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

第十一章 2

一座新坟在索菲娅面前堆起,骑在马上的韩把头对吴双说:“我们走!”

“等等我!”一声呐喊。

奔驰的韩把头勒住马,转过身,见索菲娅疯似地跑来。

“她要干什么啊?”吴双大惑。

狼王蹓蹄公狼面前有一把净面匣子枪,它从几十里地外的野狼沟叼回来,放在洞里边,闲暇的时候它就守着,凝神这件铁器。

年轻的狼王在想什么?

野狼沟之战,蹓蹄公狼表现出色,它已不愧狼王称号,其勇敢和智慧胜父亲独眼老狼一筹。

蹓蹄公狼目击花膀子队的大块头使用铁器夺去族群里的五条生命,便对那喷火的铁器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决心抢夺一个。这个心愿在扑倒俄人大块头后得以实现。

“啊!”大块头与狼肉搏时发出狂叫,动物语言高度浓缩就是狂叫。有时狂叫足以吓退敌手。

对于蹓蹄公狼,这招不灵。它盯着的不是大块头两片厚厚的嘴唇,毫不惧怕那吓唬的喊叫,目不转睛地盯死他手握的铁器。

打光子的匣子枪就如一个泄光**意的嫖客,空荡荡的躯壳没有任何威力,它挫败成了一块真正的铁器。

拳脚对牙齿的短兵相接,吃亏的是大块头,狼牙的锋利一般的器物难以抵御,尤其是发怒的狼,打不败它牙齿的最好距离远一点。

伤痕累累的大块头,血正全方位地迸出体外,他的躯体在缩小,在变轻,之后蒲公英种子似的飞飘。

蹓蹄公狼扑倒他,没对奄奄一息的大块头咬上致于死地的一口,以狼的胜利者心情,投给失败者蔑视的笑。它去夺他手里的铁器。

大块头无力捍卫男子汉的尊严,却以生命最后的力量死死攥住匣子枪,蹓蹄公狼没料到垂死者会不肯撒手对他来说已没任何意义的铁器。它叼住枪嘴,用它拖动一头牛的力量夺枪。

“咦?”蹓蹄公狼惑然。

匣子枪长在大块头手上一样,要想夺下来,就得把他的手和肢体分开。这种事狼经常做,肢解猎物谁都有这样的本领。

大块头弥留之际把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上,他要带着那把匣子枪去另一个世界,是不是再当土匪他不知道,那个世界也一定有仇人、有狼,需要匣子枪。

蹓蹄公狼毫不迟疑地咬断大块头的手腕,匣子枪还攥着,死者**的手与匣子枪同在一起。它分离匣子枪不得不咬断手指,一根、二根、三根……

蹓蹄公狼叼回洞里来一支匣子枪。

杏仁眼爬过来,挨在狼王身边,和它一样的姿势,下颏搁在前爪上,一起凝视匣子枪。

洞外的山风撼动洞口旁作伪装(遮蔽物)的树,发出喧嚷的哀叫,一节断枝摇摇欲坠,只剩下树皮连结着。

蹓蹄公狼的眼里充满哀伤,野狼沟虽然取胜,但毕竟死了十几只狼,凯旋归来狼王高兴不起来。

戒备是狼的天性,蹓蹄公狼没被胜利冲昏头脑,它在想人类会不会来报复。

“会的!”蹓蹄公狼想。

杏仁眼安安静静趴在狼王身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它在怀念一个同类,一个永生难忘的情侣。

狼也有清闲的时候,作为一代王后,杏仁眼有着特殊地位和特权。譬如它可随便走出安乐窝——那个宽大的宫殿——洞穴,随心所欲地做些事。

在香洼山间遛弯儿,杏仁眼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它觅声而去。山脚下,临近河边它猛然站住。

一堆白骨呈现,日晒、风吹、雨打,骨头干裂了,有的断碎了。

杏仁眼一点儿一点儿地接近白骨,嗅了嗅,味道熟悉而亲切,它知道这是谁的遗骸了。

呜!嗷呜!

一种遏止不住的哀嚎,顿时响彻云霄。

独眼老狼在天有灵,定会听到情人的哭泣。怀念情人在独眼老狼的生命之火将要熄灭时异常强烈。

为王的岁月里,最让它喜欢的当属杏仁眼。小鸟伊人的样子常使独眼老狼统领族群的疲惫中得到放松和慰藉,江山美人……独眼老狼为拥有而自豪!

