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第14章 蜡烛

“舅舅。”陈逆。

“嗯。”

对面男人的声线稍冷,带着一种商业人士的冷硬语气,但在陈逆面前,已经表现出了他少有的柔情。

“齐嘉去找你麻烦了?没事吧。”

陈逆没想到舅舅打电话是这个原因,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件事已经闹到他舅舅那边了。

以往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也并不想跟齐家有丝毫牵扯,陈逆就算想让他们一家给他妈陪葬,都强忍着没主动招惹人。

“有事的应该是他,你还在京市吗?”

“没有,在国外出差,过几天才回去。”男人忽然吁叹了口气,声音虚无缥缈:“下个月就是你妈妈的忌日了,到时候回来一趟吧。”

声音夹杂着风,他站在高楼大厦落地窗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很轻地笑了声,溢满着悲哀:“她啊,就是傻了点,才会一直被人骗,小时候就不听话,长大了也不听话,我又总是惯着他,你外公的话她也总是不听。”

“以前她最喜欢吃学校对面那家的芋泥蛋黄酥,一直吃腻了,好几天没去,后来老板以为她在忙才没来,还问她最近是不是期末周,傻姑娘就每天去那个生意不怎么好的茶餐厅买蛋黄酥,她小时候就善良,猛着一股傻乎乎的劲儿,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就是……”

男人的声音沙哑,仰着头,眼睛酸疼。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他当时没有因为工作太忙而忽视她的感情,稍微调查一下那个男人,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结果。

“就是运气总是不好。”

“舅舅。”陈逆艰涩开口。

男人摁住眼皮,掩下眼底情绪,说:“来的时候买朵茉莉花去看她吧,她喜欢,你送的她更喜欢。”

“嗯。”陈逆又问:“外公最近,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你有空也去看看他,他一个人住在大院儿里,整天跟邻居下象棋,他年纪大了,心里还是希望人陪的。”

陈逆垂下眼睫:“我就不去了。”

因为他妈的死,也因为陈逆是那个人的私生子,外公并不喜欢他,就连舅舅偷偷跟他联系,也没敢让老人知道。

可能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是一个不耻的存在。

挂完电话,坐在旁边把玩着烟,刚站起身去摸手机,“滋啦”一声,陈逆抬眼,灯倏地灭了。

这栋楼什么都好,租金不贵,安静,老板也很好,就是时常一到下雨天,老化的电器就支撑不住断电。

陈逆心脏忽然疼了一下,收回去摸索手机的手指,整个房间一片黑暗,他却连想要打手电的念头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无力倚靠在床边,烟被从中间掐断,透过窗户,天空仿佛坍塌下来,雨水狠砸在地面上,声音盖住所有声响。

窗户开着,“呼呼”地往房间内灌入风雨,桌面上满是大片飞来的水渍。

本就阴冷天愈发冰寒,冻得人肢体僵硬,快要没有知觉。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很多东西,但大多数都是她的坏。

她只有很少时候精神正常时才会对他好。

说妈妈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这样了,随后又来回往返把他关在房间里。

陈逆眼眸撞上一道刺眼的光,须臾,看到捏着敞亮手电筒站在窗户口的人。

女孩穿着一件浅色睡衣,长发被风吹的凌乱,手里灯光在窗户那儿照着,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瞬间,他颓败情绪无处遁形,光亮得耀眼。

“陈逆,停电了。”

他听见她说。

陈逆恍惚了一秒,因为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动作都迟钝了不少。

他缓缓抬起手遮挡住眼前过亮的光,站起身嗓音沙哑“嗯”了一声。

周儿透过窗户,把手里的蜡烛递给他。

又解释说:“这个也是房东送的,你把这个点了,还挺亮的。”

陈逆抬眸,眯着眼盯着她,声音低沉:“你怎么知道?”

“怕黑吗?”

周儿被陈逆略显苍白的脸颊,以及漆黑阴沉双眸给吓到了。

“你房间……经常开着灯,多观察几次谁都会知道吧。”

旁边小狗像是赞同似的“汪汪”叫了两声。

周儿看出了他不太寻常的情绪,不知道是每个停电的天他都这样,还是在他回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周儿往身后看了一眼,发觉外面风挺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她垂眸往地上看了一眼,小狗都被淋湿了大半,正甩着脑袋上的雨水,吐着舌头扒拉墙壁。

狗的感官异常灵敏,跟周儿对视上,下一秒转身冲开陈逆的门走了进去。

他没锁门,周儿佯装被吓一跳叫了声:“哎?”

