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棚

第12节

像,作十殿阎罗天子,狞恶骇人。夜叉急脚,以及刀锯鼎镬,无不咄咄逼人,虽图画传神,不能至此。每至春夏赛会,乡城男女,愿献楮帛,焚积如山。殿旁有石兽,角端土人皆割牲滴血其上,石中猩红,经岁不干。

邑中翁姓,富甲一城。长女名如珠,初生时,其母梦黑龙绕其身。年十三,白皙娉婷,性慧识字,即为吟咏声。后工诗,其送春诗有云:“彩笔堪题肠断句,柳丝难系落花魂。”其序四六云:“缅飞絮之随风,仿佛真魂飘荡;妒落花之时雨,依稀血泪缤纷。”其兄贸易湘潭,伊书促归,中有一行云:“愿化衡山之石,雁使回归;因呼粤岭之禽,哥行不得。”皆佳。

年十五,随母诣岳庙,游两廊间。至转轮王殿,诸娣姊皆游观,如珠手指王像曰:“如此狰狞王,夫人朝夕对之,不栗生畏怖耶”其娣云:“汝畏之,夜间即来娶汝。”如珠答云:“王如欲之,我何畏彼哉”及归家,病,既乃大渐,百药罔效。忽自语云:“越三日癸丑,我当入宫,拜受采纳矣。”众以为谵。至期,如珠令人为之薰沐,着新衣,辞父母曰:“儿已为冥府王妃。外舆从久驾,儿不敢稽。从此侯门似海,膝下长辞。”父母始惊骇哀泣。如珠曰:“无过伤痛。今儿作王侯妃,充六宫,班九嫔,岂比作田舍郎媳妇,尚烦二老体恤耶”乃自吟曰:“大邦有子,遵彼海滨。窈窕淑女,曰嫔九京。”言讫而逝。

三年,其父病危,复苏,告其妻云:“我夫妻皆增寿一纪。儿果为转轮王妃,群下左右,请位中宫。一年之间,实辅转成君德,燮理阴政。幽囚犯科严重,传其脱簪侯门,进谏不已,今以摩利才人充嫔。一人见嫉,预政挠权,如楚王郑褎故事。乃幽儿于别宫,抑郁以死。后宫中魙告祟,王悔之,乃知其冤。乃下摩利而封儿,号金轮阿耨夫人。祀以壤田,建庙于酆山之阴,凡后之族,赐寿一纪。”犹忆其传诵幽宫诗八绝云:

阴霾穗帐旧时容,禁阁重重马鬣封。听彻森罗宫殿外,更无人撞景阳钟。

伤心遥拜九泉恩,永诀双亲一缕魂。河满曲终肠寸断,谁知地府有长门。

城开枉死能容罪,殿少长生不种缘。安得成都人作赋,也应输与纸衡钱。

飒飒凄风入苑来,歌声乱逐鬼声哀。冰寒彻骨桃笙冷,知是君王宴夜台。

白玉楼头望碧潺,黄泉水绕奈河湾。弃捐秋草埋幽径,采卷如登嵩里山。

百结云鬟内样妆,茜红衫子带鹅黄。轻盈舞罢旋风阵,羞比昭阳掌上狂。

溶溶默默惨无神,点点幽情诉未真。一片琉璃帘外影,姗然自认李夫人。

曾无月色到深宫,燐火光微辇路空。回首木棉花下住,沙塘箫鼓画桥东。

七如氏曰:如珠之事,固属荒诞。但寺庙为僧道所居,众目所睹,且轻儇子弟更于此处窥探调笑,讥刺品题,如蜮如狂,凌犯拥挤,无所不至。此时隐忍受辱,惟有落牙自咽而已。今浙省之游天竺云林,每至春月,无不如云逐队;虽夫不能止其妻,母亦不能禁其女。更有吾乡无知妇女,相聚结社朝山,或金鼎、或东岳、或南海普陀,跋涉数千里,杂沓数十昼夜。其中恣性越礼,又岂笔墨所能罄。作者记转轮王一段,盖犹有忠厚之微旨也夫

按律载:官及军官之家,纵令妇女入庙烧香者,笞四十;无夫、男者,罪坐本妇;住持不禁止者,与同坐罪。而妇女不知犯法,反以为祈福。吾曾见一秀才妻登峄山,其夫亲扶掖之,恬不为怪云。

