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饲养指南

第8章

惨遭污蔑的魔尊大人很恼火。

这无名火来得有些突兀。

他霍然起身,瞥了眼白子游,瞳孔微微泛起红芒,似潜藏着万噬裂谷千年沉积下来的戾气,仿佛一头褪去人皮的恶蛟,懒得再收敛什么本性,冲不知分寸的猎物龇起了獠牙。

白子游猝不及防被按倒在红漆箱盖上,眼前倏地笼罩下一片浓郁的暗色魔气。

“你……嗯……”

他吃痛,想推开温千晓,却被粗暴地掐住了手腕,消音咒随着蛮横掠夺的吻落在唇边,将呜咽尽数堵了回去。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双手被牢牢禁锢在头顶,温热的手掌抚过腰肢,意味轻薄,腰带滑落在地,被末端沾上的魔气慢慢焚烧成灰。

一如那夜。

白子游拼命挣扎起来。

孽海魔物说到底都是从无穷恶念里诞生的畜生,纵然装得再人模人样,待自己如何温柔多情,都不能轻信,否则便会如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辱……

可惜在魔尊手里,这点微弱反抗不过蜉蝣撼树。

小仙君苍白着一张脸,渐渐安静下来。他装作屈服,悄悄分出一点灵力,试着召唤了下须弥戒里的宝贝。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禁锢着手腕的力量蓦地收紧,大力得几乎要把骨头箍碎,蠢蠢欲动的须弥戒也瞬间吹灯拔蜡,变得老实起来。

白子游借力不成反遭反噬,喉头猛然涌上一股甜腥,本就没怎么养好的身子软绵绵地瘫了下去,使不上半点力气。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满目黑暗中,细微的恨意从心底冒出尖芽,如久旱逢甘霖,以深藏的怯懦为食,一点点蚕食着恐惧,滋生疯狂——

须弥戒忽然示警般地发烫起来,淡淡的热意温暖了冰凉指尖,某件东西未经主人允许,擅自穿过封印阻拦,“啪”地掉了出来。

是一枚小小方方的翡翠玉牌。

玉牌落在白子游的掌心,一股清凉之意喷涌而出,迅速蔓延开去,护住了混沌不明的灵台。同时温千晓的声音低低响起:“多事。”

白子游忽然发觉自己能说话了。

颈上突如其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再加之先前受的惊吓,小仙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浑浑噩噩中,温千晓觉得自己好像叼住了一只小雪兔。

白腻柔软的脖颈,细细碎碎的呜咽,恐惧使得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翡翠玉牌不知疲倦地往外扩散着凉意,混杂着白子游身上常伴的草木清香,他眼中的红芒缓缓消散,瞳孔里重新倒映出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小仙君。

……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话,怎么就突然失控了。

温千晓揉揉额角,松开他,似有所觉地朝着殿外望去。

白子游冷不丁摆脱禁锢,整个人软软地从箱盖上滑落下来,额角淌着冷汗,捂着被咬了一口的脖颈,仓皇地打量着四周。

温千晓已经不见了,只余天边隐隐绰绰的一束流光。

正殿里不知何时变得空无一人,那些美人大概没这个胆量在一旁看魔尊办事,便趁乱退下了。白子游无暇顾及魔尊的去向,攥紧翡翠玉牌,拢住半散开的衣襟,扶着红漆木箱慢慢站起来,红着眼低头匆匆回了风竹楼。

很快一日过去。

两日。

直到第三日,小仙君想到了一些事,这才敢离开风竹楼,小心翼翼地在无名宫里转悠了一圈,捉了几个美人杂役问话。

美人甲:“啊,你是说尊上?没错,尊上每次离宫前都会交代一声几时回来,唯独这次却没有,好生奇怪。”

美人乙:“休要胡说,我记得某年某月某日,尊上也是这么突然地消失了。”

美人丙:“还不是因为那色狐狸隔三差五地跑来宫中骚扰,把尊上气得离宫出走了。”

白子游:“……”

没过多久,他一脸迷茫地来到了正殿门口,眺望着那条消失在霞色尽头的蜿蜒小路,陷入了震惊。

魔尊该不会真的像他们所说……是离宫出走了吧?

可被欺负的人不是自己吗?

白子游深感莫名其妙,摸了摸脖子上的咬痕,又摸摸那块立了大功的翡翠玉牌。

两日前的那场变故有些古怪,竟险些令自己心神失守,走火入魔,幸亏有这块玉牌护住了灵台清明。

翡翠玉牌如今得了宠,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小仙君的脖颈上,那模样与其说是玉坠,倒更像块护符,看着就心安。

此物既然是温千晓特意送给自己的,保不准他预料到了什么。

白子游窝在风竹楼里思忖了两天两夜,才鼓足勇气出来想找人问个清楚,谁料这家伙竟一直没回来,行踪不明,一时无措起来。

他在殿门口立了一小会儿,又觉得这种行为着实有些傻气,转身回了风竹楼。

反正温千晓大概过几日就会出现,说几句不知真假的甜言蜜语,然后和往常一样继续没皮没脸地赖在风竹楼看自己种花。

这么大个孽海魔尊,还能丢了不成。

那日离开孤绝山后,魔尊大人径直去了万噬裂谷。

孽海的某处荒芜之地。

裂谷横劈过数座丘陵,从云端俯瞰下去,仿佛大地上睁着一只细长的眼睛,盛着深不见底的浓雾。

温千晓停在了瞳孔上方的位置。

灰色浓雾翻涌着,咆哮着,愤恨而徒劳地拉扯那纹丝不动的身影,凄厉的哭嚎从耳边呼啸而过,逐渐变成一种尖锐的非人语调,喋喋不休道:“叛徒!叛徒!!”

