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妃

第二十一章 鸣镝(1)

第二十一章

鸣镝(1)

又是一年五月春华,芳草茵茵,叶儿抽芽,花儿吐蕊,一片姹紫嫣红的瑰丽景象。扑面而来的春风暖人心房,淡淡的花香流淌在风中,流散在花草丛中,熏醉了那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蜻蜓、蝴蝶。

蓝澈的天空,丝丝棉絮般的流云,冉冉飘逸,蜻蜓点水一样轻触着蓝空的广袤胸怀。艳阳高照,一束束金灿的光芒洒耀在每个精锐亲卫的脸上,冷肃的黑脸膛金光闪闪,折『射』出一种冷骨无血的寒意。

这是单于庭三十里外的训练场。百名勇士跨立马背,分两列排开,各守一边,阵仗齐整、严明,气势夺人;与暖风、阳光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们严肃的面无表情,他们的眼睛中、只有手中握着的弓箭,只有大单于随时劲发而出的鸣嘀。

队列的正前方,一匹浑身乌黑的骏马悍然而立,马背上、玄黑『色』风氅深沉的下垂,霸气纵横,挺伟的身躯摄人心魄,面容沉谙,隐隐闪现着冷酷到骨子里的冷光。

正是,禺疆大单于!

他缓缓高举弓箭,风氅的下摆霍然一『荡』,力贯双臂,弯弓涨满有如半圆之月;“咻”的一声尖锐的啸声,响箭追星逐月般的飞『射』出去,劲猛地『射』向不远处悠然嚼草的骏马,高亢的啸声划过天际,久久不绝于耳,『荡』人心怀。

箭镞没入大腿,霎时,百支利箭追风而至,飞蝗一样涌向骏马,无一不中;骏马急促地怒蹬而起,仰天长嘶,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窒息了所有人的气息。骏马肥膘的躯体,仿佛箭靶、一根根箭镞坚挺地耸立着……一阵痛苦的**,骏马扑倒在地,已然气绝。

此种演练,已经进行了两个月,各种飞禽走兽『射』杀无数,不『射』者,立即斩杀不怠,百名亲卫已经替换了二三十名;然而,大单于的鸣嘀只是瞄准了动物,深雪所说的宝马、阏氏、父亲,毕竟过于冷血。

大单于满意地笑了,刚毅的唇边轻轻一牵,流浮出一丝孤涩的笑意。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然而,心中最重要的那处柔软的地方是缺失的,心爱的女子不在眼前,他的生命是不完整的,而这百名亲卫,能起到什么作用,能夺回他心爱的雪吗?

无论如何,夺妻之恨,他一定要讨回来,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训练结束,大单于命亲卫队回单于庭各司其职,孤身一人留在训练场上,席地而坐,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沉思……只有孤身一人的时候,他才能与心中的女子深情对话,或许他在自欺欺人,但是他无法遏制对雪狂热的思念……

大地在轻微的震动,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于耳际敲响,逐渐趋近,大单于转脸看去,俊奇的马上男子策马过来,脸上的光芒灿烂得接近于透明。

大单于冷然一笑,霍然起身,玄黑风氅悚然一抖:“兄弟,好久不见,今儿怎么有空来单于庭,也不打声招呼?莫非我单于庭的『奶』酒比你呼衍部的合你口味?”

呼衍揭儿搭着大单于的阔肩,天青『色』的袍子欣然而动:“大单于,我的儿子总是嚷着要跟瞳瞳一起玩,我被他闹得没办法,就带他们过来玩了。大单于不会不欢迎吧!”