独眼老狼杀死大角马鹿,拖拽到香洼山脚下,它实在没一丝力气,已不可能将自己捕获的大型动物带到众狼面前,生命一点点地离开躯体,声音像鸟儿一样飞走,整个骨架慢慢地散花。

“我就这样的死去了吗?”独眼老狼平静地想。

它尽量抬高头,用那只独眼瞻望领地,寻找那棵向东北倾斜的树,爱音格尔荒原终年刮西南风,树木躯干向东北歪斜。属于自己的巢穴前的树不仅躯干向东北歪斜,树脖也歪向东北。

此时此刻,它视物不十分清楚,混沌一片。

一个生命总是带着一点什么希望走,独眼老狼的愿望可以理解。但似乎很难做到:希望杏仁眼认认真真地想它,并且在另一个世界等它的到来。

杏仁眼走到独眼老狼白骨前,倾听死者对生者的诉说。它是听到了,眼里噙满泪水……

距离杏仁眼不远的榆树后面,蹓蹄公狼在注视王后的一举一动。它看清了它在做什么,很有绅士风度,宽容它,不去惊扰它,让它专心凭吊和怀念。

杏仁眼开始扒土。

蹓蹄公狼知道它要埋葬白骨,便过来帮忙。

杏仁眼没拒绝,和它一起埋葬骸骨。

蹓蹄公狼回到领地,做出一项决定:离开香洼山。

一群白狼群在狼王蹓蹄公狼的率领下,借着浓浓夜色的掩护下山,悄悄向爱音格尔荒原深处迁徙。

哇!韩根儿哭声很响亮。他的哭很准时,分秒不差地在三毛愣星升空时候。关东人记时不喜欢用钟表(也没有钟表),看天,有这样的谣谚:

大毛愣出来,

二毛愣撵,

三毛愣出来亮了天。

韩根儿成了狩猎队的钟表,报时器。

“天亮了,起来!”一个人往起轰另一个人。

“早呢,再睡会儿。”一个人懒洋洋地说。

“韩根儿都哭啦。”

“哦,我怎么没听到啊!”

“装,你听到韩根儿哭声,天亮了。”

大清早,在狩猎队听到这样说不难。

韩根儿在去年成为韩把头的儿子,他母亲是索菲娅。

索菲娅的肚子在玻璃山上一天天隆起来,确切说是在韩把头的狼皮褥子上鼓起来,到了第一场雪降临,韩把头右眼直观地便可以看到那座如雪的山跳动。

“动了,他动了。像一只兔子!”韩把头观望藏匿在山坡里的一只野兔。

“动啦。”索菲娅迎合地说。

“一定是只公兔。”韩把头深入一步想象。

“你那么努力操练,该和你一样性别。”索菲娅说。

她使用了“努力操练”的词汇,在他们之间有着特别的意义。这个特指他在狼皮褥子上的特殊事件。

狩猎队灭掉花膀子队,韩把头率队往回走,索菲娅突然撵上来,拦住韩把头的马。

“你?”韩把头觉得她的行为怪诞。

“带上我,我跟你们走!”索菲娅说。

韩把头愣怔地望着索菲娅,不知所措。

“我跟你们走。”索菲娅口气坚定,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把头。

韩把头倒希望有这种结局:消灭花膀子队,干掉卢辛不伤害他的女人,那时韩把头还不知道卢辛的女人是他们谋过面的索菲娅,而且他见过就没忘记她,腰间掖着的狼卵皮烟口袋是她亲手缝制的。

“杀掉她的男人,她一定恨我。”韩把头客观地想。

“我跟你走。”索菲娅已经说得很具体了。

韩把头将信将疑,目光向卢辛的坟包飘扬一下。

“在山上我就想和你走了。”索菲娅提起铁雷那次绑架,显然让韩把头去回忆他们愉快的相识。

索菲娅即使不提这一节,韩把头也会去回想那件事。事实上,他已经见到她就走回到往事的河流,愉悦的事件河水一样漫湿他干涸的心。这个女人没忘记他们相识的事,还牢牢地记忆。无疑,她想跟自己走是真心。

吴双干咳一声,韩把头理解这声咳嗽的含意。

韩把头稍微想想,决定道:“给她一匹马!”

一个狩猎队员牵来匹从花膀子队缴获的马,索菲娅并没立即上马,眼盯着一匹白眉马,对韩把头说:“我骑那匹。”

“把白眉马牵过来。”韩把头吩咐。

索菲娅要的白眉马是她的坐骑,是卢辛送给她的。

到了玻璃山,韩把头叫人给索菲娅腾出一间房子,并说:“炕给烧热乎一些。”

“不对劲儿啊!”韩把头的屋子里,吴双说。

“嗯?”韩把头摘烟口袋的手突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