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黄泉路上
黄泉路上，只有一种颜色——红。
那是盛开的彼岸花的颜色，那是纯粹的红，置身其中，便仿佛被无边的火海包围着。然而，那火焰却并不灼热，只有一股醉人的温暖，沁入过往灵魂的心灵，唤起他们生前的记忆。
虽然萧涅还没有死，但是他也抵挡不住这无边无际温暖的烘托，那些深藏在心底的回忆，被这温暖烘起来，飘进他的大脑里，挤的满满的——那过往的经历，一遍一遍在眼前重现。从拥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画面，没有任何遗漏，都一一出现在眼前。那些感动，那些痛苦，那些幸福，那些悲伤，那些无奈，那些感慨，种种情绪，灌满了萧涅整个灵魂——但是，鬼魂是不能流泪的，所以，那些饱满情感只能被束缚在灵魂之内，冲击着灵魂的外壁，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当这些回忆和情感将要把灵魂挤爆的时候，孟婆便会出现，给你一碗孟婆汤，让你忘掉过去的所有，让你的灵魂得到安息，让你重新被轻松包围，让你安心走过奈何桥，进入轮回。
可是，这一次，出现在萧涅面前的，却不是孟婆，而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一个可以将其灵魂之内所有情感引爆的身影。
“爷爷？”萧涅声音有些沙哑，他是在强忍着，强忍着自己的灵魂不会被那满满的回忆冲毁，可是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崩溃——因为面前这个一脸慈祥的老人，正是他已经去世的爷爷。
萧振仍旧保持着去世时的模样，如梭的岁月浸深了他的肤色，无情的时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此刻却洋溢着慈祥而温暖的笑容。
萧振微笑着抬起手，抚摸萧涅的头发，一如当年萧涅仍是个小毛孩时的情景——只是，如今的萧涅已经长高了，萧振需要很吃力的抬起手臂，才能爱抚自己的孙子。
萧振的抚摸，让萧涅轻松了不少，那些回忆被那双大手压下去，满满的变得安分，最后沉寂——“爷爷？您怎么会在这里？”萧涅一脸的疑惑。
然而待萧振一开口，萧涅心中的疑惑就降低了不少，因为萧振的声音，和方才那个令鬼卒颤抖着跪倒的声音一模一样！
然而事情的真相也不是萧涅想象的那样，萧振也并非阎君本人，只听他说道：“阎君离开鬼界，已经两年多了……”
“您说什么？阎君不在鬼界？！”这简直是萧涅无法想象的事情，鬼界之主，竟然不在其职！
“是的，自从阎君失踪后——我便一直暂代他处理鬼界事务……罢了，这是死者之事，你也不便多知。”萧振说着说着，忽然换了话题，转而问道：“你这次闯入鬼界，可是为了那个沈小猛？”
萧涅咧咧嘴，不好意思的看了爷爷一眼，硬着头皮道：“是的……”
既然是面对自己的爷爷，既然爷爷现在是鬼界之首，那么萧涅也就不再隐瞒来意，索性开门见山说道：“爷爷，我这次来，便是想将小萌的灵魂接走……”
萧振看了孙子一眼，表情颇值得玩味，但是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示意萧涅继续说下去。
“对我来说，小萌很重要——因为孙儿曾对她许下过很多誓言，奈何却没能完成几个。如果小萌就此亡了，那么孙儿便很难有颜面苟活下去了……孙儿其实也很后悔，为何非等要等失去之后，才想起来要补救呢？”
萧振沉声说道：“有些事就是这样了，你越想保护它，握得越紧，它反而越要溜走。”
“孙儿不肖，违反过很多誓言，说话也很少算话——可是有一条，孙儿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违背了，孙儿不能让那值得用生命守护的美好，再一次消失了。”
萧振说：“其实很多时候，那表面的消失只是假象，它会换个面貌，换一种形式，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若仍是沉溺于过去，就会忽略重回身边的那些美好。正如……瑶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沈小猛的灵魂重新回到人界，那么瑶瑶将何去何从？”
萧涅闻言，愣了一愣，他盯着爷爷那睿智而深邃的眼睛，却看不透其中的神情。
“孙儿啊，有些东西，注定要失去的——当命运捉弄，当上苍要把它收回的时候，你要懂得放手。这个时候，再去纠结，再去悔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不该是这样的。”萧涅很少顶撞爷爷，但是这一次他却很难认同爷爷的看法，虽然他很爱自己的姐姐，但是他却不同意因为要保证姐姐的存在，就剥夺沈小猛生存的权力。他挺了挺胸膛说道：“虽然，现在是姐姐在使用小萌的身体，虽然这样很好——但是孙儿以为，姐姐才是过去，而小萌却是我该把握的现在；至于未来姐姐是否还会存在，孙儿也不能确定，但是孙儿会尽力而为……”
萧振问：“这便是你的选择么？”
