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台

39 刁民

紫嫣面带温煦的笑容,心里却是暗自盘算。罗成竟然能对她客气的说出“请”字,怕这话是罗星这个鬼东西润色过的。若真是罗成对她如此客气,她反要怀疑罗成的用心了,该不是又寻了促狭的方子来捉弄她吧?

自从王妃收了她做女儿,罗成丝毫不掩饰心里的不快,加上因为秦琼袒护她的事有前怨,对她一直冷眼相向。前天王妃给她一匹暹罗国雪绸做衣裳,雪白的绵绸,轻薄又透着蚕丝的光亮,王妃吩咐她裹在身上看看颜色和质感,心细的她已经注意到坐在一旁吃青果的罗成目光中露出异样,想他心里犯酸,也尽量收敛自己的喜形于色。

谁想到,她低估了这个满腹坏水的家伙,当王妃感叹地说:“我和王爷一直盼望有个女儿,如今总是遂了心愿。你这腰身比我年轻时还要瘦一轮,穿上白色的绸衫点缀淡雅的束带,更是清丽可人。”

紫嫣堆出腼腆的笑,低头正在看裹在身上丝质光莹细滑的雪绸,始料未及一旁的小王爷罗成手一抖,手中一碗玫瑰露端端地扣到了紫嫣身上,“啊!”的一声惊叫,紫嫣就见紫红色的粘液在素净得毫无杂质的雪绸上勾画出泼墨写意般的图案,渐渐殷开,又如血喷溅在白绸上一般令人惊愕。慌得丫鬟妈子们连连过来擦抹,但一匹上好的雪绸大致就被糟蹋了。王妃不无惋惜心疼地责怪罗成过于毛手毛脚,罗成翻翻眼,撇撇嘴,张着被玫瑰露沾染的手撒娇般说:“娘,孩儿的手怕是被扎破了,沙痛得很。”

王妃娘娘一脸的责怪立时变成了震惊,随即一把拉过罗成用衣袖为罗成擦拭着手上的粘液,身边的仆人乱作一团,端水的,打手巾的,取红伤药的,进进出出如热锅上的蚂蚁。紫嫣被冷落到一旁,没人顾及披着翻着污渍的雪绸的她,所有人都围了王妃母子,而王妃竟然用名贵的吉服的袖子毫不吝惜地为儿子擦拭伤口。当罗成的手被王妃小心翼翼地除去了玫瑰露的粘液,仔细观看完好无损时,罗成忽然扑哧的笑了,笑得那么惬意,王妃才知道被捉弄。就在王妃沉下面孔的瞬间,罗成搂住娘的脖颈扭摆着撒娇地说:“孩儿的手被娘一摸,伤口就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的无奈,紫嫣有些无可奈何,想小王爷果然是富贵命,这么大了还在母亲怀里撒娇,而她自幼没了娘,想到这里潸然泪下,侧头掩泪。

“子颜,都是成儿的不是,你不要气恼,改日再给你寻一匹上好的绸缎。”王妃搂过紫嫣,体贴地安抚。紫嫣油然而生一股暖意,含了泪解释说:“是颜儿自己不小心,不怪弟弟。只是见到娘对弟弟这么慈爱,子颜触景生情。”

罗成嘴角极力掩饰报复的快意,那表情没逃过紫嫣的眼,她也不好让他扫兴,于是沉了脸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依依不舍地把弄那匹被玫瑰露污浊过的雪绸。

罗成却嘴一撇,银盘中的浆糖青豆扔在嘴里,嚼着豆子口齿不清地敷衍:“家里有的是上好的绸子,去寻一匹就是。这匹绸子洗洗赏给下人罢了。”

这次紫嫣没有同罗成计较,毕竟罗成是主她是客,毕竟她寄人篱下。但隐忍可不是她的性格,她只是若有深意地笑望着罗成得意的笑眼,心想事不过三,再敢放肆,可就不客气了!

如今小王爷罗成竟然有求于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紫嫣小心提防,却故作认真地问罗星:“小王爷可是又惹祸了?”