郑让

郑让,字耐村,利津人。无兄弟,父母钟爱之。美丰仪,又慧,十五应童子试,郡中游。过平康,见妓心荡,晚潜往妓家宿。招覆,师觅之不得。将曙,让始至,考棚已封门。师以书贻其父,让母曰:“儿大矣,当婚。”聘马氏女。是年,让入学,遂婚矣。

先是女在闺中,尝蓄一婢,将出阁,力遣去。凡见庭花新摘色艳者,必手揉碎之以为快意。合卺后,夫妻若胶漆。一日,马见让之溺器乌啄而长项,恶之,熔化成饼。夜,让求之弗得,乃用女器,自此让并不敢与妻异溺器。让斋中挂一仇实父美人图,马见之辄痛心,裂之如糜,疾遂瘳。让后不得就外寝,渐至出必告、反必面焉。每有所事出,马以如意簪点胭脂印其要处,如守宫砂,归而验。稍不符,便穷诘研问,至再至三。不数年,妻之焰日以张,让之气日以馁。让愈防检,而过愈丛积,几不可支。为翁姑者劝之,马怒曰:“汝养子不教,我为汝约束,不德我,反仇我耶”

一日,马忽持剪入翁室,欲阉其翁,盖以翁与姑犹有童心,恐其生子析产也。后翁姑夜寝,必严锢其户。让由是狼狈滋甚。父母亲戚,咸为之忧,让固恬然安之。让周身之针孔、爪痕、烙斑、齿伤,多人时令脱以相示,凡百余处,未尝不为之指瘢太息。而让反似三国吴大帝奖周泰军功,以为得意,恨不诸公满浮大白也。尝于妻前读石崇传,至绿珠坠楼一节,拍案曰:“妇人能如是,一斛珠不足多也。”马曰:“绿珠何以独有千古”让不敢对。马氏遂登楼,一跃及地,救之起,左腿已折。让是科中乡榜。马闻捷,哭之七日。人问之,马曰:“吾闻贵易交,富易妻。田舍翁得十斛麦,尚欲易妇;今郎君贵,必多金,能保其不置姬妾乎”

当北上之日,送诸南浦,要以盟誓而还。让乃发轫。抵都,寓旅邸。邻有闽人伊某,身小而须微。与之谈,蔼如也,渐来往密。让每过伊舍,闻其后有女子声,让问伊曰:“宝眷亦在京耶”伊曰:“非也。客中寂寞,新购得一裹头奴耳。”遂令其出拜让,奉茗。郑伊两人颇称相得,谈及郑尚无子,伊曰:“吾观君须眉表表,未必即龙眠居士。况燕赵颇有佳丽,何不置一小星为后嗣计”其妾亦耸郑曰:“两家由此同住,朝夕相聚甚好。倘郑公旅囊羞涩,妾愿拔钗以助。”让踌躇曰:“兄爱我,弟非忘情。但家室悍毒甚,恐不相容。”伊曰:“千里之外,嫂夫人鞭长莫及也。”郑素困于阃闼,不敢纵。今如离鞲之鹰,脱网之鱼,加之伊又预成其事,宁复计及褰裳捉跪时哉遂买一姬,王姓。无何试毕。榜落,让故迟迟吾行。伊曰:“归计可决,长安居不易。”让不得已,泣告背盟之故,欲久客以避其锋。伊曰:“是谋非我所敢许也。夫父母桑梓之地,祖宗依恋之邦,一旦轻弃其乡,以糊其口于四方,安见其可以图存即尊阃有刻眉之行,亦且尚无其事,又何必未来逆料,先以不肖待人哉兄请偕丽人归,余不日摒挡,便道造访。万一果有别故,到时我自有安排法。”让始允,复谆属伊速来,遂握别。

让抵家,尚十余里,谕其仆勿泄,先自独归。妻瞥见,诈之曰:“汝在京中干得好事”让失色,莫知措词。妻乃拷问,让以实对。妻大怒,挞让无完肤。继以带系让手项,幽于帐后净所,曰:“汝作此大孽,当永堕恶道地狱,再无见天日之期”父母以其自都返,欲见之,问其妇,马曰:“若犯罪,在狴牢中,不必探视。”无如之何,父母惟有长叹数声而已。马欲刺其新买之姬,家人乃匿诸邻屋。时有至戚某,知其事,为之记曰:秋七月,郑子偕王姬归自京。君子曰:“不度德,不量力,其以桎梏死也固宜。”

