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台

72 路见不平

“小哥哥,前番你曾提过,丢那只得了瘟疫的兔子时看到了我的‘宝儿’在后山林子里,能否替蕊珠去寻寻宝儿呀?”秦蕊珠的话说得低声下气,罗艺觉得可笑。看得出秦蕊珠说得极不情愿,但是也是因为寻兔子心切,迫不得已。

罗艺没想到这个丫头为了一只兔子居然能低声下气的来求他,心里起初得意,想想觉得不对。这丫头一定是不敢去求大哥秦彝,多半是怕爹爹知道大哥为她寻兔子,再会责打大哥,所以这丫头要把他往前推。这也是一箭双雕的计策了。若是他寻到了兔子,正好中了她的下怀;若是他找兔子的事被爹爹发现,挨打的是他,她秦蕊珠也乐得看笑话。

罗艺陪了笑说:“妹子交代的事,哥哥那里敢不从,明日哥哥忙过了这阵子,就悄悄去后山帮你去寻找宝儿。”

秦蕊珠感激的点点头,低声嘱咐罗艺,千万不可让父母和兄嫂知道,还认真的伸出手指要和罗艺打勾勾。秦蕊珠生动的眉眼,眼眸中流光飞转,俊美的面颊在月下细腻柔和。

罗艺心想,我就同你托着耗着,反正那兔子长出毛恢复如初也要等个三、四个月,到那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带回来好了。

这之后,秦蕊珠安分了许多,偶尔偷偷的来寻罗艺问问进展,罗艺都拿各种接口搪塞她。起先秦蕊珠还深信不疑,后来发现仍没有兔子的下落,开始不耐烦的恢复了原来对罗艺的嘴脸。

每到这个时候,罗艺就会得意地说:“若是嫌我慢,就去找旁人帮你呀。”

秦蕊珠有求于罗艺,不得不收敛了许多傲慢。

有了垂耳兔做要挟,秦蕊珠对罗艺温顺了许多,罗艺也暗自得意,如今偌大个秦府,同他怒目而视的只有秦老夫人了。

秦旭太宰治家严谨,在朝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声威显赫,家中的长子秦彝更是稳重本分守礼,只是罗艺同秦家格格不入。

虽然罗艺不过是南陈太宰秦旭阵前收养的义子,自从到了秦家就屡屡生出事端。

“老爷,不要了,打架啦!打架啦!打起来啦!”老仆人秦安跌跌撞撞闯进书房,太宰秦旭正在书案旁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怔怔神瞪大眼睛,长长的一声“嗯~~”,斥责仆人的失礼。

老仆人秦安气喘吁吁地敛敛神躬身禀告:“老爷,是咱们家的两位公子和国舅爷在悦华楼为了一个教坊乐籍中的女子打了起来,将那国舅爷打得满脸开花,肿得像猪头一样!”

“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秦旭粗重的吐气,花白的胡须飞颤。

“去!多带些人,传我的话,见那两个孽子给老夫绑回来!”秦旭大怒。

秦安唱个喏退下,屏风后一阵环佩步摇声叮咚作响,清脆的声音靠近身旁:“老爷,息怒。若说咱们彝儿不是那惹是生非的孩子,他的性情像老爷,忠厚稳重凡事有个掂量的。怕是有什么误会。”秦夫人温声劝告,身后搀扶她的儿媳宁氏低头不语,心神恍惚,似被吓到。右手搀扶她的女儿秦蕊珠慧黠的一笑道:“爹爹,怕是外面以讹传讹也是有的,大哥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依蕊儿看,多半又是罗艺在外面生出的事端。”

蕊珠是娘的贴心肉,她讨厌处处欺负她的小哥哥罗艺,也知道母亲最是厌恶父亲在阵前收养的义子罗艺,总说他是个野孩子。平日里,罗艺对她也毫不知道礼让,哪里像哥哥秦彝对她百依百顺。

“罗艺,罗艺!老夫就知道自老夫收了罗艺为义子,你们上上下下都排挤他。若是秦安擒回两个逆子审出来惹事头子是罗艺,老夫定不轻饶;若是惹事的罪魁祸首是秦彝~~”

秦旭重锤桌案喝骂:“打脊的畜生!娶了媳妇还敛不住心性,看家法如何伺候!”

