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台

68 相府高门

罗艺自问不曾去得罪过秦蕊珠这个傲慢的丫头,只是秦蕊珠每见到他都是横眉立目,原本满脸春光灿烂的笑容见到他就骤然间阴云密布。

罗艺猜测,十有八九是因为秦彝。秦彝一定去老夫人的耳边搬弄是非,然后也让他的妹子防备他,敌视他。在王府的日子越来越无聊,除去了每日秦太宰依旧要忙里偷闲抽些空挡同他下棋,或者考他的功课,这个府里几乎人人对他冷眼相向。

这天老太宰奉旨去南巡,家中的事物都交给了大公子秦彝打理。

罗艺送义父到城门外时,秦旭沉了脸教训他和秦彝兄弟二人:“在家读书练武,不许出去惹事生非!”特地叮嘱秦彝说:“秦彝,你是长兄,家里的事由你处理,若是有个闪失,拿你试问。”

秦旭的车马远去,罗艺心里坠的石头落地,平日在府里,总觉得义父的目光无处不在,如今义父不在家,正好可以在烟雨江南好好的玩耍一翻,去看看乌衣巷,看看秦淮河。

回到府里,他不告而别,跑去了市集玩耍。

朱雀桥畔看流水,篷船挑着红纱灯,美女怀抱琵琶悠然弹奏,香腻腻的气息混在流水中,浆声汩汩不断。

不时有人招呼他说:“小哥儿,下来听个曲子可好?我们姑娘是京城最红的,还有新来的嫩雏儿。”

罗艺心领神会,一阵面赤,心想这里果然是开化,青楼教坊中女子都是这么的肆意大胆的拉客。

他嘻嘻笑了逗了应道:“那可是好,不过小爷没带银子,身无分文,赊账可好?”

听说罗艺身上没钱,再没过往招揽生意的船只理会他。

罗艺得意的笑,买了鸭血豆腐汤,吃了些干鸭,打马游荡,入了夜才回到府里。

府门紧闭,叩门也没人开门,不久大门内传来一个声音:“小公子,你惹祸了。府里的规矩没人对小公子讲述过吗?宵禁时分前就不许走动,再说老爷临行不时吩咐过两位公子安心读书在家?小公子是去了哪里胡闹?”

罗艺吐吐舌头,心想这家人规矩真多,不过就是晚回家一些时候,有什么大不了。

陪了笑脸说:“是我疏忽了,路上马失蹄不能走,找人修补马掌耽误了。快快替我去给夫人解释,通融我先进去可好?”

“小公子,夫人不会听借口,小公子依了规矩跪在府门,等了明天一早挨过家法,自然就能回府了。”家人的回答倒是直接,罗艺气得咬碎银牙,心里盘算该不是老妖婆估计算计他?

过不多说,大门嘎吱吱打开,秦彝大步出了,锦袍缓带,潇洒的样子,背了手站在那里颇有老太宰的风范。

“家有家规,你可知道?”秦彝连一声兄弟都懒得叫他。

罗艺撇撇嘴,侧头望天哼哼唧唧应了:“是了,罗艺知道了,下不为例。”

“跪下!”秦彝喝道,罗艺不动声。

秦彝伸手向身后的仆人说:“拿来!”

罗艺看到一根藤条,狰狞的样子,想到那日在大帐里,老太宰怕就是拿这个敲打秦彝这个呆头鹅的。

罗艺咬牙想,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不饶你!

果然秦彝毫不示弱,立在他眼前喝令:“跪下,或者你不必回来!爹爹的家法不会因人而异!”

罗艺知道自己理屈,进府的头一次,干爹对他讲过家里的规矩,是他没上心。

若让他在大门口当了这些下人挨顿打,那要多丢人,他又不是八岁的孩子。罗艺偷眼望了大哥秦彝,试探问:“大哥,下不为例,罗艺是初犯,这回记得了,下次不敢了。”

“大公子,不能饶了他。”老家人劝道。

秦彝伸出一只手掌,吩咐罗艺也伸出一只手掌,坦然地说:“伸出手来,大哥陪你。”

罗艺心想这个家伙太不厚道,手掌揉揉屁股,掂量了如何都躲不过去挨几下。

秦彝拉出他的手,将袖口褪下,自己的手掌同他并行,抿咬了唇,手中的藤条打下,秦彝在上,鞭梢着在罗艺的手掌上,一阵火辣辣的罗艺眼泪都要下来,疼得背了手在身后,泪盈盈地偷望着大哥秦彝。秦彝的手就摊开在眼前,上面肿起一道痕。

“我是长兄,你犯错,是我的管家无方,理应受责。伸出手来!”秦彝沉声吩咐,罗艺拼命摇头。

秦彝拉过他的手,胳膊箍住罗艺在怀里,摊开罗艺的手,再次抽下,罗艺一握拳挣扎,藤条抽在手背上。

秦彝放过他,吩咐一声:“跪下!”

