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20章

胭脂从未见过谢留这样的一面。

她总以为傻子好糊弄,不傻了的谢留也好糊弄。

可当她被摁在地上,正对着竹榻上的谢留时,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被他摁着头卖力侍候。

就连呛出了泪花,眼角透红,祈求地看着他,谢留都没有手软留情。

他整张脸仿佛是被熏红的,乌黑幽邃的眼珠氤氲湿润,泛着一片水汽,因为此刻他好似神魂都不在位,嘴唇微张,头皮麻到有种到达穹顶云端的幻觉。

甚至冲锋陷阵时的感觉都没这么利索过,曾经他想过,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回来的希望。

没人知道他在战场经历过什么,就像这可憎的女子在家安稳睡觉,与人莺声说笑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个阵地厮杀。

刀剑无影,他又不是开始就什么都会。

摸爬滚打,被人欺被人揍,当众羞辱得头破血流,只因他是个傻子,这些通通都是谢留不为人知的军营过往,也是导致他而今这般喜怒无常,内心充满阴鸷暴戾的缘由之一。

后来受得伤,伤到了头颅,他便仿佛灵犀一开,七窍全通般什么都过目不忘,学什么都轻而易举,让人眼热羡慕。

旁人都以为他次次的逢凶化吉,死里逃生是他运气好,殊不知那是他在抱着必须回去京都的信念才博得一线生机。

谢留:“我受了那么多苦,每逢险境,到了生死关头,想得最多的就是你。”

他闷哼着,摁着她的头,面容看起来略带痛苦,却又含着一丝隐秘的情动,让他睫毛轻颤,俊容宛如熟透的石榴,嗓音低沉隐忍而动人。

“你猜是为何?”

“不能活着见你一面,我怎能甘心。”

谢留猛地护住胭脂的脸颊,捏得她皱眉痛哼,“想咬我?我对你太客气了是不是。”

胭脂勉强地摇头,呜咽着反驳。

她从没被这样粗鲁地对待过,哪怕年少时勾着谢留一起耳鬓厮磨,他对她都是极致小心温柔,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爱慕呵护。

不像现在,她真正意识到男女之间力量上的悬殊。

作为成年男子许久的谢留,天性上对她有着压倒性的征服与克制,哪怕之前她从未想过要求饶,实际上,她已经被这样走火入魔般的谢留侵略到了内心深处。

不止无处可逃,更是想要就此投降认输,说一句她错了。

谢留为了不让她咬到自己,捏着她的腮帮自给自足,一边问:“我还没问你,之前在酒家见了你那‘义兄’都说了些什么。”

“他叫盛云锦是不是?京都书院的学子,文质书生是吧!”

“贱妇,你喜欢那样的?”

还没说几句,谢留就像不高兴了,脸色难看起来,阴阳怪气地鄙夷,“在战场,这种读书人只会被吓得尿裤子,他能给你什么?”

此时胭脂身处水深火热的境地,发声都艰难,更何况同他解释狡辩。

她已被迫显露出半丝痴态,秋日气爽,人都添厚了一点衣裳,她却香肩半露,额头粘粘了不少湿漉漉的发丝,好像和谢留一样很热似的。

谢留感觉到她的顺从软化,眸光阴晴不定地扫瞄几眼,难得怜香惜玉,半带柔情地摸了摸胭脂的脸颊。

指头还在她下巴处,仿如抚猫般挠了挠。

胭脂不由自主地抬着下巴往下凑,似乎想让他多挠几下。

谢留富有兴趣,哑声而又玩味地道:“要不,你我就在这幕天席地把堂拜了吧,免得浪费这好光好景。怎么样?”

他这样说,就跟真的要征询胭脂意见一样。

只要她同意,谢留当下就不会让她走出这个院子半步。

事实上,她早已为鱼肉,任其刀俎了。

谢留初始在她那发泄了一回,眼神深沉,动作轻佻地抹掉她嘴边的痕迹,彼时胭脂已经褪去了鞋履,衣裳乱糟糟地不再整齐。

她头发披散,半遮着上身谢留所说的好光好景,皮白得像新做出来的豆腐,碰一下既软又弹。

胭脂脑子俨然成了一团浆糊,既怕挨打,又隐隐渴望一点点疼痛加之在身上。

这种体验是新奇的,她没办法说,但是这样危险强势的谢留让她感到微微着迷。

她对男子,向来是寻常无用的瞧不上,喜欢盛云锦那是因为有打小的情谊在,又见他衣着风光,有才学有前途,生得又一表人才。

但谢留和他完全不一样,他有时说话带着军营里的放肆粗鲁,有时笑得风流多情,却始终流淌着一股纯粹浑然的雄性气概。

他让胭脂在他完全的镇压之下不仅生不起一丝反抗之意,还想随他任意摆布。

慕强乃是天性,只是她怎么会对着谢留想要服软呢。

她出神太久,谢留不悦的皱起眉头猛然一把将她拖上竹榻,突然的腾空让胭脂惊讶地勾住他的脖颈,软绵地娇呼一声,“谢灵官。”

