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堂春好

第190章 可笑

第190章 可笑

学子们踏青时候,用来做曲水流觞之处,并非在曲水的主干,而是在人工挖出来的一条窄小的支流里。

否则小小酒杯,在一条河的主干里,早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而此时落水的人,当然就是在曲水的主干里。

曲水并不湍急,但宽度和深度都很不错,平日里也可以行小船。不会游水的人落入其中,几乎没有生还希望。

沈采苡一眼便看出,落水的人,是姚湘君。

她并未声张,神情不变,神经却绷紧——燕王人呢?他会不会下水救人?

沈采苡记得,燕王曾跳水救自己的事情,不是她心狠,换了任何一个女子,沈采苡都不介意燕王下水救人,然而绝不能是姚湘君。

沈采苡要寻找的燕王,如今正在曲水岸边,抬脚用力踢飞了一个正要下水的男子,而后沉声命令:“十二,救人。”

一个矮个子的侍卫,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一个猛子扎入水中,飞速朝着姚湘君而去。

燕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拳头,便是努力压抑,面上痛苦的神色,却还是被泄露了一点出来。

可他依然睁着眼,看着水中,姚湘君在惊恐的挣扎喊叫,十二飞速游过去后,想要救姚湘君,但姚湘君在惊恐中遇到了希望,就死死抱住了十二。

十二当机立断,打晕了姚湘君,才拖着姚湘君朝着岸边来。

三皇子正“担忧着急”看着在水中浮沉的姚湘君,燕王一脚踢飞他安排好用来“英雄救美”的纨绔子的时候,他心中还一跳,以为燕王实际上对姚湘君还是恋恋不忘的,要自己跳进水中救人。

三皇子当下心中就涌起了后悔,不会是自己和母后的消息有误吧?

然而下一刻,三皇子就听到,燕王只吩咐侍卫下水救人——让侍卫去就姚湘君,那可真是一点不顾及姚湘君的闺誉了。

三皇子的后悔,立即就没了,虽然事情没有按照母后计划的样子发展,但是一个浑身湿淋淋、然后被男人抱过的姑娘,便是她衣着完好,他选择不娶,也无人会因此觉得他背信弃义。

姚家也同样不能怪她。

三皇子心中一片的轻松。

沈采苡已经从不远处赶了过来,一眼看到燕王强忍痛楚的样子。

她心底咯噔一下——燕王这样子,和上次因为想不起事情头疼时候样子差不多;沈采苡略有惊疑,燕王那些缺失的记忆里,有这么一幕?

“殿下。”沈采苡站到燕王身边,想确认一下,低声询问:“您可是头疼?”

燕王点头,深吸一口气,忍着头疼,沈采苡为他擦拭额头冷汗,心底却狠狠松一口气。

燕王没自己去救人,这很好。

三皇子听到沈采苡的话,回头看了一眼燕王,就发现他正神情紧绷盯着曲水中。

他心底暗笑,头疼?自己这个四弟妹倒是挺机灵的,老四明显是在担心姚湘君,她张口就说老四头疼,把老四和姚湘君关系撇清了。

至于老四会配合她……三皇子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母后来,还是母后看得清楚,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老四这种油盐不进的,都愿意给沈采苡面子了。

这一会儿,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大部分心思都和三皇子差不多,觉得沈采苡实在是聪明。

三皇子转头去看姚湘君,这一下子,他面色就微微一变,心底泛起郁闷,燕王的那个侍卫,竟然是女的——因为刚刚的纠缠,十二的头发已经散了,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露出了女子特有的曲线。

这让三皇子有些烦恼,这么一来,母后还得重新想办法,帮他摆脱姚湘君——本来,林皇后是安排一个破落权贵的儿子去救落水的姚湘君,救人的同时,不小心撕扯开一点衣服、露出些肌肤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于大庭广众下,姚湘君如此出丑,谁都知道她不可能再嫁入皇家,三皇子便可名正言顺疏远姚湘君,另外选三皇子妃。

