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温柔

第十三章 2

我娘那么一说,咱的眼里也湿漉漉的了,我从来没听她说过那么多的话,她都快七十的人了,我相信她说的不是假话。

我嫂子说,献厂我同意,可也不能白献,给个党员就打发了?哪有这么高价的党员?怎么也得给个正式的脱产干部,顺便也把你哥给弄成正式的,以工代干了多少年了?还代着!

我哥就说,熊娘们家不会说个话,这么高尚的事儿,让你三啰啰儿两啰啰儿就啰啰儿得庸俗了,再说当那个脱产干部有什么好,待遇有你承包果园高吗?我还想弄个小门头干点小买卖哩!

我儿子小舟此时已经十三岁了,正上六年级,用过去的话说就是高小生了,我说,你也说说儿子!

他说,你一献出厂去就是集体的了吧?你就是公家人儿了吧?

我说,是呀!

他就说,那就好了,人家总管我叫土老财家的少爷什么的.怪难听的!

我那一个侄子一个侄女也都上高中了,他们也都说好,还说这是个先进事迹定了,以后写作的时候,给我来一篇。

此时已是深夜十二点了,我又征求t--t郝俊萍的意见。我先给她那个招待所的房问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你出来一趟,咱们到沂河岸边那个真正叫钓鱼台的地方汇合。

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噢,我始终没说我那个庄为何叫钓鱼台的吧?它的来历就出自伸到沂河里去的一块巨石上。那地方叫猫头崮,从远处看去。就跟一只猫蹲在河边一样。它的脖子下边就有一士央~巨大的平台。有二三十平米之多。那平台的边缘处就有两处月牙形的圆滑的浅坑,传说就是姜太公在这里钓鱼的时候给坐出来的。那地方的奇妙处还在于每当沂河发大水的时候它还能发出嗡嗡的巨响,据说是姜太公打呼噜的声音,有专家说那是急促的水流撞击平台后发出的共鸣。我先前曾领老赵、小吴和郝俊萍去看过,他们还在姜太公坐过的地方坐了一下。完了说那姜太公的腚可是够大的,一片屁股瓣就能坐得下两个人呢!

时值初秋,月明星稀,空气凉爽,我俩几乎同时到达那里。郝俊萍还披着件风衣,我们就到平台上姜太公的那一瓣屁股处坐着去了。她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搞得这么神秘?

我将我献厂的想法跟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她说,你跟家里的人商量了?

我说,就还有一个没商量,这不正在征求意见吗?她说,这我可担待不起!

我说,我心里是始终把你当作家人看的,你不明白吗?她说,我越明白就越有压力,你让我怎么办呢?

我说,.你就说同意不同意吧,先别口罗口罗儿别的!她说,同意!

咱即将她揽在怀里了,我说,我估计你就会同意。

她将风衣披在咱的身上,尔后偎在咱的怀里说,我同意是因为你的负担太重了,当然将厂子变成集体的之后也得操心,可感觉上还是比现在要轻松一点,哎,你是献给镇上呢,还是献给村里?

我说,当然是献给镇上了。她说,你还当厂长吧?

我说,估计还得我当!

她说,你当我就跟着你干,你不当了我也就不干了。

我说,不干怎么行?这个厂离了我行,离了你可是玩儿不转!

她说,我没那么重要,离了谁也能照样转!我说,转是转,可是转得慢了。

一会儿。她噗哧一下笑了,说是你这家伙,还没打谱往他的饭碗里下点耗子药呢,你这不是诱人犯罪,让我谋害亲夫吗?我一下想起我哥拉的那个关于麻绳的故事,想起当年老二笑嘻嘻地将脖子伸进去的情景,心里一颤,哎,我那是话赶话赶出来的,你可别往这上头寻思,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才这么说的,谋害亲夫是层次很低的些农村娘们儿干的,你不是对吧?

她说,想起他那个熊德行,有时我还真想来那么一下子!咱就吓了一跳,这说明你真这么想过?

她说,你说他也不死,偏瘫得那么个熊样儿,还坚持锻炼,三锻炼两锻炼比过去还好了似的,我不管,到时候我就说是你诱使我干的!

我说,了不得呀,你是个危险人物呀!

她笑笑,看把你吓的,说着玩的,吓得你这熊样儿,为着咱们的孩子,还有你辉煌的事业,我也不能那么干呐!

