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镜

第6-10章

第六章 分道扬镳

突然间一声雄浑啸音,划破血色夜空,自远而近,震荡群山,湖面之上风生水起,一道灰色身影踏波乘风、飞掠而来,引得众人纷纷翘首相望。

那身影足不点地登上湖岸,负责警戒的灰霜营护卫竟不拦截,反向两旁让道。

叶无青如古井般深幽莫测的眸中,蓦地掠动过一抹寒光,遥遥注视来人,微微错愕中更含着几分复杂神情。

眼看卫惊蛰与童铮高呼酣战如火如荼,灰衣少年随手从地上拿起一柄丢弃的长戟,足下不停,振臂掷出。

“呼—”戟如怒龙腾空,挟着一股绝强气劲穿越过十数丈空间,呼啸而至。

“铿!”一蓬亮丽的光花绽放,长戟在天穹神剑和分光魔鞭的撞击下被绞成齑粉,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随风飘散。

卫惊蛰与童铮竟似禁受不住长戟浑厚的冲击力,不约而同晃身后退,罢战打量。

“小蛋!”农冰衣欣喜惊呼,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话音甫落,小蛋飞跨长空撞入战团,腰间金蝎魔鞭气贯长虹挥卷而出。“铿铿铿铿—”冲在最前一排的数名积雷窟好手只感虎口一麻,手中兵刃业已飞脱,尽皆瞠目结舌,呆呆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小蛋身形在半空中一转,飘落到停涛真人身前,振腕一抖魔鞭,“哗啷啷”五六件寒光耀眼的魔兵直挺挺插入土中,如一排篱笆将双方隔开,沉声喝道:“住手!”他的音量并不高,却盖过场内震耳欲聋的杀伐之声,重重撞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窦宪夫妇率先脱出战团,望向小蛋齐齐道:“寞少!”白显原本一掌正往停涛真人胸口拍下,孰料小蛋半路里杀出挡在身前,顿时一惊已收势不及,失声叫道:“寞少小心!”小蛋看准白显来势,左掌暗运“弹”字诀迎上。双掌交击,白显趁势飘飞,落在地上一个踉跄险险栽倒,长吐一口浊气道:“好掌力!”小蛋一怔,方才一掌他只用了五成掌劲,以白显的修为决计不至于这般狼狈才是。待看到白显目露狡黠之色背着叶无青向自己偷偷一笑,当即明白,敢情这家伙不愿与自己交手,索性演戏给叶无青瞧。

这时其它几处打斗纷纷停下,惟独云霞四仙充耳不闻,兀自不依不饶地穷追猛打。

霸下和小鲜一左一右坐在小蛋肩膀上,好似两尊护法门神,见云霞四仙尚不肯停手,愠怒道:“这四个婆子又丑又老,看我把她们变成烤猪!”忽听有一女子清冷的嗓音道:“何必那么麻烦?”人随身到,一袭绛衣的尹雪瑶欺至近前,弹指射出一蓬粉红色烟雾,低喝道:“看招!”那粉色烟雾如有灵性,在空中分作四路,好似灵蛇吐信激射向云霞四仙。

云霞四仙早在云梦大泽中便吃过尹雪瑶的苦头,凛然之下,齐声怒喝屏息,挥袖打散毒雾,忙不迭往后飞退出十余丈。

尹雪瑶轻蔑冷笑道:“不用怕,那只是我随身带的一点儿胭脂水粉而已。”云霞四仙又恨又羞,却忌惮尹雪瑶神出鬼没的毒技,不敢轻易上前寻衅。

卫惊蛰退到小蛋身边,微笑道:“好小子,这回可落在了我的后头。”小蛋目光温暖,点了点头道:“你歇一会儿,我在这里挡着!”卫惊蛰道:“你当我是什么?要上一起上,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小蛋环顾过周围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脸,没有说话,微笑地点了点头。

叶无青脸上不见喜怒,望着小蛋问道:“你还是不愿回来?”小蛋迎上他锋锐如刃的冰冷目光,叹了口气道:“师父,收手吧。”叶无青的眼神越来越冷,曾几何时这个在他门下浑浑噩噩、耳提面命的关门弟子,如今竟要和自己分庭抗礼!从齿缝间,他一字字吐道:“你敢命令我?”小蛋沉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异色,似早已预料到叶无青会拒绝自己。他一言不发,依旧凝视着师父的那双眼睛,在无声无息中,不屈抗拒着对方的强横权威。

两个人,四载师徒,相距七丈,宛如隔着一道遥不可及的鸿沟彼此对视着,沉默中好似已流通千言万语,却又紧紧按捺下心底激荡起的涟漪。

四周骤然沉寂下来,从远处随风飘来的喊杀声彷佛已在天外。

众人看看叶无青,又瞧瞧小蛋,实不知这师徒对撞的局面该如何收场。

太清宫与碧落剑派在一年多前,都曾经参与过对叶无青和小蛋的围剿追杀,今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得百感交集,既愧且羞。

久久,久久之后,叶无青的脸上猛地掠过一道决绝冷厉,喝令道:“白显、云妖娆,将这逆徒拿下!”白显一愣,没想到叶无青会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和云夫人。他正踌躇为难之际,忽听身旁一声低哼。

云夫人痛楚无比地手捂小腹弯下身来,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渗满冷汗,粗重喘息道:“农、农姑娘,你、你……在我身上下、下了什么毒?”农冰衣怔了怔,随即醒悟到云夫人真意。她乐得配合,笑盈盈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只需老老实实在旁打坐便不碍事。

切忌一个时辰内再和人交手。”云夫人如释重负,半真半假感激道:“多谢农姑娘手下留情!”忙不迭盘腿坐下,将白显一个人干撂在了那里。

白显暗骂云夫人滑头,愁眉苦脸道:“宫主,适才属下和寞少对掌,不慎真气走岔,伤了左臂经脉,只怕力有不逮。”叶无青心知肚明,受伤也罢,中毒也罢,都是这两人夹在当中左右为难,既不敢违逆自己又不愿与小蛋过招,情急下生出的借口,不禁面色愈发地阴沉。

正这当口,只听有人哈哈笑道:“叶无青,我要是你就乖乖听劝立刻收手,免得下不了台!”只见年旃大马金刀闯进来,在他身后古灿、雷不羁夫妇、唐森、毕虎、石玑娘娘等人赫然在列,加上一干南荒漠北的魔道群豪,黑压压不下百余人,如此阵容任谁见了都得色变心惊。

叶无青一面心念急转思忖对策,一面冷哼道:“年老祖也想凑个热闹么?”年旃笑呵呵两手一摊道:“虽说你带着人在湖东一通折腾吵得老子睡不好觉,可我原先也没打算多管闲事。

本来嘛,这些牛鼻子老道我看着就不顺眼,有你们代劳打发他们回老家,老子拍双手赞成。”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格老子的,谁晓得这两个娃儿一前一后冒了出来。一个是丁原的师侄,另一个是老子的小救命恩人。

“如今他们两个,也被你的人团团围住喊打喊杀的,万一有个好歹,你让老子怎么办?”叶无青不动声色,淡淡问道:“那依年老祖之见又该当如何?”年旃摇头道:“这我作不了主。不怕你笑话,这儿的人可未必全肯听老子的。”叶无青神情微动,抬眼望向小月湖,嘿然道:“好得很,敢情魔教也有人到了!”果然,湖面之上遥遥传来殿青堂的声音道:“不仅是敝教,云林禅寺、翠霞派、越秀派的一众高手也已抵达!”但见他在两大护法护翼下,率着近五十名魔教精锐部众踏上小月湖东岸,与年旃的人马一左一右如两柄铁钳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顿时,湖畔战局急转直下,叶无青却恍若不觉,侧目望着小蛋道:“你如愿以偿了!”短短几字从他口中徐徐吐出,竟含着难以名状的怨毒,更有一丝愤懑和无奈。

小蛋明白,正是自己今晚突然插手,引得年旃、古灿乃至魔教众人齐齐改变初衷,现身援手,让叶无青精心设计的屠戮大计,顷刻化作一场镜花水月,于众目睽睽之下大失颜面,无法下台。

倘若是别人这样作也就罢了,偏偏是他曾经门下弟子的背叛,如此奇耻大辱,又如何能让叶无青咽下去?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彼此四年的师徒之情也终于彻底走到了尽头。

小蛋的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缓缓跪倒向叶无青一叩。

叶无青看也不看,一抖袍袖,喝令道:“撤回湖西!”转身昂然离去,彷佛视周围虎视眈眈的正魔百多高手如无物。

守残真人浑身浴血,揽抱着已然奄奄一息的退思真人,大喝道:“叶无青!”叶无青停下步履,唇角不经意地上翘,泛起一抹鄙夷道:“怎么,你想留我?”守残真人惨然笑道:“今夜太清宫一败涂地,贫道亦无颜留你。山高水长,这笔帐十年百年,终有一日敝派会有人向你讨还!”叶无青哼了声道:“随你!”振衣御风,从年旃与殿青堂两方阵列之间穿行而过,高大的身影瞬即消失在湖面上方的茫茫*夜色*(禁书请删除)中。

姜山、童铮率着西域魔道高手随后鱼贯而出,往湖西方向慢慢后撤。

屈翠枫埋头走在人群中,目睹卫惊蛰、小蛋这两个曾与他鲜衣怒马、生死相交的旧友大显神威,迫退叶无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觉狠狠攥起一双拳头,嘴唇猛地一疼,已教牙齿无意中咬破。

自始至终,年旃和殿青堂一言不发,目送西域群魔撤离,并未出手拦截。

而在更后头,小蛋一动不动向着小月湖西岸深深跪拜,像是在为叶无青送行,更像是在告别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一段过往。

窦宪夫妇、云夫人、云霞四仙、姜山、欧阳霓……一双双目光在即将离去时,不由自主地最后一次拂视过那跪倒的身影,各自从眼底流露出不同的意味,却都没有开口,默不作声地随着叶无青而去。

直到最后一个忘情宫部众也离开了湖边,小蛋还是没有起身。

有时候,人与人的感情是绝对无法用善恶分清楚。尽管最终渐行渐远,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在小蛋心深处,却永远无法忘怀忘情宫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干爹去了,罗姑娘走了,而今连师父亦在盛怒之下决绝而去。今霄梵孤山皎洁的月光下,面对他的,只剩下脚边那道孤孤单单的影子。

他已不可能再回到初入忘情宫时,那无忧无虑、单纯快乐的青春光阴。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当你得到时,也正在失去着什么。

忽然肩头一暖,卫惊蛰俯下身伸手轻抚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叶宫主走远了。”小蛋无意识地颔首,低低地苦笑道:“我干了件傻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了。”卫惊蛰凝望着他落寞的神情,说道:“但你救下了很多人。你知道么?换作是我未必能有这样的勇气。”小蛋疲惫地笑了笑,说道:“是啊,比起那些无谓死去的人,我已是幸运的。”忽听农冰衣道:“你们两人一个跪着,一个蹲着要聊到什么时候?人都**了!”小蛋抬头望去,果然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已走了大半,只留下十来个碧落剑派的弟子在清理善后,不禁诧异道:“人呢?”尹雪瑶回答道:“他们都赶去看凌云霄和灭盘老魔的决斗了。”一听灭盘圣祖的名字,小蛋立时想到遗失的四相幻镜。他此次前来南荒本就是为了这件事,可在漓渡仙境却扑了个空。尹雪瑶抓了一名留守护卫盘问过后才知,灭盘圣祖率人来了梵孤山,于是一路追了下来。

卫惊蛰先站起身来,将手伸向小蛋微笑道:“走,咱们也瞧热闹去!”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小蛋振作精神,随众人往燕山剑派的营地快步行去。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战事已近尾声,两方人马壁垒分明遥遥对峙,当中的空场上,凌云霄正与灭盘圣祖挑灯大战。

正道这边云林禅寺、翠霞派居中,燕山剑派、越秀剑派和碧落剑派、太清宫分占两翼,可谓高手云集阵容鼎盛。

在侧后方,南荒漠北以及魔教的众多豪杰呈扇形排开,毕虎等人也夹杂其中。

卫惊蛰远远见到盛年,当下引着小蛋、农冰衣和尹雪瑶前往拜见。因凌云霄和灭盘圣祖的激战已到刺刀见红的最后关头,众人只稍作寒暄,便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之上,无不盼着凌云霄能旗开得胜。