谢留嗤弄地问:“你在想谁?想你那个义兄?想他这么搬弄你?”

他力气有所收敛,却依旧很猛地拍了她一下。

胭脂捂着被打处,嫣红着小脸说没有,由于声量小了,谢留没太听清,亦或是他觉得听错了,“什么。”

“想……”

“想的是你。”

“唬我?”他根本不会信,只是睁眼警惕地瞪着她被绯色渲染的面庞。

欲望之下人最诚实,胭脂忠于自我,脑子一片乱麻,却无比真实地急忙说:“真的,是真的……”

她把谢留的手放到火热的心口上,“你摸,你摸摸,都是因着你,才跳得那么厉害的。”

“胡说,不知廉耻。”

“你要信我,谢灵官,你一定要信我!”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秋水如泓的双瞳那么炽热真诚地望着他,紧张的呼吸急促,胸脯不定起伏,徐徐蜜语:“今个儿在这,就这么玩玩就好,等到了洞房夜里,我就把自己给你。”

她肯定又在骗他了,花言巧语,哄得他找不着北。

谢留情绪沉淀下来,眼神复杂黢黑。

胭脂没听到他说好还是不好,因为谢留换了种方式来表达自己是否妥协。

他掂量着她最像豆腐般的地方,用着深沉而冷静的语气,说着最搔人心痒羞臊的话语,“这比你以前大多了,跟寿桃比,你觉得是你的好看,还是它的好看?”

“当然是我的……好看了。”

她跪坐他身前,眼眸低垂,一脸娇羞。

谢留最见不得她这种百般勾人厚颜无耻的样子,内心生出一股凌.虐的冲动,“给我过来。”

胭脂感到危险又刺激地舔了舔嘴皮,刚要凑近,谢留就已经出手把她拽向自己。

就像欢喜佛的坐下圣女,同他缠坐在一块,谢留在吃她的嘴,胭脂想叫他轻点,可很快她就被谢留传染得像只飞蛾,撞入跟前灼烧的烈火。

是情难自禁,也是旧情复燃。

当日胭脂同谢留回府晚了,谢愠担心他们是出了什么事,在前庭逗留了一趟又一趟。

府里灯笼高高亮起,一片辉煌。

胭脂跟个螃蟹似的,走在谢留身后,对方仅施舍了一根指头给她勾着,俊眉修目,薄唇轻抿,身姿修长得好似被滋养餍足过的松柏,清棱挺秀,风姿夺目。

谢愠个矮,胭脂被谢留挡去大半,他看不到她的情况,干脆爬到石桌上站着,藉着灯笼里的光亮将他们观察打量,“阿兄,怎么这会才回来?她怎么了?”

谢愠始终没叫过胭脂嫂嫂,他好像叫不大出口,老是“她”啊“她”的。

谢留回了个半个头,余光瞥着她。

胭脂跟他对上目光,嘴唇破皮,一双媚眼含娇带嗔地扫过,看他怎么跟谢愠解释他是怎么把她弄成这副样子的。

谢留受到胭脂调情般的挑衅,岿然道:“被我收拾的。”

谢愠大吃一惊。

胭脂臊意上头,忍不住拧了谢留手腕一下,被他眼睛骇然地盯着,她扭头想冲谢愠说点什么,“你少问啦,跟你没干系……”

话音渐断,她人被谢留带走了。

晚风中飘来二人的窃窃私语,其中充斥着谢留对胭脂的训斥,“少再卖弄**。”

“我哪有,就是有那也只对你嘛。”

“谢愠面前不许提我俩的事。”

“什么事?你把我腿心都快磨坏的事吗?”

“嗤,贱妇。回房再教训你。”

“……”

谢愠立在石桌上呆愣愣地望着,好亲密……这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样形影不离。

酒家里,见过胭脂一面的盛云锦,总是对今日的事感到心神不宁。

夜里骤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下起滂沱暴雨。

因好不容易考完院试,放纵一回的盛云锦没有随其他人回书院去,他在京都有座私宅,平日不在书院就会住在那边去。

在雨声不停敲打门窗下,不得安寝的盛云锦终于忍不住翻身坐起,“来人!”