我说,以后说着玩儿也不要说这个行吗?她说,行,那你得好好抱抱我,亲亲我!这地方是很容易出点浪漫的情调的,可咱怎么也不能做得像先前那样淋漓尽致,舒心畅意。完了,她有点抱怨地,我说你早晚得烦我吧?现在就开始了!

咱嘟哝着,也不知怎么弄的!

她还挺体谅,是我刚才跟你闹玩儿吓的吧?

咱就几乎将我二哥死的真相给说出来了,遂嘟哝着,我害什么怕?我还听不出你是闹玩儿的?

她说,那个小笤看上去不像你说得那么漂亮呀,还值得你当年从家里出走?

我说,不是小时候看着一栋楼挺高,长大了一看并不高吗?她笑笑,我看你现在看着我这栋楼也不高了。

咱说,哪能呢,你瞧这里多高呀!三高两高就又行……

第二天,咱就去镇上找刘志国谈了,此时他已是县委常委兼镇党委书记了。不想这个日出江花红似火还给我拉官腔,我一说要把自己这个四百二十万固定资产、一百八十万流动资金的厂子献给镇上,他就说,你不是心血**,一时冲动吧?

我说,我早就下决心了,也跟家里商量好了。

他说,你为什么要现在献厂呢?是产业大了怕政策变?还是遇到克服不了的困难了?

我说,都不是,你不是让我带个头儿做个榜样吗?我这个厂子可不是亏损企业,我是想先富带后富,大家一起富,讲究个奉献精神。

他说,讲是那么讲,可具体做起来还得讲个政策,当然,你的精神是好的喽觉悟是高的喽,可党的政策是允许和保护私营企业的。

我说,我主要是想入党,不是有明规定私营企业主不能入党吗?我就想把这个厂子献给镇上,弄个集体的性质,那不就跟件不冲突了?

看得出刘志国也有点小感动,他一下站起来想跟我握手来着,寻思寻思又摸出一支烟递给了我,他感情十分地,小三儿,我走的时候你多大?

我说,十四五吧,是六五年的春节之后呢,那就是十五定了,你结婚的那天晚上,我跟刘复员还在台上演节目来着,你忘了?他就说,一晃多少年就过去了,你有这个思想,有这个觉悟,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完全能理解,我自己就是个例子,鲁同志给我主持婚礼的时候,刘复员喊的那几嗓子,特别那个六拜山山水水,过多少年我都记得,你素英姐也记得,每当我们在外边日子好过点的时候,我确实就想起了家乡的山山水水,想起了庄上的老少爷们儿,可回来一看变化又不大;我说不清咱庄的人是怎么回事儿,他要拉起个热呼呱来,能感动得你要死,你要让他干点事儿,他绝对干不漂亮;咱说个到家的话吧,如今怎么致富快?搞个体企业致富快,我寻思让你带个头儿,闯出一条路子来,启发他们一下,自己也搞点小项目什么的,哎,他就搞不起来,他永远有九十九条不能搞的理由,却就说不出一条非搞不可的道理!你说怎么整?说实在的,我几十次、上百次地寻思,咱庄谁能拿得起来?寻思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还就是你;可你的企业刚刚开始红火,我不能拆你的台,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去把门关上!

待我将门关好回到座位上,他凑到我跟前说,跟你拉个掏心窝子的呱,你献给镇上干吗?镇上的企业多了,也不缺你这个厂子再说我要收了你的厂子,说不定还要挨训,如今刚开始提倡搞一点私营企业,我一下收了你的厂子,人家怎么想?个体户们会怎么想?那他就要发生误解,政策又变了吗?所以镇上无论如何不能收你的,你明白吗?

我就激动地说,明白,再明白不过了。咱心里确实也是怪恣呀!

他又说,你要有什么动作,我是要出面的,至少别让人家觉得你通过献厂来夺庄上的权!其实他那个熊权有什么好夺的?你是做的牺牲,我想通过你来给庄上办点好事儿,人家都知道你是个能人,也知道我在镇上当书记,可咱那个庄却穷搭拉的,也说不过去不是?可将好事儿办好也不容易,也要做得周密,别留后遗症!你稍微缓一缓行吧?到冬天的时候再献,冬天一般都要整党的,不整党也会搞点精神明之类的活动,那时趁着整党的劲儿一献厂一递入党申请书,一下子就将村里的劲儿给鼓起来了,班子也好整了。今天咱俩拉的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没必要跟别人啰啰儿;不过传出去也无所谓,他们顶多说我有点本位主义就是了,还能把我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