但见灭盘圣祖怒目暴睁,手舞吞天食地化血轮,围着凌云霄周身要害上下翻飞,幻化出一股股夺目妖艳的血光,不时发出“哗啷啷”的沙哑鸣响扰人心神。

凌云霄的“大寒七式”大开大阖犹如浩荡雪潮,自天际滚滚而下,浑若一体,与灭盘圣祖展开热血贲张的对攻战,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斗到酣处招式越来越快,均是不假思索随意挥洒,到后来只见一白一红,两团雷光在黑暗的天地间跌宕起伏,缠绕激撞,几已看不清双方的身影。

农冰衣还是头一遭亲眼目睹灭盘圣祖的身手,见这老魔将手中的一只化血轮使得神出鬼没、凶狠绝伦,不由得替凌云霄暗暗担心。

可两人的招式变幻委实太快,不一会儿她直觉眼前渐渐发晃,好像有一朵朵红白二色的亮丽光花飞来掠去,一阵头晕目眩。

农冰衣急忙深吸口凉风,神志稍稍一舒,问道:“小卫,凌老爷子不会输吧?”谁知卫惊蛰看得入神,并未听到她在说话。农冰衣不见卫惊蛰回答,正想再问,蓦然听见场中一声石破天惊的轰鸣,脑海里不由自主“嗡”的一响,一蓬夹杂着热浪雪流的罡风铺天盖地迫面袭来,几将她肺里的空气榨干。

卫惊蛰眼捷手快,侧跨半步挡在她身前,一把按住农冰衣香肩,掌心吐力助她护持心脉疏导浊气。好半晌农冰衣才缓过神来,迫不及待道:“怎么回事?”卫惊蛰一边输功一边回答道:“不打紧,刚才凌老宫主和灭盘老魔实打实地硬拼了一招,谁也没占着便宜。

这场大战也该结束了。”农冰衣闻言,定睛打量,果见凌云霄仙剑低垂于地,面向灭盘圣祖扬声笑道:“过瘾!自蓬莱仙会后,老朽已有二十多年没这么痛快淋漓地干上一架了!”灭盘圣祖反手扣着吞天食地化血轮,须发怒张目放凶光,恶狠狠对着凌云霄道:“老王八羔子果然有两手。

来,咱们再斗三百合!”凌云霄摇头道:“不打了,你要留着精神夺宝,我也不想拼命,咱们就算打到明天天亮也还是一样分不出胜负。莫如各自回家,早早上床睡觉。”说罢也不理会灭盘圣祖是否答应,还剑入鞘,取出九株宝葫酣畅地痛饮一口,径自往盛年等人行来。

农冰衣笑着迎上道:“凌老爷子,一到梵孤山你就躲了起来,原来是养精蓄锐准备晚上找人打架呢。”凌云霄呵呵一笑,转眼望见小蛋,招呼道:“小兄弟,你也来了?”小蛋见此老与灭盘圣祖一战之后,气不喘面不红,谈笑风生挥洒自如,禁不住心生佩服,将尹雪瑶和小鲜向他一一作了引见。

这时候就听年旃哈哈大笑道:“你个龟儿子的要是还没打够,老子不妨辛苦点儿,再陪你玩上两招。就怕你上回被我揍出的内伤还没好!”灭盘圣祖早就瞧见了年旃,虽然眼前强敌环伺,叶无青又背约撤兵,只留下他一路人马孤军奋战独对数百正魔两道高手,可撞上这结了两百多年的老冤家,他却半点亏也不肯吃。

他扯开嗓门道:“你奶奶的吹牛也不怕风大把舌头吹飞了。上回明明是你个龟儿子被我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才几天的工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年旃勃然大怒道:“王八羔子给脸不要脸,谁不晓得从你穿开裆裤起,哪次打架有赢过老子?要不然那老不死的为何会将九宝冥轮传给老子?”两人越骂嗓门越高,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听得众人又好气又好笑,暗暗地摇头。

两人正唾沫横飞对骂得不可开交之际,突然黑暗中有一个冷峻孤傲的声音道:“年老鬼,你倒骂得痛快了,却不知早已有人潜下小月湖打算捷足先登了!”他的话音随着夜风徐徐传来,似一股冷冽泉流般空灵飘逸,无形之中却将年旃与灭盘圣祖如滚雷轰鸣的叫骂,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这话好似胜过世上所有的圣旨钧令,年旃与灭盘圣祖齐齐停下骂声,愕然望去。

但见苏真大袖当风衣袂飘飞,携着水轻盈缓步行到阵前。

玉华辉洒下,这位继魔教前教主羽翼浓后,天陆公认的魔道第一高手望之竟仍如四十许人,清俊孤逸的脸上看不出丝毫风霜留下的印痕,那双深不可测的目光有如一汪寒潭,淡淡拂视间,直教人心神一震,彷佛刹那间已洞穿心底。

在他身边,水轻盈一身素衣淡定雍容,借着朦胧月色让人几疑是仙子谪尘。

年旃转怒为喜,嘿嘿笑道:“我当是谁,二十多年没见,你还是这副冷冰冰的德性!”周陌烟惦记藏宝之事,问道:“苏老魔,你刚才说有人已偷下小月湖掘宝,是谁?”苏真眼神在他脸上一转,撇过头去冷哼了声没说话,似是不屑回答他。

周陌烟老脸一红,火往上撞。

水轻盈对夫君的脾气了如指掌,晓得他素来对正道各派看不顺眼,故意给对方一个难堪,于是代答道:“适才愚夫妇在湖畔观战,刚好瞧见叶无青与童铮率着六名部属并未撤退回西岸,业已悄悄潜下小月湖。”古灿冷笑道:“好个叶无青,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居然趁着咱们与灭盘老魔大打出手的机会瞒天过海,偷偷下湖寻宝。亏得两位提醒,不然咱们在这儿杀得昏天黑地,倒教他不声不响坐收了渔翁之利。”殿青堂嘿然道:“难怪他方才撤得那么痛快,敢情是早有预谋。早知如此,先前就该将这魔头留在湖东,一网打尽!”盛年向灭盘圣祖问道:“叶宫主已先行一步,不知圣祖作何打算?”灭盘圣祖心里正老大不爽,寻思道:“好你个孙子,说好了咱们今晚连手摆平正道三派,扫清湖东障碍,结果你小子不招呼一声就撇下老子撤了,让我傻乎乎跟这帮王八羔子拼命。嘿嘿,敢情是把老子当枪使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咱们骑驴看唱本,不定谁会笑到最后!”想到这里他已无心恋战,应声道:“盛掌门,老子明人不做暗事。今晚偷袭碧落、燕山和太清宫三家的计划全是叶无青所定,我也是上了他的恶当。老子现在要去找叶无青算帐,你不会帮着他把我留下吧?”盛年心下不由好笑道:“这老魔出口成脏,好似粗豪暴戾全无心机之人。可简简单单几句话不但撇清了干系,还顺带泼了叶无青一盆脏水。”但在场除了翠霞等正道六派的高手外,还有南荒、漠北、魔教等各路人马,这事绝非他一个人可以做得了主。

即使在正道六派里,刚才一战燕山、碧落两家死伤惨重,连燕山四峰之一的严陌远也教靳柯和饕心碧妪连手格杀,可谓仇深似海,是否肯暂时罢战尤未可知。

他缓缓望过无涯方丈、周陌烟、停心真人、守残真人和伍端等各家首脑的脸庞,沉声问道:“各位意下如何?”

第七章 湖底奇宫

须臾的工夫,漓渡仙境的一干魔头撤得一乾二净,除了湖畔青草上随处可见的点点碧血,彷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激战。

一道道人影错落有序地潜入湖中,在湖面上荡漾起一圈圈淡淡的涟漪。

霸下悬在小蛋身前来回晃荡,不停催促道:“干爹,这种事最讲究先来后到了。你瞧连太清宫的守残真人都下去了,再不赶快可要抓瞎啦!”小蛋正站在湖边与卫惊蛰、凌云霄、盛年等人寒暄,不以为意道:“我不下去了。”霸下诧异道:“为什么?就算不去拣些宝贝,瞧个热闹也好啊。”小蛋望着月色里波光闪烁的湖水低声道:“不为什么。”盛年已听卫惊蛰说过先前小蛋为了保全碧落、太清宫两派与叶无青翻脸决裂,令乃师含怒离去的事情,心中一省道:“稍后在湖底为了抢夺魔圣宝藏难保不会重起纷争,小蛋是为了回避叶无青才要守在岸上。”他暗叹一声,想来如果换成自己是小蛋,除此之外委实没有其它更好的法子。于是拍了拍小蛋肩膀道:“你留下也好,正可帮咱们监视湖对岸的动静。”说着他又转首吩咐道:“惊蛰,冰衣正忙着为各派救助伤者,你不妨也留下帮忙。”卫惊蛰心头莫名地一慌:“莫非师父已看出我和农姑姑的关系了?”他偷眼再打量盛年神色,并未发觉半丝的异常,稍稍定神应道:“是,师父!”这时姬榄、罗鲲等人行了过来,禀报道:“掌门,我们这边已准备妥当。”盛年点了点头,问道:“凌老宫主,你是否要和咱们一起下湖瞧瞧?”凌云霄晃了晃空了大半的酒葫芦,一饮而尽道:“走罢,只可惜丁原不在!”盛年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出凌云霄话里隐藏的意思,心下也是一声苦笑。谁都明白,若是丁原在此,今夜的小月湖断不会是群龙无首,各自为政的混乱之局。

待会儿若是寻得魔圣宝藏,一旦大打出手起来,也只有他的修为和身分才能震慑各派,化杀戮于无形。否则场面只会比刚才的一战更加混乱。

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苦笑一声,说道:“听说丁师弟伤势已然痊愈,正留在天一阁潜心参悟《天一十章》的最后一篇心诀。

恐怕是无法分神了。今夜湖底夺宝之争,戾气盈天,你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小蛋自与苏芷玉在越秀山分手后,尚是首次听到丁原的消息,获悉他伤势完全痊愈,心中也甚是欢喜。

他当日在歧茗仙山养伤时,曾听芊芊说起《天一十章》乃是天一阁的至高心法秘籍,尤其是最后的一篇心诀非得阁主首肯,便是本派的长老也不得私阅。

二十多年前辟星神君正是因为求借《天一十章》不成,在转修散仙之后找上天一阁,于歧茗仙山之上展开了一场夺宝血战。

而今天一阁竟主动将此至高心法借予丁原,固然有补偿丁寂被终生幽居观天井下的愧疚,更是感激于他挫退鹤仙人令仙阁转危为安之恩,却非关丁苏两人之间的私交。

盛年等人去后不久,尹雪瑶也携着霸下和小鲜潜下了小月湖。她说是要去看个热闹,实则一门心思要找屈翠枫和欧阳霓的晦气,以报宿业峰和越秀山的两箭之仇。

至于霸下和小鲜虽在脾性上大相径庭,却均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望着别人争先恐后地下湖夺宝正自心痒难熬,此刻岂有不自告奋勇的道理?小蛋目送他们下水,说道:“卫大哥,差点忘了告诉你和农仙子,欧阳修宏死了。”卫惊蛰眉宇一挑,问道:“死了,是被谁杀的?”小蛋回答道:“是屈大哥和欧阳姑娘在越秀山上连手而为。”卫惊蛰颇觉意外地“哦”了声,感慨道:“这老魔是杀害农神医的元凶之一。我和农姑姑找了他许久,始终不得其踪,没想到最后竟是死在了他们两个人的手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翠枫终是为他爹娘报了血海深仇。要是农姑姑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一定会十分开心。”说罢微笑起身道:“我去看看农姑姑。”他快步往碧落剑派的营地里行去,在一座临时搭建的帐篷中,农冰衣正忙得不可开交,见着卫惊蛰进来,没好气道:“你倒是一身轻松,还不过来帮忙!”卫惊蛰一笑走到农冰衣身旁,一边帮着她为一个受伤的燕山派弟子包扎,一边说道:“刚才小蛋告诉我,欧阳修宏已被屈翠枫和欧阳霓杀死在越秀山上。”农冰衣怔了怔,默不作声地替一名碧落弟子接续伤骨,道:“这么说来,当日害死我爷爷的凶手,如今就只剩下那个死而复生的老妖婆了。”卫惊蛰点点头,道:“你放心,她一定逃不了的。”农冰衣手上忙碌不停,想着这些年来卫惊蛰陪伴着自己风餐露宿,踏遍天陆千山万水,九死一生不离不弃。

