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温柔

第九章 5

她幽幽地,怪不得是怎么个意思?你看见我没戴乳罩了?

咱的脸上热了一下,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怪不得排长说你们女排有人丢了乳罩呢,敢情是你丢的呀,要偷也是你们女排偷的,男的偷这玩意儿干什么?

她说,那可不一定!哎,那个七五面、八五面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那是按百分比说的,一百斤小麦出七十五斤面叫七五面.出八十五斤面就叫八五面。

她说,看不出那么个农村娘们儿还懂百分比。

我说,她倒不一定懂百分比,那只是个习惯说法,罗面的罗一般都是按七五罗、八五罗那么分的。

她说,你也怪懂啊!

我说,我家就是沂蒙山的,刚出来时间不长。

她说,你是没大有济南街皮孩子的些熊毛病。一会儿又说,你刚才特别让我感动!

我说,我刚才怎么了?

她说,给我揪脖子、捶脊梁,说连长老婆是什么重要人物啊,吃机器磨的面粉还过敏!

我说,换了谁也得这么做,那个连长老婆是怪胀饱不假,我就不信吃了机器磨的面粉会过敏!

她说,你还别说,还可能是真的哩,农村用机器磨面都是用柴油机不是?他要干得不利索,磨完了面再乱扫一气,将面粉弄得带点柴油味,吃了是不舒服不假。我说,也可能。

她说,老董他老婆说的那话我信!咱问,她说什么了?

她说,说你将来肯定疼媳妇呗!

咱说,操,那个熊娘们儿净胡咧咧,还误会了,在那里乱点鸳鸯谱!

她说,辱没了你的身份呀?

咱说,我没什么身份可辱没,是怕辱没了你的身份!她说,你真这么想?

咱说,那还有假?

她笑笑,我可没那么高的身份,倒是你,永远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要成就什么大事业似的!

咱蓦地想多年前某人跟咱说过类似的话,就说,我能成什么大事!混碗饭吃呗。

她说,还挺谦虚呢!

想到某人,咱一下意识到咱真实的身份,遂将别的念头给压下去了,咱不想在这里跟她约会似的穷啰啰儿了,就站起来说是,看看还晕吧!

她将手伸给咱,那你把我拉起来!

咱就将她拽起来了。她起来了,手却不松开,继续拉着咱的手在那里晃脑袋,嗯,好点儿了。

咱说,走吧?

她说,走,别沾了人家!

咱说,不存在沾不沾的问题,我是怕天黑了,要是从青纱帐里窜出个狼来就麻了烦。她说,你可别吓唬我!咱说,万一有呢?她就说,有也不怕,有你在这里我怕什么?跟你在一起特别有一种安全感。

待我们往回走的时候,她趁着天色渐黑几乎靠在了咱怀里.手也紧抓着咱的胳膊。她撒娇似的说是,以后你好好疼我行吧明子哥?

咱说,行!

她就扭头又亲了咱一下。

我说,你在家里是不是老小啊?她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咱嘴上说随便问问,心里却在寻思,怪不得呢,凡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一般都爱撒个娇什么的,严重点的就又馋又懒。她跟咱的那些挨挨蹭蹭的小动作,其实就是撒娇的表现,并没有其它的意思。可跟她一起推了这次磨之后,对她那个又馋又懒的恶感还是冲淡了些。

我到建设兵团之后的大半年里,日子过得还真不错。对我来说,有地方吃饭,有地方睡觉,还每月发六块零用钱,就算解决了头等的大事情。

我给家里写信的时候,用的是公家的信封,那信封的下端确实就印着济南军区某某信箱的字样。我哥就拿着那么个信封给刘乃山看。刘乃山还怪懂,说这是保密单位定了,凡是信封上不印具体单位而印信箱的都是保密单位,咱这里那些兵工厂的通讯地址就都是某某信箱。

我哥说,他在那里也就干个临时工,它再怎么印信箱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

刘乃山说,在那地方干临时工也不简单呐,这说明领导上对他信任啊,他不需要口粮了吧?那就甭买工分了,不要口粮了还买什么工分!

郝俊萍也经常来信。当然咱也经常给她写信。我将看她的信当作重要的精神化生活来享受,得空儿就看上那么_遍,早晚等她下次再来信了,才不看手头的这封了。她的信我一般都是随身带的,但来得多了就带不了了。我前面说过,她的信一般都比较长,有两封信搁兜儿里就显得鼓鼓囊囊。要命的是咱还没有藏东西的地方,连个带小锁的帆布包也没有,更没有床头柜或带抽屉的桌子什么的。咱就藏在褥子底下的最里边,不知道的要想翻,他得差不多将褥子全翻过来才可能看见。

我们四个人的管理菜地小组互相处得也不错。我能干活,对种菜也略知一二,但不会领导人,司务长让我当组长来着,我就没干,最后选了女小林。估计她以前当过学生干部,办事总是有商有量,很宽厚,也很能团结人。还乡团有时说个下流话什么的,小林听了说声折裂就算完;女小周就问他,哎,最近济南拉网,你那些小哥有拉进去的没有?

