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吹动柯柔的乌发飞扬，她看起来单薄、娇弱、凄楚、无助。
南宫少傲看向柯柔的双腕，一双原本皓如白玉的双腕已经肿胀发紫，他再看向柯柔的双眸，一双如水的眸子已然结冰。他不由心神一震，低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柯柔冷冷道：“我还清你的人情了。”她转身就走，走得了无牵挂。
南宫少傲的心不由沉入无底深渊，这个外表温婉内心刚烈的女子一定恨极了自己！
柯柔何止恨极南宫少傲，她在心中把与南宫少傲有关的人通通骂了个遍。
柯柔回头看看，南宫少傲没有追上来，她叹了口气，心中想着如何见谷青平。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无情无义呢？她低了头边走边感慨着。
“南宫少夫人！”有人阴冷地招呼着。阴冷的语调令柯柔不寒而栗。柯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此时此地如此恨她的除了青城谷青平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谷青平仿佛早料到了柯柔不会乖顺地随南宫少傲走，他将弟子遣散去四处探听萧笑的消息，自己却赶来拦住了柯柔。他赶过来时，刚好看到了南宫少傲与柯柔的争斗。
柯柔非常友好地笑着深施一礼：“谷道长，有可见教？”
谷青平冷冷道；“你刚刚受了伤！”
柯柔早已明白谷青平的意图，她依旧温婉道：“你若杀了我，南宫世家不会放过你的。”
谷青平目中杀机森然，他阴恻恻道：“南宫少傲刚刚伤了你，以你们目前的情形看，他未必知道你伤得有多重，如果我用刚才他用过的九招杀你，你想，南宫少傲会不会以为是自己下手过重而误伤的你？”
柯柔睁大双眸，一个念头迅速在脑际闪过，决不能将那个秘密告诉他，阴毒如他，绝不会再念旧情的。想到这里，她笑了笑，毫无胆怯之意，“你出手吧，不知**传你的南宫剑术你领会多少，我再次讨教！”
谷青平听了此话，不由心神一震。
三年前，谷青平大醉，适逢仇人来挑衅，他身受重伤，危难之际，一个外表温婉可人的女孩子救了他。这个女孩子不仅帮他退了敌，还精心照顾了他整整七天帮他疗好了伤。
那个女孩子就是柯柔。
谷青平并没有感恩图报，当他得知自己昏迷之际吐露了秘密时，他伤好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人灭口。猝然受袭的柯柔若不是功夫很好，只怕已被他一剑刺穿。
谷青平看向温婉可人的柯柔，他真的能动手杀了她吗？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已经出过手了，还能再一次出手吗？他若真的杀了她，他一生都将受良心的遣责，永无宁日。更何况，她的功夫很好，她的功夫若不好，三年前就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她虽然受了伤，到底伤得有多重？他有足够的把握能杀得了她吗？
谷青平目中阴狠渐渐消褪，他的语气却仍然颇具威胁：“少夫人，我并不想杀你，也不想犯怒南宫世家，只要你答应不讲出三年前那个秘密，我放你走，否则……”。
柯柔想也不想道：“你放心，我不会讲出来的，不是因为你，而是不忍心害自己的小姑。”
谷青平用十分怀疑地目光看向柯柔，他冷冷道：“那你为什么来找我？不会是一时兴起吧。”
柯柔叹一口气，她实在料不到谷青平如此阴毒，她自嘲道：“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如此绝情忘义。我本来要告诉你一件事的，我以为你不会象三年前杀人灭口，毕竟，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现在——，免了，你这种人，远离一点比较安全。”
谷青平忍不住脸一红，他实在好过分，苦笑道；“身为青城掌门师弟，我只能如此做，何况，她现在过得很好。”