若非是他,她只怕也坚持不到今天,芳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温暖,轻声道:“小卫,谢谢你!”卫惊蛰没有说话,只拿眼望着农冰衣微微摇了摇头,彷佛是在告诉她—你我之间患难与共、生死同休,又何必再说谢字?这时,突然脚下隐隐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似是从地底极深处发出。

整个地面应声微颤,用木头支起的帐篷摇摇晃晃,“吱呀”作响,远处的湖面上迅即冒出一个个水泡,像是煮沸了一样。

众人齐齐一惊,许多伤势稍轻的正道弟子纷纷坐起愕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农冰衣望着缓缓停止晃动的帐篷,诧异道:“这里要地震了么?”卫惊蛰微一沉思,回答道:“不太像。你留在帐篷里,我出去瞧瞧!”他腾身掠到湖边,适才小蛋坐着的那方山石上空空荡荡,已经没了人影。

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兀自在荡漾起伏,除此之外毫无异状。留守在岸上的正道各派高手亦闻讯赶到湖畔,一个个脸上惊疑不定,都猜不到小月湖下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卫惊蛰心悬盛年等人的安危,屏气凝神潜入湖中。蓦地眼前一黑,身子已沉到湖面下方。湖中伸手不见五指,清凉的湖水在身周波动摇荡,除了汩汩的水声,再听不到其它的声响。

卫惊蛰反手擎出天穹神剑,一道绚丽的光华顷刻照亮四周,水流好似碰触到一堵无形的墙,不可思议地往四下翻腾退却,形成一团青色透明真空。

他身形下沉约有二十余丈,脚底一实踏在了湖底沉积多年的厚重淤泥上,身外一人多高的水草随着潜流不住摇曳,偶有一两条小鱼穿梭游弋而过。

他功聚双目四处搜索,很快发现十多丈外的水草下方,有一团团混浊的泥水冒出。

卫惊蛰心头一动,腾身掠至近前,用天穹神剑拨开繁茂的水草定睛打量。只见一道宽过两丈深不见底的沟壑赫然隐匿于水草丛中,像是谁用巨斧将它狠狠劈出。

“就是这里了!”卫惊蛰心中默道,胸口真元汩汩流转,身躯轻轻一晃飘入沟壑。

两侧坚硬的花岗岩层飞速向上逝去,不一刻便再次坠落在实地上,却是一间约莫十丈方圆的石室,到处充盈浮动着一团晶莹透明的淡绿色光晕,令顶上的湖水无法灌入,原本陈列在橱架上的各色奇宝异珍早被人洗掠一空。

出了石室,外面是一条四通八达的甬道,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

卫惊蛰想了想,迈步往左首行去。可还没走出两步,左脚猛地微微一麻,脚尖似乎碰触到了什么东西。

卫惊蛰一凛,凝身收足这才看清在四周轻轻荡漾的光晕里,竟隐藏着一缕缕纵横交错的纤细光丝,若不仔细观察绝难用肉眼辨别出来。

“呜—”面前淡绿色的光晕似受到感应,倏地收缩,凭空凝铸起一束雄浑夺目的光,朝着卫惊蛰胸口激射而至。

卫惊蛰手疾眼快,天穹神剑一式“中流砥柱”立在身前。

“砰!”碧绿色的光击在剑锋上,乍然分开,从他身侧呼啸而过。

卫惊蛰被震得胸口气血翻腾,脚下立足不稳往后连退数步。突然之间心头警兆生出,耳边极轻的“叮”一声脆响,靴底又踏上了一根贴地横亘的光丝。

尚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阵星移斗转,身躯彷佛被卷进一团湍急的漩涡里,不由自主地跌宕盘旋、载沉载浮,周遭景物齐齐变得模糊不清,消隐在肆虐的光澜中。

卫惊蛰心念急转道:“好厉害的法阵!”他横剑于胸抱元守一,体内翠微真气行走周天护持全身,一任自己的身形在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

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候,卫惊蛰只觉自己的身躯教一股莫名的巨力狠狠抛出,在空中一串疾转卸去余劲,飘然降落在一片清幽静谧的竹林中。

他长吁了口气,脑海里兀自有些晕眩,却对身周的这片竹林越看越觉得熟悉,愕然心道:“咦,这不是紫竹林么?我怎地莫名奇妙回到翠霞山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可晕乎乎地又想不明白,当即信步往紫竹轩的方向走去。

行出一段,遥遥就见盛年独自一人默然坐在淡言真人与墨晶的坟冢前,一手抱剑一手抓着酒坛,一口口地闷饮。

卫惊蛰走到盛年近前,惊喜问道:“师父,您也回来了?”盛年放下酒坛,一双深邃沧桑的虎目炯炯落定在他的脸上,注视了良久,沉声问道:“听说你和农姑娘背着为师私定终身,可有此事?”卫惊蛰大吃一惊,心道:“师父怎么会晓得,是谁告诉了他?”在盛年慑人神光的逼视之下却不敢说谎,回答道:“有的。”盛年哈哈一笑,抛去手中酒坛,振身而起,擎出名震天陆的石中剑喝道:“逆徒,你好色**,坏我翠霞派千年清誉,盛某今日要清理门户!”卫惊蛰如遭五雷轰顶,呆呆望着盛年道:“师父—”盛年恍若不闻,神威凛凛跨步上前,石中剑拍浪荡云,一式“掷地有声”直劈而下。

卫惊蛰做梦也想不到,师父会不由分说就要取自己性命,眼见石中剑似山岳压顶轰将下来,杀气凛冽毫无留手之意,不由骇然道:“师父!”奈何盛年不为所动,一双眼睛里看不出半分怜悯,石中剑去势更猛。

卫惊蛰情知这招“掷地有声”势大力沉,方圆五丈内避无可避,只得侧身横剑招架。

“铿!”两剑交击,火星四溅,石中剑顺势弹起,剑刃上却多了个米粒大的缺口。

盛年面色微变怒意更盛,石中剑化作一式“披荆斩棘”斜斩卫惊蛰左肩,低喝道:“你竟敢伤我仙剑!”卫惊蛰自幼拜在盛年门下修炼翠霞绝学,对于天照九剑的诸般微妙变化可谓滚瓜烂熟,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当下不假思索仙剑横出,“叮”地点中石中剑。

剑光腾跃,这师徒二人便在淡言真人的坟前,你来我往激战成一团。

卫惊蛰只求自保,将天穹神剑施展开来,暗自融入“我意七诀”的剑意,端的是密不透风泼水难入,苦苦与师父周旋。

盛年却是无所顾忌,石中剑大开大阖上下翻飞,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几将卫惊蛰完全吞没。彷佛站在他对面与自己动手的,不是精心教诲了二十多年的嫡传爱徒,而是欲诛之而后快的仇家一般。

三十个照面一过,卫惊蛰只守不攻尽落下风,被盛年逼得不停地腾挪闪躲,频频遇险。他恍恍惚惚地觉着自己正沉浸在一场诡异可怕的噩梦中,彷佛每挥出一剑便又深陷一分,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手。

他竭力想在脑海里抓住什么,可那东西如风如烟飘来晃去,一次又一次地失之交臂。微一分神间,剑招里不觉露出破绽,石中剑趁虚而入,寒光霍霍直指眉心。

卫惊蛰心头一震,这招“雷厉风行”他曾和盛年拆解切磋过不知多少回,当此生死关头更无半刻迟疑,天穹神剑在面前一横。

“叮—”剑风扑面,遍体生寒。石中剑锋锐的剑尖应声点在天穹神剑不过两指余宽的剑页上,发出一记幽长悦耳的金石鸣响,委实惊险到了极致。

卫惊蛰右腕运劲一抖,孰想石中剑犹如落地生根一般,抵在剑页上纹丝不动,一道道排山倒海的刚猛剑气,不断透过天穹神剑迫入他的体内,在经脉中翻江倒海。

勉力支撑了足有一炷香工夫,卫惊蛰汗湿重衣,头顶水汽冉冉蒸腾,宛如置身蒸笼,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倒,右臂在几近麻木中轻轻发抖,好似手举着一座重逾万钧的山岳。

然而盛年的脸上依旧木无表情,眼眸深如秋潭波澜不惊,冷冷地凝视着他。

蓦然,卫惊蛰怔怔盯着盛年近在咫尺的双目,露出惊异神色,错愕道:“奇怪,师父的眼眸里为何没有我的倒影?”“呼—”像是有一阵冷风吹过,他昏沉沉的头脑为之一清,立时变得灵活起来,愈发感觉不对劲:“我怎地像着了魔般竟对师父拔剑相向?”念及于此,卫惊蛰浑身惊出涔涔冷汗,混浊失神的灵台重新现出一线清明,隐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暗一咬牙道:“师父对我恩同再造,山高海深,更不会不问青红皂白便促下杀手取我性命!“眼前种种定是我受湖底阵法袭扰,心魔萌生所至。即使是真的,我又焉能和恩师动手?”他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将天穹神剑从身前抽开,默默道:“师父是不会杀我的!”“轰!”石中剑摧枯拉朽重重劈击在他的眉心之上。卫惊蛰只觉眼前光华爆裂,头顶生出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直要将整个人生生扯裂成两半,“哇”地仰面喷出一口殷红热血。

渐渐地,耳中奇异嘈杂的轰鸣远去,眼前幻动的彩光也慢慢淡漠消退,卫惊蛰的神志一点一点地回到了现实。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一间石室的墙角边,天穹神剑斜插入地,散发出柔和青光,一滩新鲜的血迹,沿着地上的缝隙无声无息地流淌扩散开。

万籁俱寂中,卫惊蛰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里,发出的咚咚心跳,身子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脱乏力,好似方才果真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鏖战。

他一边调息运气,一边费力地抬起兀自不停颤抖的右手,回想着种种幻像不禁心有余悸:“魔由心生,若非我仙心有瑕,又岂会遭此一劫?“一直以来,我都不敢将与农姑姑相恋之事禀明师父,如此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焉是男儿所为?“当年丁师叔在越秀山上面对一众正道宿老,为了雪姨抛却生死荣辱,慷慨陈情,那是何等的气魄与豪情!大丈夫为人立世俯仰天地,理当如此!”想到这里卫惊蛰胸口油然升起一股浩荡豪气,灵台如释重负一片空明,多日来纠缠困扰他的心结终于一扫而空,虽全身疲惫不堪,可精神上却说不出的舒泰清爽,就像卸下了千钧的枷锁。

忽然门外传来风动之声,他站起身来微一运劲,从地上拔出天穹神剑,举目望去。

门口人影一闪,竟是饕心碧妪撞了进来。她满身血污,神情狰狞,臂上缠着两条碧鸳双飞索哗啷啷微响,冷不丁瞧见卫惊蛰也是一愣,嘿然道:“好小子,敢情是你在这屋里!”说罢目光四处游弋,似在找寻石室里的藏宝。

卫惊蛰摆脱心魔,直感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手握天穹神剑微微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不曾想卫某会在此地与阁下重逢!”饕心碧妪见卫惊蛰隐隐然一派宗师气度,心下惊疑不定道:“这小子两年没见,倒似脱胎换骨一般,那手中的仙剑更非凡品,我可得多加留神。”但她素来嚣张惯了,又哪里会将年纪只及自己一个零头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双臂一振,碧索飞掠而出,狞声笑道:“冤家路窄,老身这就送你归西!”卫惊蛰乍逢劲敌,心神愈加地沉着冷静,双目紧盯碧鸳双索的飞行轨迹,将对方招式中暗藏的诸般变化尽皆了然于胸,身形巍然不动,直等一双碧索激射到身前三尺,天穹神剑龙吟劈斩。

“铿铿”两声脆响,碧鸳双飞索翩若惊鸿高高弹起。

卫惊蛰趁势纵剑拧身中宫直入,青色的剑华眩目生辉,罡风激荡,一式“吾身独往”,身剑合一攻向饕心碧妪胸前。

饕心碧妪晃身闪躲,左手五指齐张,快逾飞电扣向卫惊蛰右腕脉门,右臂挥动碧索回旋,反打对方背心要害。

这一手攻守俱备,堪称上乘之作,可惜在“我意七诀”的眼里,天下几无不可破解之招。

卫惊蛰的天穹神剑攻至中途,突然毫无征兆地化作一式“睥睨四海”,剑锋吞吐闪烁,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绚丽圆弧,“铿”地切中碧索,将“归”字诀中欲走还留的深邃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饕心碧妪但觉右臂一震,碧鸳飞索寒光烁烁,直朝自己的面门飞荡而来。