手中的藤条自虐般如雨抽打自己的手掌,心疼得仆人们都来求他。

罗艺原本宽慰自己,这个傻瓜,要是打自己过瘾就随他去,但是秦彝的目光始终如剑一般逼迫他,他不服软跪下,秦彝就不饶过自己。

罗艺跪下了,痛苦地说了一声:“大哥,你住手吧,打坏了手不能握兵器,若是想打罗艺,等到无人的地方凭你去打吧。”

秦彝被他那孩子般顽皮的样子逗笑了,少有的笑容,扶他起身说:“回书房去跪一柱香。”

罗艺去义父的书房,垂头丧气的进去,竟然迎面是老夫人和小姐秦蕊珠横眉冷对的迎候。

“彝,娘就是知道你会徇私枉法放他进来。你饶他,你爹爹未必肯饶他,娘不会饶他!请家法来,给我狠狠地教训这个野小子!”

罗艺本来被秦彝收服的心不安分的跃动,心想这老妖婆太无礼取闹,顶撞说:“家中只听说过男人做主,哪里有女人做主的份。母亲这个话本是违背祖制,不信就去问爹爹。”

罗艺说得得意,心想这个老妖婆,如果对她客气了,反觉得自己好欺负。下人们见罗艺胆敢如此顶撞老夫人,吓得脸色大变,纷纷惊愕不已。

秦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指了罗艺颤抖了牙关说不出话来,身子一挺,竟然昏厥过去。

下人们慌了手脚,捶胸的抹背的,七手八脚把老夫人搀扶回房中休息。

庭院里众人散去,只剩了罗艺独自守了西风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只大手擒在他肩头,拍拍他的肩说:“回去读书,娘就是这个脾气,日久天长就好了。”

罗艺没有回身,听出是秦彝大哥,心里有些酸楚,问了他说:“你的手可还疼?”

不等秦彝回话,自问自答地说:“我的手心疼煞了。你下次动手轻些,攒些气力去沙场杀敌,别用来对付自己人。”

说到“自己人”三个字,罗艺心里暗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这个“呆头鹅”秦彝当做了自己的兄弟。秦彝笑了,笑声里带了责怪说:“贫嘴饶舌,爹爹最恨油腔滑调的人,你可是要改了,大哥打你还是手下留情了,若是爹爹的戒尺上身,怕你的手早烂得如冬菇炖熊掌了。”

罗艺哭笑不得地回身望了秦彝,淡金色的面颊留着风吹日晒和岁月的痕迹,少年老成,持重沉稳,目光温和。罗艺心里想,手下留了力道还打我成这样,若是不留力道可不是要把手掌的骨头都打碎。这是什么家呀!

那天晚上吃饭时,秦夫人沉了脸,愤恨地样子,白了眼不瞧罗艺,只顾了给儿子布菜。

秦蕊珠不知何时挽了个双云髻,斜插了一朵山谷兰,娇艳欲滴的样子,丹唇一点,甜甜的笑意堆在两个迷人的笑靥上,吩咐下人说:“还不多给小公子分些冬菇炖熊掌,吃哪里补哪里。”罗艺一听,知道她在嘲弄自己回来晚了被秦彝大哥责打的事,羞愤的咽了口气,又堆出笑意对一旁布菜的婆子们说:“问问厨子,有没有做一道‘快嘴八哥汤’?”

“你那些乡间的土菜,秦府不会有的。”老夫人讥讽道。

罗艺一笑,认真地说:“母亲缪也!这‘快嘴八哥汤’传说是南朝宫廷的贡品,是苜蓿菜的根、青青的豌豆尖、八种根茎和鹦鹉肉炖成的,是专门补嘴的。但凡遇到那些快嘴多舌话语不断的患者,就用这种汤服用最是奏效。小妹双颊飞红,有气躁之症,又是口舌不停的,定然伤气,炖些‘快嘴八哥汤’调理补气才是好的。”

秦蕊珠气得一把将银箸摔在桌上,气恼的埋怨:“娘,女儿不吃饭了。这个野小子在一天,女儿就一天不同他同桌进食,你去跟爹爹讲,快快把他打发走!”

秦蕊珠嘟了小嘴起身离开,一群丫鬟慌得跟了去劝,一桌饭就被搅局了,秦老夫人瞪了罗艺一眼离去,只剩了秦彝、罗艺在坐,还有在一旁侍奉大家吃饭的秦彝的媳妇宁氏。

宁氏出身大户人家,在秦家也是克尽本分,任劳任怨。

婆婆挑剔,她也只有忍了,好在平日夫妻感情很深,宁氏也没有别的怨言。

“夫人,给小弟盛汤。”秦彝继续吃饭,又吩咐下人分些菜送去母亲和妹妹的房间,自己也不再吃,追去母亲的房间伺候母亲吃饭去了。

罗艺觉得干爹不再身边,似乎“呆头鹅”大哥秦彝对他还比他预期的要好些,也算暂且安心了。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他被仆人们从梦中敲醒,一睁眼,一屋黑压压的人,秦老夫人拄着拐杖,带了一群人围在他的卧榻边怒视着他。

“畜生!你干的好事,去眠花宿柳夜不归宿且不和你计较,竟然敢偷了家里的古董去变卖!那是老爷多年珍藏的宝贝!”

“我没有!”罗艺怒了,说他什么都可以,如何这老妖婆污蔑他的清白。

尤其是那个帮凶小姐秦蕊珠,理直气壮的说:“我昨日明明看到他在书房里把弄爹爹的古董,后来那翡翠东汉玉壶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