柯柔讥讽道：“青城派原来如此得以扬名立威，小女子佩服之至。身为青城弟子中辈份高、声威好的掌门师叔尚且如此，属下弟子一定全是鸡摸鼠盗之辈，说不定杀人越货、**掳掠坏事做绝，反正没有活口，你们依然可以在人前装做正义凛然、道貌岸然的样子。”
谷青平脸色紫胀，他分辩道：“柯柔！不许污蔑青城弟子清誉！”
柯柔冷笑道：“污蔑？还什么清誉？你生性风流成性、追名逐利、薄情寡义、恩将仇报、杀人灭口，我可是污蔑？”
谷青平身子一震，看向柯柔，却再也恼不起来，他愧责道：“我，我并不想如此！”
柯柔轻蔑地一笑道：“不想如此？你做得可是干净俐落、精彩绝伦呢！别再自欺欺人了，**若过得好，又怎会处心积虑嫁给段长风？你明知道段长风深爱楚湘竹不会移情于她的。三年了，她自己过得什么日子只有她自己能真正体会。”
谷青平缓缓道：“世人皆知他们相敬如宾，段长风克尽夫职，温柔体贴。”
柯柔冷冷道：“世人也知道楚湘竹出现时，段长风不顾一切地追她而去，完全无视南宫**的存在。”
谷青平兀自分辩道：“段长风最终还是回到**身边了，更何况，他们已有儿女，段长风不会弃她而去的。”
柯柔怪怪地看向谷青平，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谷青平怔了怔道；“你真的信守承诺？”
柯柔终于忍不住低喊道：“老天！**怎么会为你情迷与你有染，还会为你……”她猛地吞回到舌尖的话，改口道：“段长风这顶绿帽子戴得好冤！”
“他并不冤。”语音森寒如冰。
谷青平脸色大变，他愣怔地看向南宫少傲。
伤了柯柔，非南宫少傲本意，他不会任由重伤的柯柔一个人走的。
传闻南宫少傲在南宫世家没有自我，但却在南宫世家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可以统领南宫世家千余名子弟，可以调动南宫世家所有的武林关系网。他是理所当然的南宫世家未来的至尊继承人，他握有可以裁定所有侵犯南宫世家之徒的生死大权。
现在，南宫少傲就可以裁定谷青平的生死。
谷青平面色如灰，他定定地看着南宫少傲。
南宫少傲冷冷道：“三年前，**有失妇德，**丧节，段长风到南宫世家自称酒后乱性，我一直怀疑段长风是为别人承担罪名，小玲、小珑不满十月出生，大夫说是因为体虚所致，虽然那个大夫是扬州名医，虽然他不轻易说谎，但是，南宫世家并非个个轻易可欺。尽管段长风和**都咬定其中没有隐情，爷爷还是认定他们在撒谎。既然他们两厢情愿，爷爷和我也不想为难他们，也就算是认可他们的说辞了。灵慧从小和**一起玩到大，小时候和**最亲了，自从**和段长风成亲后，她的态度大变，很少去找**，**回家她也刻意回避。起先，我担心灵慧迷恋段长风，后来才发现那不是一种迷恋而是一种同情。小玲、小珑出生后，灵慧屡次表现出对**的不满，还失口透露出对小玲、小珑身世的猜疑。三年前，灵慧也深知内情吧？”
谷青平震惊地后退几步，他惊疑不定道：“小玲、小珑，难道会是……”他忽然住口，整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
南宫少傲冷冷道：“谷青平，你自裁吧。我不想和青城结仇。”
谷青平脸如土色，身子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惊惧而抖动着。
柯柔一下子跳到谷青平面前护住他，她转向南宫少傲道：“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只凭我刚才几句话就断决一个人的生死，南宫大公子，你不觉得有点太草率了吗？”
南宫少傲冷冷道：“柯柔，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我可还没有禀告爷爷放你走呢。说不定，南宫子弟一会儿就会找到这儿带你回去呢。”
柯柔淡淡道：“这根本就是两回事，你不要扯到一起。南宫大公子虽然在南宫世家举足轻重，却没有裁决人生死的权力。即使青城要给南宫世家一个公道，也未必就允许你任意处决谷青平。”