“哦?兄弟一家子都过来了?”禺疆挑眉问道。

呼衍揭儿笑着点头,英眸一敛,迸现一丝锐光:“大单于,方才的训练,我都看见了,好像有点残忍……”

禺疆朗朗的目光遽然一沉:“如果我不残忍,各部首领将会比我更加残忍。”

呼衍揭儿怅然地点头,眸『色』立时凝重起来:“是啊,自单于庭北撤,各部首领蠢蠢欲动、叫嚣不止,不遵从单于庭的统一安排与大单于的号令,已经有三四个小部落依附于韩氏,假如再这样下去,后果严重……”

“匈奴的统一得来不易,我绝对不会轻易地让人破坏,谁都不行!”禺疆切齿道,语气绝冷如冰床,让人脊背生凉。

登时,呼衍揭儿不寒而栗,心中明了深雪为何会爱上眼前的霸气男子。大单于是大漠南北稀绝的苍狼、是匈奴草原上绝无仅有的苍鹰,注定由他来统一这片辽阔的草原。他骁勇善战、胆略过人、睿智残忍,他的眼中,只有匈奴辽阔的草原和天空,只有牛羊和马群,即使偶尔过于自信,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匈奴的强大与牧民的丰盛生活。

深雪的眼光确实与众不同,怪不得看不上自己……

除了匈奴,大单于的心中,还有深雪;大单于一直不肯再娶阏氏,呼衍揭儿终于相信,大单于对深雪的情意、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撼动。

呼衍揭儿俊奇的眼睛坚毅无比:“大单于,呼衍部一定会听从单于庭的号令!”

“好!多年来,呼衍部一直默默地支持单于庭,兄弟,我该如何谢你?”禺疆暗眸如海,紧盯着呼衍揭儿,涌动着让人费解的光芒,“你自己说,我尽我所能!”

呼衍揭儿接触到大单于那迫人的锐光,心中一阵咯噔,笑着反问道:“大单于认为我呼衍揭儿是那种胸怀不阔的小人?”

“那倒不是,”禺疆哈哈大笑,有一瞬间,他确实是惭愧的,居然以自己的想法猜度别人的坦『荡』胸怀,确实不够光明磊落。他拍打着呼衍揭儿的肩膀:“兄弟,我很惭愧,这么说吧,我原本想呢,几年来你一直默默地支持我,是……因为深雪才这么帮我,不过,自从上次你把我打醒之后,我就完全明白,兄弟的支持,不只是因为深雪。”

“大单于明白就好。”呼衍揭儿朗声笑开,“不过,我也明白,由于我的存在,大单于一直担心着呢。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阏氏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大单于最清楚,当初她选择了大单于,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禺疆受用地笑笑;提及深雪,他的脸上顿时冷沉下来,低下头,沉默的眼中深藏着凄痛。

呼衍揭儿轻叹一声,只要提到深雪,大单于就会缄默,不知道是自责、思念还是痛苦,或许兼而有之吧,深雪被掳,他遭受的痛楚,旁人无法体味。他不自在地问道:“还是没有消息吗?麦圣还没回来?”

“没有回来!”禺疆怅然道,悲苦的脸『色』渐渐散开一种冷酷的怒气,“月氏王,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呼衍揭儿一惊,莫非他要举兵攻打月氏?如今匈奴的骑兵已不是春天之前的精锐之师了,数量锐减,雄风不再,军心涣散,最重要的是各部首领不服、不听从大单于的号令,大单于想要以武力夺回深雪,只怕是难上加难,至少年内绝对没有可能,而且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涩涩地问道:“大单于有何打算?”

禺疆自是看出他的忧虑,厉厉而语:“各部首领很不安分,我想,该是时候教训教训他们了!”

呼衍揭儿生涩地转开视线,望向金碧琉璃的天宇:“那……阏氏,大单于有何计策?”