她见势不妙,急忙收住破戮爪挥出另一条碧索,“当”的一响,两条碧鸳飞索在面前激撞迸开,分朝左右荡去,胸口一阵气血逆流好不难受。

卫惊蛰扬声长啸,借着身形前冲之势,左手立掌如刀**,电斩饕心碧妪天庭。

饕心碧妪一声怪叫翻身往后飘飞,“哧啦”一声,她背上的绿袍被掌风割裂,如刀削斧劈,**的肌肤上顿时泛起一抹殷红血痕。

她一个趔趄站住身形,恶狠狠瞪视卫惊蛰,再不敢有半点大意,阴笑道:“小兔崽子,今日老身不杀了你,难消此恨!”丑陋的老脸上血光大盛,如潮般波及周身,汩汩流转不休,竟是将“修罗煞功”运至巅峰,要与卫惊蛰决一死活。

卫惊蛰摇摇头道:“死到临头,还要口出恶语!”龙行虎步迫向饕心碧妪,天穹神剑激越颤鸣华光焕发,将整座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气机牵引之下,饕心碧妪心头大震,身不由己地退了两步,后背一凉,已抵到坚硬的石壁上。

一对飞索垂落在地哗啷啷鸣响,如毒蛇般蠕动起伏,散发出妖艳的绿光,奋力抵挡住对方汹涌澎湃的剑气侵袭。

卫惊蛰神剑平举缓缓前推,招式中毫无花巧,于平静中积蓄着石破天惊的一击。

饕心碧妪双眼赤红,大袖鼓胀如球,目不转睛凝视着天穹剑锋,情知背后已然无路可退,惟有放手一搏,死中求生。

“砰砰!”伴随着两记袖袂爆碎发出的脆响,饕心碧妪尖声锐啸,头顶长发倒卷向后飞扬,一对碧鸳双飞索朝着卫惊蛰重重轰落。

卫惊蛰面如秋水,微带从容笑意,轻声道:“农神医,您可以瞑目了!”“喀嚓!”几乎不分先后的两声脆生生鸣响,天穹神剑光芒暴涨升腾,如一道不可一世的雷神霹雳将碧鸳双飞索一截为四!剑锋如虹气吞万里,挟着无边豪情破碎绿芒,直透饕心碧妪的脖颈!岂料饕心碧妪嘴角逸出一丝阴毒诡笑,双爪齐下飞插向卫惊蛰的咽喉!

第八章 鸟为食亡

电光石火中卫惊蛰霍然醒悟道:“这妖妇竟如年老祖一般,已练就不死之身!”身躯近乎本能地拔剑抽身,往后飞退。

“噗噗!”饕心碧妪的破戮爪在卫惊蛰双肩上留下十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嘎嘎笑道:“没想到吧,我要你死不瞑目!”卫惊蛰肩膀的伤口一阵阵麻痒传来,明白自己已然身中剧毒。绝境之中,他的心绪反变得平静空明,望着饕心碧妪得意的面容,心中默念道:“农姑姑,只怕我今后不能再陪你了!”他全然不顾肩上毒伤,将丹田真气源源不绝注入天穹神剑。

饕心碧妪瞧着卫惊蛰面色惨绿,身躯晃晃悠悠有若风中残烛,不由大感扬眉吐气,一边压下体内伤势,一边举掌逼近道:“老身留你一个全尸!”话音未落,卫惊蛰星目之中陡然神光绽放,身躯挺立舌绽春雷,天穹神剑脱手飞腾,卷裹着无尽离别的哀伤,化作一束决绝而去的青色滚雷,劈裂长空横贯四海,向着饕心碧妪的眉心呼啸电射。

饕心碧妪猝不及防,仓惶失措之间急忙挥掌劈斩,哪知一只右手顷刻被威猛无俦的剑气绞得粉碎。

神剑应声钉入她的眉心,却没有一滴血流出。饕心碧妪的身子晃了晃,眼睛望着天穹神剑,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猛然爆发出一声绝望凄厉的嘶吼。

“轰—”的一声巨响,光澜横飞,罡风流溅,饕心碧妪的头颅爆成齑粉漫天飘散,齐肩以下的身子犹如玻璃般裂出一道道缝隙,从里往外冒出腥臭绿雾,随即碎散一地,缓缓化为一滩脓水。

卫惊蛰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五颜六色的光点不停地在眼前来回飞舞,依稀像是听到门外有人惊呼,可身子已完全不听使唤,无力地朝后软倒,天穹神剑呜咽低鸣飞回到主人身边,悬立于空。

“真的是小卫!”霸下一马当先冲进石室,扯着嗓子叫道:“他好像中毒了!”尹雪瑶娇躯轻晃,抢在卫惊蛰倒地前探臂接住,熟练地翻开他低垂的眼皮,瞅了瞅漫不经心道:“不要紧,有救。”霸下大呼一口气,嘻笑道:“那当然,只要你肯出手就一定有救。”小鲜??动薄翼飘舞在空中,一噘小嘴娇哼道:“马屁精!”霸下勃然大怒,正欲反唇相讥,不意瞧见地上的那滩脓水和散落的碧索,惊讶道:“咦,敢情这老妖婆已化成一滩绿水!”原来它和小鲜随着尹雪瑶潜入湖底奇宫,亦是频遇险情,费尽周折行到了左近,正巧听到饕心碧妪临死前的那声惨叫,于是赶将过来看个究竟。

尹雪瑶正在为卫惊蛰拔毒救治,眼也不抬道:“有人来了,守住门口。”霸下也听到了石室外的动静,诧异道:“这人来得好快,可惜不是干爹!”小鲜薄翼微振,已飞到门前,就见一个雪袍老道手持拂尘,背负仙剑,正要进门,娇声喝道:“站住!”雪袍老道闻声立止,目光朝石室里扫了一转,冷笑道:“是你们!”尹雪瑶手上速度加快,将卫惊蛰肩头腐肉用金针一一挑出,漠然道:“是又如何?”雪袍老道瞟过卫惊蛰的天穹神剑,眼睛一亮道:“尹仙子,看在北海一脉的面上,贫道也不想为难你们,取了那柄剑就走!”原来宫无极于白河镇铩羽而归,在向灭盘圣祖禀报时,为挽回些许颜面,不免将卫惊蛰的天穹神剑添油加醋地夸赞了一番,将自己被一个年轻人打得灰头土脸的罪过,全归结到手中蓝霜魔剑不敌对方的那柄神剑之故。

此刻百流道人眼瞧着天穹神剑就在石室之中,而卫惊蛰已然身中剧毒人事不醒,只剩下尹雪瑶和霸下、小鲜,可谓天赐良机,又岂能不怦然心动?霸下嗤之以鼻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凭你也配?”雪袍老道阴阴一笑,口中喝道:“滚开!”拂尘一挥抽向守在门边的小鲜。

小鲜往旁边轻盈飘飞,躲过拂尘,口中喷出一蓬银丝罩向雪袍老道头顶。

雪袍老道刚要夺门而入,不防寒风四溢,一团银灿灿的圣**虫丝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忙不迭抽身挥掌,又退到了门外。

尹雪瑶讥诮道:“百流道人,你连小鲜都斗不过,还妄想抢神剑?我劝你赶快夹紧尾巴滚回北海,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百流道人怒极反笑,低喝道:“好,今日就看贫道如何收拾你!”拂尘雪光如瀑遽然舒展,朝着小鲜卷去。

那旁霸下早有准备,浑身红光爆闪,迸射出一团天雷地火,迎头撞上涌来的雪瀑。

“轰—”红白两色绚光如花盛绽,震得石室嗡嗡摇颤。

百流道人站在原地晃了晃身躯,长吐一口浊气冷笑道:“小王八蛋,你服不服?”霸下心下吃惊,嘴上不甘示弱道:“老杂毛,等我干爹来了要你好看!”百流道人一省,心道:“夜长梦多,我和这两个畜牲??率裁矗俊被佣?鞒锯?碓偕希?氚韵隆⑿∠试诿趴诩ふ匠梢煌拧?

这百流道人本是方丈仙岛岛主,一身修为尽得鹤仙人真传,放诸天陆魔道已罕有敌手。

但霸下和小鲜一个是万载龙子,一个是千年圣**虫精魄,一刚一柔、水火相济配合得天衣无缝,兼之限于石室地形施展不开,一时半会儿之间竟令他无计可施。

正僵持不下之际,猛然门外一道白影犹如鬼魅般从百流道人身边一晃而过,从几不可能的缝隙中掠入石室,探手便往天穹神剑抓落。

尹雪瑶秀眉微扬,纤指“啪”地轻弹,手中三枚金针呈“品”字形射向来人右腕。

白衣人化爪为掌,“呼”地一声将金针尽数震飞,换左手抓向天穹神剑。

尹雪瑶反手擎剑,一溜电光朝来人左爪削去,左袖凌空一扬,打出一蓬粉红色毒雾。

“叮—”白衣人屈指弹偏尹雪瑶仙剑,却忌惮她袖中洒出的“妃子笑”,屏息运气护住周身毛孔飘落到墙角。

这一连串兔起鹘落,快到让人目不暇给,待百流道人与霸下、小鲜惊觉停手,石室中业已尘埃落定,惟有那蓬淡淡的粉红色毒雾兀自悬浮在天穹神剑上方。

百流道人望着来人脸色微微一变道:“童老仙,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童铮因尹雪瑶出手拦截,一击落空正自懊恼,闻言鼻中哼了声道:“莫非百流道长也看中这把剑?”百流道人听他明知故问,心中有气,冷然道:“是又如何?”童铮呵呵一笑并不作答,眼神里满是傲意,自是对天穹神剑志在必得。

石室中登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里,三个人各据一方,谁也不愿贸然率先出手。

尹雪瑶虽有霸下和小鲜相助,但须分神照料卫惊蛰,更要顾忌两大魔头连手夹攻,面对触手可及的天穹神剑反沦为形势最为险恶的一方。

而童铮与百流道人互相顾忌彼此牵制,又不愿让尹雪瑶坐收渔利,也均都不急于下手,暗自转动着念头。

尹雪瑶瞥过仍旧昏迷的卫惊蛰,思忖道:“就算他醒过来,也于事无补。要想在这两个老魔的眼皮子底下保全天穹神剑,除非……”她忽然站起身,在百流与童铮咄咄逼人的视线交击下,伸手握住天穹神剑,一股强盛甘冽的灵力从剑刃中喷薄而出,涌入她右臂经脉中,不由轻赞了声:“确是好剑!”童铮雪白的眉毛几不可查觉地朝上一耸,虎视眈眈望着那柄握在尹雪瑶玉手之中的天穹神剑。

他默运“朝来暮去神功”,一双洁白无暇的大袖如波纹般起伏不定,自里往外散放出若有若无的金黄色雾气,正是臻至“日上三竿”之境的征兆。

百流道人见状,心中一惊道:“这老家伙好深厚的功力,需得想方设法激他抢先出手,与尹雪瑶拼个你死我活方为上策。”他正想着,尹雪瑶却冷冷一笑道:“可惜,这样的神剑盖世难求,能寻到一把已是莫大的福气。偏偏你们两位都对它有意,我该将它交给谁好呢?”童铮愣了愣,突然嘿嘿笑道:“臭丫头,你想骗得我和百流道长自相残杀,也忒天真了点儿!”尹雪瑶似无奈地摇摇头,道:“童仙长误会了,雪瑶绝无此意。我只是看在卫惊蛰是小蛋朋友的分上,不忍他毒发身亡,这才救他一命。

“可若要我为了他的一柄剑丢了自己的性命,我才不干这种傻事。这把剑两位尽可取走,将来卫惊蛰若登门讨还,也不关我的事情。”童铮听了沉思片刻,先是忍不住点点头,旋即又摇头道:“未必,未必—”也不晓得他是在说尹雪瑶的话语未必可信,还是为了这柄神剑送命未必值得。

百流道人对尹雪瑶的了解可比童铮多得多,知她素负机智,极为难缠,低哼道:“童老仙,切莫相信她的鬼话!”尹雪瑶瞧着百流道人满怀戒意的神情,叹了口气道:“这么僵持下去,到明日天亮也难以了结。也罢,谁让我和道长同出北海呢?”蓦地振臂一挥,将天穹神剑飞掷向百流道人道:“接剑!”百流道人做梦也料不到,尹雪瑶会主动将天穹神剑抛向自己,眼见神剑离自己越来越近,急切之间哪里还想得了许多,腾身飞起,挥出拂尘卷向剑柄。