十日,伊至,叩扉,郑父母见之。伊欲见让,马闻而出,即詈伊。伊于袖中出一木杵击妇,仆地,跛而奔。伊入郑室,褰帏见让,如楚囚不敢仰视。伊呼出,让曰:“君祸我矣奈何劫之,以加吾罪”伊曳其衣曰:“有我在。”郑出书舍,父母始得见之,环而泣。伊问:“王姬安在”家人不敢言。伊曰:“速令之来。”姬至,见郑及父母,以礼。晚,郑不敢与姬私语。伊又壮之,乃择别室而居。郑以为其妻必于是夕枕戈而待也。三日而妻无诟詈声。郑不安,入室视马。见而泣,既而絮絮,故态复作,郑复长跪床前。家人飞告伊,伊曰:“吾以牧马者将不敢南下矣,竟复猖獗乃尔”伊持杵入,将及门,妇股栗缩榻间。伊曰:“泼悍尚不悛改,当挞杀汝”乃以目视郑,郑起,随伊出,举家德伊。

一日伊欲去,郑与父母恐其复发,苦留之,伊曰:“一击后永断妒根。”众不之信。伊乃取杵付郑,曰:“君其宝之倘河东复吼,持之可当金锁。”伊遂去。让谨受而藏之椟。后马果异从前,相安载余,而此杵庋之高阁,未尝复用。忽一日伊至,仓皇失措,如有急难。郑延入甫坐,伊曰:“无暇他说,速还我杵。”郑即付伊。问何以匆遽若此,伊曰:“君有不知。我非人,本狐侠也,尝为人间报不平。因君困于妒妇,恐斩君嗣,于神库中窃得周文王后妃娘娘浣衣杵,又名化妒捶,为君制奇祸。今库中失此镇物,入宫见嫉,憎及蛾眉。缙绅显宦,以至首善之区,其风大振,几有不可扑灭之势。上帝震怒,访缉窃杵之盗,急不可待,故来取以归还耳。”言讫不见。而郑一妻一妾,终身无复间言,俱产一子。问马前事,每颜厚云。

近日狮吼大盛,安得此杵遍及人间七如

少霞

晋沁水孝廉张本义,年七十,妻早死。为临安太守,精神强干,有班伯黄霸之目。一子,名成,粗鄙近利。公颇无舐犊爱,盖知其弗克负荷也。

公有婢少霞,年十七,简静而文,常侍公左右。一日春阑无事,雨过阶除,公忽忆去年有人赠碧凤仙子,命少霞出之。公启缄见其稗落,恐不能萌蘖。少霞曰:“但趁此一块好润土,可毋论其隔年种也。”公感其言,遂纳之。逾年生一子,命名复。郡僚绅士,皆为公作汤饼,送洗儿钱。独其子揶揄之,以为老蚌生珠,恐未必然。

公致仕归林下,少霞尝私语公曰:“妾以蒲柳托根桃叶,不敢以老去诗人,遂忘情于半臂。幸而征兰有梦,但呱呱者在怀,正恐先生风烛,长公子非爱惜紫荆花者。则一斗粟竟不相舂,我母子当不知死所矣”言罢,呜咽欲绝。公乃作书一卷贻少霞曰:“我死后,尔母子料不见容。我今即厚尔,伊夺之,无益也。我筹之审,俟复儿年长大,吾邑有贤令尹至,可令赴诉焉。尔母子之恒产出于斯,善宝之。”少霞乃密藏诸椟。公又命长子成至,稽田籍,点什物及骡马婢仆,悉归焉。成请曰:“少霞母子,何以置之”公曰:“嬖人之子也,西山有石田二十亩,屋一区,足矣。”呼少霞告之,泣而去。初不以为复之薄也。逾岁公卒,成主殡事,多不循礼。欲为其父柩前导龙凤节,如法驾仪。又令画士于父影上加珊瑚顶,邑人讪之,乃止。

