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台

17 欢宴

庭院中几株古银杏树入秋后叶子金黄一片遮天蔽日,北风一阵,扑簌簌如黄金雨飘落,景象壮观。

这银杏只在北方极多,达官显贵都爱种银杏,金黄的叶总是蕴育富贵之气。

她仰头望天,红日西斜,炫彩透过华丽的金黄叶隙洒落,映得银杏树绚烂夺目。

步履踟蹰,本是阴翳的心情被这落日残阳暖照,忽觉明快许多。

一阵“呱呱”声传来,打破眼前优美的画卷,两只黑色的大鸟飞上枝头,恬然自得的在枝头跳跳,昂首阔步在枝头挪挪身子寻个舒适的姿势悠然地互相啄毛。

紫嫣气恼得抿了唇,低头要去寻一块石子去打走这两只不知好歹的不速之客,蹲身时忽然记起渡船上那张带笑的脸,乌鸦,如何又遇到乌鸦。

“怎么,又同乌鸦过不去?”

她寻声抬头,不觉脸颊一红,眼前那人背手仰头而立,静静在望着枝头的乌鸦感慨,却是秦二哥。

紫嫣不觉暗笑,对了枝头的乌鸦无奈说:“你们的救星又到了。”

“二哥,不!表殿下,子颜这就……”

不等紫嫣说完,秦琼抬手制止道:“我还是你二哥,落魄是囚犯时是秦琼,在北平王府也还是秦琼。”

二人在银杏树下对视而笑。

眼前那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中浴了一层金光,同那淡金的脸色相得益彰。

紫嫣本是满怀欣喜,忽听头上一阵呱呱声,两只乌鸦莫名其妙的别枝而去,又惊醒了她眼前和谐的场景。

眼前这位同自己同船渡的男子,这位她敬重的兄长,却原来和自己有血海深仇。不知道秦二哥如果知道她是隋文帝杨坚的孙女,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脸上的笑容散去,秦琼也似乎察觉出她的异样,正要问她,一阵叫嚷声传来。

“表少爷,王妃唤您去牡丹堂用膳。”仆人来传话,紫嫣同秦琼互望一眼,秦琼随了仆人而去,走出几步,回头望了眼一片乱金地上独立风中的紫嫣,他只是一笑,似乎安慰她,他的话并无怪罪之意。

同春堂内,欢声一片。

王妃左边坐了娘家内侄秦琼,威武硬朗,沉稳含蓄;右手是活泼调皮的独子小王爷罗成,永远是那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但俏美得总令人止不住目光在他面颊上流连忘返。

北平王罗艺面带淡然的笑,只是同侄儿畅快地饮酒,盘问着侄儿这些年如何过活。

秦琼对答从容,不卑不亢,没有一步登天的惊喜,也没有受宠若惊的得意,更没有因为自己是配军的身份而觉得卑微。

“叔宝,这些年可是苦了你们母子,你一直在衙门当捕快?”

“是!侄儿一直在衙门当差,因为会几下拳脚,也和衙门里的弟兄混得熟。”

“叔宝,如何惹上了人命官司?”王妃不安的问。

秦琼坦然一笑说:“也怪了侄儿当时疏忽。那是侄儿去潞州办案的途中,得了一朋友的馈赠银两,因不便带在身上,就在店外皂荚林挖了坑想暂时埋掉。不想潞州官府那些日正在重金悬赏擒拿强盗,店家误拿侄儿当强盗,抡棒从脑后打来。侄儿是行伍中人,因为被强人暗害,手中的金锏向后招架,不想那店家不会武功,被震飞磕碰到大树上,头裂而亡。”

秦琼话音刚落,罗成贴在母亲的肩头望着表哥玩笑说:“这也不足为奇,兔子都能触树而亡,人自然也可能了。表哥本无意伤那店家,如何怪罪表哥?”

紫嫣想到那“守株待兔”典故的故事,也不觉暗笑。

北平王瞪眼扫过罗成的面颊,罗成缩脖如打蔫的叶子垂头不语。

“如此没有规矩!坐无坐相,站不站样!还不坐好?看看你表哥如何做派,站如松,坐如钟!”

“叔宝,日后少与那些江湖贼寇混迹在一处,若非你被那些草莽之徒纠缠,何来在皂荚林误伤人命,惹出官司?秦家在前朝也是显贵人家,若你祖父和父亲还在人世,定然不轻饶!”

“王爷!”王妃嗔怪道:“侄儿才寻来,你教训他也待日后。”

“夫人,想我罗艺有今日的风光,都是仰仗泰山老大人的荫护,太平郎就如你我嫡出的儿子,替秦家管教这一枝独苗之责,就在你我肩上。”

“表哥喝酒!”罗成起身,端起酒壶隔了母亲探身为表哥满上杯中酒。

秦琼起身捧起酒杯,说了句:“有劳表弟。”心知表弟聪明机敏,插在中间打破尴尬,隔开父母的争吵。

这时外面仆人传话说:“王爷,伍大人求见王爷。”

北平王皱皱眉,责备的样子,罗成已经正襟而坐,没了先时顽童的样子,正声斥责仆人道:“早对你说过,喊一句伍大人,怕就街市上回头者不下五人。姓甚名谁?什么职务?”

