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悠闲生活

往密

舆车辚辚,我与裌坐在车内,正与他说些野史,以作启发,经过这一年多的调……教,再加之与宋皋之前长时间的游方,裌的思想比之同龄幼童信来说,要成熟也灵泛许多,此时一双水润的眼,天真的望我,一时之间心底为他感到骄傲,又有些担忧。

“便有人向汉高祖进谗言,道陈平盗嫂受金,并非白璧无瑕。如他初至汉营时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显属于受贿行为。于是汉高祖问陈平何以如此,陈平道, ‘臣**来,不受金无以为资。’倘若裌为汉高祖,得此辨解当如何处理?”

裌皱眉深思,末几撅嘴,抬头,“陈平甚坏,不仅蒸嫂,亦随便受贿,此等无德之人,定不能用。”

点点他的鼻头,我笑笑,“阿母却以为可用。”

“为何?”裌睁大迷惑的眼。

“裌以为天下可有人臻到完美?”

刚一问完,裌脱口答了,“阿母便是。”

这话逗乐了我,“呵呵,裌真会说话儿哄得阿母开心,阿母哪里完美?不管在宋宫亦或鲁宫,多人曾诟阿母为人过于冷漠自私。裌之所以以为阿母完美,不过子不嫌母丑罢啦。这世上,并无完美之事,完美之人。陈平盗嫂受金,却瑕不掩瑜,为人君者,当知臣之长短,事之利弊。方知如何用人,陈平者,如利斧,使起来快且敏,但倘若无柄,便会伤己。因此,首要之事,乃造柄,方斧之。”

这些事情,既然裌爱听,我便说与他听,明辨是非,从来不是从隐瞒真相开始,即便让他知我是何样之人,或许与之心中阿母相去甚远,却远比懵昧无知,胡乱崇拜的好。

裌低头思索片刻,末几再次抬头,“阿母,裌知了,此便是阿母为何差徴行走宫室之间,却差稚处理阿母饮食起居锁事,因为稚乃嘴碎之人……”

我:“……”这孩子,真让人崩溃,如此的八卦……

稚:“小君,小人无辜甚……”

正一路谈着,舆车却是陡地一停。

撩帘问稚,“何事?”

稚指指前方,“小君,前方有傩(音同糯)队。”

依言移了视线去看,果然乡人傩队和裼队迎面而来,祭旗迎风飘扬。虽知大周素来便有傩祭一事,却大部具在季春,仲秋乃至季冬,这日,宫中相士定会率百隶索室殴疫,以驱瘟鬼。不过时日未到,算算日子距季冬还有些时日,为何忽尔如此。

心中疑惑,近了忙打手,“吾子且住。”

那傩队见了我等立于车旁唤他,遂停下来,其中巫师取下面上傩具,“吾子,何事?”

一笑,“不过初冬,尔等今日大傩,却是为何?”

“吾子不知?密国上下遍现瘟疫,己有数人死于此疫,倘若贵女欲往密国,且住罢!”

说罢,带上傩面与其余人等鼓瑟击缶而去。

我却是脑中一轰,心脏忽尔狂跳一股不祥的感觉蔓延全身。我就道为何如此之久,子郜未再来信,原来,密却是有了疫情,只怕此时己是闭关封国,周天子亲征,不知是否也在密中,此时只怕洛邑己是乱成锅粥罢?

不时何时,凉风卷起周道上的风沙,只剩傩人一片迷蒙背影,渐去渐远。

“小君,天宴了,回罢。”

心中忐忑,轻轻嗯了一声,扶着稚的手上车,命驭人驾车,这时却从身后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阿妹,阿妹!”

撩帘,探头,阿兄熙一身常服骑骊驹而来,手中羊帛飞扬。

“阿兄为何来了?”前几日不是还因我忽然要回宋而生气不理我么?

