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灭1

第八章+瀑布倒流殷如血,相看群魔纷骇然

血幻池边,连同浊阴苍泽在内,所有人都跪在当地。一个身穿红袍的背影朝向他们,红袍上面绣着火焰升腾之状,这身红袍并不华丽,但裹在那人身上,却十分配合,衬托出那身形的高大威武,一股王者霸气在红色的拥簇下,显得更加显眼。

这人背向群魔,正是不可一世的祝融宗主巨阳。此时他脸色阴沉,眉毛上分别向两边上挑,竟然呈火红之色。鹰钩鼻下的舌头轻捻嘴唇,露出一幅残忍阴狠的神色。

“属下从绿波山寻来的一只冰心翠梨,请宗主笑纳。”

“属下有血戎火枣十颗,特来孝敬宗主。”

“蓬莱山碧藕金丹两粒,是小人对宗主的一番心意。”

“我前段时间在伏牛山附近诛灭了一个峨嵋剑仙,缴获仙剑一柄。”

“……”,群魔纷纷献宝,讨好于他。

待到众人都将自己的宝贝呈上,央光一一收点,突然冷眼看了青狼一眼,问道:“青狼,刚才我听你在外边叫嚷的最凶,这次就没给宗主准备些什么?”

青狼一头冷汗直流下来,声音都打颤了:“属下绞尽脑汁,本来是想给宗主献一件大物事的。哪知道,唉!我青狼本领低微,到了那地方,差点连性命都丢了,更不要说取什么宝贝了。望宗主饶恕。”

央光怀疑道:“哦?你青狼虽然自高自大,本事也不算小。怎么闹的这般灰头土脸?”

青狼耷拉着脑袋,一张脸死鱼一般白,不敢搭腔。

苍泽突然问道:“青狼道友本来打算给宗主他老人家取点什么?”

青狼知道苍泽更容易打商量,连忙答道:“属下今趟去的是东海汤谷,想去取那扶桑果给宗主练神功。大家都知道,汤谷那十只畜生,十分了得。我本想乘它们不在的时候,偷偷取个果子就走,绝不留下踪迹的,哪知……”

“哪知怎样?”

“哪知我刚靠近,就有一个土地来找我拼命,口口声声骂我强盗,砍走了他的扶桑木。我与他缠斗一阵,那些扁毛畜生就出现了。好在我逃的快,要不然一条老命就报废了。”

群魔听的恍然大悟,难怪这家伙要让大家给他看看宝贝,原来是自己不曾取得,想占旁人便宜。想到此处,都庆幸好在没给这凶人看到,否则被他抢了去,还不是哑巴吃黄连?众人想到他平时的作威作福,又不禁幸灾乐祸。

巨阳对手下群魔献宝一事,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候却突然发话了:“你是说扶桑木被砍?”

“那矮子土地是这么说的。”青狼听到宗主发问,忙不迭解释说道。

巨阳面色忽变,整个身形顿在当场,陷入了沉思当中。群魔在他的威慑力之下,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喘气。

过了半天,苍泽才转移话题道:“刚才摄魂老怪说有昆仑剑仙与他为难,宗主您老人家的意思如何?”

只听巨阳冷冷说道:“昆仑山,昆仑山,我离开那里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小伙子,现在转眼间千年过去了。这帮老不死的,终于要来向我为难了么?”

巨阳本是祝融宗前任宗主的小徒,幼时曾在昆仑山入道。后来五帝与五佐神分歧,五佐一脉迁离昆仑山,另立门户,于是有了西昆仑。斗转星移,宇宙变迁,五佐一脉各个宗主又自立门派,虽然还听西昆仑号令,但俱已是一方霸主了。

当年的巨阳,如今更是号称魔门第二,是紧次于犁天的圣门人物。

苍泽是他手下第一智囊,也是第一爱将,颇受宠爱。这时候听他接话,连忙跟着说:“追杀摄魂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说那把剑通体金黄,好生霸道。”

巨阳冷笑道:“通体金黄?昆仑山中,这样的仙剑少说也有几百把。可是能将摄魂老怪物杀的狼狈逃窜的,恐怕只有摇秋剑。嘿嘿,败在摇秋剑下,这也不是你的耻辱。如果是当年那人手里的摇秋剑,莫说是你摄魂老怪物,本事比你再大几倍的人,也别想逃得性命,所以说这小伙子道行还浅……”

他一个“浅”突然声音拉的老长,眉头一挑,红袍的长袖中伸出一只手来,倏地变长,向重羽藏身处抓来,毫无征兆,快如鬼魅。

巨阳不愧为魔门第二,早在血瀑布中就已察觉重羽的身影,一直隐忍不发,是想看这小伙子到底有何意图,哪知重羽潜伏良久,始终没有动静,巨阳素来心狠手辣,这时出手,拟定要把重羽捏的元神俱灭。