胭脂要同谢留拜堂成亲的事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阴着脸对守夜的随从道:“安排下去,替我将她约出来,我要再见她一面。”

胭脂吃惊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被盛云锦买通的下人。

对方好在是寻了由头过来的,见婢女小菊在给她捶腿按脚,没有立马说明来意,反而趁小菊不注意,拿出个熟悉的玉佩在她眼前一晃,让她知道他是谁的人。

打发走小菊后,胭脂神情颇为凝重地问:“他派你来的?”

下人:“是盛……”

胭脂赶忙让他打住,“好了我知道了。”

府里安静,谢留回来带了一堆金银财宝,他作为千户又有军饷俸禄,家中富足,已经没有让她再去开那间糕点铺子。

胭脂为了之后的成亲仪式,也不曾多出去走动,主要是她去哪儿身边的婢女都会跟着她。

话声停顿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道:“他让你传话来的?他想做什么。”

“夫人,郎君想见你。”

许是因为上回商议得太过匆忙,盛云锦未能稳固胭脂的决心,同时又不愿看到她跟谢留在一起,于是这回这一面,是为了旧事重提来的。

二人约在了盛云锦的私宅相见,两个婢女则被她安排了由头先打发了,然后趁她们不注意,偷偷出了谢府。

见到盛云锦后,胭脂心中恍惚对他有了一道隔阂,莫名的居然没有以前那种雀跃的欢喜之意。

大概是从他说出不能提前接她走开始起,而今只觉得惆怅憋闷更多。

未免让盛云锦发觉她异样的苗头,胭脂掩饰地背过身去,拧着帕子:“找我出来做什么,你可知我是背着多么大的风险才过来的。你有话快说,别耽搁。”

盛云锦本想着那日对她态度不好,还想挽救一番,但胭脂好似很怕她出来的事被谢留发现,时时刻刻地催促他快些。

她左一个“夫君”,又一个“夫君”,听得盛云锦根本维持不下好脸色,“够了。你这么亲热地叫他,是想和他再续前缘?”

胭脂想起在酒家里,一帮京都书院的学子中混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她恍惚想起盛云锦提过,他们书院有位山长的女儿,年纪与她相仿。

想必就是她见到过的那个,面对盛云锦的质问,她眼眸微暗,敛去些许复杂的情绪,淡声道:“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夫妻,要是没有你提醒我当年那些事,可能我会和他一直过下去,也不会有后来这些糟心事。”

盛云锦不可置信地问:“你这是在怪我?”

胭脂张嘴柔柔地笑了笑,“我怪你什么?我是怪我自己,出生不好,运气不好。”

下一刻,她被盛云锦扭转过身,他的脸离得太近,竟叫胭脂一时无法适应,还会无意中拿一个人同他做比较。

谢留那双透着锋利之意的桃花眼明显更会穿透人心。

盛云锦不知发现了什么,手碰到了她领口的衣襟,“这是什么?”

胭脂吓了一跳,猛然拽回衣角,紧张的后退两步。

盛云锦看她的眼神象征着不洁,“你叫他碰你了?你给他碰了?”

他不看不知道,一看拨开衣襟,胭脂的脖颈往下处,尽数都是泛着淤血的深色痕迹,明眼人都知道是在**中被弄出来的!

胭脂一经被发现,从开始的心虚慌乱,到这时逐渐平定下来了。

大概是没想与盛云锦闹掰,更没到撕破脸皮的程度,于是咬着唇,什么也不打算解释,就任由他去猜测。

“是不是他强迫的你?”

“……”

胭脂沉默不语,手心里的帕子翻来覆去地绞在一起,体现了她此刻烦乱的心绪。

盛云锦当她是受了委屈才不好意思说,他自个儿的面上已然浮现一片通红,是被胭脂身上的痕迹气出来的。

他们自小青梅竹马,姓谢的当初还不知道在哪。

要说盛云锦对胭脂没有半点欢喜,那绝无可能,他要是不喜欢她,就不会在重逢后使出这样一种毒计离间她跟谢留。

喜欢占一半,恨意占一半。

如今鸠占鹊巢的鸠,反被赶出去的鹊重新飞回来反击,不亚于是在当头挑衅。

“一个卑鄙罪臣之子……”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胭脂听他反覆咬牙念叨重复这句,心里慌慌的。

“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胭脂浑身一震,“你要做什么。”

盛云锦刚刚还愤怒到通红的脸面这时恢复了常色,只是气息依旧不稳,他长吐一口浊气,扣住她的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本就有婚约在身,要不是多年前他家害得你家破人亡,这时你也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

“当初他没死成,这回总不能让他逃过去,他总不会次次运气都这么好吧?”