“阿妹。”熙驱近了,马未勒稳,跳将下来。

“快看,子郜来信。那信使未寻着阿妹,为兄恐又错过,便亲自送来。”喘气说道,一脸急色。

见那面色,我心中咯噔,接了信来看,寥寥几句,字迹潦草。

娻,大疫现,毋往宋。

毋往宋?难道宋亦?不敢想。

“阿兄何时收到此信?”

“不过几日。”

扫一眼他松散的横笄,我收起那信,“阿兄辛苦了,事出紧急,娻便不再逗留,就此告辞。”

正人欲上马,却是被人拉住手袖,“阿妹欲往何处?”

“自是宋。”

“不可,阿兄一早知你看过那信,定会往宋特命我前来迎娻回鲁,有瑶言,密国城外,尸以舆载!此地亦不可久留,走罢。”

“阿兄……抱歉!请松手罢?娻既己嫁为宋人妇,万无丢下夫君独自逃生之理,况,瑶言多不可信!”说罢,拂去阿兄大手打算顾自走了。

“阿妹!”阿兄又欲捉我,我却是身形一闪躲了开去。

两人来回闪躲数次,阿兄奈何我不得,我亦不想使用些粗暴手段伤了他,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阿兄辩不过我亦无法奈我何,却忽地飞扑而来,本欲躲开,但想可能会伤着他,便立在原地,打算扶他一把,却不想阿兄双手如蛇缠了上来,紧紧箍住我的腰身将我往后拖去,这个无赖!

“阿兄住手!”

“不放,为兄己在阿兄跟前立下誓状,倘若今日无法带回娻,项上人头不保!”

“胡闹!”人命关天,此种誓状又是随便能立的!

我的喝斥让阿兄的手抖了抖,却硬气不撒手。

“二舅坏!”裌见阿兄暴力对我,一时气愤,扑了上去撕咬扑打。稚在一侧急得跺脚,二公子身份尊贵,岂能如此施暴,又不好相帮,一时乱作一团。

“啊!阿妹,快快叫裌住手,身为一国太子,举止形同泼妇,将为天下人笑!”

对天翻个白眼,“阿兄,你身为一国公子,举止又哪斯文有理了?”

“那是为兄奈何不得阿妹,情形特殊!”

咬了咬牙,大吼一声,“裌且下去!”裌倒底与我学了些擒拿,初时慌乱,尽使些小儿招数,不是扯衣便是扯发。听我怒吼,立时明白过来,跳回舆车之上,我一使力后翻,将阿兄整个带倒。

“阿……”没机会让阿兄将话说完,使了个手刀,将他劈晕,真是要命,看来只能将这只麻烦带回宋去。

一路上,阿兄醒过几次,却总被我劈晕,离宋越来越近最后一次打算劈晕他,或许熙明白,事情无法挽回,便不再劝我,我亦不再将他劈晕。

心中有气,不过奈不得我何,却总去欺负小裌,两人一路吵闹打骂,或多或少让我心中担忧分散不少。

“阿妹如此,兄酋定是日夜不安罢。”这日,吃罢糗粮,阿兄对月长叹。

“熙毋忧,娻己送书往鲁道明一切。”

“但愿一切安好。”

“嗯。”

“熙,再过月余便要迎妇了罢。”

“是啊!”

“可娻却不见熙为此欢颜。”

“迎妇……娻,迎妇不过为继后世,修异姓之好,又有何可欢?再者,为兄一直不知女子所求为何?阿母一生……郁郁寡欢,君父对阿母亦少有温情,为兄一想往后为兄或许亦是如此,便觉索然无味。”

这孩子,想得真多。拍拍他的肩,“既是如此,更不应长吁短叹,阿兄只要善待阿嫂便可,女子不过求得夫君一句半句温言软语罢啦。”

阿兄转头,“既是如此,阿妹与子郜为何如此的冷?子郜对阿妹又岂是一句半句温言软语,阿妹却甚少展颜 ,为何?”