扫了一眼年迈的发妻和一脸诚惶诚恐神色的儿媳女儿,悠长的声音平缓地喝令:“退下~~~”

秦夫人泪水涌出,又不得违抗老爷的命令,毕竟在媳妇和女儿面前要做个遵从的表率,道个万福退下,不时回身看眼满脸郁怒的丈夫秦旭。

秦蕊珠去而复返,轻声慢步来到父亲的身旁。

太宰秦旭正在闭目揉额,叹息连连。

秦家是三朝重臣,他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之位,如何的风光威严,秦府门风谨肃,素为朝廷上下仰慕称颂,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和心爱的义子去当街闹事。

“蕊儿,想替你大哥求情就免了,今日爹爹若不着实教训他一顿,他怕忘了秦家的家法!”

冰凉如玉的小手轻揉着父亲的额,蕊珠温声劝道:“若真是大哥触犯家规,爹爹教训大哥也是为了大哥日后好,只是蕊儿心疼爹爹的身子。安神汤才喝下不过半个时辰,爹爹动怒伤肝气。只是女儿怀疑,这惹事的罪魁怕还是罗艺。”

秦旭怒气稍平,侧头望望美若仙茱的女儿,叹息道:“朝野上下的公子王孙各个都是纨绔,如今南陈子弟都略显浮躁轻薄,爹爹左看右看,都无人配得上蕊儿你。哎!”

秦旭叹息,蕊珠红云飞上双颊,娇嗔地怨怪:“爹爹!”

“呵呵~~羞了,女大当嫁,你已是十四岁及笄的年纪。若是爹娘再不为你操办婚事,当今的天子你的义兄,他可是屡屡过问你的终身大事。”

蕊珠更是心惊,羞红的脸颊渐渐热度下沉,面色苍白:“皇帝哥哥身边有那貌似天仙的张丽华勾得他魂不守舍的,怎么还有闲暇来估计女儿的婚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秦太宰连笑几声安抚。

蕊珠来到府门口探头向外左顾右盼,就是不见大哥回来的踪影,她期盼被抓擒回府的是那个猖狂的小罗艺,没有大哥秦彝。

“老爷,大公子和艺公子绑缚回来向老爷请罪。”秦安在门口禀告。

蕊珠和秦旭须臾间静声不语,惊愕痛心之色划过老太宰秦旭的面颊,他嗽嗽音吩咐女儿蕊珠:“去,叫下人把家法请来。”

“爹爹~”蕊珠知道罪名落实,怕自己的哥哥难逃重责,心里却疑惑平日稳重守礼虚怀若谷的大哥如何能同人在酒楼为一歌姬争斗伤人。

父命难违,蕊珠去后堂取家法,才走过屏风,就听父亲一声喝令:“进来!”

她忙回头望。

秦彝垂头迈入门槛,面带愧色,年纪轻轻的大哥已经是军中勇将,这位秦家的独子这些年在父亲苦心栽培下如人中和氏璧一般的夺目,令秦家因他自豪。

一步跨入门槛,另一步尚在门外,秦旭怒不可遏地飞起一脚踢在秦彝大腿,被麻绳五花大绑的秦彝啊的惊叫一声飞跌出去,几乎是腾空扑出着实地摔在地上。痛苦的在地上停滞片刻,缓缓地蜷缩身子,试图起身,臀上已被追上来的父亲用云头厚靴猛踢几脚,不住口斥骂:“畜生!孽子!”

与此同时,身后那美貌含了邪气的罗艺也进门,不等义父踢打,机敏的噗通跪在地上怯生生道:“爹爹,艺儿在外惹事不对,可是事出有因。”

“家法!家法呢?”秦旭一声吼,打断了罗艺的辩解。

蕊珠慌得碎步疾趋去后堂取来那缠绕在一处的家法荆条。

爹爹家法森严,大哥秦彝从小对爹爹敬畏,只是这荆条放在案上警示,如骏马见鞭影奋蹄疾驰一般,大哥从不等家法落在身上,就事事如爹爹所愿。从小到大,蕊珠只见哥哥幼时极少的几次挨打,此后连遭爹爹训斥的时候都是少有,娶了嫂嫂后更是沉稳守礼。如今大哥秦彝年少有为,已是手握朝廷锐旅,从来做事循规蹈矩不曾造次。而近一年多的时间,自从哥哥娶了嫂嫂,父亲的脾气就变得暴躁,对哥哥动辄斥责挑剔打骂,似乎事事都不如他心意。母亲将一切的罪过归罪于媳妇宁氏不受规矩,勾引得秦彝心神分散,而秦彝则泰然处之毫无怨言。