重羽眼看是毫无戒备,连摇秋剑的反应也难以逆料这意外一击,不说重羽,就是巨阳手下群魔,也已惊呆了,完全不料巨阳有这一手。

一切似乎在巨阳的掌握之内,这哀牢山,血幻池就是他巨阳的天下,在这群魔聚会的地方,还有谁能救重羽这一劫么?就是重羽自己,在这电光火石的片刻,也失去了反抗的念头。

巨阳的手掌慢慢收回来,僵在半空,脸色僵硬苍白。掌心朝天,缓缓摊开,他手里抓到的,竟然是一片叶子,山风一吹,叶子翩翩飞起,飘流而走。

群魔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还不明白这一抓到底包含什么玄机。

只有巨阳最为清楚,而他此刻心里实已恚怒到了极点。他压根没想过这一抓会失手,更没想到那昆仑山的小子能从哀牢山逃脱,最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敌人离走之时,还不忘戏弄一下自己,居然放一片叶子到自己手上来使个障眼法。

这绝对不是一个昆仑小辈能够办的事情,一定有外力帮忙,有另一个比昆仑小辈高出无数倍的高人在侧。这高人会是谁呢?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轻易救走人?竟然潜伏在此处,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巨阳知道,对手大不简单。

重羽在那一刻,脑子完全空白,他甚至认为,自己的天劫再一次到了,所以他想到了死,想到了昆仑,想到一切可能发生的,唯一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能活着。

一青一黄两道光芒,突然惊现在渡口镇的夜空,倏地落下云端,光敛在暗处,缓步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身背摇秋剑的重羽,另一个自然就是邀请他喝酒的犁天。重羽此刻兀自停留在刚才那凶险的一抓上,一颗心还在快速突跳着。

犁天拍拍他肩头,笑道:“小哥胆识不小,竟然敢在巨阳面前施展隐身之法。那血幻池是聚魔的地方,天下凶魔十有八九都云集在那。别说是巨阳,他手下随便一个凶魔,如果发现你的踪迹,你也难以脱身啊。”

重羽到了这时候,已经知道是犁天救了自己,口中再怎么矜持,也不好意思不道谢:“原来先生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重羽走眼啦。刚才如果不是先生搭救,只怕我又得应劫重生了。”

犁天淡淡道:“不然,你如果落在巨阳手里,他图你九世童男的元身,必然会用吸真这样歹毒的炼妖之术来炼化你。要知道巨阳是南方祝融宗宗主,性属火,道法走阳刚一路,所以你的元身对他在适合不过。”

重羽听的直冒冷汗,这才知道自己落在巨阳手里有什么下场,别说应劫重生,连尸骨也留不下来,更不要说元神了。

修真界盛行五种炼元神之术,分别是兵解,炼神,封印,吸真,换元。

兵解不用解释,最为惨烈,被炼之人,自然神形俱灭。

炼神也是歹毒之法,一般用于群炼,魔界一般魔头,会擒拿诸多元神来,集中一处炼神,炼出的神丹,用在滋补自己的元神上。

封印算是最慈善的手段了,一般多为正道善人所用,被炼之妖只不过失去自由,神形并不受损。不愿意多造杀戮的修真之事,多采取这种手段炼妖。

吸真最为直接,道法高强的魔头,擒拿到元神,直接吸食对方元神和真力,以为己用。

换元最为少见,指的是一个元神替换另外一个元神,或者是元神托着凡人身体重生。有些修魔之人,或者是兽类修真,如果想走正道,一般会找正道修真之人,将之收服,达到换元目的,但道法并不受损。

犁天见重羽不声不响,淡淡劝道:“巨阳是千年以上的道法,跟尊师永丰子是一个级别的宗师,所以一时胜败,不要放在心上。以你的聪明才智,加上摇秋剑辅助,假以时日,必然能达到巨阳的境界。”

重羽点了点头,正色道:“邪魔外道,我必诛之。”

犁天呆了一呆,叹道:“天地生万物,本来一视同仁。何来正,何来邪?一切杀戮,皆因私心而起。正邪这当中的区别,只在人的一念之间。据我所知,这巨阳是五佐一脉的人物,与你们昆仑山,原来是同属一家。”

重羽所受的教育却非这样。而是五帝为正,五佐为邪。身为正道,唯一的重任就是斩妖除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从一己小我出发,自然是舍我以外,皆是旁门。若是以这样的私心推测,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而后千代万世,正邪之争,还是难以平息。”

重羽浑身一震,显然是被犁天这番话说动他长久以来心中那层未曾揭开的疑惑,像一直长睡未醒的梦,被一声当头棒喝唤醒过来。

“身正心邪,正亦是邪;身属邪门,心若向正,邪亦是正。”

重羽忍不住点了点头,这话他师尊永丰子拐弯抹角提到过,但在公共场合,从来没有这样清楚明白地直言过。而其他师叔辈的人物,基本上不存在这样的观念,即便是有,也只在心里一闪而过,否则就是包容邪魔,为外道开脱。

“永丰子真人是当今修真界的北斗,却不知他老人家以为如何?”