还乡团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拉不拉进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女小周说,你在我们那一块儿还有点小影响呢,你也多亏到这里来了,要不还真够你受的!

还乡团说,就你好,你多纯洁呀!

女小周说,比你是纯洁点,至少我没动不动就让居委会叫了去谈个话什么的!

女小林就在旁边打哈哈,这说明你秀边儿的居委会还是比较负责任,我们那边儿就不行,她除了收个电费别没道道儿——将话题岔开了。

干了两三个月之后,我们就基本做到了蔬菜自给,连里也挺满意。

那地方惟一让人难挨的是蚊子。我前面说到我们那个小县城里是三个蚊子一盘菜,但与黄河农场那地方的蚊子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只能算是没见过世面的蚊子。据说那地方的蚊子能蛰死大黄牛,大白天它就敢咬人。我在那里几年,至今身上还济南方言,顽皮古怪的意思。伤痕累累,就是它们造的孽。若干年后,那地方的一些流行语言也大都以蚊子为主角的,比方说,有一次两个蚊子在一起哼哼嘤嘤地对话,一个说,我现在身体不好了,整天晕头转向,连血都不想喝了,光想喝酒。另一只蚊子问它为啥,它说是长期叮乡镇干部叮的。另一个则说,我现在也不行了,不能传宗接代了。那酒鬼蚊子问它是何原因,它就说是长期在路边店待的,得性病了。前两年我去那里一趟,发现那地方围绕着油田是建了不少路边店不假。看,厉害吧?那时场部偶尔来放一回电影,不管天多热,你都须穿着那种一面带胶的厚厚的雨衣外带一把蒲扇才能看完,蒲扇是防止它往雨衣遮挡不到的地方钻的。

那回我们在连部院子里看电影,我还发现了我师傅跟我讲过的一个小镜头哩。你知道我个子高不是?看电影的时候自然要坐到后边儿。那场面你从后边一看才有意思哩,一个个都穿着戴帽子的那种雨衣,猴猴在那里跟大猩猩似的,你根本就分不出张三李四来。还乡团估计是出去解手来着,他回来的时候就拧了我一把,然后朝旁努了努嘴;我一瞅,是连长用雨衣揣着他媳妇在那里看。一个雨衣里一上一下地露着两张大汗淋漓的脸,确实也是怪滑稽。一会儿,她媳妇说是算了,这哪是看电影呀,纯是活受罪呀!说完站起来走了,不一会儿连长也走了。

噢,那次还是放的革命现代京剧《奇袭白虎团》哩!此后还乡团就经常唱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线,猛穿插巧迂回分割围歼呢,要么就只唱一句队伍中多一人他来自何方。

看完《奇袭白虎团》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还乡团翻来覆去地老唱那么几句,他唱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线,猛穿插迂回分割围歼,听上去别有用心似的,我估计他是在暗示连长在雨衣里搂着他媳妇看电影的情景,就没怎么往心里去。可过了一段时问他又逮着那个队伍中多一人他来自何方猛唱一个点儿,寻思起来就来一句,寻思起来就来一句,咱的心里就有点发毛,他是暗示我不知来自何方吗?同时就想起我那段的一个疑虑:

他是说过我的信不来则已,一来就格外厚的。前边儿我也说过,当那些信随身带不了的时候,我往往将师傅的信藏到褥子底f,但有那么几天我师傅的一封格外厚的信不见了,当时我就吓出一身冷汗来。那封信若让人看了,可是丢死个人了,咱的那点秘密全能从里面看出端这个倪,那真是比家庭出身不好还要让人尴尬让人难堪的。麻烦在于,咱心里害怕还不敢声张,剩下的就只有惴惴不安的份儿了。却不想没过几天,那封信又奇迹般地出现,那么是我当时没找仔细吗?不可能啊;是有人看了之后又送回来的?那就不妙;可转念一想,他就是看了,也未必敢讲里面的内容,人家会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就会欲盖弥这个彰,拔出萝卜带出泥来,那就没必要提心吊胆。这样地想过之后,微心安了一点。如今这狗日的翻来覆去地唱那个队伍中多一人他来自何方,是想说不敢说,而不说又憋得慌才那么唱的吗?如果有人偷过那封信的话,满宿舍的人还就这小子能干得出来,再说他也有前科,有偷女生乳罩裤头之嫌疑;另外也只有他个人知道兵团战士的队伍中多了我这一人。我遂对他警惕了起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