如今救人的是女侍卫,衣服也完好无损……

燕王女侍卫抱着被她打晕的姚湘君游到岸边,松竹哭着把借来的斗篷盖在姚湘君身上,夹棉的斗篷一下子笼住了姚湘君因为湿透了而曲线毕露的身体。

“冬青,你抱着姚姑娘,丁香,你帮一下姚姑娘。”丁香学过医术,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冬青按着丁香的要求把姚湘君抱好,让她吐出腹中水。

沈采苡发现那个女侍卫身子在颤.抖,立即吩咐了下去,“冬柏,你扶……”

“属下林十二。”十二立即回了一句。

“十二,你随松柏去我们马车上更衣,喝点姜汤暖暖身子。”沈采苡吩咐。

才三月,春寒料峭,冰虽然已经融化,然而河水依然冰冷,十二在水中和姚湘君纠.缠了一会儿,才不得不下手打晕了姚湘君,此刻有些受不住,沈采苡心底,对她极是满意——若是没有十二,燕王未必会肯让男侍卫下水救人。

那便是一场麻烦。

姚湘君被丁香一番作弄,咳出了水,醒了过来,沈采苡吩咐道:“丁香,你和冬青随松竹一起送姚姑娘回书院。”

三皇子假模假样,让人查起姚湘君落水的原因来,沈采苡扶着燕王也回到了马车上。

“殿下可还好?”沈采苡轻声询问,燕王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察觉到沈采苡拿着帕子为他擦拭额上冷汗,他伸手,握住了沈采苡的手。

香软滑腻、柔若无骨,轻轻摩挲着,燕王神色慢慢平静下来。

他与沈采苡说道:“本王,应该是见过这个场面的,但具体的,本王还想不出来。”

沈采苡“嗯”了一声:“圆空大师说了,那都是些不好的回忆,记不得也没什么,殿下莫要为难自己。”

她心底却在想,燕王丢失的记忆,如今想起来的几个场景,除了松墨扑过来的一幕,其他的,几乎都是与姚湘君有关的。

所以,是姚湘君造成了燕王的痛苦?故而隆安帝恨极姚湘君,但又因为燕王对姚湘君的维护,不得不忍着她?

隆安二十年,燕王十五岁,姚湘君也就十一二岁,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让隆安帝恨他如斯?

燕王的病,是不是也是因此而起?

白鹿居的大火么?

如果能知道原因,许多疑惑都能迎刃而解,只可惜,燕王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圆空大师则是不肯说,至于去问隆安帝?沈采苡是拒绝的。

不过……圆空大师说,燕王会刻意遗忘那段记忆,是因为那让他觉得痛苦,而当他慢慢觉得那些记忆没有那么痛苦的时候,就会逐渐想起。

这是不是说,随着记忆的复苏,燕王对姚湘君的在意程度,也在逐渐减低。

当燕王全部想起的时候,就是燕王彻底释怀的时候。

想到这些,沈采苡心情就变得很好。

“你很高兴?”燕王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睁眼,就看到沈采苡唇角含笑的样子。爱心999小说

他忍不住想知道,沈采苡为什么高兴,不自禁便问出声。

沈采苡欢快点点头:“是呀,臣妾很高兴,殿下想起的越多,就表明过往的痛苦在逐渐远离殿下,臣妾当然高兴。”

燕王其实心情有些沉重。

他虽然没有别人的才学,也没有别人的敏锐,但总归是不傻的,何况又是关系到自己的事情,慢慢琢磨下来,当然也能想到沈采苡所想到的那些。

所以他心底,也有了清晰的认知——那让他觉得痛苦到极致、不得不选择遗忘的记忆,姚湘君一定是关键原因。

这不能得出结论——远在那个时候,姚湘君便是不把他放在心里的,或者可以说,姚湘君一直是不把他放在心底的。

可笑他……

那些全心全意付出的、却被愚弄的、被蒙骗的过往,燕王一想到,就觉得心情沉重。

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

沈采苡的笑容里盛满了愉悦,杏眼中满是细碎光芒,让他沉重的心底,有了些光亮。

沈采苡的回答,让燕王情不自禁勾了勾唇角,极浅淡,但如冬雪初融后嫩芽初露,于清寒中,充满生机和希望。

沈采苡略有恍惚。

这是第二次见燕王笑了。

真的好看……

和她的一样好看,

燕王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唤醒沈采苡神智:“为何如此看本王?”