有名娼女,成艳之,买为妾,未小祥,岳家责之。成殴长妇,遂自缢。多方请托,事乃寝。所交结皆豪富棍徒。人有借贷者,必重息盘剥,以充其欲。日者告少霞曰:“西山之阳,有先人之田庐在。尔母子盍往焉父命也,不可违。”少霞悽惶携子往,一切井灶瓢杓,皆无所为谋。少霞纺绩自给。十年间,复知有母而不知父,问母曰:“人莫不有父,我独无”少霞凄然曰:“尔父死矣。”后复从塾师读,归问母曰:“城中大郎,皆说是儿兄。何以兄锦绣而弟蓝缕”少霞曰:“儿但读,俟长大便有好衣着。”又数年,复已成人。当十月朔,少霞携复展墓。成方令妾着紫貂裘,跨少骊驹,随从仆妇皆戎装,猎于郊。便道过墓,见少霞母子单寒,傲视之。少霞命复拜兄,成拱手曰:“小客贵姓我不敢弟汝也。”即其婢仆也不与齿。其妾取钱二百与复。复掷于地曰:“我不屑尔臭镪也”妾曰:“小乞儿不识好歹”遂各匆匆车骑去。

斯时少霞触景伤心,抚膺垂泪,九原已杳,遗子堪怜,不觉失色大恸,响振林木。复撤馔,掖母归,犹呜呜不辍。复乃长跽而请曰:“母毋伤也。母为父妾,抚子受困,分所当然。况剥极必回,天之常道。儿读书何事或得捧毛生檄,以慰吾母十余年冰霜节操,亦未可定。何必以当境迍邅,用是悲泪为耶”少霞闻之,乃收泪而为喜,忖曰:“儿子长矣。”

时当童子试。少霞缅述遗嘱,出字一卷。复盥手展视,上有诗一首曰:

七十年来又一春,此春度后更无春。只因风木秋凋后,恐有同根釜泣人。

读罢涕泗而受,入城赴考。令见其垂髫韶秀,衣服破绽。及阅清贯,为故张宦子,曰:“汝缙绅郎,何一贫至此”复曰:“但富于文,贫何病”令异之,乃捻数页书曰:“自学而第一起,至八佾第三止,面试汝一破题。”复应声曰:“学而优则仕,乐其可知也。”令大赏识。试毕擢第一。后入署谢令,乃告曰:“复,故临安守侧室之子也。因兄成不相能,逐我母子于外,衣单食缺,十有五年矣。父在时,曾有遗诗一卷,嘱谓死后如兄果相凌,有贤邑侯至,呈之,当为我母子地也。”袖卷出。侯接视其诗,并有钤印年月日,且犹在官时,生复之年。侯曰:“贤契暂归,诗卷留阅数日,当缓图之。”复谢出。一日,令忽拘成至,问曰:“汝父有几子”成曰:“居长,有父妾生一弟复。”令曰:“安在”成曰:“居乡业儒,现蒙擢首者是也。”令拍案曰:“父死未寒,逐庶母,弃稚子,乃坐拥多资,奇赢陇断。恶迹款款,不可指数。弟兄手足,分虽有长次之序,而产自无嫡庶之分,奈何令其子母单寒不给汝尚有人心乎”成闻言,汗流浃背,龃龉曰:“母弟乡居,父命所在。”令大怒,掷父诗于地,曰:“汝不以兄弟应分之恒产是与,乃借口于汝父临终之乱命是遵。试观此诗,尔父亦逆料尔有今日之丧心也。”令乃着其族长计产均分。成亦不能致辩,遂遵其判。析产后,复顿富。因感令德,令去沁时,复以千金赆之。令不受,曰:“我不欲多金,恐将来不能安我二子也。曷修孔子庙堂,为一邑光,且为尔先人德。”令临歧,谓复曰:“士人怀才抱道,拥琴书,卧空山,萧然啸傲,斯已耳。一旦与人家国事,一官一邑,上何以不负朝庭,下何以子我百姓。即琴鹤相随,效赵清献往来蜀郡,未为不可。又何必竭小民脂膏,充我囊橐乎子孙贤,或谨守吾业;不贤,将灾害及身。如贤契者,鹏博鸿举,正未有艾。得志后,尤当痛心疾首,引以为戒。其毋忘西山藜藿也。”复谨受教而书绅焉。兄虽嫉复,亦无如何。

兄以刻薄,弟以宽仁。刻则寡恩,仁皆慕德,旧时婢仆,皆归于复,而少霞又有贤母风。成生二子,皆**荡,家遂败。复成进士,为刑曹五年。出守临安,成且来任,复恭事之,郡人称之小张太守。复固廉介,不见喜于当途,以终养告。去临安,泊如也,人以为不若老太守满载归。复慨然曰:“我有所受之矣。”