孰知人在空中突听“哧”地破空激响,一束乌黑电芒直奔咽喉射来。

百流道人袍袖一抖如云飞纵,乌黑电芒“啵”地一声没入袖袂,消失不见,身形却不知不觉为之稍稍一滞。

眼看着他的拂尘就要锁上剑柄,童铮掠身赶至,左掌殷红似血,堪堪击在尘丝之上。

百流道人嘿的一哼,拂尘走空,童铮左袖轻卷已将天穹神剑抢走,朝门外斜飞而去。

霸下和小鲜齐齐怒喝出手,天雷地火裹着圣**虫丝翻涌如潮,将整个门口封死。

“砰!”童铮手擎天穹神剑小试牛刀,一道青色剑芒势如破竹,将雷火银丝劈得四散奔流,重新露出石室门户。

他不由得心下欣喜道:“得此至宝,何异于如虎添翼,环顾天陆九州岛,从此以后谁能是老夫的对手?”然而没等他闯出石室,尹雪瑶宛若未卜先知,竟是先一步抢到门前冷冷喝道:“把剑留下!”反手拔出背后仙剑,寒光烁烁当胸直挑。

童铮挥掌招架,灵台感应到背后的百流道人已然掩袭而上,正要和尹雪瑶前后夹击。他当机立断,纵身横移,飘落到石室左侧墙角,以免再次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百流道人眼睁睁看着神剑被人从眼前生生夺走,心头的懊丧与愤怒可想而知。

他一双眼睛紧盯童铮嘿嘿低笑道:“童老仙,好手段!”袖口一松,从里面滑落出一支乌黑色的金属芒刺,正是方才童铮偷袭他的“寒鸦锥”,落在地上叮的脆响。

惟有那蓬淡淡的粉红色毒雾兀自悬浮在天穹神剑上方。

百流道人望着来人脸色微微一变道:“童老仙,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童铮因尹雪瑶出手拦截,一击落空正自懊恼,闻言鼻中哼了声道:“莫非百流道长也看中这把剑?”百流道人听他明知故问,心中有气,冷然道:“是又如何?”童铮呵呵一笑并不作答,眼神里满是傲意,自是对天穹神剑志在必得。

石室中登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里,三个人各据一方,谁也不愿贸然率先出手。

尹雪瑶虽有霸下和小鲜相助,但须分神照料卫惊蛰,更要顾忌两大魔头连手夹攻,面对触手可及的天穹神剑反沦为形势最为险恶的一方。

而童铮与百流道人互相顾忌彼此牵制,又不愿让尹雪瑶坐收渔利,也均都不急于下手,暗自转动着念头。

尹雪瑶瞥过仍旧昏迷的卫惊蛰,思忖道:“就算他醒过来,也于事无补。要想在这两个老魔的眼皮子底下保全天穹神剑,除非……”她忽然站起身,在百流与童铮咄咄逼人的视线交击下,伸手握住天穹神剑,一股强盛甘冽的灵力从剑刃中喷薄而出,涌入她右臂经脉中,不由轻赞了声:“确是好剑!”童铮雪白的眉毛几不可查觉地朝上一耸,虎视眈眈望着那柄握在尹雪瑶玉手之中的天穹神剑。

他默运“朝来暮去神功”,一双洁白无暇的大袖如波纹般起伏不定,自里往外散放出若有若无的金黄色雾气,正是臻至“日上三竿”之境的征兆。

百流道人见状,心中一惊道:“这老家伙好深厚的功力,需得想方设法激他抢先出手,与尹雪瑶拼个你死我活方为上策。”他正想着,尹雪瑶却冷冷一笑道:“可惜,这样的神剑盖世难求,能寻到一把已是莫大的福气。偏偏你们两位都对它有意,我该将它交给谁好呢?”童铮愣了愣,突然嘿嘿笑道:“臭丫头,你想骗得我和百流道长自相残杀,也忒天真了点儿!”尹雪瑶似无奈地摇摇头,道:“童仙长误会了,雪瑶绝无此意。我只是看在卫惊蛰是小蛋朋友的分上,不忍他毒发身亡,这才救他一命。

“可若要我为了他的一柄剑丢了自己的性命,我才不干这种傻事。这把剑两位尽可取走,将来卫惊蛰若登门讨还,也不关我的事情。”童铮听了沉思片刻,先是忍不住点点头,旋即又摇头道:“未必,未必—”也不晓得他是在说尹雪瑶的话语未必可信,还是为了这柄神剑送命未必值得。

百流道人对尹雪瑶的了解可比童铮多得多,知她素负机智,极为难缠,低哼道:“童老仙,切莫相信她的鬼话!”尹雪瑶瞧着百流道人满怀戒意的神情,叹了口气道:“这么僵持下去,到明日天亮也难以了结。也罢,谁让我和道长同出北海呢?”蓦地振臂一挥,将天穹神剑飞掷向百流道人道:“接剑!”百流道人做梦也料不到,尹雪瑶会主动将天穹神剑抛向自己,眼见神剑离自己越来越近,急切之间哪里还想得了许多,腾身飞起,挥出拂尘卷向剑柄。

孰知人在空中突听“哧”地破空激响,一束乌黑电芒直奔咽喉射来。

百流道人袍袖一抖如云飞纵,乌黑电芒“啵”地一声没入袖袂,消失不见,身形却不知不觉为之稍稍一滞。

眼看着他的拂尘就要锁上剑柄,童铮掠身赶至,左掌殷红似血,堪堪击在尘丝之上。

百流道人嘿的一哼,拂尘走空,童铮左袖轻卷已将天穹神剑抢走,朝门外斜飞而去。

霸下和小鲜齐齐怒喝出手,天雷地火裹着圣**虫丝翻涌如潮,将整个门口封死。

“砰!”童铮手擎天穹神剑小试牛刀,一道青色剑芒势如破竹,将雷火银丝劈得四散奔流,重新露出石室门户。

他不由得心下欣喜道:“得此至宝,何异于如虎添翼,环顾天陆九州岛,从此以后谁能是老夫的对手?”然而没等他闯出石室,尹雪瑶宛若未卜先知,竟是先一步抢到门前冷冷喝道:“把剑留下!”反手拔出背后仙剑,寒光烁烁当胸直挑。

童铮挥掌招架,灵台感应到背后的百流道人已然掩袭而上,正要和尹雪瑶前后夹击。他当机立断,纵身横移,飘落到石室左侧墙角,以免再次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百流道人眼睁睁看着神剑被人从眼前生生夺走,心头的懊丧与愤怒可想而知。

他一双眼睛紧盯童铮嘿嘿低笑道:“童老仙,好手段!”袖口一松,从里面滑落出一支乌黑色的金属芒刺,正是方才童铮偷袭他的“寒鸦锥”,落在地上叮的脆响。

童铮一边借机掌握神剑灵性,一边盘算脱身之策,望向尹雪瑶道:“你既然已答应送出神剑,又为何出手强留老朽?”尹雪瑶神情冷漠,回答道:“童仙长修为精深耳聪目明,岂会不知这柄神剑我已许诺送给百流道长。你若想要,也该事后与他商量,怎可强抢?”童铮不以为然道:“笑话,你又不是此剑主人,有何权力擅加处置?”尹雪瑶侧目微笑,问道:“依仙长之言,这柄剑如今的主人该是您了?”童铮想也不想,颔首道:“当然,此剑既在老朽手中。它的主人自然是我!”尹雪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前一刻这柄神剑又是在谁的手里?我是否有权处置它?”如论真实修为,童铮当然胜过尹雪瑶一筹,可说到言词便只能甘拜下风,他被对方的一番话驳斥得哑口无言,老脸涨红。

小鲜在空中笑得打跌,小手点着童铮道:“老仙您是魔道泰斗,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不能不算数,还不快将手里的神剑送还给百流道长?”霸下却在大唱反调道:“什么魔道泰斗,我看就是一个老不知耻的强盗。好不容易抢到手的宝贝,想让他再交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它和小鲜一唱一搭,听得童铮又羞又怒,颔下的雪白胡须,无风乱颤如戟怒张,眼瞧着就要发作。

百流道人知道,如果让童铮劫得天穹神剑闯出石室,日后想再从他手里夺还回来势必难如登天。他虽然有些忌惮这老魔的修为了得,可就此收手又岂能甘心?听着尹雪瑶、霸下和小鲜的话语里隐隐含着不平之意,更是对童铮的所为着恼,百流道人强压怒气道:“童老仙,尹仙子的话你可听清楚了?”童铮被霸下和小鲜挤兑得正感火大,百流道人这一开口,便好比是火上浇油。

他原本就是眼高于顶狂傲惯了的主儿,而今怒意与傲气一起,愈发地无所顾忌,仰面翻眼道:“想要夺剑只管出手,何必废话?”百流道人开口时多少还存着一丝善了的念头,不欲与童铮两虎相争白白便宜了尹雪瑶。孰想对方却丝毫不留颜面,那桀傲自大的神态更是让人无法忍气吞声。

他好歹也曾是方丈仙岛的岛主,颐指气使独尊一方,连蓝关雪、金嗓子这般魔功绝世的北海翘楚人物都须俯首三分,又如何能咽得下童铮的恶语?当下铁青着脸道:“难道童老仙当我不敢?”童铮蔑然一笑,道:“算了罢,就道长的这点修为,老朽还不放在眼里!”有道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百流道人再能忍,亦禁不住双目寒光暴射,缓缓从身后擎出仙剑道:“如此说来,贫道倒要请童老仙赐教一二了!”童铮手指轻抚天穹神剑,眉目低垂道:“请了。”“呜—”话音方落,石室里激荡起一股灼烈狂风,空气中浮动着蒙蒙金色光雾,排山倒海般压向百流道人。

气机牵引之下,百流道人的上身微朝后仰,从体内散发出一团亮白色寒雾,翻滚低吼着朝四周扩展蔓延。

一冷一热两道绝强的罡风在半空中狭路相逢,发出一串沉闷轰鸣,搅得气流四溅,光澜乱旋,竟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尹雪瑶见两个人终于要动手,悄然抱起卫惊蛰与霸下、小鲜退到墙角观战。

百流道人伫立在石室门前巍然不动,牢牢封住童铮的去路,大无妄真气翻翻滚滚从体内蒸腾而出,化作茫茫寒雾几将整个人影吞噬,双目厉光如电,须臾不离地注视着童铮脸庞,猛地一声长啸,仙剑虚晃,一掌拍向对方胸口。

童铮亦有意一试对手掌力,当即弃剑就掌,左手蓦地暴涨倍余,血芒灼灼迎将上去。

“砰!”双掌相交,两人齐声呼喝向后退跃。童铮只感掌心一寒,一股冰凉彻骨的魔气迫体而入,所过之处经脉如冰封霜凝好不难受,大袖上顷刻冒起腾腾寒烟,竟结上了一层银白色霜冻。

百流道人的滋味亦同样不好受,伴随着腕骨“喀啦”一记爆响,袖袂燃起一团妖艳火苗。

他急忙运劲抖袖,大无妄魔气所到之处,火焰顿熄,只留下一片淡淡焦痕。抬掌一看,齐腕以下正有一抹殷红的血气慢慢向下消退,重露出晶莹如玉的手背。

两人各自凛然,又俱从心底激发起浓烈杀机,更不多话,亮开架式斗在一处。

眨眼间两人激战已逾五十回合,童铮藉助天穹神剑摧枯拉朽之威,攻势渐盛,逼得百流道人险象环生,疲于应对。

他瞧着对方手中的天穹神剑大开大阖睥睨纵横,心下且嫉且惊,含忿冷笑道:“好剑法啊。”却故意将“剑”字咬重拖长,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隐藏的讥诮之意。

童铮面沉如水充耳不闻,唰唰唰一连三剑,杀得百流道人顾此失彼,连连退闪。

尹雪瑶见状叫道:“道长小心,他不但要夺走仙剑,更想杀人灭口!”百流道人闻言一震,暗道:“不错,这老家伙将我逼得全无还手之力,此刻要走,贫道纵想拦阻也是有心无力。他却不依不饶频下杀招,显然是不肯让我活着离开这间石室!”想到这里背上寒意陡生,嘴角泛起一缕狞笑道:“恐怕没那么容易!”眼眸中邪光迸发,施展出控神**罩定童铮。