罗成稳重的言语令紫嫣侧目,仿佛又见到月夜初见时那位小将军。

“回王爷,就是定国公伍魁大人,他说有要事要求见王爷。”

北平王脸上划过一丝惊讶又化作一抹厌恶,渐渐在一笑间掩饰去,但一切都没逃过紫嫣的眼。

“对他说,暂且在偏厅等候,本爵稍后就到。”

罗艺又随意对秦琼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才起身离去。

罗艺一走,罗成立时活泼起来,肆无忌惮道:“那个‘乌龟’怎么这么没眼力,偏寻了王爷用膳时来叨扰,怕不是闻了味道跑来的。”

王妃嗔怪地整整罗成袍子上的翻领,将他垂在鬓边的一缕发拢到耳后说:“成儿,平日你父王如何对你讲的?就是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脸上也不能如‘晴雨石’一般让人一眼看到,息怒无形于色才是北平王世子的做派,如何忘记了?”

“姑母,表弟年少,修炼到那个地步是要时日的。”秦琼为罗成开脱道。

“哼!那个‘乌龟’伍魁,一定是听说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表哥,还是南陈太宰的后人,特来刺探消息好给宫中的新主子送信邀功请赏呢!”罗成毫不忌讳道。

“成儿!”王妃嗔怪道,轻轻拍打了贴在身边粉雕玉琢般孩儿罗成,一面对秦琼道:“叔宝,你表弟被我和你姑爹宠惯坏了,外面的世故人情一无所知。日后你要多教导他才是。姑表亲,辈辈亲。”

罗成小脸一沉,不服气地嘟哝道:“都是自家人说话,哪里那些顾忌。日后表哥少不得在军中走动,军中的人情世故,还要孩儿教给表哥知晓呢!”

正在说话,北平王罗艺已经回转到厅堂,落座后只说了句:“伍魁没有大事,寻个借口来探个虚实罢了。新君即位,各地纷纷筹划贺礼,伍魁在问北平府送些什么,他好看看随份子还是单去置办贺礼。”

面上笑容微敛,转对秦琼问:“叔宝,你也年过弱冠,男儿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才是正途。令尊过世的早,秦家对我罗艺有知遇之恩,姑爹定要为你谋划前程。”

秦琼随口道:“承蒙姑爹错爱,只是侄儿无心功名,但求温饱无忧,孝敬老母,寄情江湖即可。”

“叔宝!”王妃脸色微怒,责怪道:“这些混账话若逢你祖父在世,定然打嘴!秦家世代簪缨,岂容你胡来。姑爹姑母是为你好,为了秦家着想才要管你。”

秦琼见姑母动怒,垂头不多言。

紫嫣看了一眼秀目含嗔的王妃,又看了看叹气摇头的北平王,心想这对儿夫妇操心也忒多了,秦二哥才认亲,就被她们管头管脚。

王妃叹口气,开解道:“也不怪你,自幼颠沛流离,秦家家门的惨剧连累到你们母子。过些时候你姑爹派人去山东历城接了你娘过到北平府一家团聚才是。”

“叔宝,秦家锏你会得多少?”北平王转过话题问。

“回姑爹,家中老仆秦安尽数教给了侄儿。”

北平王起身道:“来,随姑爹到外面,你比划几式,姑爹看看。”

秦琼接过下人递来的一副锏在手中掂量两下,掖了前襟在腰间丝绦上,跃到天井,手中锏舞如飞,兜起嗖嗖的风声卷落庭树上落叶飞飘如雨,寒光罩体如游龙,罗成连声称好。

罗艺微微点头,嗯了一声道:“还算将就,只是比起令尊的功夫还是逊了些功力,日后还要多练。”

回身怒目扫了一眼正在身后对表哥秦琼挤眉弄眼的罗成,罗成慌得低头收了舌头。

“还有你!从今往后跟在你表哥身边练武习文,多学学你表哥处世的豁达干练,少去调皮淘气!”

罗成缓缓地应了声:“是!”

紫嫣暗想,果然是小孩子不记仇,前些时罗成还和父王横眉冷对,不过几日,被北平王好言一哄就和好如初了。

“叔宝,明日你去军中报到,慢慢戴罪立功。平日替我看管你表弟,不许他调皮胡闹,若是不听教化,随你打骂,替姑爹管他!”

紫嫣心里暗自叫好,心想这个小霸王也该野马套缰了。能随在秦二哥身边在王府里混,这是再好不过,想到秦二哥,心里有种莫名的畅快。

走过偏殿外的夹道,夜风中弥漫夜来香素淡的香气,飘渺得若有若无,就在鼻翼般调皮的游荡。紫嫣仰头望月,一弯月牙在静夜空中高挂,忽明忽灭几点寒星。

不知不觉向前缓缓而行,猛然听到一声喝斥:“站住!”

她慌得停住步,身子却不由自主向前倾,被一双手钳住了肩头固定在暗黑小巷的高墙边。冰冷的墙,紫嫣知觉自己如一幅画轴被贴在了墙上。

眼前是一双寒如星芒的目光直射在她脸上,幽冥的月光下那薄劲的唇略含委屈的微抿,嘴角勾着一缕忿然。

“你得意啦?攀去高枝更是得意?”

泄愤的语气,人不大,手却是颇有力道。

紫嫣心神微定,看那双傲睨一切的眼霸道地逼视他,盛气凌人。转念一想,记起了仇婆婆的话,她有先皇遗命在身,怎么能在这些事上计较?

“怎么,小王爷离不开子颜,是想小的多为小王爷多做几次针灸治疗心烦气躁之症?”

紫嫣嘲弄道,目光毫不示弱直视着眼前的脸。

眼前的小王爷美得邪魅,可惜爹娘赐他这一副好模样,竟然如此惹人嫌恶。

沙沙的脚步声踱来,沉稳的声音由远而近,紫嫣稍稍侧目,罗成也自然地寻声望去。

“表哥。”罗成唤了一声,松开束缚紫嫣肩头的手,脸上堆出笑容。紫嫣揉着酸痛的肩,见秦二哥平和的一笑自嘲道:“王府太大,表哥走迷了路,可否让子颜带我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