随即,就听到里面已经点好蜡烛的陈逆冷嘲了声。

似乎在嘲笑周儿装得太假。

周儿装做没听见,顺应着走进去,站在门口还是犹豫了一秒。

毕竟是私人住所。

小狗进去之后怕冷,缩在房间里某个角落就一动不动了。

周儿就转身去了回了307,把小狗的毛毯盖在它身上。

蹲着身子抬头看旁边玩游戏的人,说:“它今晚要在你这儿睡了,它好像挺害怕打雷的。”

陈逆淡声:“嗯。”

周儿站在门口,往他身上看了一会儿,没走,也没吭声。

对方更像是完全忽视了门口的人一样,自顾自玩着游戏,整个房间都寂静下来,雨水落在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身后是颠倒的黑夜,这个时间,海边的浪潮应该翻滚的更厉害了。

一直到陈逆忽然开口,才打断周儿拉扯不住的思绪。

“关上门儿。”

“哦。”周儿走进房间,关上了门站在玄关处继续看他。

陈逆面无表情:“你,出去。”

周儿倏地笑了笑,懒散地转身打开门,手指捏着门边,回眸招了招手:“明天见,陈老板。”

等她离开之后,陈逆放下刚结束的一局游戏,点燃一根烟,才发现烟的火焰完全被烛光覆盖住了。

蜡烛的火光很亮,整个客厅尽收眼底。

浑身湿透的小狗毛发已经长得有些纤长,雨水一滴一滴往木质地板上落,小动物浅弱的呼吸声盖过空洞的寂静,陪衬着昏黄烛光,多了几分说不明白的安静。

它身上的小毯子是奶白色的,因为放在蹭了一身泥水的小狗身上,半边都脏兮兮的。

小狗却把它当成救命稻草抓着不放,暖烘烘又安详地睡过去。

陈逆脑袋往后仰了仰,总算明白它之前在学校死赖着不走,为什么会愿意跟着周儿了。

手机里发来一条消息,是于东树的。

【睡了没?】

【下雨了,你房间客厅抽屉里有蜡烛,之前贺义买的。】

陈逆直起身拉开抽屉,回:【嗯,看到了。】

备注旁边的[正在输入中…]持续闪动了几秒,又停息了。

陈逆皱眉,随手给他转了钱。

另一边的于东树忍不住笑,想到这几天在医院,鼻尖忽然就有点酸。

【不是,我妹没事,医生说……以后这种情况可能很常见。】

于东树转移话题,问他:【周儿找你没?】

【什么?】

于东树:【她说跟我借几个人,要跟谁约架。】

【我估计是何伟那几个吧,上次在酒吧被泼了一杯酒,记着仇呢。】

【最近大概盯上周儿了,出医院的时候好像看到她纹身店被砸了。】

-

雨过天晴,不知道只是平潭还是这种临海小镇都这样,空气中都弥漫着自由清爽。

她坐在窗户口往外看,远处海浪来回追逐,有群人站在海边放风筝,风把线吹起,人边跑边笑。

周儿在纸张上画了很简单的一个线条,线条中捆绑着太阳,线条的断落又仿佛印证着太阳挣脱枷锁往上升。

她给附近警察局打了电话报案,说自己经营的小店莫名其妙被砸,对方似乎在敲击键盘,一件事周儿说了两三遍对方才明白过来。

随后他问周儿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对方砸的,周儿表示她店里有监控,可以把监控画面传给他。

那边忽然叫嚷了几声。

“成,那你来一趟做个笔录再说。”

“好。”周儿挂掉电话。

黄毛没再去店里,周儿站在走廊准备去附近一家餐厅吃饭时,才发现楼下几个男生站在树旁抽烟,一头爆炸黄毛实在显眼,周儿一眼认出这几个人就是他们。

周儿又报了警,仍旧是刚才那个警察接的电话,周儿表明有人在楼下蹲守,试图堵她。

“试图?你受伤了吗?住在哪里?你怎么能够证明他是在堵你?”

周儿张唇,一时之间没说出话。

也有些难以置信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低头看了看又确实是报警电话。

“你是外地的啊?”