“胭脂,你难道凭参军那一次,就忘记了这个血海深仇吗。”

谢留生父谢怀拙遇害那年,同月谢家被抄,胭脂一家也被牵连,幸得她母亲生前被人托福给陪嫁婢女外出,才逃脱一劫。

此后颠沛流离,直到进了谢家的门,给谢留做上童养媳。

无力抚养照顾她,患上重病的陪嫁婢女临终前还要拖着垮掉的身子,跪在她跟前把胭脂当做了她的母亲,哭泣自责。

为奴者,遇上良主,有幸将她当做家里人,即使身份为婢也不曾打骂苛责。

她们本是主仆利益共同体,仆为主尽忠,是她们是使命,现下却完不成了。

不久后,陪嫁婢女撒手人寰。

胭脂辗转成了谢家妇,也真正意义上成了一个在这世间没有任何血亲的孤家寡人。

“夫人呢。”

晚秋天阴,落了一夜雨的庭院地面上还积蓄着一小滩的雨水。

暮色昏沉,乌云聚拢,又似要有一阵好落的迹象,此时谢留官袍上已经出现了被晕染的深浅不一的细细水迹。

小菊同小荷面面相觑,二女才十来岁,发现夫人不见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被郎君的气势震慑得面色发白,都要吓哭的样子。

“夫,夫人她……”小菊结结巴巴地回想着夫人今日的举动,朦胧的泪眼迷糊地发现郎君来找夫人,手里还带了一样东西。

只是没见到人,在与她们说话之际,又塞回到他怀里衣襟里去了。

谢留听两个小丫头说不出所以然,许是仆随娇气的主人,居然养出那么胆小的性子,他也没多少耐心等待。

更清楚她们惧他,干脆不再问了,只吩咐一句,“拿把伞来。”

刚说完“夫人不见了”的小菊抽噎地仰头,“郎君要去找夫人吗?”

可是很快雨就要下大了。

谢留看了眼天色,不做多余回应,冷漠严肃地抬起下巴:“取伞,快些。”

偌大的谢府,竟然也没守住一个人。

就跟凭空失踪一样,叫人闻讯一惊,谢留拿到伞具,在雨中直接撑开就往外走。

天色暗沉,他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纵使目无表情,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此刻心情上的不悦。

对于不见的胭脂,谢留只有一个猜测。

也许不是失踪,是她跑了。

然而刚出谢府不久,一道走在巷子边被淋湿的身影迎面将他叫住,“夫君。”

管家带着下人追上来,“郎君,夫人找着了吗?”

胭脂吃愣地望着眼前阵仗声势浩大的一幕,尤其是带头撑伞的谢留,他方才步履匆匆,身形急切,不顾地上雨水就大步走出来,像有什么急事要办。

原来是因为发现她不在府里,出于担忧才来找她的吗?

她喊他一声谢留不应。

胭脂自发靠近,就在一步之遥的距离,谢留在伞下,她在雨中。

一黑一青,在朦胧细雨中默默对峙。

误以为她是跑了的谢留直勾勾地盯着她,始终不曾上前,“怎么又回来了?”

他心里还没打消那一猜测。

仿佛觉得,她就应该要走,不会永久留在谢家,留在他身边。

胭脂小小“啊”了声,犹豫着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谢留跟那等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人一般,等不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几乎转头就走。

胭脂赫然一愣,然后立马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因为舍不得你!”