“孙儿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是孙儿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不敢欺骗您。”萧涅长出一口气，似是要把满心的愧疚都吐出去，“即便这样会让爸爸妈妈伤心，即便这样会让您失望，孙儿也不得不这样说。”
萧振微微一笑道：“你做了正确的选择，那我为什么要失望呢？”
萧涅闻言又是一愣，他忽然意识到，尽管爷爷陪伴自己度过了整个童年，但是自己从却未看懂过爷爷……
“孙儿，你要记得。”萧振放缓了语气，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有分量，“永远不要违背自己真实的意愿，永远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只要不违背这一点，便无愧于我们萧家的子孙。”
“爷爷，您同意了？”
“不，还没有——因为那个小姑娘已经死了，她已经不再属于人界。”
“可是您刚才说，您不怪我。”
“那只是针对你的选择而言，非但我不会怪你，瑶瑶也不会怪你，因为她也是这样想的——她也无意于占有沈小猛的躯壳，做出‘雀占鸠巢’这种卑鄙之事……”
萧振后面的话，渐渐模糊了，不是因为他走远了，而是因为沈小猛忽然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瞬间就将萧涅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萧振也忽然住口了，他也诧异于这一幕，因为他已经封印了沈小猛的记忆、意识、感官——也就是说，沈小猛的灵魂现在只是个最简单最基本的存在形式罢了，可是她却竟然自己走了出来……
只见，萧涅猛的上前一步，把沈小猛紧紧的抱在怀里——即便沈小猛的灵魂没有任何温度，萧涅却分明感觉到，一团温暖而柔和的光，填满了空空的心房。
沈小猛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眼神空洞，神色呆滞——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般被萧涅抱着。
萧振解释道：“我封印了她的回忆，也封印了她的意识——不然的话，这个小姑娘走不到奈何桥畔，她的灵魂就会爆炸，化作花泥，滋养那些贪婪的红花——很难想象，在这个小姑娘的人生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萧涅不在乎沈小猛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记得这一幕，会不会知道他来鬼界寻她——萧涅现在只想紧紧的抱着他的小萌，在这片红色的海洋里，紧紧相拥。
“孙儿，你真的要把她带走么？”萧振问：“这个时候选择放弃，还来得及——我会亲自护送她到奈何桥，让她喝下孟婆汤，并且给她选择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让她的下一次生命，多一些温馨，少一些苦难。”
“不。”萧涅摇头，“无论苦难还是悲伤，那些都是小萌珍贵的记忆，都是她的财富——我们不能将其夺走。”
“上苍都已经决定放过这个小姑娘，给她一次新生了……”
“这一次，不需要上苍。”萧涅坚定的说：“这一次，由我来完成这个工作——我会让小萌知道，越过那些悲伤和痛苦，心怀着希望坚持下去，就是幸福！”
“孙儿，你要知道，一旦你把她带走，沈小猛这三个字便会从生死簿上勾去。”萧振顿了一顿说：“也就是说，她将被剔除在轮回大道之外……”
“她不会孤独，因为我会一直陪着她。”萧涅说：“我会活很久很久，她若不死，我便不灭。”
萧振叹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么……便走吧！”说着，他挥了挥衣袖。
于是，这红色的海洋骤然分开，一条道路出现在萧涅和沈小猛脚下——那是一抹从未出现在黄泉路上的颜色，绿色，生机盎然的绿色……
“那，孙儿便去了。”说着，萧涅便把沈小猛横抱在怀里，然后转身离去，没有一点犹豫。
对爷爷，对这个世界，萧涅似乎并不留恋——因为相较于抱在怀里的沈小猛而言，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已经逝去的过往……
“君上，您这样做，似乎并不合乎规矩。”一个妖娆的女人，出现在萧振身畔——这女人，仿佛是用彼岸花瓣堆彻而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流露着如火的娇媚。
“也许我的孙儿说得对，破坏这规矩，便是新的规矩。”萧振淡淡的说：“还有，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阎君，只是暂代他行使权力罢了。”
萧振目送萧涅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同那一抹绿色完全消失，当这世界重新变成一片火红之后，萧振忽然说：“我想，阎君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