警官说了一口的平潭话,即便是普通话为主,还是有不少人说本地话,而有些词汇周儿不太能听得懂。

男人的声音响起,他笑了笑:“你放心小姑娘,我们这边的治安很好,不用担心受怕疑神疑鬼的。”

完全没有说服力的一句安慰,彻底堵死了周儿的挣扎。

她一整天没下楼,一直到下午三点多,午睡醒来发现那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一时半会大概也不会做出找上门的举动。

她还没想出对策,便收到了于东树的消息,让她下午五点多去上次跟齐嘉打架的那个死胡同。

周儿猜想大概是于东树找的人,就是也不知道单纯的吓一吓他们能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

-

陈逆是在周儿离开之后才看到她的微信消息的,只是扫了一眼,那根燃着的蜡烛影子就晃在脑海里,一整夜,如入梦乡。

第二天下午五点多去的酒吧,一楼人群如潮,舞台上有个流浪乐队在台上唱歌,主唱抱着一把贝斯,一头银色挑染,大概在网络上小有名气,即便是平潭,往常这个点不会有多少人的今天也格外不同。

这件事儿昨天倒是跟陈逆洽谈过,说是想借用他们的舞台演唱几首歌,毕竟是小众乐团,粉丝不多,占用酒吧的场子多少会损失些费用,他们出钱也不是不行。

陈逆扫了几个人一眼,点头说成,没关系,只要他们不嫌这边打光不好就成。

“好嘞,谢谢哥。”

“哎哥,你会唱歌吗?”

陈逆瞥眼看他。

银发少年脸颊稚嫩,抓了抓头发有些羞赧:“你长得帅,要成我们主唱,绝对火遍大江南北啊。”

陈逆哼笑了声:“不会。而且,你出不起我的价。”

他招了招手离开,落下一句:“爷很贵。”

……

强烈的鼓点,人群喧嚣,空气中混杂着烟酒的味道。

何伟跟旁边几个人坐了一会,随后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凑到他旁边递给他什么,又毫无察觉地混入人群。

何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嘴角勾着笑顺着舞台上的节奏哼歌往厕所走。

一旁男生大概没想到何伟会动了这样的念头,有些害怕地开口:“哥,你真要这样啊?”

“不然呢?她估计已经看到纹身店出事了,这是躲着我们呢,这也证明她跟陈逆大概没什么关系,说不准关系还挺僵,在平潭惹了我,就他妈别想全身而退。”

男生纠结着:“哎但是……”

一旁男生举了举手,磕巴道:“我,我可不上啊。”

何伟站在长廊停下,嗤了一声,一巴掌拍过去:“怂样,没点胆子干什么大事,况且人长那么好看还便宜你了。”

男生往四周看了一眼,低声问:“陈逆跟她真没关系?万一她真是陈逆对象就完了,我除了平潭可没别的地方去。”

何伟听到这话,眼神整个阴森下来:“是又怎么样?”

男生害怕地往后仰,瞪大眼睛:“哥你不是吧?陈逆,还是别惹他了。”

这人在学校就不好惹,不过他也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打架的人,不惹他,万事大吉,但跟他杠上,绝对讨不得好。

何伟悠哉悠哉摸了一根烟,慢吞吞说:“一个私生子而已,你怕成这样?”

男生扯了扯嘴角,想说之前在人面前赔笑的不是你?

何伟眯着眼,不屑道:“他那个妈给人当了小三,被正主抓了个正着,不光是他爹那边不认他,他妈那边也不认这个外孙。”

“也就在平潭横,在其他地方,你看他这种背景上不上的了台面?”

男生瞪大眼睛,看向黄毛:“哥,你怎么知道?”

陈逆的背景几乎没多少人知道,只知道他家以前是这边家境还不错的,只不过很早很早就搬走了,后来学校才隐隐约约传扬陈逆是私生子,但也没这么细节。

就算有人知道什么内幕,也不敢传扬出去。

男生低着头想了想,抬起头正想追问,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身影上,瞬间失了声,他瞪大眼睛,想跟黄毛示意,整张脸都因为暗示显得有些怪异,眨得眼睛都快抽搐了,对面还是没察觉出来。

何伟一边咬着烟,一边满眼不屑地鄙夷道:“他那个妈也是挺贱的,人都结婚了还赶着爬床,也不知道这种女的是怎么想的,怪不得听说陈逆小时候不喜欢他妈,谁他妈知道自己妈是个舔着脸给人上的……”