童铮猝不及防,心头犹如被电流击中,一阵恍惚失神,好在他三甲子多的魔功委实精湛之极,电光石火中紧守灵台一线清明。

他双目精芒暴涨,抵御对方眼中射来的邪光,肋下“哧”地一凉,已被百流道人趁虚而入,一剑划破衣袍,溅出一溜血珠。

所谓高手相决只争毫厘,一瞬间童铮先机尽失,在对方邪功罩定下苦苦相抗,只能全力自保。若非仰仗天穹神剑的无俦锋芒,三十招内便要血溅五步。

百流道人却是有苦自知,他祭出控神**固然攻了童铮一个措手不及,可此功不仅极耗真元更难以持久,一旦功力消退动辄有反噬之忧,当下掌剑齐施,攻势如潮,只求速战速决。

两人你来我往拼出真火,头顶水汽冉冉升腾,均将功力发挥到了极致,无奈骑虎难下即便有心收手也再所不能。

突听尹雪瑶朗声道:“道长,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晃身欺至童铮身后,纵剑朝他背心刺落。

童铮惊怒交集道:“臭丫头,竟敢趁火打劫!”身形一转,让过剑锋。

哪知尹雪瑶一剑走空非但没有收招,仙剑去势反而骤然加快,自如一束惊鸿闪电朝着百流道人当胸疾挑。

百流道人大吃一惊,拼命闪躲,瞠目怒吼道:“你—”“噗!”仙剑应声插入百流道人右胸。尹雪瑶眉宇含霜,冷冷道:“你认命罢!”“砰!”童铮雪上加霜,在百流道人左肋又结结实实印上了一记血虹掌。

饶是百流道人两百余年深厚玄功,亦招架不住这两大高手接二连三的致命重击。

“哇—”一口暗红色血箭喷飞,他的身子好似断线风筝摔跌至墙角,眼睛里的邪光渐渐涣散,却兀自不肯闭起,恨恨盯着尹雪瑶,粗喘如牛道:“……好!”言毕浑身筋骨爆碎,软作一滩稀泥当场气绝。

童铮凝掌胸前,满脸诧异凝视尹雪瑶道:“你究竟是何用意?”尹雪瑶唇角浮现一抹淡然微笑,说道:“我要是你,就立刻丢下手中的神剑。”童铮一怔,怎也看不破尹雪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哼道:“臭丫头,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尹雪瑶摇摇头,道:“我的花样很简单,难道你还未发觉么?”她目光低落到童铮握剑的右手上,轻轻念道:“一、二、三—”宛若是一道催命符,童铮猛然感到整只右手奇痒难熬,像是有万蚁噬咬!

第九章 梵孤遗族

没等他回过神来,尹雪瑶玉掌拍出,攻向童铮小腹。童铮一声怒喝,竭力压制手掌麻痒,挥剑削去。

尹雪瑶纤指轻舒,竟是直撄其锋,在剑刃上一搭一扣,含笑道:“对不住了!”童铮但觉手中绵软无力,天穹神剑已被尹雪瑶不费吹灰之力劈手夺过。

他恼羞成怒,左手血虹掌虎虎生风劈斩而落,须发怒张道:“我杀了你!”尹雪瑶轻轻一笑,怀抱失而复得的天穹神剑闪身退回墙角,悠然道:“这柄神剑仙长借用有时,也该物归原主了!”童铮怒气勃发,阔步举掌正待出手,猛感右臂一阵气血逆行,眼前斑斓光晕闪烁荧荧,心下一惊,急忙停住身形往右手打量。

只见五根手指漆黑如墨了无知觉,一道道纤细的黑色毒气正沿着经脉缓缓攀升,直逼向右肘,再不及时迫毒,整条胳膊行将不保。

他心念急转,弹指封住右腕经脉,寒声道:“老朽今日就算只剩一臂,也要先杀了你!”口中一声厉啸,左手大袖磅礴无伦拍向尹雪瑶面门。

尹雪瑶微微一凛道:“不好,这老魔动了真怒,居然要破釜沉舟!”此刻自己的身后就是昏迷不醒的卫惊蛰,她投鼠忌器不能闪躲,只得催动冰蚕九变神功挺剑飞挑。

“啵!”天穹神剑势如破竹洞透衣袂,鼓胀的大袖顷刻委顿,往下无力垂落。

可霸下和小鲜的喝采尚未出口,童铮的“破茧指”业已精准无比地弹中剑刃。

尹雪瑶虎口发麻,手中天穹神剑把持不住,颤鸣激飞,往门外斜斜掠去。

童铮扬声大笑,飞身退向门前,探爪往天穹神剑的剑柄抓落。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门外一道魁伟身影闪过,如山般横亘在童铮面前,轻舒猿臂抄住飞掠的神剑,手腕微振剑发龙吟,点向对方脉门。

同样的一招“雷厉风行”,童铮早已在卫惊蛰的剑下领教过其中的厉害,此际由这中年男子信手拈来,更增三分凝练沉稳。

他赤手空拳,又伤了右臂,哪里还能逞强硬拼?一声低哼忙不迭缩爪后翻,“唰”地劲风扑面,一截衣袖凌空飘飞。

他腾身落地惊魂未定,凝目望向来人,眸中寒光一闪道:“盛掌门!”盛年抱剑而立,黝黑红亮的脸膛上泰然自若,朝着童铮稍一躬身道:“得罪了。这柄天穹神剑乃劣徒随身所携之物,恕盛某不能相赠。”童铮定了定神,瞟向盛年身后站立的凌云霄、殿青堂、姬榄等人,情知大势已去,尽管功败垂成殊为不甘,可也不敢再犯众怒,否则今夜能否生离此地亦未可知。

尹雪瑶瞧见强援赶至心头大定,笑吟吟道:“童仙长,这柄剑恐怕你是取不走了。”童铮按捺??怒,嘿然道:“既然如此,老朽先告辞了!”说罢却未举步,默然望向站在门口的盛年。

盛年会意一笑,说道:“请—”侧身往门外一让。

童铮瞥过尹雪瑶,朝盛年颔首一哼道:“多承盛情!”身影一闪,出门而去。

殿青堂目送童铮背影,摇摇头道:“也就是你盛年,换作旁人,今夜说什么也要趁机斩去叶无青一条左膀右臂!”盛年不以为意地笑道:“此老终究是一方魔道翘楚,冤家宜解不宜结,由他去罢!”他迈步走入石室,抱起卫惊蛰道:“尹仙子,大恩不言谢,亏得你机智百出,全力周旋,方才保得惊蛰性命和天穹神剑不失。”这时身后众人鱼贯而入,不仅有翠霞派和魔教的高手,还有不少南荒漠北的魔道人物和正道各派的弟子,足足不下三十余人,端的是济济一堂。

尹雪瑶三言两语将遭遇说了。她讲得虽是简单,众人听得却是惊心动魄,眉飞色舞,俱暗自赞叹道:“诚如盛掌门之言,若非此女,谁能在这两大魔头前保全神剑,更能令强敌在弹指之间一死一伤?”霸下问道:“凌老爷子,先前那声地动山摇的巨响是怎么回事?”凌云霄道:“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什么人无意触动了阵内机关也未可知。”盛年道:“我们甫入湖底迷宫,便为此间诡异的阵法所困,连番试探始终不得要领,反有不少同伴失散。

“幸亏遇见苏老先生和水仙子,蒙他们两位指点迷津才对这湖底奇阵稍窥门径,一路有惊无险的走来,又接连碰上了殿副教主和诸位南荒漠北的朋友,大家伙儿结伴同行恰巧经过这里。”霸下奇道:“那苏真夫妇呢,为何不见他们?”盛年回答道:“苏老先生怀疑有人在暗中操纵法阵,正携着水仙子前往查探。”小鲜恍然大悟道:“难怪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都说魔圣的遗宝就藏在湖底下,可咱们找了好几间石室,架子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偏还擦得那么干净。”霸下眨巴眨巴眼,不自禁地压低声音问道:“难道辜翱天还活着?他还在这里?”小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瞪大妙目东张西望,嗔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都是五六百年前的人了,骨头也该散成渣了。”霸下一摇头道:“那也不是没可能。若他像鹤老魔一般修成了散仙之体,别说五六百年,五六千年也不在话下。”尹雪瑶冷冷道:“小龙,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的名字。”霸下一省,笑笑道:“总而言之,千年王八万年龟,活上五六百岁也没啥稀奇。”小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道:“哦,我倒差点忘了,你在这方面很有心得?”众人听着一龙一虫吵嘴,不由得莞尔。霸下刚想还嘴,那边卫惊蛰低低一哼悠悠醒转。

他双肩为饕心碧妪破戮爪所伤,原本自忖毒发必死,没想到醒来时竟会是在恩师宽厚温暖的怀中,不禁惊喜交集道:“师父!”盛年望着面色憔悴的爱徒,心中怜惜,却将脸一沉道:“不要以为你仗着天穹神剑便可纵横天下,无往不利。吃一亏长一智,你远还没有骄傲的资本。”卫惊蛰被恩师训斥得脸颊发热,恭声道:“多谢师父教诲!”尹雪瑶问道:“你不是和小蛋留在岸上了么?”卫惊蛰将原委说了,霸下道:“这么说我干爹也下来了,而且还是独自一人!”尹雪瑶娇哼道:“不用替他操心,这小子笨是笨了点,可也没见他吃亏过!”话是这么说,小鲜仍旧有些担心道:“叶无青也在湖底迷宫里,要是他们两个撞上,可难说了。”凌云霄道:“不错,依小蛋的个性就算叶无青要一掌拍死他,他也不会还手。”众人顿时紧张起来,连姬榄这般以往对小蛋素无好感的人也禁不住说道:“多说无益,叶无青可从来不会手下留情!”他话音刚落,众人突然若有所觉噤声凝气,抬头仰望石室上方。

霸下心里犯嘀咕道:“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辜翱天阴魂不散找上门来啦?”就见室顶中心亮起一圈圈绿色光环,如涟漪般往四下扩散,须臾化作一道光门。从光门彼方一个姣好的少女身影冉冉浮现,飘落在石室之中。

她一袭绿衫,看似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神情温婉伶俐,面对周围一众来自正魔两道的高手耆宿,脸上也无害怕之情,敛衽为礼道:“诸位好!”如凌云霄、盛年、殿青堂等人都是久经风浪,心思深沉之人,乍见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现身,都在急转心念揣测吉凶,并不急于出声回应。

倒是小鲜天不怕地不怕,飞近前去好奇道:“小姑娘,你是人是鬼?”绿衣少女“噗哧”一笑,苹果般红润可爱的颊边顿时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回答道:“晚辈司马月,奉家祖母之命请各位前往青澜厅叙话。”尹雪瑶双目锁定绿衣少女明眸,暗运读心术道:“不知令祖母是何方高人?”司马月浑然不觉尹雪瑶的眼神有异,笑吟吟道:“我奶奶的个头一点儿也不高,自爷爷去世后“灵水宫”便一直由她老人家掌管。”殿青堂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便是此间的主人了,和魔圣辜翱天有何关系?”司马月道:“这事说来话长,不如先随晚辈前往青澜厅见过我奶奶,她老人家定会向各位解释清楚。”盛年问道:“我们还有许多同伴失散在宫中,他们现下如何?”司马月道:“这位大叔不必担心,我奶奶(手机小说网wap,16K,Cn更新最快)也会将他们一一请到青澜厅相见。”尹雪瑶情知这绿衣少女所言非虚,收回目光,蓦地晃身上前扣住司马月皓腕,冷冷道:“那就有劳月姑娘在前引路。”司马月也不挣扎,浅笑道:“这位姐姐好厉害。放心吧,我奶奶已将“百玄摇魄阵”撤去,眼下灵水宫内风平浪静,你不用怕。”尹雪瑶并不松手,哼了声道:“但愿如此!”当下尹雪瑶押着司马月在前开道,众人从石室里鱼贯而出紧紧跟随。

行出大约半炷香的工夫,司马月引着众人走进一座方圆数百丈的巨大石厅中。

盛年放眼望去,只见大厅中心伫立着一座依照九宫方位建造的法坛,法坛中央有一道炫目的青色光柱自地底喷薄而出,照射在厅顶一幅巨大的星阵图上。

又有数以百计的纹路如蛛网、脉络,从星图内沿着厅顶往四面八方发散而去,里面流动着熠熠青光,照得整座大厅耀眼生辉,一团肃杀。

在法坛之前站立着一位身材矮小的执杖老妇,皓发如雪,不怒自威,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精光内蕴,显是高手中的高手。