罗星不容分说,扯了紫嫣就向外跑,紫嫣初进王府时同罗星一道伺候小王爷罗成,也算混得私熟,以往罗星也一直照顾她。如今她成为了王府的千金,也对罗星如往常一样的随和,所以罗星也不同她见外。

“小王爷打死人了!”罗星吓得面色惨白,拖着紫嫣就跑,紫嫣一身裙衫女子装束,绣花鞋上满是啰嗦的流苏,哪里跑得快?几步趔趄险些跌倒,摔开罗星的手赌气地问:“你们小王爷打死人关我何事?他杀人如麻,都不曾眨眼,死一个人还在话下?”

紫嫣认定是罗成故意在作弄她,不定被罗成骗去什么地方又掉进深坑,溅一身泥水的捉弄。

罗星见紫嫣不信,急得打躬哭咧咧的求她:“小姐,求你了。小王爷说你能妙手回春,专会让暴死的人起死回生的。”

紫嫣听得又气又笑,也不知道他们主仆玩的什么名堂。

罗星见紫嫣不信,解释说:“这回不一样的。被小王爷踢下擂台的人不肯罢休,要去报官寻小王爷的麻烦,小王爷又不肯暴露了身份,才说他家里有灵丹妙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小姐,子颜,王爷知道了一定不肯轻饶小王爷,若是人死了,到时候倒霉的不止小王爷,我们这些奴才还不被打断腿?”

罗星一脸的无奈,眉头鼻眼都为难的皱在一处,如丧考妣一脸的哭丧样。

紫嫣心里盘算,这小王爷罗成不到走投无路,定然不会来低声下气求她。

“都是那个立擂台的父女生事,比武招亲,出的什么风头?还立下那么个惹是生非的幌子,害得我们小王爷一看就生气。小王爷是蒙了头易了装束去打擂,谁知道那个祝美娘太狡诈,自己不肯轻易出手,规矩定的是挑战打擂打到头胜出的魁元才能去会她。我们小王爷本没出手,看到了最后有位小英雄力克了群雄,这才跳上去挑战,十几个回合一套流风落叶拳就把那个小子打得拱手认输了!”

紫嫣这才记起昨天罗成气哼哼地说起的什么比武招亲打擂的祝美娘,她当时听得好奇,还被秦二哥奚落说她不谙江湖的世事,罗星一提,她记了起来。

用罗帕拭去额头的香汗,紫嫣拿捏地问:“你们小王爷可是想娶那个比武打擂的姑娘?跑去人家擂台做什么?”

罗星摇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小王爷,他心里不服,昨天骂了许久那老头儿父女了。说是今天一定要把她们立的那个什么拳打北平府的幡子给扯了当抹布!这才去凑个热闹。”

紫嫣心想,罗成是北平王府的少千岁,自幼习武武艺高强,手下有几分狠力,常人被他几下打,定然吃不住,又问:“所以你们小王爷就失手把那个少年英雄打死了?人家一心去比武招亲娶媳妇,你们小王爷才真是扰人美事。”

罗星扯着紫嫣边走边来到王府后门,早有马车等候:“小姐快上车吧。说来话长,我们小王爷剩了那魁元后,摆擂台的女子却嫌小王爷人丑,不肯同他比试。小王爷当然不肯,就一个‘冲天雁’飞上去扯了那气人的‘拳打幽燕九郡’的幡子,那个女的就冲来同小王爷拼命。没想才过了几个回合,那女子脚一滑,就自己掉下了擂台,摔死了。”

“啐!”紫嫣骂道,这鬼话她才不信,不知道罗成如何恃强凌弱欺负民女呢。

紫嫣还没等上车门,就听一阵马銮铃响,一队人马迎面跑来,为首一人皂衣皂袍,面蒙黑纱,斜带英雄巾,耳畔插了一大多紫色的**。露出的额旁贴了膏药。紫嫣一看扑哧地笑了,那熟悉的白龙马,金色的马鞍,不正是小王爷罗成吗?可眼前罗成这副打扮可真是滑稽得惹人发笑。

罗成到了府门口甩镫下马,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大步进了后门,紫嫣心里气恼,又守礼地问了句:“兄弟,回府了?”

罗成根本不理会他,大步向府里走,边走边揭扯着脸上的狗皮膏药,团成一团扔去了身后,正打在紫嫣额头。

“晦气!晦气!”罗成骂着,罗星忙赔了笑脸随在后面问:“小王爷,小王爷!那个女的怎么样了?”