指骨被煞白的光线扫过,何伟被一道力猛地锁住衣领,难以忽视的力道整个把他从椅子上拖下来,没等他反应,直砸向一旁冰凉墙壁上。

少年眼神暴戾,骨头握紧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手指捏着他的脖颈,看着人脸从涨红变成青色,张着嘴一声都发不出来。

旁边男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被这场面给吓到了,下意识往后退去,目光悚然地盯着面前看起来已经失去理智的少年看。

“逆爷,你……”

何伟整个人被锁着脖颈,顺着墙壁慢慢被人提起,满脸青紫明显呼吸不过来,表情都开始僵硬,陈逆手指的力道却没丝毫松弛,漆黑的眸闪过阴狠,薄唇轻启:

“没有人通知过你,最好不要轻易招惹我吗?”

何伟被桎梏在墙面浑身不得动弹,想要张口求饶都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要彻底失去意识了,呼吸困难,大脑缺氧,脖颈处像是被绳子狠狠吊起的撕裂疼痛。

陈逆是个练家子,力气大也学过专业的训练,论打架,没人能打得过他。

何伟张了张唇,目光落在少年似乎有些癫狂的脸上,让他想起前几年在学校的疯样,掰着陈逆的手指再没了力气挣扎。

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何伟眼神闪过一股执拗,张了张唇,声音极低:“□□的儿子。”

陈逆握着的指骨咔啪作响,在这句话刚开了头,一拳砸了下去。

何伟歪着头,痛吟了一声,鼻间一股热流顺着脸颊往下滴。

没等到第二拳落下去,火急火燎跑来的贺义大老远叫住他:“哥!”

骤然,未落的拳头悬空,陈逆沉默片刻,手背青筋冒起,却忽然松开手,何伟整个人没什么力气的软在地上,浑身骨头都快要断掉,脸青肿着,擦了擦嘴角的血毫不收敛盯着陈逆看,却也没丝毫力气站起来。

陈逆慢条斯理揣着兜往后站了站,抬了抬下巴示意贺义,薄唇轻启:

“去,把人送去周儿那儿。”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

下本写介个

《白日银河》

1

在江羡野三周年演出会上,主持人忽然走到一个女孩面前采访,询问她最喜欢乐队里的哪个人物。

温幺第一次对着镜头,面对着成千上万的银河灯光,有些不知所措。

她无助地扭头看着朋友的提示,最终艰涩地说了一个名字后,又垂眸满脸窘迫:“对不起,我是跟朋友来的……真的对不起,我不太认识他们,不好意思。”

许久之后,江羡野忽然在网上看到这个视频,声调漫不经心:“不认识我?”

温幺顿了一秒,很懂事地问:“阿野,你最近是不是有个比赛要投票?”

江羡野挑眉:“怎么?”

温幺软声道:“我觉得,你名气这样,可能会输。我让我七大姑八大姨都去给你投票好不好,这样她们都认识你了。”

江羡野:“……”

我谢谢你:)

2

以狂放不羁为主调的当红乐队Healer,因一首【越界的示爱者】歌曲迅速走红乐坛,空野音乐节当天万人空巷,粉丝狂热拥趸。

乐队主唱江羡野十八岁进入大众视野,骤然顶起乐坛界的半边天,受万人追捧时却默默隐退,惹得粉丝发疯发狂。

一年后才在某社交主页上发了一张照片,正式进入Healer乐队。

在江羡野生日那天,有人在临江公寓门口拍摄到一把黑伞之下相拥的两人,远远看去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少年臊眉耷眼,乖戾的性子被顺得温驯。

不时,网上卷起轩然大波,谁都没想到那个浪**不羁、玩世不恭的江羡野,也能从良。

音乐节即将落幕现场,江羡野一首新歌引得粉丝流泪狂嚷,下场那一刻,没等主持人询问。

少年手持话筒,颀长身影居高临下,眉眼间干净坦**,无奈轻笑说:“这么好奇么。”

而后,他的第一条微博顶置“想告白”三个字被重新翻出来,像是无形之中对应了下台的那句话。

江羡野转发了那条微博,停息网上狂潮般的流言。

“之前没追上,嫌我。”

“追了好久了,圈外人,别吓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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