在她身后七八个人站成一排,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尽皆穿着一身绿衫。

苏真携着爱妻在这老妇人身侧负手而立,正漠然望着不断从厅外走入的群雄。

这时厅里已到了不少人,大家伙儿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看上去似乎和盛年等人同样的一头雾水,不得要领。

尹雪瑶松开司马月,低低道了声“得罪”,秋波在厅中来回寻找,却始终看不到小蛋的身影。

霸下着急道:“干爹呢,他不会有事吧?”盛年也惟恐小蛋出了意外,沉声道:“再等一等,如果还不见他来,便请那位月姑娘带着咱们前去寻找。”就在这当口,厅门外突然传进一阵喧嚣,老远便听到年旃洪亮的嗓门骂咧咧道:“你个龟儿子的,老子遇见你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殿青堂和凌云霄愕然相视,均在心道:“不晓得又是谁惹火了这老鬼?”紧接着另一个更粗更响的嗓音骂回去:“放你娘的狗臭屁,能遇上老子那是你个龟孙子祖上积德!”话音未落,年旃和灭盘圣祖肩并肩阔步而入。在两人中间一名绿衫青年脸色苍白,左臂被年旃拧着,后腰被灭盘圣祖揪着,足不点地地跟了进来。

年旃一停步,眯起两眼打量向法坛前的那位老妇人,努努嘴道:“是她?”绿衫青年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咬牙忍痛道:“是!”“呼—”两道厉光几乎不分先后,从年旃和灭盘圣祖的手中飞掠而出,在空中爆发出慑人怒啸朝着那老妇人轰去,直令风云变色、天地失威。

老妇人霍然变色,怎也想不到这两个人凶神恶煞般地闯进厅来,二话不说便大打出手。

眼见对方轰来的魔兵光澜卷涌、无坚不摧,以她的修为,绝难同时接下这两人的连手攻击,欲待躲闪又恐伤了身后的一众亲族子弟,只得强运十二成的功力,双臂执杖往外招架。

在众人惊呼声里,侧旁负手而立的苏真遽然出手。但见他身不晃、腿不抬,人已横挡在老妇人前,一双大袖柔如春水缠绵,波澜起伏变幻不定,“砰砰”两声分击在九宝冥轮与吞天食地化血轮上。

袖袂高飞中,两只威震四海的魔轮猛地朝里侧转,在距离苏真不到三尺的半空中轰然激撞,分往左右迸飞。

苏真身子晃了晃,脸上血气一闪而逝,语音平和道:“老夫人,可以开始了!”年旃一怔,伸手摄回九宝冥轮,低骂道:“格老子的苏真!”那老妇人收摄心神,青木杖在地上“咚咚”敲了敲,示意众人噤声,待厅内渐渐安静下来,这才缓缓说道:“对于诸位适才所受的惊扰,老身甚为抱歉。”人群里有人冷哼道:“咱们差点死在了外面,一声抱歉就算完了?”老妇人恍若不闻,继续说道:“这座灵水宫原本是古灵水族人的祭祀圣地,地下蕴藏着充盈的寒水晶气。

“后因一场剧变灵水族几近灭绝,此处亦随之埋没于世数千年。直到六百余年前剑圣俞宽偶经梵孤山,发现了废弃多年的地宫入口,始知在这小月湖下竟别有洞天。”她顿了顿道:“在蓬莱仙会之上,俞宽与魔圣辜翱天激战五日夜,最终惺惺相惜罢手言欢,俞宽便将灵水宫的秘密告诉了辜魔圣。辜翱天离开蓬莱后按图索骥寻找到灵水宫,当下就决定在此隐居。”毕虎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插嘴道:“不对吧,以辜老魔的个性,岂会老老实实憋在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湖底废宫里?”老妇人眼神里略带一丝怒意瞥过毕虎,并未回答,接着说道:“几经周折,辜魔圣终于寻找到古灵水族在南荒硕果仅存的一脉后裔,将他们举族迁徙到灵水宫,并利用地底的寒水晶气在宫中布下了百玄摇魄阵。”毕虎见这老妇人不理睬自己,心下暗笑道:“不用说,十有八九是辜翱天输了,故此被迫退隐灵水宫。这老婆子对辜老魔颇是推崇,自然不肯当众承认。”姬榄问道:“如此说来,你们便是古灵水族的后裔?”老妇人点点头,道:“自辜魔圣在九宫坛上参破天机,羽化登仙,灵水族传至老身已历五代。”谈禹问道:“那辜翱天留下的宝藏现在何处?”老妇人回答道:“实不相瞒,辜魔圣去后,他的遗物都由敝族世代相传妥为保存。”燕山掌门郭陌烟道:“请问老夫人,其中可有敝派的“大乾坤二十四劈”真本?”老妇人想了想道:“有的!”随后又有人问道:“那有没有一套二十八支“太乙青蚊梭”?”老妇人回头望向一位须发皆白的绿衫老者,见他微微点头,于是应道:“有!”登时大厅里宛如炸开了锅一样,众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向这老妇人追问起自家祖上失落的秘籍法宝。

霸下对此殊无兴趣,不住瞅向门外道:“干爹怎么还没来?”尹雪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道:“走,咱们出去找他!”却说卫惊蛰离开后,小蛋便独自一人坐在湖畔发怔,不意发觉远处又有人悄然下湖寻宝,从衣着样貌上瞧,不是屈翠枫却又是谁?小蛋立时一省,遥遥看着屈翠枫没入湖中的身影,想了想起身追了下去。

他潜行匿踪在屈翠枫背后,不一刻便追进了那座湖底石室。

屈翠枫似有所觉,惊然回首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小蛋站稳身形,说道:“屈大哥,请你随我去见伍长老。”屈翠枫鼻子里蔑然一哼,道:“你凭什么叫我跟你走?”小蛋道:“你不该出走越秀。”屈翠枫脸上的讥色更浓,说道:“我不走,留在省身壁等着他们将我千刀万剐么?”小蛋摇头道:“做错了事,便该受惩罚。”屈翠枫闻言愈发着恼,干笑道:“你果真大义凛然,义正辞严啊,可惜,你说我是叛门逆徒,那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叶无青拔剑相向,迫他罢战退兵,又算什么?”小蛋眼中掠过一丝痛楚,缓缓道:“跟我走!”屈翠枫问道:“要是我不肯呢?”小蛋沉默须臾,回答道:“你是从我手中走脱的,我自要送你回去!”屈翠枫哈哈一笑,怒道:“有种你便将我的性命一并取走!”小蛋再次摇头,掩饰下内心的伤感说道:“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跟我回去。”屈翠枫嘴角的讥笑渐渐隐没,一字一字地吐出口道:“那你就来吧!”小蛋凝视着他,脑海中掠过一幕幕的尘封往事—翠霞山下的邂逅、大漠戈壁的重逢……曾几何时,那个英姿勃发的蓝衣青年在岁月的磨蚀里,与他渐行渐远,更不回头!“呼—”一蓬银白色的光晕从小蛋体内焕发而出,他的身影霍然如晨露般蒸发不见。

屈翠枫一凛道:“这小子居然不需藉助仙剑灵力,便可施展遁术!”一念未定,小蛋已在他背后重新现身,左手五指似拙实巧,罩向屈翠枫后心。

屈翠枫急忙侧身抬掌招架,孰知小蛋的手腕一转一压,匪夷所思地避过封挡,手起爪落业已扣住了他的肩头!

第十章 逝者已矣

屈翠枫俊秀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惊讶,旋即恢复了镇定,侧头看着小蛋道:“不错,你又长进了许多。”小蛋指尖稍稍收力,说道:“走吧!”屈翠枫的眼睛里忽地浮现起一缕嘲弄,道:“可惜屈某同样也是今非昔比,只凭这手就想制住我,你错了!”话音落处,一蓬金光从屈翠枫胸前的衣襟内涌出,瞬间遍布周身。

小蛋只觉手上一热,整条右臂顿时又麻又疼,似被强烈的雷电烧灼而过。

屈翠枫趁势沉肩飘飞,脱出小蛋掌控,左手五指在小腹前捏成法印低喝道:“咄!”“嗡—”一阵对于小蛋而言异常熟悉的颤鸣响过,青光涌动中四相幻镜已飞旋在屈翠枫的头顶之上!更令他吃惊的是,在光澜闪烁的镜面里一道淡金色光影若隐若现,依稀便是鹤仙人的元神。

小蛋心头剧震,几乎忘了左臂的麻痹感觉,愕然苦笑道:“居然是你!”屈翠枫白皙英俊的面容,在金青两色光芒的照耀下,显得莫名的诡异阴森,双目中腾腾燃烧着妖艳的火苗,好似不停吞吐卷动的蛇信落在小蛋身上,冷笑道:“你早该想到了,只怪你太笨!”小蛋凝望着那面曾经属于自己的四相幻镜,叹了口气道:“是,我是早该想到的,原来鹤仙人的元神也被你摄入了仙镜。”“不错!”屈翠枫说道,神情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这老家伙从天一阁铩羽而归已是奄奄一息,却还痴心妄想着能在屈某头上作威作福,最终只能落得这般下场!如今我已将他的元神彻底炼化,又有四相幻镜之助,别说是你,就是丁原来了,屈某也一样不怕!”小蛋摇摇头,道:“蛇腹裹象,终究是不成的!”屈翠枫不以为然地轻笑道:“你嫉妒了?没错,是我从你的手里拿走了这面仙镜。可是你—”他伸手指住小蛋,语音转厉道:“却害得我失去了一切!我们扯平了—不,应该说你还欠着我一笔债。若不是因为你,我又岂会被叶无青所掳,被迫吞下忘情水毒!”小蛋一愣,道:“你中了忘情水?”屈翠枫傲然道:“忘情水算什么东西,我在七日前已将它完全炼化!”小蛋“哦”了声,道:“这就好。”屈翠枫的面色突然变得愈发怨毒恐怖,纵声大笑道:“好?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便是你所谓的好?”说罢右手猛扯衣襟,劲力到处衣衫敞开,露出了上半身。

但见他原本保养得犹如少女般晶莹光滑的肌肤,此刻竟是坑坑洼洼,布满触目惊心的深紫色疤,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上下蠕动,分外恶心。

小蛋沉默片刻,说道:“这疤痕也许有法子能治。”“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屈翠枫额头青筋跳动,厉声喝道:“你现在该明白了,我不欠任何人,而是你们所有人都亏欠了我!”“呜—”镜面中鹤仙人的元神蓦地光芒一亮,射出一束浑圆金光向小蛋轰去。

小蛋却不硬接,身形一闪,施展出“十三虚无遁法”,瞬息挪移到屈翠枫背后。

“轰—”金芒走空,屈翠枫赶忙侧身回头严阵以待,以防前车之鉴。

小蛋双手低垂,丝毫没有立即出手的意思,问道:“曾婆婆便是这样伤在了你的手中吧?”屈翠枫见小蛋神出鬼没般的身法,也禁不住头大,道:“除了脚底抹油,你还会什么?”手中法印一掐,一声低喝道:“现!”“呼—”四相幻镜光华暴涨,将一道鹤仙人的元神倒影投射在半空中。

他嘿嘿一笑道:“恕不奉陪了,让它跟你玩儿吧!”身形一晃,往石室外掠去。

小蛋甫一起身,鹤仙人的身影快逾飞电,一记鹤唳九天掌已拍至胸口。

小蛋只得仰身拔剑,一式“披荆斩棘”削向鹤仙人手腕。

鹤仙人虽已成镜奴,但修为反应均在,右臂一振,反手朝着雪恋仙剑抓落。

小蛋眼睁睁瞧着屈翠枫的身形消失在门外,无意与它久战,当下暗运“有容乃大”撤剑出掌,直撄其锋。

“砰!”双掌相交,小蛋于两股起劲将接未接之际,以“弹”字诀将掌心劲力一吐一收,身形借势往后飘飞。

饶是如此,鹤仙人沛然莫御的掌力依旧穿透乌犀怒甲,直攻经脉,连“有容乃大”心诀亦无法尽数化解。

小蛋长吐一口浊气,背心一凉已抵到石壁之上。赶在鹤仙人再次欺近之前,施展“微土”遁诀一闪而逝。

他连运三大绝技摆脱了鹤仙人,一面施展“生生不息”疏通左臂经脉,一面小心翼翼地深入灵水宫,搜索屈翠枫的踪迹。

然而兜来转去好一阵子,小蛋也没找见屈翠枫的影子。

他略一思忖停下脚步,抱元守一默运“森罗万象”,灵觉舒展往四方探去。忽地若有所觉,往甬道尽头的石壁掠去。

眼看身躯就要撞在墙上,小蛋体内银光闪动,径直穿壁而过,飘落到石墙内侧。

他放眼打量,只见墙内是一座四四方方约莫十丈方圆的石室,上方穹庐高耸缓缓收成一个尖顶,左右两侧分别有一扇石门与两旁的石室相通,和自己所经的其它石室迥然不同。

石室中空空荡荡连张椅子都没有,四面的墙上却密密麻麻满是潦草随意的石刻,似是有人用指力刻出。

这些石刻既有晦涩深奥的图形符文,也有简简单单的草书文字,看上去都年深时久,似是哪位先贤在此闭关悟道时所留。

小蛋也无心多看,从侧门拐入另一间石室。里面的布置和先前那间几无差异,只是墙壁上印刻的复杂图形渐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简洁文字。

