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八章 ：黄天荡（三）
就这样，在宋军胁迫裹送之下，金兵半推半就，溯江而上，糊里糊涂地来到了一个有三岔口的江面上。
因为后面有宋军水师的追击，其实完颜兀术只有两个选择：把船队引进左边窄小一点的水域还是右边相对阔大很多的水域？
如今已经是辰时，日上三竿，不知不觉间，两军已经交锋了半天，不要说士兵，连完颜兀术自己都相当的困乏。
很快，完颜兀术就发现自己不用选择了，因为较宽敞的水域上，突然出现了几十艘斗船。
这些斗船，不知道是韩世忠预先埋伏在这里的，还是原先的斗船绕道此处来等候。总之，金兵开到前面斗船的船舷上安放着很多闪闪发光的拍竿，不等完颜兀术下令，就自行把船队往窄小的河道中驶入。
这条相对窄小的河道有个名字，叫做黄天荡。
黄天荡，是长江下游位于栖霞山龙潭之间的一处支汊湖荡。简单地说，就是长江分流出来的一部分水道，前面没源头，河道很窄，淤泥杂草遍布。
这样一个死胡同，是块天生的绝地，完颜兀术这个外地佬半是路痴半是被逼，进去之后突然发现不对，想出来时，韩世忠的水军已经遮住了江面。
完颜兀术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一招叫做“关门打狗”。
原来韩世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因为韩家军的人数不够，在这盘棋中，必须要把金兵集中在一处窄小的绝地。才能发挥出大船的优势。而黄天荡就是最好的选择。
怎样才能把金兵赶进黄天荡？
首先。要把金兵的小船尽量挤压在一处，绝不能让小船四处散开。
韩世忠利用车轮舸的高速度和灵活性，持续地对完颜兀术所在的指挥舰施加压力，再配合巨舰的辗压，很轻松就做到了这一点。
其次，逼迫金兵逆流而上，自己进入黄天荡。
这一点，除了利用宋军不同战舰的相互配合依靠对本地地形熟悉要作战勇敢顽强之外。还需要一点点的运气。
毕竟是一千艘的金兵船只，即便是要顺利驱赶一千只鸭子进入黄天荡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上天保佑，韩世忠还真就做到了他想做的事情。这盘棋成了。
根据韩世忠当时的想法，只要金兵进了黄天荡，根本不用打，就活生生饿死这些万恶的侵略者！
完颜兀术如今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是被韩世忠吓的。
完颜兀术知道，假如现在再冲不去，机会将越来越渺茫。于是完颜兀术下令，全体冲击。无论如何也要冲开一个缺口，逃出生天。
金兵的号角声重新响起。尖锐而且急速，强烈地催促着金兵的行动。
超过半数的金兵扯开大弓往宋军的战船上不停地放箭，余下的金兵发了狂似的朝宋军冲去，想要冲开一条血路。
从昨天半夜开始，宋金双方通宵夜战，到如今已经几个时辰，要说金兵困乏，宋军同样累得够呛。
相比起完颜兀术的金兵，韩家军多了一重困难---人数太少了。
八千人分配到一百多艘战船之上，每条船上也就几十人，其中三分之一必须用于驾驶船只。
韩家军的战舰是比金兵大，但是驾驶要困难和费力很多，包括船帆的摆弄船楫的划拨，等等。
实际上，这一晚下来，宋军的困倦程度远比金兵要高；一不小心，真有可能给背水一战的金兵有机可乘。
“咚咚咚”
宋军的巨无霸指挥舰上，传来了震天的鼓响。
这些鼓声与以往的鼓令不同：鼓点的节奏由慢变快，鼓声反而越来越响。
这种击鼓的方法有个名堂，叫做“将军令”。
将军令一出，意味着战事到了最为关键的阶段，无论如何一定要顶住。
宋军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地朝巨无霸指挥舰开了一眼。
这一眼本来只是接受“将军令”的常规动作，然而，一幕前所未有的场景，很突兀地出现在宋军将士们的眼里：
一个英姿飒爽全身戎装的女子，双手紧握擂捶，站在巨无霸指挥舰的五层巅顶平台，正领着一众鼓手在敲打鼓令。
而指挥舰的韩字大纛旁边，新立了一面红旗，上面绣着斗大的一个“梁”字
所有的宋军将士们马上明白过来，是韩世忠元帅的夫人梁红玉亲自站出来，给大家擂鼓助威。
一时间，所有的宋军将士都变得激动起来，仿佛吃了兴奋剂一般，各就各位，把手中的武器和军械狠狠地砸向了来势汹汹的金兵。
梁红玉莫非有什么魔法，能够让宋军士气大振？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梁红玉之所以能够激励起宋军的士气，不外乎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主帅韩世忠把自己的老婆推上前台，意味着韩世忠这次将死战不退，与将士们生死与共，绝不退缩。