谢留背影一顿。

后面下人非常有眼色的悄声你拉我扯的率先进门。

胭脂追上来,谢留听到她的脚步声,刚好到他身后时张嘴道:“你总是花言巧语,任谁都分辨不清里头是否有一丝的真心。”

胭脂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沉声话语里的指责。

她本该像以往那样,没心没肺,亦或者觉得无所谓地随声附和,但是沉闷阴郁的天色,恰好印证了彼此的关系。

时阴时晴,还有暴风阴雨,脆弱得不堪一击。

雨中背对她的谢留哪怕说着不喜欢她了,却还是要打把伞出来找她,那伞未必是给他自己撑的,但胭脂肯定有她的一份。

他指责的话里似乎还掩藏着一丝谨慎,失落又有点委屈,不看她应该是不想让她发现任何情绪上的端倪。

胭脂一步步靠近,直到到了谢留伞下,那里刚好空下一个人的位置。

而谢留的两边肩头和头顶,已经被雨滴洗礼。

胭脂把头靠到他背上,不管谢留听不听得到,微弱道:“我不是回来了吗?不管我走多远,你就当,我只是出去玩玩了。我还是会找到回家的路,回来见你的。”

不知道她这话里有几分诚意。

谢留嘲讽勾起唇角,胭脂正等他问自己去哪儿了,谢留侧头面貌平淡地看她一眼,把伞给她一个,“进去。”

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胭脂梳洗过后,在房里由着小丫头伺候擦拭湿发,一个为她端来驱寒的汤。

待到身子一暖,她才想起来,“郎君呢,他也沐浴过了吧?姜汤给他送去一碗没有。”

“有的夫人。”

“那就好。”

胭脂难得关怀一回,不想小荷突然苦着脸道:“夫人今日突然不见,快吓死我们了,郎君问起,都不知道怎么说。”

胭脂想到把两个比谢愠年纪还小的丫头吓着,也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样,郎君责怪你们没有?”

“没有,对了夫人,郎君今天带回来这个,让奴婢转交给你。”

“是什么?”

小荷从镜台处翻出一个盒子,打开后捧到诧异中的胭脂面前,“郎君说以前夫人戴的簪子,他曾说过成色不好,自此就不见夫人再戴过,那支簪子也不见了。这支比当初那支要好,就当是一点补偿……”

何止是好呢。

不像是新做出来的,反而是像遗留下来的孤品,也不知谢留是从哪儿弄来的。

胭脂把它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放到烛灯下仔细观察,就在末尾发现了一行小字:赠长媳怀拙之妻,瑜君,康安。

长媳怀拙之妻……她愕然怔住,那是谢留的母亲,她手里拿的就是她的遗物。

如此贵重,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找回来。

可是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这又是?

犹如定身般,胭脂拿着遗物静静地出神良久。

只是瞧不上她戴那等劣质的头饰,一支普通成色的簪子就能被人哄走,谢留送出遗物的初衷,不过是这么想的罢了。

但当拜堂成亲这日,胭脂穿着喜服,头上多留了一个位置给他母亲的遗物,叫一眼看到发簪的谢留还是不免愣然。

庭院里锣鼓震天,谢府张灯结彩,宾客多如江鲤。

好多人胭脂都不认识,一眼扫过去,绝大多数穿着官袍,不是谢留的同僚就是下属,与他最亲近的几位军营里的兄弟更在其中,与今日的新郎堂而皇之地站在一块,像是贺喜又像是在撑腰。

拜过堂后胭脂与谢留就分开了,临走前她环顾一周,陡然对上一双来晚了的眼睛,盛云锦的身影落在人群后面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胭脂嘴角边喜气的笑意渐渐凝固。

“夫人,回房吧,不多会郎君就会过来找你了。”

她一步三回头,旁人都当她看的是应酬宾客的谢留,只有胭脂知道,她真正看的是谁。

那三次回首之后,她走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沉更稳。

“灵官,祝你早日喜得贵子。”

“怎么不是贵女?谢灵官,要是生个贵女出来,你我两家结门亲事怎么样啊。”

谢留应付着道喜的宾客,嘴上虽没怎么说,眉眼之间却蕴藏着点点喜气。

他一身喜服肩宽腿长,乌发黑眼,俊容气度难以匹敌,人群中风采夺目。

盛云锦走上前同他打招呼,“恭喜千户大人,娶得我们胭脂这般的美娇娘……”

谢留笑容一抿,回身目色凌厉地看向盛云锦,明明是如此欢天喜地的场面,却因为二人看清彼此眼中的敌意,变得诡谲怪异。

傍晚天黑,谢留在下人搀扶下被送进喜房。

胭脂在房里盖着盖头,等了他许久许久,听见门口的动静,本该松懈的姿态,一下变成了正襟危坐。

“放手。”

谢留:“我自己来,都出去。”

听他声音好似醉了,又好似残留着几分清醒。

下人怕他摔着,还多叮嘱了句,谢留挥挥手直接将人都赶走。

门一关,房里霎时清净。

谢留面带酒意,抬眼逡巡片刻,视线很快锁定胭脂那道坐在榻上,静静等待他的正红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