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温柔

第九章 3

老头儿说,这庄不大吧,哎,还来自五湖四海,有陕西、山西的,还有河南的,总之是都属于黄河流域,叫小陕西还小了点儿。

还乡团说,倒也是,哎,你们是一个小队呀还是单干着?也缴公粮什么的吧?

那老头儿说,就算是互助组吧,一般都是各种各的,忙不过来的时候再互相帮帮工;公粮是想缴,可到现在还没跟有关方面接上头儿呢,也不知道这地方归哪里管,总不能再让俄们运回老家缴去吧?要不你替俄们联系一哈(下)?

还乡团也不知道这地方归哪里管,就说,我回去给你们问问吧。

过会儿,那老头儿又说,在河套里种地主要还是碰运气,你看着这年小麦长势不错,特别是快熟的时候那麦穗儿沉甸甸的喜煞个人儿,可不定什么时候就发大水了,前年就是这种情况,眼看那麦子再有十来天就要割了,一夜之间那大水漫过第一道沿儿就上来了,这一季儿的麦子就算白种了;它要不发水呢?那就赚了;总算起来,不发水的时候还是多,所以这地还是要种,公粮还是该缴。

我问他,大爷贵姓啊?

那老头说,免贵姓洪,叫洪水清。咱说,好名字。

他就说,你们是刚来兵团的吧?这地方俄经常转悠,你们张连长俄也认识,其实咱们隔得不远,不到二十里地,到俄家坐坐?

我们说不了,就告辞了。

往回走的路上,还乡团说,怎么寻思的来,还这里的土也有他们陕西冲过来的,这里的地就有他们的一份儿,那就有理由种。也有理由住,仔细寻思寻思倒也是这么个理儿不假;这个二道沿儿纯是个黑人村定了,要窝藏个地富反坏牛鬼蛇神什么的方便了,说不定这些人还真是“革”中有问题从那里流窜过来的哩!这个洪水清也根本不像是渔民,倒像是卖耗子药的!

我说,他认识咱们张连长不是?他若有问题连长会管的,也箍不着咱们胯探心。

那个洪水清还真认识我们连长。麦收刚过,连长家属生了孩子来这儿坐月子,有一次我看见这老家伙提溜着一网兜儿螃蟹到我们连长屋里去了,我就知道他两个不仅认识,而且关系还非同寻这个常。

兵团的一个连其实就是一个生产队。它的主要任务当然也是种地,但不如生产队种得仔细,这里种地基本以数量取胜,不大讲究单位面积产量。

田间管理更是稀哩马哈,也可能地太多,管不过来,我们连所管的农田大概就有一千多亩。那时机械化程度也不高,除了耕地用拖拉机之外,其余的全靠手工操作。粮食作物主要有小麦、高粱、玉米和水稻;其它作物则主要是向日葵。据说那地方特别适合种向日葵,光我们连就种了一百多亩。

这年年底,我们完成了上缴任务之后,作为福利每人还分了五十斤葵花子。

可惜那时的葵花子不值钱,拿到市场上才两毛五一斤;而在当地买,一毛八分钱即可买到。

干起活来,就不分男排女排了。那些女知青一开始还有。娇气、小资调儿,稍微干点活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可不等于上一个礼拜,她们自己就开始分化,那些又馋又懒的家伙也是吃不开。她们也会守着我们笑话某某人,她以为她是谁?她爹不就是省中医看大门儿的吗?还摆小姐的谱儿呢!休息的时候,也跟那些男知青们皮打皮闹,也管吴仁来叫还乡团。哎,还是有点小情趣。

咱记着并继续实践着杨玲说的那句任何单位的领导都是喜欢勤快人的话,而干农活正是咱的强项,时间不长,咱的威信就有所增长。排长也向我转告连长的话,说是你们这批知青,还就是贾明干活扎实,一点也没有骄娇二气,还挺在行。不久,连里就让我带着两个女知青管菜地去了。还乡团跟我说,哎,你跟连长说说,让我也跟你去管菜地不行吗?

这个还乡团,不管什么原因,他在我来这儿的事情上还是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无论如何我都该好好感谢他,可咱心虚,不敢单独面对连长,咱不知道他对那个真贾明了解多少,万一露出破绽那就不是闹着玩儿的。瞧咱到过的这几个地方,咱都干得不错是不是?可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一些偶然的原因,弄得待不下去了,这回我就不能不格外小心。我遂跟他说,我当然希望你去了,光我自己跟两个女的一起干活也不担事儿,可我从来没越级跟连长说过话,你干吗不让排长去说呢?