“殿下笑起来好看。”沈采苡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很大方告诉了燕王。

燕王……心头有些热,他佯装镇定,“哦”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笑?

他刚刚笑了么?不可能,他心情是真的挺不好的,怎么会笑。

但沈采苡肯定不会骗他。

所以,真笑了?燕王一只手握着沈采苡的手,另一只手,忍不住轻轻抚上自己唇角。

三皇子那边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一个姑娘听到有人叫她,转身去看,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撞到了姚湘君,致使姚湘君落水。

沈采苡和燕王都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不曾再说其他。

等传信人离开,沈采苡与燕王说:“臣妾怎么觉得,这事情那么巧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有的只是处心积虑罢了。

燕王“嗯”了一声,吩咐了人去查。

没太久,前去查探的人就回来了,低声回禀燕王。

沈采苡听完,杏眼圆睁,樱唇微张,诧异莫名:“姚家做的?姚家为何要这般做?这……蓝氏这是不想让姚四姑娘嫁给三殿下?她般容不得姚湘君?不像啊……”

姚湘君若真的被那纨绔子救了,要么嫁给他,要么远嫁离开京城,和三皇子再无可能。

燕王看着她的模样,很想去碰碰她的眼睛,但他忍住了,缓缓点头道:“大约是如此;也或许是有人栽赃嫁祸,毕竟,三皇子妃这个位置,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所以不排除有人为了三皇子妃的位置,假借蓝氏的名义陷害姚湘君。

还要再查一查……燕王吩咐人继续盯着。

“殿下可要去看看姚四姑娘?”沈采苡询问。

燕王如今并不想见到姚湘君,特别是今天忽然想通,发现原来姚湘君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甚至还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他时候,燕王是真的真的不想看见姚湘君。

然而,师公姚瑀的面子不能不管。

燕王颔首:“那便去吧。”

他们去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在博慎书院的后院陪着姚瑀说话了,而姚湘君也已经喝了安神药睡下。

燕王和沈采苡过去,见过姚瑀,又安慰了几句,才离开博慎书院回京。

京城姚家。

蓝氏听到姚湘君落水的消息,唇角的弧度,是怎么都压不下来的。

姚湘汀却比蓝氏还能沉得住气。

她慢慢抿着茶,等蓝氏高兴了一会儿之后,询问蓝氏:“娘,这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姚湘汀不信这是个意外,而这种手段,一看就是内宅女子惯用的,姚湘汀怕自己母亲糊涂,做出还要姚湘君的事情来。

她倒不是对姚湘君有什么感情,而是——

“娘,祖父严厉叮嘱过的,决不允许咱们这时候拖后腿……”姚湘汀提醒蓝氏,“您若是做了什么,赶紧说,女儿也好找德妃娘娘和六皇子去善后。”

祖父的心思,姚湘汀大约明白一些,是觉得三皇子妃和六皇子妃都是姚家人,将来不管三皇子或者六皇子谁是最后赢家,姚家都输不了。

而杨德妃和六皇子,肯定是不乐意让姚湘君成为三皇子妃的。

若她娘亲蓝氏真的做了这事情,姚湘汀就得去找杨德妃和六皇子,请他们劝解祖父一番,让祖父不要怪罪她娘亲了。

蓝氏白了女儿一眼:“我虽然恨不能让她去死,但我也知道,你祖父是为了姚家好,我怎会忤逆你祖父意思。”

“真不是娘你做的?”姚湘汀再问一遍。

“绝对不是。”蓝氏斩钉截铁回答,姚湘汀眼睛微眯,“那是何人动手的?”

于姚湘汀而言,她虽然不想要姚湘君得势,但姚湘汀更认同祖父的意见。

夺嫡之事,除非一方身死,或者一方登位,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留一条后路,总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