险,一旦突袭不成,后果将不堪设想。 曾国荃很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皱着眉头说道:“计策倒是合情合理,但你有没想过,若是稍有差池,岂不是将曾氏一族陷入灭族的大祸中。 ”

曾纪泽厉声道:“自古以来,为天下者不顾家,就算全族尽灭,只要有父亲在,有九叔在,有我在,咱们曾氏一族就能重新旺盛起来。 凡事岂能尽善尽美,若是畏首畏尾,顾这顾那的,大事何以能成!”

曾纪泽倒把他地九叔给训了一顿,不过却训得很有道理,自古如汉高刘邦,可以与项羽分一杯他老爹地肉羹,炀帝可以杀父**母。 太宗世民,能够杀兄逼父……血淋淋地历史,曾国荃何以不知。 他这人本就残暴成性,真要发起狠来,又岂会在乎什么亲情人伦。

曾国荃若有所悟一般,拍着大腿道:“为天下者不顾家,有道理。 真是有道理。 男儿做事就当如此!大侄子,这一票九叔我跟你干定了。 这天下以后就是咱们曾家地。 ”

曾纪泽不太费力的说服了曾国荃,二人又是一番商议,曾国荃果断的同意了曾纪泽率淮军挺进金陵,二人约定随时互通消息。

曾纪泽又将顺道带来的十几门先进的洋炮赠给了曾国荃,而后便离开他的大营,连夜前往了九洑洲。 在那里,还有一个人是他必须要说服地。

虽已至夜。 但金陵城的枪炮声仍此起彼伏,骤然闪起地火光,不时的将茫茫的江面照亮。 江中星火遍布,那是湘军的水师夜色中巡江。

曾纪泽搭乘着他淮扬水师的“游龙”号炮舰,抵达了江中的九洑洲。 彭玉麟的水师负责九洑洲地防务,他的水师大营也设在这里。

彭玉麟治军极严,他军中有规定,凡外人入内。 皆不可带武器,即使是曾纪泽这样特殊的身份,那些铁面无私的水勇也不肯徇私。

白震山相当的不满,便与那些要收缴他武器的水勇们争执了起来,那水勇头不敢太过嚣张,颇为为难的说道:“这是我们雪帅的铁令。 小地若是不收了你们的武器,雪帅就会要小的的命。 还请大公子开恩,不要为难小的才好。 ”

湘勇们还是习惯称呼曾纪泽为大公子,虽然听起来很亲切,但却让曾纪泽意识到,他想要摆拖曾国藩的阴影笼罩,还有很长地路要走。

曾纪泽很是欣赏彭玉麟的严军之方,在湘军风气败坏的大环境下,彭玉麟能够如此治军,实属不易。 毕竟。 历朝历代。 能够夺取天下的军队,不管在前期如何。 最终还是要走上不扰民的正轨。 湘军的这般风气,只怕将来还得下力气整顿。

曾纪泽也不以高位自恃,便叫白震山等一干亲卫兵们将兵器老实交出,那些水师的水勇这才放他们进入大营。

曾纪泽来得仓促,并没有提前向彭玉麟通报,故他来到彭玉麟的大帐时,这位刚直不阿的雪帅正提笔案前,聚精会神的作画。

曾纪泽不便打断了他地雅兴,便是蹑手蹑脚地悄声入内,站在彭玉麟的背后观他作画。

彭玉麟画地是一幅梅花图,画中之梅老干繁枝,鳞鳞万玉,其劲挺处似童钰。 曾纪泽虽不是鉴画的高手,但他也看得出,彭玉麟的画功并不算很好,但这画看起来却饱含着忧思之情,叫人感触良多。

他全身心的投入到画境之中,曾纪泽就站在他身后咫尺之处,他竟是没有发觉。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梅图作成,彭玉麟凝望着那画良久,表情也随之变化不定,仿佛心中有什么难言的情思。

许久之后,他长叹了一声,在那画的右下角盖上一章,章曰:一生知己是梅花。

看到这一句诗时,曾纪泽恍惚大悟。

野史有载,据说彭玉麟的父亲当年在安徽为官,娶了一个安徽的夫人,彭玉麟不招待见,故从小被寄养在外婆家。 当时他的外婆有一个养女,名叫梅姑,比他年长一岁,两人从小情投意合,在彭玉麟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两人坐在藤椅上吟诗作对,私定了终身,那一天,正好是七夕。

两情相悦的他们,却因八字不合遭到了家人的反对,正好在那一年,其父辞官,携彭玉麟无奈的回到了老家湖南,两人从此分开,一别就是十四年。

十四年后,彭玉麟听闻梅格的夫君去世,即刻派人前往安徽将无人照顾的外婆和梅姑接来湖南同住,久别重逢的他们,很快如干柴烈火一般,旧情重燃。

而此时,彭玉麟的夫人受不了如此屈辱,便趁着彭玉麟一次外出作战的机会,在彭母的主持下,将梅姑强嫁到了别家。 四年之后,梅姑死于难产,彭玉麟闻之身心俱裂,哭吟“一生知己是梅花”,从此立誓余生要画下万幅梅花,以纪念他心爱的梅姑。

人言满清统治下的中国,礼法森严,人心僵固。 而彭玉麟一介武夫,却能情深如此,实为感人。 此刻,曾纪泽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拖着辫子,情智干涸的满清官吏,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痴情男儿。

“我家小苑梅花树,岁岁相看雪蕊鲜。 频向小窗供苦读,此情难忘二十年。 二十年,二十年呐……”彭玉麟思念所至,喃喃赋诗一首。

曾纪泽叹道:“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又有多少有情人难成眷属,雪帅还要放宽些心呀。 ”

彭玉麟一怔,猛回头来,见是曾纪泽,不禁又是惊又是喜:“大公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曾纪泽歉然道:“我来了有一会了,不忍扰了雪帅雅兴,所以一直没有出声,雪帅见谅了。 ”

彭玉麟笑道:“哪里是什么雅兴,不过是随手画画而已,浅陋之作,不值一提。 ”

曾纪泽将那梅花图细细又看,赞道:“雪帅将一腔情意,尽倾在这梅花图之中,可谓深情如海呀。 梅姑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感到欣慰了。 ”

彭玉麟愣了那么一才,苦笑道:“我的这些陈年旧事,没想到大公子也听说了。 唉,枉我官至提督之尊,却还放不下这儿女私情,让大公子见笑了。 ”

曾纪泽摇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倒觉得雪帅至情至义,是当世之奇男子,比那些高居朝堂,铁石心肠的什么亲王、军机大臣们强过百倍。 ”

“我哪里敢当,大公子谬赞了。 ”彭玉麟嘴上谦虚,但那表情却很是欣尉,显然曾纪泽的的理解让他很高兴。

“雪帅,我冒昧的问一句,当年令尊是否因为你和那位梅姑的八字不合,所以才不准你们结成百年之好的吗?”曾纪泽开始了他的诱导式煽动。

“唉——”彭玉麟摇头长叹,表示默认。

曾纪泽哼了一声,讥讽道:“所谓生辰八字之配,本就是愚昧迷信之说,满人掌控华夏两百余年,没能教化民心,开启民智,却将臣民们禁锢的越发的愚昧。 也难怪前朝与外夷屡战屡胜,而今时却被人家打得割地赔国,丧权辱国了。 ”

彭玉麟神色顿为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