还乡团说,那是个势力眼,他眼里哪儿会有我!我说,我试试吧!

我跟排长说,光我自己跟两个女的一起干活还不方便哩,吴仁来那个小身体干大田里的活也不大行,要不你让他也去管菜地得了!

排长笑笑说,你还怪封建哩,一男一女单独干活可能不大方便,怕别人说闲话什么的,一男两女干活有什么不方便的?是怕她两个联合起来对付你吧?

我说,我有什么好对付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把我打倒了。排长说,说着玩儿的,我没别的意思。

可他还是跟连里说了,连里也同意了,他就让我把还乡团看紧点儿,说这小子不大着调,最近女排有人反映丢了些乳罩裤头儿什么的,我就怀疑是他干的!

我说,不至于吧?他偷那些玩意于什么?

排长说,我也没肯定就是他,你看得他紧点儿就行了。不说不注意,一说还真像。还乡团对女同志是格外感兴趣不假,我们上工下工路过女排宿舍后窗的时候,他那个小眼睛总要往里头瞅一下。那时女同志没现在开放,一般洗了乳罩裤头儿什么的也不在外边晒,总挂在屋里晾着,偶尔瞥那么一眼就了不得。我当时还寻思,这些东西搁屋里晾着还丢了,要是外人偷的话,得费老鼻子劲了。一起干活,一起浇地,也不可能不赤脚挽裤腿儿,他那个腿儿也不够使的了,总在人家的白腿肚子上扫来扫去,也难怪排长怀疑他。他的长处是不大偷懒,总是在力所能及地干。

我在当时那个年龄段上,噢,还不是年龄段的原因哩,这么说吧,也许是受了当年那个四清和鲁同志的影响,我这人从小就比较重视女同志勤快不勤快及嘴馋不嘴馋的问题。我对那些既勤快而又不嘴馋的女同志,总是怀着特别的敬重;我要听见谁说某某某又馋又懒,那她在我眼里就算完了,她长得再漂亮也不行,嗯。这是对女同志。男同志又馋又懒也不行,我也不会跟他交朋友。想当年老鱼头比较懒,但他不馋,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尚可原谅;你若比较年轻,懒馋都占着,那咱就躲得你远点儿。以此标准来衡量,还乡团虽然形象差点儿,还有偷女同志乳罩裤头之嫌疑,但他不懒,那就仍属可交之这个列。

一起管菜地的两个女知青,我对她们大体的印象是这样:那个乍一看不漂亮、再一看不难看、看长了还挺顺眼的女小林,是那种既不懒也不馋令咱敬重的一个;另一个看上去有点漂亮的女小周,就是被人们议论她以为她是谁、我后来知道是丢乳罩裤头的那个,则基本属于又馋又懒的家伙。

管理菜地相对自由一些,但要精耕细作,特别需要施肥。我前边说过,那些大田里的粮食作物田间管理稀哩马哈,其中也包括不怎么施肥,基本上是种下去就拉倒,打多少算多少。而管理菜地是立竿见影的硬指标,不能胡哩马约,你管一阵菜地弄得全连没菜吃,立时就会有人骂娘。也因为那些菜是供我们自己吃的,连长还不让我们施化肥,要浇人粪尿。我跟还乡团每天晚上即在男宿舍的前边儿放上尿罐儿,早晨再集中起来。打扫厕所倒不属于我们管,但须将那些粪便沤烂发酵,这种活我不让那两个女的干,可人家女小林照干不误,女小周则躲得远远的。

女小周又馋又懒还想讨点好儿,以显示自己重要或比别人强,就经常犯点自由主义什么的。有一次,她告诉我,林姐的爸爸是反动学术权威你知道吧?她妈当个小学校长还让红卫兵剪了阴阳头。

我说,反动学术权威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当的,得很有学问才行,咱老百姓想当还当不上呢!

她挺吃惊,你连这个也羡慕?什么立场!我就不羡慕那个,我羡慕当兵的,你爸爸在军区工作是吧?

我说,军区也有看大门儿的。

她说,还保密呢,军区看大门儿的都是站岗的,而站岗的都是小战士、新战士,哪有儿子这么大了还站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