温千晓沉默不语,只抬脚用力一跺,刹那震散了浓雾里藏着的数百恶魂。

“收起你的把戏。”

须臾,那尖锐声音又嘻嘻笑起来,飞快重复着相同的字句,忽远忽近道:“他很快就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嘻嘻嘻……”

在疯狂刺耳的笑声中,温千晓淡淡道:“谁?白子游?”

“你不想吃了他吗……为何不吃……吃了他……”

温千晓猛地拂袖,一道无光的黑芒直刺入眼瞳中心,整个万噬裂谷的浓雾都尖叫着翻滚起来:“啊啊啊啊——叛徒!!!叛徒!!!!”

“无界孽海谁人不知,那是本尊的心上人。”温千晓笑了笑,作势抬起手,浓雾立刻畏惧地缩回了裂谷深处,“你还有余力凭借恶魂之玉反过来影响本尊,看来是本尊去年留的封印太温柔了。”

“今年……今年鬼门未开……你……你进不来裂谷……”

“但本尊想让你吃些苦头,还是很容易的。”

“不不不不不……”裂谷深处的声音似是被逼急了,都快成结巴了,“你你你分明也想摆脱恶魂之玉的束缚……为什么不吃了他……吃了他就可以摆脱束缚……快去吃了他……”

温千晓不由一怔。

这个声音的主人乃是恶魂之玉催生出来的灵,确实稍微有那么丁点神通。只不过这东西自诞生起脑子就不太好使,上千年过去了还是一个样,毫无长进,说出来的话颇有装疯卖傻的感觉。

只不过它是真傻,不是装的。

魔尊大人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吃”究竟是不是真吃。

片刻之后,温千晓觉得不能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去揣摩一个傻子的思路,于是直白发问道:“白子游身上有何特异之处?”

“……”灵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居然扭捏起来,“不告诉你……不告诉……”

魔尊大人没那么好的耐性,捋起袖子开始揍它。

“说!”

黑芒无声无息地落下,细密如雨丝,却重如千钧。浓雾激烈震**起来,分明没有实体,居然被揍出了抱头鼠窜的狼狈感:“我我我说……你拥有的那股神秘力量……他也有……吃了就能得到……”

温千晓停手了。

他捻住耳畔的红玛瑙耳坠,微微眯起眼睛,发尾束着的菱形银饰发出“叮当”碰撞声。

灵口中的神秘力量,是能够阻止恶魂之玉吞噬自己的补天石。

此玉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被恶魂之玉吞噬,他便将迎来真正的死亡。

可惜化作耳坠的补天石只有半块,无法彻底隔绝恶魂之玉的影响,因此每年的阴月阴时阴日,他不得不从鬼门进入万噬裂谷深处,借补天石的力量重新加固恶魂之玉上的封印,换得为期一年的短暂安稳。

若是能拥有完整的一块……自由的滋味,还真是颇为诱人。

温千晓继续毫不手软地操纵着黑芒,追问道:“你说白子游也有,何以见得?”

“见见见……见个屁……”灵真的被打急了,“你吃吃看就就就……知道了!”

“哦?怎么个吃法?”

灵登时兴奋了,尖锐的语调透着几分残暴:“咬他的脖子……撕开皮肉……连骨带肉一起嚼碎……你快回去……吃掉他……”

温千晓沉默须臾,揍得更加用力了。

凄厉的尖叫响彻荒芜之地,时不时伴随着闷雷般的轰鸣,持续了整整一日。

数日后。

清平山狐狸洞。

一只巨大且漂亮的九尾白狐叼着两只山鸡精,步伐轻快地往洞府走去,沿途欣赏了下那几棵粉艳夺目的桃树。

这还是他软磨硬泡从孽海魔尊那里弄来的,之后又花了不少工夫在洞府附近铺满白色砂石,来映衬这轻浮的桃粉。时日一久,竟也成了孽海人人向往的一处美景。

还未靠近,他便觉得不对劲。

自己素来爱护的白砂石怎会染上该死的锈色!

再定睛一瞧,色狐狸猛地瞪大了眼睛。

桃树下靠着的某个衣衫破烂昏迷不醒的家伙,不正是传闻中有了心上人,令自己心碎不已的孽海魔尊!?

色狐狸低头思忖片刻,眼里露出了狡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