愣了愣,却没想阿兄会有此一问,怔忡半晌方道了句,“熙,是娻心渐涨,心一大,所能遨游的空间自然变小,所求多了方才如此。”

“空间?”阿兄不懂。

边旋身边道,“阿兄,起程罢,天色将宴,传舍宾馆尚无着处。”并没有刻意去解释,那些事情,阿兄有过体会便知了,这个世上,倘若不是心变大了,能施展的,能容纳的又岂会不多?说到底,我不过平凡女子,并无大肚去容天下大爱,所能容的,不过小爱小家。

当我爱上一个人后,亦会如别的女子般,嫉妒别人,为着夫君的偏袒暗生闷气,当初不嫁齐纪便是早知会有此转变,嫁了宋皋之后,虽有曲折,但终还是被他软化,这…… 是殊途同归?

一路风尘,终于抵达商丘,不过却被拒在城外。

“稚,递上这一方符节与那寺卫。”伸手撩帘递与稚手中之物。

“诺。”

稚一番交涉,舆车终又动了,我坐车内,细细打算下一步如何,宋皋现在在密不知生死,那么,我定是要往密的,去密便需通关符节,不知宋候可会准我。

再者,瞄一眼装模作样端得笔直的阿兄,此人还是个麻烦,倘若知我欲往密,只怕又是一番闹腾,要如何劝服他才行?或者干脆瞒了他?

入商丘,却并未立时回宫,阿兄冒昧前来,需携贽入宫拜见宋君,舆车上早就备了,不过还需再打点一方才行。

“稚,你且助二公子打点行装,再入宫罢。”

“诺。”

“阿妹……”

“何事?”转身,阿兄一脸欲言又止,“无事,阿妹去罢。”

“嗯,阿兄珍重!”

“然。去罢。”阿兄摆手。

待寺人将舆车上的东西搬进宾馆,我这才上车入宫。

大殿之内,宋候衮冕吉服,脸色却有些憔悴,“娻,总算归来,此去汝母可安好?”

“尚好……”

宋候捋捋长须,仰天一叹,“此次吊唁未能亲至,吾愧于伯禽啊!”

“父亲!毋要如此说,上卿代父亲至,亦是一般。”

“罢啦,既然回了,便同夫人打个招呼罢,这些时日,不知为何夫人总念叨着你与裌,只道偌大个宋宫,竟无可谈话之人……”语气有些忿忿。

“父亲!”宋候……原还有赤子之心,一把年纪还同我争风吃醋。况,在宋宫时,他便一天到晚沉浸庶务,与母亲交谈不多,母亲如此说本也无可厚非。

“去罢!”

“父亲,娻有一事。”

“何事?”

“父亲可知子郜现下境况?”

宋候捋须的手一怔,半天才涩涩答了句,“生死不明……”

答案早在预料之中,却仍不免为之一震。

“父亲,可想子郜平安归来?”

“自然。”

“那么,父亲,请准通关符节与娻罢,娻定不辱命!”说这话时,语气极为坚定。

宋候却是定定看我半晌,最后缓缓点头,不想此事如此轻易便成,我一时大喜。那头宋候道,“只是娻倘若此去未寻得子郜,除非解封,否则,便不能再回宋宫罢,汝往密之事……与夫人报备方才动身罢……”

握通关符节的手一顿,良久,终答了个诺字。

宋候到底是宋候,此次从那等地方出来……确实不宜立时回宋,只是我仍旧需去寻我夫君。

从大殿出来,裌正站在檐下等我,见我,高兴咧嘴,“阿母,看,雪!”

白胖手指指向阙台处。

指眸望去,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白雪飘飘洒洒落在庑顶阙台。

“阿母,裌想阿父了,阿父离去时对裌道下雪之时便归宋。”

笑笑,“然也。”抱起小裌向宫室行去,我没再说话,心中却想,阿母定会帮汝寻回汝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