主帅的家人都在战斗的现场，士兵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第二按照宋朝的惯例，高级武将的家人必须要留在皇帝的身边，作为人质；只有在一种情况下，高级武将的家人才能离开皇帝的视线范围，回到高级武将的身边。这种情况就是，皇帝已经对这位武将有绝对的信任。
梁红玉的出现，不但代表着皇帝对韩世忠的恩宠，也暗示着皇帝对这场战役的重视和支持。
宋军的士气一上来，金兵就没有什么机会了，因为双方根本不是处在一个公平的决斗平台之上。
同样是一条几丈长的流星锤。在宋军的手中。得心应手。杀伤力惊人；而在金兵的手中，连宋军的皮毛都难以沾到。
更不用提宋军的那些诸如“拍竿”之类的攻击神器了。
那些抢来的小船可不比战马，在金兵笨拙地划拨之下，象乌龟一样缓慢前行；往往心一急，不用宋军攻击，自己就在水面上团团乱转起来，倒惹来宋军一阵阵无心无肺的嘲弄和耻笑。
在水中乘坐小船的金兵，看着巨舰上那些嚣张跋扈的宋军。终于体会到宋军步兵遇到金国骑兵的那种无力感。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黄天荡的水面上，惨叫声连绵不断，此起彼伏；大片大片的血迹，混着残肢断臂和越来越多的尸体，在水面上漂浮。
宋军在肆意地收割着金兵的生命。
一个时辰过后，完颜兀术悻悻然下令鸣金收兵。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金兵并不是去进攻，而是去白白送死。
惨败之后完颜兀术本性暴露，他的勇气完全不见了。“搜山检海捉赵构”时候的豪言壮语以及雄姿英发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的完颜兀术已经变成了一条死狗。
事实上，完颜兀术只是一个凶狠残忍的抢劫犯而已；恃强凌弱和欺软怕硬。一直以来都是完颜兀术的品性。
所以，今天被韩世忠给打惨了，完颜兀术第一个反应就是跪地求饶。
完颜兀术派人去见韩世忠，说把抢劫来的所有财物都全部退还给贵军，跟您买条回北岸的道，成不？
把抢劫来的所有财物退还给出去，意味着这次南侵入寇的彻底失败，也意味着麾下的士兵可能会极度不满而引起哗变。
然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远没有生命可贵。当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完颜兀术也顾不上其他了。
大大出乎完颜兀术的意料，韩世忠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不成！
完颜兀术一咬牙，决定对韩世忠提高买路钱的报价。于是他又派了一个使者去见韩世忠，说把金营里的好马献给你，当作赔偿，行不？
这么多年来，包括契丹辽人和党项族西夏人在内的北方民族，最为成功的就是对宋朝进行贸易制裁，一匹马都不卖给宋朝。
正因为缺马，宋朝的整体军力才会逐年下降：从宋朝初年太宗皇帝赵光义的对外积极进攻的国策，到真宗赵恒的积极防御策略，再到徽宗赵佶的被动防御策略。
这个过程，可谓是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
缺马一直以来都是宋朝的心病。完颜兀术的这个报价，经已打破了金国长年以来对宋朝的禁制。
试想一下，完颜兀术这数万骑兵的战马全部落在了南宋朝的手中，会是怎样的一种境况？
宋朝重新拥有骑兵队伍，能够再一次与金兵在野外想抗衡了；金兵不敢随便进入宋朝的土地，烧杀抢掠；因为宋军能够在旷野与金兵正面抗衡，在加上宋军原有的器械和长距离弓箭打击的优势，宋军从理论上已经压过了金兵。
这幅画美丽动人的画面，是南宋朝第一任宰相李纲大人所孜孜以求的，如今就放在了韩世忠的面前，任君采摘。
对于完颜兀术为了和平所展示出来的决心和诚意，韩世忠表示非常的赞同和欣赏。金宋两国本来就是盟国，就应该是以和为贵，何苦打打杀杀的。
因此，对于完颜兀术提出的方案，韩世忠给出了一个清晰的答复“不行！”
《续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七：世忠妻和国夫人梁氏在行间，亲执桴鼓，敌终不得济。复使致词，愿还所掠假道，世忠不从；益以名马，又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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