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三思

第六十章 风萧萧兮

随着漆漆黑一声令下,青青面前一块已经变得血红的石头突然就凹了下去,露出一个黝黑,看起来极深的洞。

难不成叫我们钻洞走?

可我被那清冷石所制的铁链牢牢缚在墙上,四肢也穿了五彩玄晶链,如何脱身去钻这个洞?

郎青亦是四肢俱折,身受重创,就是有修为亦支撑不了多久。

我看着漆漆黑,漆漆黑好似知我心底疑问,胡子一抖一抖的一拍爪子,立马那只灰老鼠就从不知名的地方迅速钻了出来,跑到漆漆黑身边一脸娇羞的偎着它,一只手递给它一把像是鼠爪大小的钥匙,一只手里还吃力的攥着一个和自己肚子差不多大的润白温玉小瓶子。

“三思大人,我这就把你放下来。”漆漆黑先打开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泛着幽红光芒,散发出异香的药丸塞进郎青嘴里,然后迅速爬上锁住我的脚链。

我看着漆漆黑忙上忙下开好锁,失了支力,顿时萎跌在地上,扯得肩胛与脚踝一阵巨痛,汗,又不受控制的爬上了额头与背。

“三思大人,我们时间极紧,眼下要委屈你和郎恩人住到这璃木丸里。”

我点点头,看那只灰老鼠站到漆漆黑身边,像是深情无比,又像是生离死别般深深的看着漆漆黑。

“你去吧。”漆漆黑对着突然抱住自己的灰老鼠说道。乌黑的脸上,竟然一脸凛然,像是作出什么巨大的决定,让我心里顿时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肃杀与不安。“一切就交给你了。相信我,我们都会活着,然后我要娶你,给我生很多小黑。”

漆漆黑的小眼里,明明很不舍,却还是很坚决的推开了灰老鼠。那灰老鼠豆大的眼睛叭嗒叭嗒的掉着眼泪,却很听话的转了身,从小瓶子里倒出几个药丸来。幽红的药丸中,有一颗是暗红的。

难道漆漆黑要用声东击西,自己垫后?

郎青的声音突然响起。随着奇怪的我没听懂的像兽叫又像是低吼的声音,那粒暗红的药丸突然散发出幽幽的光,慢慢把我与他包围住,只听得嗖的一声,我眼前一切便变成了暗红的没有尽头的空空的飘着烟雾的世界。

我看看眼前,郎青已经很艰难的坐起身。经不住虚弱的身体使用妖术,郎青的嘴角流下一道鲜红的血流,从嘴角蜿蜒到他的脖子,然后没入金边黑衣内不见。

“睡一会儿罢。就算灰溜溜被魈捉住,他们也一时半会打不开这个璃木丸的,更何况只有我才知道使用这个东西的密术。”

身体仍是疼得厉害,尤其经历了进这璃木丸,整个身体,特别是那四根五彩玄晶链像是拉锯一样拉得我要四分五裂的痛,鼻子隐隐闻到了鲜血特有的铁锈味。

痛,让我如何能闭上眼去休息?

更何况,我有太多的事想要知道。

可郎青却像累极了般,说完这话便萎顿的倒在我身上,眼紧闭着,呼吸很急促。

隔了衣,我能感觉他靠在我怀里的头传来很高的温度。

我想推开他,可手脚并不听使唤的痛着。

算了,还是让自己人和心都好好休息一下罢。

我的眼前,像是又看到爹转过身去看也不看我的走开。

心里有了事,我怎能闭得上眼睡?只好勉强自己在心里想这里想那里,不去想爹。然后要自己想起师父,想起宝印,想起红鸾与黄凤,想起狄夷的战事,想起花哥哥,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恨他。还有杏儿,我似乎很长时间忘了她,她现在在哪里?还好不好?

爹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竟然一点也不想见我……爹……为什么,你不认识我了?爹,青青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我心里一惊,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

我明明有听过的。是什么来着?

我听到心跳都急促起来。

从爹进来石室开始回想,一直想到漆漆黑出现。我是哪里漏了?

是了!

