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帝国

第七章 第二节 恶魔

雪纷纷扬扬,自午夜便开始,及至将要天明,推门望去,远处的东平城雪雕冰凿,陷落在茫茫的大雪之中,触目之处,连黑色的城墙都是一片雪白,想到天冷路滑,叹息着将天微明时做好的豆腐放上推车,这雪是一日紧似一日,许再过些时日,城门便会因为雪祸关闭,无法进城卖豆腐,生计难以维持。

这般的惆怅,终还是在晨曦微lou之时到了城门,数十年来来去去,守军们早已熟视无睹,知他连半文钱都无法榨出,笼在袖口内的手都懒得伸出,半闭着眼眸看他推着独轮车扭动着走进城门。

沿着西门大街,将豆腐一一送进要货的酒楼之内,今日因是收帐日,又买了一些必要的年货,所以耽搁得久了,急急的出了城,因要过年,多数的酒楼加了喜钱,怀里钱袋中只有七钱的碎银和四串铜钱,细细算来,也能维持至春暖,心下欣喜,晨间的苦闷已抛至九霄之外,馋涎欲滴的看着车上的酒壶,只想快些回到家中,让老婆子做碟茴香豆,再烫壶老酒,明日一早还得进城去卖豆腐。

回到破屋,却见老婆子忙里忙外,一个清秀的姑娘站在院中,指挥着几个身穿厚重皮袄的婆子将一桶一桶的热水提上板车中,转眼装满了一车,那个坐在板车旁,粗眉大眼的少年一跃而起,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塞进老婆子手中,随后俯身拉起板车,风一般的走了。

细细问过,原是过路的行人,听那姑娘提起,说是女主人临产在即,仓促间没有准备,急急的需要热水,这般天寒地冻,看那些人的穿戴也算富贵人家,将近过年,还在外奔波,想必也是为了生计,真真的可乐,感慨不已,狠心将养了一年,准备过年的老母鸡杀了,洗净和着一些山货和在汤锅里,慢慢熬煮,送给那位夫人将养身子吧!

回到屋中坐下,将怀里的钱.袋取出,细细数过一遍,两人心中欣喜,老婆子忙将茴香豆奉上,又烫上老酒,相对而坐,突然想到适才布袋,想必也有几串铜钱,忙从怀里掏出,摸上去,硬硬的一块,想也是一块偌大的银饼子,那些热水并值钱,却能换得如此丰厚的回馈?

没有打开布袋,郑重的放回怀里,.到了傍晚,鸡已烂熟,香气扑鼻,用新做的夹袄包住汤锅,放进篮中,老头子抱着竹篮,和老婆子循着板车的车辙印迹寻了过去,其实他们住的并不远,就在树林的旁边,偌大的一个营地,看样子是有些身价的商贾。

守在营外的仆人问清了这两.个老者的来意,消息极快的传了进去,很快,一个高大的年青人迎了出来,他身着华贵,那一身雪白的貂裘没有一丝的杂色毛,腰间的金带是用金丝缠就而成,头顶束发的玉冠苍翠欲滴,他的笑容亲切有礼,嘴角微微上扬,显得樱红的嘴特别的娇嫩。

待问清楚来意,他将他们让进了营中,整个营地都.很安静,甚至听得到雪落下的声音,进了主帐,如同走进了房屋一般,一应俱全,那个漂亮的男子让他们在椅中坐下,然后快步走进了内帐,很快,他引着一个清秀而瘦弱的男子走了出来,那男子身着粗布的棉袍,满面笑意,笑容温暖如春,急急的站了起来,那男子忙摇了摇手,“两位老人家请坐。”

老婆子小心翼翼的将汤锅从竹篮中抱了出来,颤.颤的交给那个漂亮的男子,然后教训着那个仍然笑容可掬的瘦弱男子,“年青人,女子生产之时,身子最是娇弱,你怎么能带她长途跋涉呢?途中没有什么东西将养身子,连口热汤都没有,女子怎么受得住?”