而罗艺,这个爹爹在军中收认的义子,机灵有余沉稳不足,做事隐含些剑走偏锋的邪气。收留罗艺时,府中上下都不明白深沉谨慎的老爷如何收养军中一十五、六岁的普通士卒为子,还有人私下议论,说是罗艺貌美如玉,肌肤细腻光泽,眉眼魅人,是秦太宰掩人耳目养的娈童。此事颇为盛传一时,连皇上陈叔宝都过问此事,但谣言止于智者,无人看出秦太宰同小罗艺这队干父子有何奸情,也就不了了之。倒是罗艺做事狂纵放肆,仗了一身好武艺,一杆罗家枪出神入化,兵书战策无所不精总是不免恃才放旷。有时大胆提出异议顶撞爹爹,闹得爹爹斥骂过几次,却不曾听说爹爹对他动家法。

蕊珠来到书房外就听到爹爹的斥骂声:“那国舅张富贵混账,你们也跟了混账不成!光天化日之下为一教坊风尘女子争风吃醋斗殴生事,眼中可还曾有个家法?”

“爹爹听孩儿讲,是那张国舅强占民女,逼良为娼,孩儿是路见不平,伸手相助!”罗艺大胆的辩解,秦彝频频给他递眼色,示意他不必多说。

去了青楼是事实,在青楼为了风尘女子大打出手也是事实,秦彝知道父亲不会听他们的辩解。

蕊珠缓步进屋绕过屏风,眼前的景象令她惊呆。

不过是她去取家法的功夫,大哥和义兄罗艺这对难兄难弟已经被松绑,只是令人触目尴尬的事,二人的后襟尽已撩开候着家法责罚。

蕊珠顿时间羞得面红耳赤,躲闪去一旁。

罗艺跪直身子,嘴里不服的启告道:“爹爹息怒,艺儿在外同人斗狠犯了爹爹的家法是该打,只是莫气伤了爹爹的身子。爹爹若打就打艺儿,此事同大哥无关,大哥纯是路过拉劝孩儿回府,不曾去斗狠打架生事!”

“要你多嘴做善人!”秦彝怒喝,蕊珠猜想大哥平日虽然表面上对罗艺友爱,怕心里也最恨罗艺,这多与母亲厌恶罗艺有关。自罗艺进府,除去爹爹对这个义子宠爱照顾有加,怕府里以秦夫人为首的公子到仆人都对罗艺冷淡。一是秦夫人觉得这女子生出个倾国倾城的貌已是不祥的祸水,若是个男子生得貌美胜过女子,更是可诛杀的妖孽。南陈多少子弟收养不得,单单从军中收养这个曾是街头卖艺为生的穷小子,唯一的本钱就是他的美貌。街头卖艺,还出没在那些闹市风月场,怕不定有没有“卖身”的前疴,这不是平白地给秦府添些供认饭后嚼舌根消食的笑柄?

“爹爹,爹爹若是因为孩儿在青楼打架之事责怪孩儿,孩儿没有话可说。可是,那张国舅逼了任家小姐家破人亡,逼她为娼,要抢占她。仗势欺人,民怨沸腾,孩儿若不出手,对不住良心!”

罗艺气得胸口起伏不停,瞪圆了眼,毫不示弱。

秦旭沉了口气,吩咐仆人说:“拿来!”

蕊珠心一冷,知道大哥和罗艺难逃一顿家法了。心里也埋怨父亲太不讲道理。

此时仆人已经抬来春凳,又有人提了一只插满荆条的木桶进来,桶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两位公子都是一个寒战,桶中的水漾出,泼洒在方砖地上,湿漉漉一片。

蕊珠曾听人说,浸水的荆条藤条抽在肉上如钝刀割肉一般疼痛。

秦旭怒喝道:“打!这两个孽障给老夫狠狠地打!”

两名小厮对视一眼,低了头去桶里各自拎出一根沾水的荆条。

只道了声:“公子,得罪,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打!”秦旭一声喝,小厮扬起手中的荆条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