谷青平猛地一挺身了，面色反而平静了许多，他努力平定语调道：“好，我可以死，生而无欢，死又何防？”他当真举剑便向颈上划去，柯柔一挥手打掉他的剑，语带讥讽道：“谷道长，你也算是出家人么？就这么点出息。你是明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见死不救呢？还是真的想一死以求解脱？你不想知道小玲、小珑真正的身世吗？”
谷青平面色惨白，他有些心动了，迟疑地看向南宫少傲，南宫少傲冷沉如渊，他忽然道：“萧笑和灵慧被困紫竹林，谷道长，你不捉拿萧笑回青城交差吗？”
谷青平当然要去，不是为萧笑，他必须弄明白小玲、小珑的身世，灵慧一定明了真相的。
南宫少傲目中闪过一丝轻蔑，他冷冷地追问道：“如果小玲、小珑当真与你有关，你如何向南宫世家交待？如何向段长风交待？又如何向世人交待？”
谷青平立即又面色如灰，他喃喃道：“如何交待？我能如何交待？”他突地一振，双目盯住南宫少傲道：“你要我如何做？”
南宫少傲没有立即回答，**已经嫁入段府，段长风已放弃楚湘竹，这年事应该再追究下去吗？如果这件事一旦公开，又会把段长风和**置入何种境地？把南宫世家和长虹剑庄置入何境地？他沉思片刻冷冷道：“段长风放弃楚湘竹回到了**身边，他们夫妻之间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谷青平，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谷青平转身就走，如果小玲、小珑当真是自己骨肉，他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作为段长风的子女，他们会得到段长风很好的呵护疼爱，在长虹剑庄快乐地长大成人。而一旦世人得知他们不是段长风的子女，他们在长虹剑庄的地位就会很尴尬，也会被世人骂作私生儿、野种，甚至会被赶出长虹剑庄。**也会受到牵累而面临被休弃、被南宫世家施以极刑、被世人唾骂。
谷青平该如何选择？**是段长风的妻子，即使楚湘竹回来，段伯达也不会允许段长风抛弃**，南宫世家也不会允许的。她衣食无忧，或许还会博取世人同情，认为她是段长风与楚湘竹爱情的牺牲品。
谷青平该如何选择？一旦真相败露，他自己不仅会身败名裂，青城也会因此声名扫地，他轻则会被逐出青城，重则会被杖毙。
谷青平该如何选择？如果**被休弃，自己被逐出师门，如果**肯原谅自己，一家浪迹江湖也好，找个地方隐居也好，也算是结局圆满。如果**已经移情段长风，她又怎么会接受自己？母子三人若是能逃出南宫世家，也必定会艰难度日；，自己就算逃出青城和南宫世家的追责，也必定会一生倍受煎熬。
谷青平该如何选择？三年来，他日夜受尽良心遣责和相思煎熬，他认为**与段长风恩爱度日早已将自己淡忘，这是他唯一可以宽慰的地方。为了**的声名与幸福，他绝对不希望有人了解过去，所以他不惜杀自己的救命恩人柯柔以保守秘密。三年前杀人灭口，三年后仍旧杀人灭口，这个温婉大度的女孩子，却依旧维护着自己。
“种恶因、必定结恶果！”三年前，谷青平击杀柯柔未果时，柯柔就说过这么一句话，无论如何，他这个在江湖中享有清誉的伪君子都不会有好结局。
南宫少傲如何不知道后果？他当然希望南宫世家声名不再受损。
柯柔不由叹了一口气，她本不想将小玲、小珑的身世告诉谷青平，她怕谷青平会顾虑重重而伤害那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去找你的赵大哥吧。”南宫少傲看向柯柔，既然她能保守这个秘密三年，她应该能继续保守下去。因为刚才的误伤心中十分欠疚，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爷爷正四处派人找你，你们行踪小心一点。”
南宫少傲温和的脸色令柯柔睁大双眸，她不相信地用力眨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时才夸张地大叫：“我没看错吗？你的脸不是冷冰冰的吔！”
