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温柔

第十四章 5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有一次我到镇上开会的时候,刘志国一封从油田来的匿名信给我看,主要内容是揭发孔德志五毒俱全行贿受贿偷税漏税等问题的,我一看吃了一惊。遂问刘志国说,他有哪方面的问题自会有哪方面的部门管,那又不是他的主管部门,你管他呢!

我说,他如果真有问题,比方说让他退赔什么的,有关部门再将资金抽去咋办?

刘志国说,如果人家要抽,咱当然应该积极配合了,咱总不能拿着人家的赃款,发展自己的经济吧?再说这不就是封匿名信嘛,是真是假还两说着哩!

我回到家将这事儿跟香草一说,不想她一点儿也没吃惊,她说,这个孔德志有问题是定了,我先前跟你露过不是?

我想起她在悉尼跟我说过的他也不是多么干净他那点事儿全在她心里的话,就说,不会牵扯到你吧?

她说,我一不是法人,二不是会计,干吗会牵扯到我?

我说,他来咱这里投资,那边儿知道的人肯定不多,怎么会将匿名信写到镇上呢?

她说,你是怀疑我写的吗?我说,我没这么说。

她说,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不愿意有任何芥蒂影响我们夫妻间的感情,所以我想你知道我对这件事儿的态度,一是当初我知道他有些行贿受贿偷税漏税的问题,所以我早就想彻底摆脱他;二是他也知道我对他的问题心里有数,所以他不想得罪我;三是不管怎么样他对我还是有点感情,我小时候他对我挺好,所以我不会告发他,更不会写匿名信,这么说你相信吧?我说,相信,你估计他有多大的问题?

她说,很难说,谁知道他后来又干过些什么事情?我原来以为他没大有心计,办事儿很原始,后来就发现他还是有精明过人的地方,比方他公司的会计就是他舅子兼着,那家伙是个做假账的高手,一般人查不出来,哎,他有哪方面的问题,自会有哪方面的部门管,你操这么多闲心干吗呀?

我说,我主要担心万一让他退赔什么的,会抽咱们的资金!她说,抽也不会全抽回去,再说还有他父亲的那三十万美元不是?

半年之后,孔德志还真出了点问题,不过他的态度挺积极,从我们这里抽回五十万去连退赔加罚款地补交了,也没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在农村当干部,还真得有个人专门给你拾遗补缺,比方准家有病人,需要提着几斤鸡蛋几斤挂面地去看看了;谁家娶媳妇或死了人需要送贺礼或纸钱;你在会上因工作的事儿将某人训了一顿,过后需要缓解或安抚一下,防止它变成个人之间的矛盾了,这些事儿甭我说,香草主动地就替我做了,我对她真的是非常满意,我娘也说,这是你前世修下的福分,找了这么个好媳妇。有一次那个给我题从无字句处读书、与有肝胆人相交的书法家又来了,我就让他给香草题了六个字:内当家、贤内助。

看,我个人的生活还是挺幸福是不是?

总之,我在刚当村委会主任时发表的那个施政演说里面提的所有指标,在我三年的任期内全部实现了就是了。具体的数字,报纸电台的报道过不少了,我就不详细说了吧?

刘复员现在更愿意说形势大好,表现有三了。有一次他在一个场合里说,形势大好的表现之一是,别处存在的各种名目的集资、提留、打白条、义务工等等,咱们这里早已不复存在;二是家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小孩入托不要钱,老人实行退休制;三是全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晚上睡觉甭关门,我看咱们这里说是**小特区也不过分,你现在所需要的还有什么你没有吧?**也得按需分配不是?你到地里干活一定要开着小轿车或者雇三个警卫员在后边儿跟着,那是抬杠,那不叫按需分配,嗯。

老鱼头说,如今还在提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你口罗口罗儿这个**小特区让上边儿知道了不毁你个婊子儿的来!

刘复员就说,操,咱一个农民说话还能多么严这个密,咱又不是哪一级领导干部,只是表达一个心情就是了。

九二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咱的日子就更好过了。当时镇上有一个规定,村里面的年产值达到多少之后,村支书可以提升为副镇长或副书记,这样咱就当了镇上二的副书记,当然还兼着钓鱼台的总支书。

刚当镇委副书记的时候,我想起小时候跟小笤在莺莺崮上玩的那个勾画幸福的家家,寻思这下当时所有的勾画是全部超额完成r,公社一级的干部当上了;我结婚当年香草就生了个女儿,老鱼头给她起名叫牟成琳;香草重新上班之后我不让她当副厂长了,只当了个技术员,我娘年纪大了,不能带孩子,家里也雇保姆了,我就趁去镇上开会的机会特意用自行车带着小笤去镇上看了一回电影。小笤说,你有这个心意就行了,还真带呀?

我说,要带的,我许诺过的事情我是一定要落实的。她说,让香草看见不毁你个婊子儿的!

我说,你别自我感觉良好,她那么点自信还没有啊!

她说,倒也是呢,哎,你当了镇上的副书记可要常想到我的名字啊!

我说,你那个熊名字有什么好想的?

她说,我说的是大名,素廉,要既朴素,又廉洁!

咱心里就猛地一热,这说明小时候的事儿她是全记得的,竟又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感。

还有什么事儿要交代的呢?噢,去年的时候,县上的个机械厂效益不好,那厂的副厂长刘义来找我借钱发工资,我~听这名字有点熟,后来就想起他是当初将杨玲给蹬了的那个机要参谋。我寻思咱当时还以他表弟的名义在杨玲那里干临时工来着,无论如何还是对我有点恩情,我就不仅将钱借给了他,还请他喝了个小酒。我将那一节说给他,他开始不信,后来就唏嘘不这个已。

如今,我大女儿小萌和我儿子牟成舟也已经大学毕业了,他两个毕业之后就都来我这儿上班儿了。前年郝俊萍的丈夫老杨死了,小萌正好那年大学毕业,她也就顺理成章地认了我这个爸爸,郝俊萍此后也常来走动走动。周莹的厂子效益不好,现在也已经内退了,她让儿子成舟给我递话,想来我这儿找点事儿干的,可我没同意。她跟郝俊萍不同,郝俊萍是懂业务,她不同。另外庄上的人也大都知道她跟我结过婚的,她来这儿双方都会尴尬。我让成舟告诉她,她有困难我可以接济她,但来这儿重新就业是万万不能的。

前不久,我老婆韩香草告诉我个信息,说现在好些地方都开,始拍卖工厂了呢,有好多国营和集体的厂子都卖给了个人,咱们该怎么办呢?我说,我也听说了,可要再卖给个人,咱买不起了;如果允许职工联合起来买的话,咱人个股就是了,人家要不让咱入咱就再从头干起,比方干点小买卖什么的,你说行吗?

她就说,行,随你!

之后,她说,葛彰呀,你这大半辈子,好像一直是在欠债还债、欠情还情似的,谁对你有恩你就报答谁,你当初献厂也是一种报答对吗?

我说,对的,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别把我说得太高,嗯。好,让我说段顺口溜来结束我的发言:日出江花红似火,咱在这里把言发;嘟嘟囔囔三整天,我的个情况就一目然。有长处,有缺点,有**,有豪言;坎坎坷坷路一段,实实在在一个咱。本本色色半辈子,阴阴阳阳一片天;红红火火过日子,世纪结束就眨眼间。我今年四十六,世纪之交知命天(应该是知天命之年,为了押韵我把它倒过来了),二零零一是五十一,再过两年就五十三,大实话,当叮个当叮当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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