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饲养指南

第32章

不管外头如何风云变幻,聆音境内依然风平浪静。

自打发现了冷泉,白子游有事没事便爱溜去泡一泡,直到日落西沉才肯心满意足地从冷泉里爬上来。

其实他并不是很在意补天石。

那块五彩斑斓的石头自化形起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金丹内,不知有什么作用,偶尔还会偷吃一点自己储存的灵力。

后来他被抽走了仙骨,境界大跌,金丹一时之间承受不住,裂痕遍布,竟隐隐有了彻底破碎的势头,一发不可收拾。

那块不起眼的伴生石头终于动了。

斑斓五色化作浓稠的纯金,覆盖在千疮百孔的金丹上,将那些裂痕一一补住,同时仿佛苏醒过来一般,风卷云残地吞吃掉了自己体内所有的残余灵力,害得他经脉枯竭,本源衰弱,险些成了废人。

破破烂烂的金丹确实被补上了,补得还挺好,连丹霞都没瞧出有何异样。但五色石苏醒后,一朝异变,成了吞吃灵力的无底洞,着实难养,扔也扔不掉,吃不饱时便日日夜夜如烈火般灼烧着自己干涸的经脉,片刻不得安宁。

他一直不明白这东西的来历,直到某日丹霞不慎失言,方才明白过来,这块五色石多半就是云境苦苦找寻的补天石。

可惜为时已晚,石头早已跟金丹融为一体,若强行取出,定会伤及根本。

他只能日复一日在缄默中苦熬着,守着性命攸关的秘密。

天色欲晚,比往日的归去时间迟了不少。

小仙君生怕梦泽恼怒,匆匆忙忙披上湿漉漉的外衣,往草庐赶去。刚一进院子,他便被这浩大的声势震住了。

“这……这些人是谁?”

“结契大典诸多事宜,总不能由本君一人操办。”梦泽牵起他的手,走到一套形制古朴的大红喜服跟前,“这身衣服喜欢么?”

白子游:“……”

金银丝线绣成的大幅鸾鸟朝凤纹,暗花云锦为底,还搭着件织锦羽缎小云肩,金银珠宝一串串挂得跟风铃似的,华美非常,确实不错。

倘若不是给自己穿,那便更好了。

温千晓怎么还不来啊!?

白子游忍不住生出几分气急败坏来,难不成真要如了柳莫书这厮的愿?

“怎么不说话?”

梦泽又想亲他,被他一偏头躲了开去,道:“花纹太俗。”

“本君让绣娘再改改。”

“料子也差。”

“这是云锦缎,只比灵蚕丝缎差一些。”

“珠宝的成色太次。”

大难临头,小仙君前所未有地刻薄起来,将这身喜服挑剔得一文不值,连哄带骗央着梦泽去换,硬生生又拖延了四五日。

然而时候一到,白子游还是被封了全部灵力,关进屋里,门锁一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五六个腰粗膀圆的喜娘将他团团围住,利索地剥了衣服,摁进澡盆,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熏上浓郁的香料,还往那处填了不少脂油软膏。

小仙君红着眼眶,险些咬碎了一口白牙。

接下来整整两个时辰,他便如提线木偶般被那些喜娘折腾着,穿上层层叠叠的厚重喜服,挽起繁复端庄的发髻,点缀珠花,再戴上沉重的华冠,差点压断了白子游的脖子。

他紧抿着唇,望向屋内那面的落地铜镜,道:“我也曾去过结契大典,未见过新人梳这样复杂的发髻。换个简单轻便些的。”

“公子真是说笑。若结契时两方身份悬殊,身份低一些的便只能梳这样的髻,意味着结契之后要尽心服侍道侣,时时刻刻记着这份恩情,不得怠慢。”其中一个喜娘掐着尖细嗓音开口道,“公子不过一介凡人,能得仙君青眼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怎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白子游:“……?”

为了遮掩白露仙君这个身份,柳莫书还真是什么都敢胡编。

很好,这个仇他记下了。

捱过这两个时辰的酷刑,白子游满以为自己能稍稍歇口气了,不曾想,往后又遭受了各种闻所未闻的细致折磨,连脸上的绒毛都被一一绞净,终于在喜娘试图给他描眉时忍无可忍。

“滚开!”

胭脂细粉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梦泽穿着一身轻飘舒适的大红喜服,不慌不忙地推门而入,道:“为何如此吵闹?”

喜娘慌忙迎上前去:“仙君莫怪,是这位公子他……”

“柳莫书。”白子游站起身,才迈开一步,险些被这身衣袍绊了个跟头,身后那处传来难以启齿的黏腻,更是平白添了许多不适,他有些狼狈地扶住桌案,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梦泽的眼睛,“这算什么?羞辱?”