南宫少傲叹了口气道：“我既已笑过，温和一点还奇怪吗？”
柯柔仿佛十分健忘，她笑道：“你笑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南宫少傲笑了笑，温和道：“我但愿你忘了刚才的一切。”他在心中道：但愿你伤得不重。他必须尽快赶上谷青平，不能再和她纠缠了。
南宫少傲尚未转身，柯柔忽然痛苦得弯下了腰，身子摇摇欲坠，她仿佛早已看透了南宫少傲，仿佛已经听到他的心声。
南宫少傲不由用手扶住柯柔，另一只手搭向柯柔的脉门，柯柔内息很乱，脉象急乱不定，柯柔叹了口气，戚戚道：“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赵大哥最后一面？”
此时的柯柔，娇弱无依，楚楚动人，南宫少傲深吸一口气，恢复到冷漠的语气道：“你会见到他的。”
柯柔身子一软，倒在南宫少傲的怀里。
谷青平已经停了下来，他回身向这边看看，不由心神一动，看来柯柔伤得不轻。这个女孩子刚刚还救了自己一命，依南宫少傲冷漠的个性，会不会弃她于不顾。他不由又折了回来。
“少夫人好像伤得不轻。”谷青平看向面如雪色的柯柔，言语间有些担心。如果一个丈夫对妻子能下如此重手，他可以断定这夫妻二人是如何的关系紧张。柯柔是一个美丽善良机敏聪慧的好女孩，她能够救一个两次欲杀自己灭口的人，这份大度宽容鲜有人比，萧笑莽送了她的幸福。
南宫少傲冷冷的眸中射出冷冷的光芒。
谷青平苦笑道：“她救过我两次，我却因她知情我和**的事而两次欲杀她灭口。她是一个好女孩，你不能如此对她。”
南宫少傲低头看向怀中的柯柔，他怔住。谷青平看过去，不由也怔住。
没有怔住的是柯柔，她叹了口气道：“好人难做，当真是好人难做！”
“你没事！”南宫少傲用的是肯定句。他双手一松，冷冷地看向柯柔向地上落去。谷青平讶异地看向南宫少傲，南宫少傲面无表情。
柯柔并没有落地，她贴地斜飞出去，一个“云燕冲天”直向上飞去，轻轻落到路边一株树上。
柯柔冷冷地看着南宫少傲，冷冷道：“南宫大公子，你最好在我回南宫世家时做好两件事：一、写一纸休书，向柯家赔礼；二，送我爹娘回去。”
南宫少傲冷冷道：“南宫世家的人不接受威胁。”
“你欠我的。”柯柔突地嫣然一笑道：“更何况，我可以让南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令南宫世家声名扫地，更说不定，我会怀着与赵大哥的骨肉由赵大哥护送回南宫世家。”
南宫少傲的脸更冷更硬。
柯柔用软软地甜甜柔柔地语气道：“相公，此去多保重，我会尽量不告诉爷爷你与萧笑……”，她忽然顿住，笑眯眯地看着南宫少傲，南宫少傲清寒冷漠，柯柔接着道：“十二年前，你为什么放弃程翩？”
南宫少傲出剑！
剑在腰际！剑已拔出！剑气满天！杀气冲天！
柯柔已飘出几丈开外。她刚才站的大树已经落叶纷飞如雨，枝折坠地七零八落。
如果柯柔慢一点，她身上至少有十几个洞。
柯柔叹口气道：“又一个杀人灭口！”说完，人已飘远。
南宫少傲的心沉入无底深渊。自己竟会如此绝情！如此卑鄙！竟会用出如此凌厉肃杀的一剑击向如此温婉美丽的妻子——柯柔！
南宫少傲只觉得很冷，暮春时节，没有风，阳光灿烂，他却冷寒。
谷青平看着南宫少傲，冷冷道：“你为自己竟然想杀她而痛心？亦或因为没有能杀她而遗憾？”
南宫少傲道：“我们该走了。”他将剑缓缓还回鞘内。
南宫少傲的心情异常复杂，他虽然庆幸如此凌厉肃杀的一剑没有击中她，又何尝没有一点点如此凌厉肃杀的一剑没有击中她的遗憾？她到底是什么的女子？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我解？十二年前，南宫少傲放弃程翩的真正原因只有三个人知道，除了自己，一个已经亡故，一个就是萧笑，萧笑绝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的。十二年前，柯柔不过六、七岁，她连认识自己的机会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