“滚去一旁,少来烦我!”罗成厌恶地向里走。

这时紫嫣偷偷拉过随在罗成身后的水瓢问:“小王爷是怎么了?”

水瓢嬉笑地望着远去的小王爷对紫嫣说:“惨了惨了,小王爷要娶媳妇了,要给那个摆擂台的祝九公当小女婿了。”

“混扯!”紫嫣骂道,水瓢却调皮地笑了说:“小王爷去打擂,本来是想教训一下那个猖狂的丫头,没想到把人家姑娘误踢下了擂台。那个老汉祝九公原本不依不饶要拉了小王爷去见官,吓得小王爷进退两难,也不便吐露身份。后来小王爷就发现,那个女子是诈死,她是看我们小王爷生得丑,鼻子歪眼睛斜的,怕小王爷这么个‘丑八怪’打赢了擂娶她,就想了办法赖婚。”

紫嫣心想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可小王爷生得俊俏,如何要说他生的丑?猛的想起小王爷刚才扔下的狗皮膏药,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小王爷打擂时怕人看出他的身份,就用狗皮膏药贴了一脸,鼻孔朝天,对眼儿。所以那对儿父女就看他丑,不想把女儿嫁了给他。那女的看上去长得模样不错,谁知道这么狡猾,还装死讹我们小王爷。”

紫嫣越听水瓢的话越糊涂,既然是赖婚,如何水瓢要说小王爷要给那祝老头儿当女婿了呢?

罗成嘴里不停地嘟哝着:“晦气!晦气!”

回到寝殿脱了黑色的英雄衫,解下束带,就喊了罗星伺候他去温汤池沐浴,还要多多准备柚子叶驱邪。

水瓢和紫嫣赶来,罗成正换了一件宽松的淡黄色素罗直裰准备去沐浴,头发披散,扫了一眼水瓢,吩咐他说:“帮我把膏药揭去!”

水瓢忙为罗成揭去了脸上的膏药,狗皮膏药揭离细嫩的皮肉颇有些生疼,还沾拔掉几根眉毛,疼得罗成倒吸一口凉气,脚下发狠地踢了水瓢几脚,怪他粗手苯脚的。

“你来帮我!”罗成扫了一眼紫嫣,指指自己额头的一块膏药。

紫嫣无奈地走近,含着笑,摇着头,像一个满怀无奈又关怀弟弟的大姐姐。

“你不要乱动,这块额头的膏药如何贴在头发上,若是乱动不小心揭去一块头皮可就成了赖头小子了。”紫嫣调侃着,只举得罗成此刻的模样真是有趣,也就忘了他昔日的种种讨厌。

紫嫣的话果然奏效,罗成静静地立在那里,挑眼看了紫嫣的手在他额头轻轻地动。

紫嫣没有罗成的身量高,欠着脚仰着头小心翼翼地为罗成摘着那一绺沾在了膏药上的鬓发。

温润的鼻息扑在罗成的面颊上,含了淡淡的甜香气,酥润的感觉,罗成痴痴地低眼望着紫嫣的颀长的秀颈,雪白的一截,两块明显的美人骨,瘦削的窄肩,淡紫色的束胸隐着沟壑,罗成的目光如被针刺一般,猛地躲避抬头,动作太大,紫嫣措不及防啊的一声惊叫,几根头发连同膏药一道下来,疼得罗成眼泪都要下来。

“成弟弟,我不是有意,让姐姐看看,你……”

罗成一把推开紫嫣,揉着额头飞跑去铜镜前去看自己是否变成了赖头,宽松的衫子兜风紧在身后,一头长发散乱的飘举,仿若世外仙人。

紫嫣也不同他纠缠,只问他说:“若不用我为你去‘起死回生‘,我就去娘的寝宫伺候去了。”

罗成背了身对了她,狠狠地说了句:“管住你的嘴!”

罗成恢复了本来的面目,额头还有狗皮膏药留下的粘物擦不尽,罗星伺候他去了温汤沐浴。仆人为他除去了衣衫,用一筒温水为他冲洗了身子,洗濯了晦气,他才一头扎进了池子里。

水面飘着五颜六色的**瓣,只是**没有玫瑰和月季的香气,淡淡的香味清远的弥漫在温汤池面那层水雾中。

罗成满怀的怒气难平,心里暗恨那个祝家父女,简直是江湖的刁民!可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