“本君从未想过要羞辱你。”梦泽笑起来,走到白子游身边,掐住他的下巴,温柔低语道,“可你似乎总是弄不清自己的身份。”

“少用这般轻浮的口气与我说话。”白子游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挣开钳制,一把拽下那珠玉摇曳的华美发冠摔在地上,“身份?我可不记得白露仙君是个凡人。”

梦泽嘴角的笑容倏地淡下去,冲喜娘伸手道:“点朱笔拿来。”

白子游退后半步,正欲寻个趁手的家伙大闹一场,再拖延些时候,忽然身子一僵,难以动弹。

梦泽取来点朱笔,在锦盒里蘸了些许朱红,轻轻涂过小仙君的唇瓣,端详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将点朱笔扔回桌上,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抹开,赞道:“颜色甚好。”

“……”白子游死死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他那身道貌岸然的皮囊。

“都到这种时候了,莫非还存了侥幸的心思?告诉你也无妨,世人皆道白露仙君已死,魔尊恐怕早就带着新的质子回孽海去了。你还在痴心妄想等谁来救?”梦泽嗤笑起来,摩挲着他的脸颊,言语间皆是视为己物的味道,“放心,从今往后本君定教你遍尝人间极乐,欲/罢不能。”

小仙君脸色顿时煞白,衬得唇上那点朱色愈发娇艳。

“时辰差不多了。”梦泽并没有松开禁制的意思,就这么打横抱起白子游,在一众喜娘的簇拥下出了草庐,朝着结契大典的礼台走去。

宴客桌旁坐了不少人,也不知柳莫书是从哪里请来的宾客。

白子游被抱到铺着红绸的木椅上,由喜娘伺候着摆好姿势,手腕被系了一根红绸,另一头牵在梦泽手中,仿佛精心打扮的新嫁人偶。

人人洋溢着笑容,一声声不知何来的道贺,充斥着虚假的喜庆氛围,只有台上被困在厚重喜服之下的那人如坠冰窟。

白子游的眼神逐渐有些木了。

说到底,自己凭什么觉得温千晓会来?凭自己一厢情愿的……心动?

可笑。

梦泽笑盈盈地瞧着他,牵过他的手,以银针刺破两人的指尖。鲜血滴入杯盏之中,交融相混,再由灵力操纵,凝成两道殷红的符咒,微微闪着红光。

道侣契印。

“天地为证,你我二人今日滴血成契……”

白子游口不能言,身不由己,只眼睁睁看着那烫红烙铁般的镣铐缓缓落在手腕上,一切将要尘埃落定。

突然间,远处传来隐隐的震颤,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横贯天际,霎时天昏地暗,妖风阵阵,刮起漫天尘土。

台上那只盛了血的杯盏摇晃两下,滚落在地,道侣契印骤然消散。在场宾客个个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茫然四顾。

“好一桩见不得人的喜事,藏藏掖掖的,难怪寒酸得惹人发笑。”这声音来得突然,不轻不重,正正好足够所有人听清。

众人闻之,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小仙君原本麻木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努力转动眼珠,四处找寻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梦泽勃然色变。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白子游到底有何特别,令魔尊会这般不依不饶地追来。

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柳莫书强压着惊惧,故作镇定道:“魔尊无缘无故闯我聆音境,扰我结契大典,未免有些不把云境放在眼里。”

“无缘无故?你们云境送来的质子仙君罔顾天堑之约,私自出逃,与人结为道侣,可曾将孽海放在眼里?!”强闯秘境的代价并不小,温千晓身上挂了彩,头发半散,形容狼狈,但那股骇人的威压如雨夜恶浪,近乎疯狂地冲击着整个秘境,显然正在气头上,“本尊难道不该来吗!?”

白子游怔住了,垂眸瞥了眼自己。

……穿着喜服端端正正坐在台上,好像确实很难不令人误会。

温千晓不会气得把自己扔在这里吧???

那可真要命了。

魔尊大人看似气势汹汹,实际上伤心得差点厥过去。

他没想到自家小仙君一声不吭消失,居然是躲这儿来跟人结为道侣了。

难怪一开始推三阻四不情不愿,前些天突然态度大变,又是梳头又是亲亲的,怕是早就计划好将自己哄得晕头转向,再趁机跟别人跑了!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他从始至终也没想强扭,最后竟然被瓜给骗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狐逍遥说得对,仙君果然都是惯会骗人的!

梦泽很快回过味来,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白子游,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道:“魔尊定是哪里误会了。本君听闻白露仙君逃至渚江附近,被妖兽撕成了碎片,想来魔尊也是亲眼见过了尸骨的。至于本君的道侣,只是一介凡人罢了,我们两心相悦,碍于云境的规矩,不得不躲在此地举行结契大典……”

温千晓压根就没心情听梦泽叽叽歪歪,眼里只有那端坐在礼台上,微垂着眸子的白子游。

小仙君甚至没看自己一眼!

魔尊心碎得稀里哗啦。

心碎归心碎,那份赌契还是要处理一下的。温千晓焉巴巴地落在台下,忽然眉头一皱,不假思索地打了个响指。

他见不得白子游身上有禁制。

一点点也不行。

没等魔尊大人回过头来细细思索这禁制禁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台上异变突生。

只见安静坐着的小仙君霍然起身,掌心灵力涌动,冲着梦泽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狠狠挥出一拳,把人揍翻在地,然后提起衣摆跳下台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过来,一个猛子扎进了自己怀里。

温千晓:“?”

温千晓当场懵了:“阿霜,你……唔?”

白子游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了上去。

这个吻青涩得宛如枝头未熟透的果子,混着胭脂淡淡的香气,毫无章法,却又含羞热烈。所有惊惧都湮灭在珠钗碰撞的轻响中,化作近在咫尺的心安。

“等等,阿霜,你先……嗯……”

朱色胭脂洇开去,在魔尊的唇瓣上染出一抹暧昧的嫣红。温千晓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光天化日下被小仙君亲到说不出话来。

半晌,白子游终于满脸绯红地松开他,愤愤地朝胸口锤了一拳,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被亲得晕头转向的魔尊:“???”

作者有话说:

被精心打扮的小仙君~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