如此走马观花行到第四间石室,墙壁上的石刻越见简单,彷佛此间原先的主人变得愈来愈惜墨如金。

小蛋醒悟道:“这多半便是魔圣辜翱天晚年闭关修炼之所。他对天道的体悟境界,便是随着这一间间石室不断提升,壁上的图文随之化繁为简,渐近于道。”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步履往下一间石室行去。可刚踏进门口,便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石室四壁空空如也,惟独在地上有人用手指刻画出一个大大的“碎”字。而在这“碎”字之上,赫然有人躺卧在血泊之中,仅仅一个侧面已教小蛋脑海里刹那空白。

“师父!”小蛋不由自主地一身惊呼,飞身上前,一手揽住叶无青的腰际,另一只手颤抖着摸向他的心口。

心口尚有余温,却已停止了跳动。

叶无青双目微阖,唇角一缕殷红血丝兀自未干,背后的衣衫焦黑如炭剥落在地,露出一个巨大彤红的掌印。

再看墙上地上,隐隐可见掌风指力破损痕迹,似是刚刚这里爆发过一场生死大战。

只是,他终究晚来了半步。

就在他心神剧震难以自己之际,灵台陡然生出一线警兆,从下一间石室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至身后,一掌向头顶击落。

“砰!”小蛋挺腰腾身,怀抱叶无青的遗体向前疾窜。来人的铁掌稍慢半拍,堪堪扫中他的脊背。

小蛋就势翻滚,吐气扬声借着胸口一股淤血喷薄,打通背上经脉,但火辣辣的痛楚感觉依旧。

来人如影随形,不给小蛋丝毫喘息的机会,弹腿探脚飞点他的后脑。

小蛋不及施展十三虚无遁术脱身,只得施展出“穿花绕柳身法”中的“风旋”心诀,身形不可思议地往左一折一转,脱出对方腿攻笼罩的范围。

可没等他起身站定,来人大袖一挥,真气灌注之处,柔软的袖袂顷刻凝铸如刀,挟着猎风削向小蛋脖颈。

小蛋还是无法回头,甚至无暇侧目看一下这个偷袭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哗啷啷—”绚光闪耀里,金蝎魔鞭从小蛋腰间如蛟龙似地舒展飞腾,反打向袭来的袖袂。

“啪!”金蝎魔鞭被袖袂远远击飞,抛落向一边。大袖走势亦稍稍一滞,小蛋趁机脱出,身形如陀螺飞转撤至墙角,踉跄站定。

短短的一眨眼工夫,他由生到死,由死还生,在鬼门关前来回转了三圈。其中的惊险激烈,实难以言语描述。

同样的,直到这刻他才终于有机会看清,对面那个出手偷袭自己的人。

缓缓地,他的眼神由最初的惊愕转为难以置信的疑惑,望着来人低低喘息道:“你没有疯?”楚望天左手提着从叶无青身上缴下的焚泪沉灰剑,右手轻轻拭去一抹沾在袖衣上的血迹,全无早先的痴呆愚钝之象,嘿然道:“谁说老夫疯了?”原来当日百鱼山一战,农冰衣见卫惊蛰被发了狂劲的楚望天逼得命悬一线,情急下祭出了得自剑圣俞宽的惊魂令。

谁曾想错有错着,楚望天混沌的神志竟被惊魂令的灵力激醒,转瞬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将计就计继续假扮痴呆,利用农、卫二人将自己重新送回忘情宫,本拟出其不意从滕皓、席魉手里重新夺回权印,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被叶无青抢先一招,平定乱局。

楚望天懊恼之下只得韬光养晦,耐心等候机会,甚至不惜将自己苦心参悟的“捏泥指法”传给欧阳霓,以进一步消除叶无青的疑心。

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教他趁着叶无青全神贯注参悟魔圣遗墨的良机,突施冷箭一击得手。

小蛋自然不清楚这里头的原委,问道:“是你杀了我师父?”楚望天笑道:“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么?你的问题还需要答案么?”小蛋道:“我只是不相信,你真的会向我师父下手。他可是你的亲传弟子!”楚望天道:“像你这么天真的人,居然能活到现在,委实是个奇迹。在这个世上,连亲生父子都不能相信,何况是自己的徒弟?”小蛋闻听此言,不知怎地,从心底深处蓦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怒忿与悲凉,摇头道:“我要为师父讨回公道。”楚望天哼了声,道:“别忘了,我是他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你要讨回公道,你要欺师灭祖?”小蛋脑海里轰然一震,一些曾经令自己迷惑无助的问题,重又在现实里出现。

何为对,何为错?为什么有时候,对与错并不等于是与非?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在怀中毫无生气的叶无青,喃喃地像是在对楚望天,更是在对自己说道:“只要问心无愧,欺师灭祖的事我也干了!”他紧了紧左臂环抱着的叶无青,犹能感到那抹余温,莫名地回忆起忘情宫里、覆舟山上,自己背负着师父血战四野,从正魔两道千军万马的合围中,奋力杀出的悠悠往事,一时壮怀激烈豪情充臆,默默念道:“师父,请你陪徒儿再走这最后一程!”“叮—”剑发龙吟,铿然出鞘,圣洁柔和的光辉铺面而来。

师父去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令叶无青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而当他触摸到叶无青业已停息的心跳,才霍然发现,师父在他内心深处所占据的分量,是那样的沉甸甸……他早非第一次历经生离死别,可依旧是那般的疼,那般的恸,甚至感到心被掏空,血被拧干。

浩荡的真气在体内奔腾流转,焕发出煌煌光雾。小蛋的灵台倏地分离出悲伤与愤怒,变得空明如镜,神意相合浑然无我,只在心底有一声悲怆的咆哮。

“呼—”雪恋仙剑升至小蛋头顶,排山倒海的银白光澜仿似北国天空,铺天盖地飘洒飞扬的大雪,席卷扩展,直蔓延向无穷无尽的苍穹。

“哧啦啦!”楚望天的一双大袖应声碎裂,被纵横交错的剑气绞成飞灰。以他之能,亦不禁怔了怔,心道:“这傻小子竟要祭起御剑诀跟我拼命!”他早年炼制的诸般仙宝魔兵或为丁原毁去,或被蓬莱仙山收缴,而今唯一能够仰仗的,便是手里这柄焚泪沉灰剑。

“铿!”楚望天拔剑出鞘,横于胸前,堪堪抵挡住迎面滚滚奔腾而至的浩然剑气,在小蛋恢宏无筹的气势压迫下,竟需采取守势。

这是多年没有过的体验,上一回还是在二十多年前的蓬莱仙会上,同样面对着一个年轻人,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念及于此,楚望天不由一记悸动,心神微分间,银白色的光澜趁虚而入,犹如滔滔大川无孔不入地迫面压来。

楚望天身躯微晃,向后退了半步方始重新稳住门户,又惊又恨道:“若非叶无青这混蛋困兽犹斗,耗费了老夫不少功力,又焉能让这傻小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小蛋灵台立生感应,体内真气渐臻顶峰,源源不绝注进雪恋仙剑,整个人好似要被光化了一样,泛起动人心魄的绚光。

在他脑海之中,一幅幅波澜壮阔的星天画卷风驰而过,间或夹杂着忘情八法、穿花绕柳、大寒七式、天照九剑等各种各样的天下绝学,纷纷扰扰直将他的脑袋塞满、撑爆!楚望天在对面澎湃气势的催压下,不得不竭力催动铜炉魔气相抗,却依旧在心底隐隐约约升起一丝不安的险兆。

若非已被小蛋的剑气牢牢锁定,或许他会不顾一切地抽身远遁,即使日后为人讥笑也在所不惜。

可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苦苦支撑,以免被这浩浩荡荡的剑气彻底吞没。

他心下不由大骇,什么时候,这傻小子居然变得如此厉害了?早知今日,远在忘情宫时就该一掌将他干掉!只是天下从无后悔药可吃,否则若让他早半刻明白,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挣开了身上所有枷锁,一心一意要为叶无青报仇的小蛋,竟是如此的可怕,他绝对会改弦易辙,另谋他方!好在楚望天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一代宗师,情知如果任由小蛋的气势这般毫无节制的增长上去,自己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小。

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

他深吸一口气,立时摒除所有杂念,左手掐动真诀,将铜炉魔气提升到极致,身剑合一发动“无情无我诀”,化作一团雄浑凌厉的奔雷,向着小蛋轰去。

气机牵引之下小蛋脑海轰然爆裂,仿如一片空白出离尘世。神游天外,意走紫虚,雪恋仙剑上迸射出千百光流,分向左右两侧,画出动人心魄的优美弧光,宛若两道振奋舒展的雪白羽翼,浑然无瑕,直撄其锋。

与此同时,小蛋的身与剑合、心融道海,幻化作一束夺目银芒,腾空而起!“轰—”两股澎湃绝强的力量迎头激撞,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直令小月湖畔的人都能清晰可闻。

光澜并罡风横飞,迸裂成为斑斑驳驳的耀眼碎片,未等溅出多远便灰飞湮灭。

可就在这翻滚暴涨的光华深处,陡然升腾起一道通透柔和的纯白剑光,似神龙出渊劈波斩浪,在空中拖曳出一缕缕浑若天成的圆润轨迹—蹈海翔天诀,几经风雨,几经血泪,终于在漫天怒涛中勃然绽放!伴随着楚望天一声惊愕怒吼,身影乍分,各朝左右飞跌。

小蛋几将丹田所有真气抽空,手臂一软,再也无力抱住叶无青,气血激荡,“哇”的一声,怒喷出口,身子如打旋的风筝摔落于地。

“砰!”楚望天的身躯亦重重一声撞在墙上,早已千疮百孔的石壁应声坍塌,在身周形成一片废墟。

他运尽最后一丝余力将暗淡无光的焚泪沉灰剑插入脚下,藉以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面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啵啵啵啵!”一连串梅花间竹似的脆响,楚望天浑身上下宛若被打爆的筛子,迸溅出一道道血箭。

殷红的血丝从他苍白而狰厉的脸上汩汩流淌而下,恨恨注视着小蛋,喘息道:“好小子,老夫平生头一遭被伤成这样—”他的嗓音越来越哑,到最后几个字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变得含糊不清。

小蛋的滋味亦不好受,全身经脉被楚望天迫入的剑气搅得痛彻心肺,几欲昏厥,强提着一口真元撑剑起身,没有说话。

楚望天心知肚明,眼前这少年业已油尽灯枯,只消轻轻加上一指便可教他万劫不复。奈何他也是强弩之末,伤势之重尤在小蛋之上,若容对方稍缓过一口气来,只怕今夜就要凶多吉少。

一番权衡过后,终究是保命逃生的念头占得上风。他强自按捺下心中杀机,涩声道:“今日便留你一命!”说完刚打算拔出焚泪沉灰剑退走,原本已死的叶无青却猛然从地上弹身而起,“砰”地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小腹之上。

楚望天大吼一声向后摔飞,滚落到隔壁的石室里,当场气绝。

叶无青也似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一下软倒在乱石中,兀自紧盯着楚望天的尸体,发出欢畅笑声,道:“到底还是我杀了你!”楚望天双目圆睁,满脸的惊讶,却已无法再回答叶无青。

小蛋被这兔起鹘落的变故惊呆了,怔立在一死一伤的师祖与师父前,委实说不清楚,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