喜娘

闻人垿,海州人。家温饱,乡居,优贡生。娶妻黄氏,年三十,贤而无嗣。妻欲为闻纳妾,海固僻壤,无当意者。其中表单伯言,以吏考得仪封丞,将之任,谓闻曰:“兄闲居无所事,家中计不劳布置,盍随弟之官衙廨纵冷落,未必不如村落。升斗禄,亦可分供作游资。徒老牖下,使眼界狭窄,岂非憾事”闻妻亦曰:“同叔叔往,大好事。汝兄年四旬,膝前尚空空。弟在官,一呼唤皆百应,觅得一善养子者,备防老计。我固非吼吼虔乞婆,终日抱醋瓶的,想叔叔亦深悉也。”闻初意懒,因妻言,忻然。妻为之办装,盘费外,又以百金置行橐,谓闻曰:“千里跋涉,囊中物是丈夫胆。或有所遇,一时叔叔处未便凑手,求人何如求己也”

遂行,与单同车。仪封滨大河,人物繁盛。丞虽佐僚,而防河守险,鱼雁堤岸,正不得以闲曹目。哦松拄笏,非为仪丞言也。闻性疏旷,不受拘束,尝恣情游览。古刹荒原,信步则往。或临水而低徊,或登山而凭眺,皆足以畅叙幽情,更饶胜具,即使沽酒买鱼,亦复探囊可得。

日者闻甫出,见皂衣人絷白发翁,翁垂首泣。闻伫立,见皂怒勒索,批翁颊曰:“老绝物,欠皇帝老子债,恃不得肉头相”闻解之曰:“门中友,何不稍怜恤老年人”皂素知闻为二尹戚,乃释手,曰:“玩户也。”翁跪而泣,闻掖起。翁曰:“我岂敢累积年银米因此一条河沙压后,至今不一毛。家贫又无儿,又髦迈,嗷嗷数口,不能逃亡。今催科急,死而已。”闻恻然曰:“所欠几何”翁曰:“新旧二十余金。”闻谓皂者:“与翁少待。”闻去移时返,出金,如数完纳,释翁。翁感谢,遂志闻姓名以归。闻返署,亦不告单。

明年,会乡有赛会。闻观返,雨载途,奔村落避之。适见茅屋环墙,门楼草茨,有垂杨一树卧路口,闻趋立门中,雨直潇潇下。西来一翁,破笠荷锄,提茄子数头,见闻忻喜曰:“恩人至矣”闻审之,则去岁之欠粮翁也。翁告其妻,延之入内。闻谢曰:“雨住即行。”翁固挽之,闻不得已,入草舍。翁无他所,惟左右复室,一翁自居,一女居焉。翁夫妇拜跪曰:“去腊蒙恩,俾得一家团聚。再造深仁,铭肌浃髓。”遂指案上炉几:“我两口清贫,惟日烧一炷香,祝恩人福寿增耳。”闻逊谢不当。翁呼曰:“喜妮子,出来拜见。”

女出,年十五,挽大辫,分头,小水缵,面白泛红,弯眉,两颊微涡,着新翠布衫,双靸假套鞋,鞋半截红如狗牙椒。女插烛拜,闻不敢受。翁挟闻令其拜毕,起立。翁曰:“莫得闲,厨下与汝母具馔去。”女微哂,出随其母。闻辞,翁必不可,曰:“恩人太矫矣,即不获千金报,讵不容我作一饭主人耶”闻又见檐前淅沥,遂留。少而村醪雏鸡、山蔬麦饭罗列于前。虽市远绝少佳肴,而田家况味,即饼圆葱寸,何莫非洁治以延宾也。座间问闻,闻亦询翁,两人家世,无不悉述。翁曰:“恩人当早为后嗣计。无似老朽今日,如门前挂无儿肉,茕茕苦,诮让更复难堪。”语次,女携茶具入,闻视女,翁辞顿辍。女立翁后,翁指女告闻曰:“村姑儿颇不拙,终日语刺刺,只能要针线。怎不作一男子,替汝父撑门户”女拔鬓边小搔头,低首剔履上泥。继烛,雨更盆注,翁即设榻女舍。女欣欣持彗襆被,闻不自安。天甫白,翁出,母女入厨,作桃花糁、荷叶面啖闻。闻起,翁劝箸。翁恐泥泞,已备蹇于门。闻谢归,遂告单。

自此以往,翁尝入城探闻。如春野一蔬,秋田一黍,翁必致送。闻与单宦况萧条,固乐得此田舍翁相往来也。女时制香囊袜履,以为闻寿。单见之,颇称其巧,单乃阴为闻往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