“没有计策,麦圣回来了再说。”禺疆直接答道,也望向渺渺的天际。

呼衍揭儿诚恳道:“用得到我的地方,大单于一定要开口。”

躁动的五月,呼衍部带了两千骑兵前来单于庭,陆续的,乔氏、当于氏、韩氏、栗籍氏、沮渠氏等几个部落带着数千骑兵赶来,气焰嚣张,飞扬跋扈,吆三喝五的样儿令人极度不爽。尤其是韩氏部落的酋长,俨然不将大单于放在眼里,仿佛他才是单于庭的主人与统帅者。

同往年一样,各项比赛热烈进行,歌舞酒宴在穹庐大帐前方的广场上摆开。火把烨烨燃烧,将整个酒宴照耀得明如白昼。

席间胡乐悠扬,缭绕于场中舞人散开的如云黑发之中、扬起的裙裾之间,与美酒一样醉人心脾。觥筹交错,美酒摇漾,各『色』烤肉吱吱飘香,座上众人言笑晏晏,恍若各部首领仍是听命于单于庭,恍若单于庭仍是昔日统摄漠南的展翅雄鹰、深夜苍狼,令人闻风丧胆。

禺疆大单于捏着酒杯,稍稍仰首饮酒,目光却是微垂,低低地扫向台阶下延展而去的酒桌:各部首领、随行人员依次排座,欢声笑语,神『色』如常……他心里清楚,席间暗『潮』涌动,某些人已然蠢蠢欲动,势必于今晚作殊死一搏。

想到此,鹰眸冷冷紧眯,眸底掠起一束冷酷的光环。

洛桑缓步走来,步履似乎有些凝重,俯身在大单于耳边,极力压低声音:“大单于,一切准备就绪。”

大单于颔首,斜勾唇角:“韩氏有何动静?”

“不出大单于所料,韩氏两千骑兵列队在穹庐大帐以外五里处,弓箭待发,除此之外,还有……”

大单于阴鹜的目光流『射』于各部首领竭力面不改『色』的言笑表情,轻蔑一笑:“还有哪个部落?说!”

洛桑手心渗汗,深知大单于已将一切了然于胸,遂而平稳道:“还有沮渠氏和须卜氏,两个部落骑兵暂时没有动静,待韩氏有所动作,必将起兵拥护!”

大单于不为所动,一杯烈酒入喉,灼热了心房,冷却了嗓音:“嗯,知道了。立即派人前往单于庭东北、北向、西北三个方向侦察,切记,一只野狼也不许放过,一有动静,立即禀报!”

洛桑一惊,眼中浮起不安的沉重之『色』:“大单于,难道……”

大单于轻松一笑,轻松的底下却是激流奔涌:“韩氏起兵谋逆,还没那个本事!去吧!万事谨慎!”

洛桑颔首,躬身退下,悄悄地隐于人群之中,随后悄无声息地没入草原茫茫的夜『色』……夜『色』浓重,天穹黑暗如墨,一勾弦月孤零零地悬浮,清冷的淡辉飘洒于一望无际的草原,愈加深沉。

穹庐大帐前的酒宴已至酣热,韩氏、沮渠氏、须卜氏首领三人的目光汇于一处,阴沉的光『色』笼罩在晕红的火光之下,弥散出血腥的气息。

韩氏酋长低低点头,旁边站立的部下吹响一声响亮而尖锐的口哨,立时,席间各部落人员错愕地愣住,或面面相觑,或惊慌张望,或窃窃私语,酒酣耳热遭遇冰雨似的立即冷凝,化作青烟袅袅升腾。

一片惊讶之中,唯有韩氏酋长低首啃着一大块熟肉,唯有禺疆大单于与呼衍揭儿遥相碰杯、举杯而尽,姿势悠闲、缓慢,眼前的惊『乱』似乎与己无关,仍自稳坐青山、镇定自若。

韩氏骑兵持弓背箭地蜂拥而出,团团围拢在广场四周,搭弓举箭,嗜血的箭镞瞄准穹庐大帐前方的单于庭统帅。骑兵涌现神速之快,惊慑了在场所有人等,可见早已埋伏在穹庐大帐附近。

火把依旧烈烈燃烧,胡乐戛然而止,舞人惊叫着仓皇逃散,一瞬间,广场中央空『荡』『荡』的,只余轻风拂摆。各部首领冷眼看着单于庭惊变,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惊得不知所措,或是坐收渔人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