抱着那锅汤,那个漂亮的年青人快速的走进了.内帐,瘦弱的年青人说话很轻柔,他轻声的讨教着如何做一个父亲,老婆子谆谆教诲,相谈甚欢,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漂亮的年青人从内帐走出,“主人,主公说有一份礼物想送给这两位老人家。”

听到礼物,老头.子和老婆子一同起身,将布袋从怀里掏出,交给那个漂亮的年青人,“不,不用了,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接过布袋,那个漂亮的年青人眯着眼睛,这一刻,他的脸就像一条狐狸一般,“你们没有打开布袋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我们想是银子吧,几桶热水和一锅汤,只要力能所及,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年青人,好好的待你的夫人,身为女子已是不易,还得随你四处奔波,得加以爱惜才是。”

说完,两人便告辞了,瘦弱的男子面上笑意更盛,“天寒地冻,路上又结了冰,不如我送两位老人家回去吧!落日,你去套车。”

马车缓缓的穿行在林间,瘦弱的男子面上的笑从未消失过,“两位都这般年纪了,为何身边没有子女相随。”

“我们有三个儿子,都被征入行伍中了,”老婆子轻声道:“大儿子在东坪战死了,二儿子在远易战死了,还有一个小儿子,现在在东平城,再过三个月,就能退伍了,到时,给他娶一房媳妇,也算有后了。”

瘦弱的男子面上笑容一滞,“我听闻三淼国抽丁是七国之中最轻的,三取一,为何……?”

“那是原来,”老头子轻轻摇了摇头,“自从安楚国出了个什么龙皇之后,所有适龄的男子都被应征入伍了,征兵的人产,龙皇是个恶魔,想要灭绝六国。”

“恶魔?”赶着车的漂亮男子发出一声轻笑,回眼看了看瘦弱的男子,重复道:“恶魔!”

那瘦弱的男子重又笑了,轻声道:“老人家,你们是以何为生?”

“卖豆腐,”因为久坐,老婆子昏昏欲睡,老头子伸手握着她的手,声音更加的轻,“东平城里酒楼用的豆腐,都是我们供的。”

到了家,两个男子送他们进了屋便告辞了,夜已深,是时候做豆腐了,两人净了手,将泡好的黄豆去水,放在石磨中,细细的磨成豆浆,滤去豆渣,放进锅中煮开,待锅里的豆浆成溶溶的一团,再点卤,待豆腐凝成一团,再压去其中的水份,切成一块一块的,嫩嫩的,白若凝脂的豆腐。

略略的闭了闭眼,天明的时候如常一般的起身,梳洗,忙碌着要将豆腐放上独轮车,却听院中有人奔跑,随后便是熟悉的呼唤声,“爹,娘,我回来了。”

赶了出去,果然是三儿,他满面通红,跑得喘息不定,喝了两碗水,三儿才平定了喘息,“爹、娘,咱们快走,龙皇已经取下了长平,很快他们就会拿下国都。”

“那你是怎么逃回来的?”急急收拾行李的时候,忍不住这般问,“难道你做了逃兵?”

“不是,昨夜龙皇的大军包围了东平,城主投降了,今天一早,一个漂亮的年青人到营中找到我,说我可以回家了,现在战事频频,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安楚,”摇了摇头的三儿,从桌上拿起一个布袋,“这是龙皇的徽标,你们怎么会有?”

那布袋仍然被留下了,打开布袋,是两块金光闪闪的金子,足有十数两重,看着那两锭金子,三人目瞪口呆,过了良久,老婆子才口齿不清的将昨日发生的一切细细道出,三儿瞪大眼睛,半晌才说得出话,“那个人,那个瘦弱的人,就是龙皇!你们竟然当面称他为恶魔?”

过了一个月,独孤落日仍一想到那日那两个老者对姬问风的评论就忍不住的发笑,他坐在嫣然面前,伸长手脚,“主公,你猜猜那两个老者是如何形容主人的?”

抱着孩子的嫣然面lou微笑,她已不止一次的听到这个故事,宁不凡总是冷哼一声,高傲的转过身,而独孤落日却嘻笑着,如同听了一个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恶魔,他们当面称呼主人为恶魔。”

看着笑得连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线的落日,嫣然禁不住再次莞尔,在那些凡夫俗子眼中,问风的确是恶魔,当他兵不血刃的取下三淼国的半壁江山、当他出现在三淼国祭天的永山、当他将三淼国纳入安楚的版图,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七国并存了两百余年,其间小规模的战乱频频,从未有人如问风一般能够以席卷之势覆灭他国,他们恐惧令问风妖魔化,所以他们的称呼才令落日觉得异样的可笑吧!

“主公,你猜猜,若那对老夫妻发现他们面对着的,就是他们口中的恶魔,会作何反应?”独孤落日眼中满是顽皮的笑意,“他们会不会惊骇得昏倒过去?”

“也许不会,”嫣然将怀里的孩儿放回小床中,爱怜的看着他,因为早产,他并不像小沅那般健康可爱,而是苍白而瘦弱的,“也许当他们听说你是独孤落日,就会惊骇得昏倒过去。”

愉快的笑着,独孤落日这一刻就像一个孩子一般,但嫣然知道,待这笑容消失,他会变成恶魔,变成会吞噬一切的恶魔,无论不凡、无论他、许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在常人眼中都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