重羽赧颜道:“家师向来是叮嘱我持身要正,向道之心要坚。”

犁天点了点头,又问:“尊师可曾向你提过五帝君和五佐神当年的分歧?”

重羽道:“略微提到过,他老人家说等我历经尘世劫难之后,再向我细细分说。”

“除了盘古大帝,女娲母神之外,上至三皇五帝,下到各门个派的掌教尊者,我并无佩服之人。尊师是我平生怀七分敬服的有道之士,他日若能与他一会,想必是件愉快的事情。”他说这话的口气十分奇特,似乎对盘古的佩服,也大有玩味之处。

重羽与他初识的时候,觉得这位先生信口开河,虽然眼力不错,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经历了刚才巨阳之事,他已经知道这犁天的修为绝高,加上刚才听他说话,意境高远,见识不凡,自有令人向往的气度,若换旁人,说要与永丰子一会,重羽势必认为那人失心疯了,而此时这话又这犁天说来,重羽听起来却完全信服。

当下认真答道:“重羽有眼不识真人,现在看来,先生必是高人无疑。先生这一番话,我一定带回昆仑,让恩师他老人家知道先生这番心意。”

犁天仰头哈哈一笑:“如此再好不过。”只见他袖子微晃,左手里已多了一片竹简,另一只手手指在上面勾画几笔,递给重羽,交代道:“哀牢山之事,小哥不要再插手。这便赶回昆仑,将这片竹简呈给令师,届时他自然就知道我的身份和考虑了。”

重羽接过竹简,扫了一眼,见竹简上只字未写,空无一物。正在纳闷间,听犁天笑着说道:“我这秘篆,需有相应道法的人才能看破,今之天下,即便是巨阳,也难以窥透这里边的内容,重羽可速回,届时令师肯对你说,你自然知道其中奥秘。”

重羽把竹简收入怀中,与犁天回到投宿的酒楼之中,各自回到的自己的房里。

他经历了刚才的凶险,脑子清净了不少。这时候坐在床铺上,思潮万千。心里的紧张之情早去,所剩下的是对犁天的无限好奇。

“身正心邪,正亦是邪;身属邪门,心若向正,邪亦是正。”

“从一己小我出发,自然是舍我以外,皆是旁门。若是以这样的私心推测,自盘古大帝开天辟地以外,而后千万世后,正邪之争,还是难以平息。”

犁天的这些话,每一句都像昆仑山的朝露一样清新,使人觉得耳目一新。这些话立论高远,在情在理,并无什么偏见私心在里边。争斗的目的是平息争斗,但是这千百年来正邪的争斗,又哪有半点止息争斗的兆头呢?无非是血流的越来越广,冤魂越积越多,仇恨越结越深罢了。

杀伐并非制止杀伐的最好途径,以暴抑暴长期以来被证明是荒谬而愚蠢的。无论正邪,沾了血腥,便难脱身,各自争斗,原就是为了生存下去罢了。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重羽将“道德经”从头到尾又诵了一遍,不觉天已大亮。他额头汗涔涔的,疑惑不但未解,反而加深了。

他是修道之人,一夜未睡,精神丝毫不见受到影响,走出房外,踱到厅堂之外。见到昨天那名店伙,那店伙很是热情,招呼道:“这位少爷,你那朋友早早离开了。他留了一句话托我带给少爷,让你早早回家,不要负了他的重托。”

重羽心中一阵怅然若失,他心中还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本想请教于他,不想对方早已离去,又问店伙道:“那位爷台说了去哪里么?”

店伙摇了摇头,说道:“他只说他要到什么地方去讨件东西,让少爷你速速回家。”

重羽知道店伙肯定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当下来到柜台结帐。

掌柜的倒也厚道,乐呵呵说:“好教少爷得知,昨天请你喝酒的那位爷台,已经替你结过帐,而且出手很是大方。小店做生意向来公道诚信,怎么敢收您双份店钱?”

重羽一挥手,也不答话,径直出了门去。怀着侥幸心理在渡口镇转悠了一圈,不见犁天的踪影,想到受了他的重托,纵然有胆子再上哀牢山一探,也不好执着。这样晃悠悠磨蹭了将近一个时辰,怅怅北返,向东昆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