郎青说:青青用我做胁迫让爹喝下清冷水。

我记得,清冷,是连草也不长的地方。而唯一有水有鱼的则是清冷渊。清冷的水,传说只要一滴就可以让人忘却情感;清冷鱼只要吃一口就能让死人复生;而清冷渊底的石头则能吸收天地灵气。

所以青青用不知从哪弄来的清冷石炼制的石室与链子缚住我的灵力,却以我xing命为胁,逼爹喝下清冷水。原以为爹喝了清冷水再醒来,就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可却没想到郎青会突然出手,然后不敌之下供出她的yin谋。

郎青啊郎青,好厉害的招。竟然逼得她不得不承认自己yin谋,却还又抓住她爱爹,就算死也不要我再与爹在一起的心理,让爹即面对我,也像陌生人般,又拔了她这个绊脚石。

郎青,你带我走,只怕,也是想拿我做棋子在最后关头来要胁爹罢?可你不知么?爹再也不会记得我,再也不会认得我,再也……与我形同陌路……

突然感觉脸上温热,我眨眨眼,才知自己竟然流泪了。

泪滴在郎青的头上,他动了动,好像低叫了些什么。我支着耳朵yu听个清楚,却身子突然一个翻滚。

晶链扯得我痛得眼前发黑,心里有股气翻涌着,血味更重了。不等稳住身形,又是滚了好几圈。

远远的,飘缈的烟雾里,已经失去了郎青的踪影。

我正四下睁大眼想努力找出他的位置,却蓦的听到郎青的声音在离自己不远处响起:“三思,你在哪边?”

“我在这里。”

轻重权衡,我也知现在事情不妙,马上出声应答。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与痛彻心扉的翻滚后,我压在了一个温热,但结实的东西身上。定睛一看,却是郎青。

被我实在的压在断掉的左边手骨上,郎青的眼里放出骇人的jing光,脸已经像冰块一样的白得有些透明了,嘴角的血又大股的往外涌。鲜红的血,覆盖在已经凝固发黑的血痕上,触目惊心。

我稍稍移动了身体,两个人都痛得皱起了眉大口呼吸。好一会儿郎青才出口阻止我。

“……别动……了,可能是……那个……魈……发现……了……”

魈?

郎青嘴里又发出那种像兽叫又像是用喉咙低吼的声音,我眼力所及的暗红处便慢慢发出幽幽的光,开始变淡,最后变成了一层淡粉的透明。

像一层玻璃窗。

郎青大声的咳起来,嘴里喷出几口很大的血。

我努力忍住被链子穿过皮肉骨头所带来的伤口裂开的剧痛,翻身从他手上滚下。我面向下,透过粉红的一玻璃一样的面,看到很大很大,长着树枝一样粗的巨大的灰黑sè的腿在快速向前迈进。每迈进一步,我们便被震得颤抖一下。

“果然被发现了。”郎青面向上,用毫不在意的口气说着。我听他话,才恍然过来,原来他刚才,竟是把这地方弄透明了,让我们能看到外面的动静。

无心理会他,我专心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像是千军万马在用力往前冲,又像是庞大的野兽群你追我赶着踏过大地发出巨大的震耳声,其中还间杂了不甘的、害怕的、凄厉的“吱”的惨叫声。

还有一个我熟悉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唆唆的声音在说话:“我看你们怎么跑出我的手掌心。”

随着魈的说话,更多的像要刺破耳膜的惨叫声响起,连绵不绝。

然后头顶,有个声音在说话,很慌乱,但很坚决:“灰溜溜,你带着他们先走,我掩护你。”

话音一落,我又突然天眩地转,等巨痛后回过神目能视物时,已经仰面向天,看到头顶上,却是一片肉红的,布满了血红丝线的奇怪的地方。

“郎……青……,这是哪……里?”我的身下,仍是一颤一颤的,话才说出口,就又滚动起来。

我闻到了极浓的血腥味。被链子穿过的地方,像是有火烧得很旺,然而心里却冷得打颤,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链子在慢慢流出我体外。

我的眼,开始有些睁不开了。身上也好冷。

爹。

我不能睡,我还要见到爹。

我还想跟爹说,我是伍三思,我是你儿子。

我……要活着……与你再见……

……再见……

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竟然变成了小的时候,被爹抱在手里小心的拿了木勺喂nǎi。

爹很笨拙的一边往我嘴里灌nǎi水,一边轻声的对我说:“三思,听话。”

爹的手真暖和。

爹的胸口很安全。

我想再靠近些,再靠近些……

“太好了,终于醒了。”

突然有个声音像炸雷般轰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睁开眼。

“你是?”

看着眼前放大的黑得发亮流油的毛脸,我嘴里竟叫出这么一句话。

然后这个脸盆一样大的脸迅速往后退去,几根黑胡子一抖一抖,我才认出原来是漆漆黑。

再抬头,头上,是很高的房梁,上面站了几只猫头鹰。黄黄的枣核一样的眼瞳都静静的看着我。

侧过头,白sè的纱帐,雕龙刻凤的床梁,盖在身上的,是黑sè绣了金sè的像是远古图腾的丝绸锦被,再转过头,就看到郎青正一脸憔悴的坐在床头。

“这是哪里?”我一张嘴,喉咙里就火烧似的痛。才想动动手,肩膀就火烧似的巨痛,扯得心都纠成了一团。

郎青站起身给我倒茶。高大的身影,仍是穿着滚金边的黑衣,即使身影有些佝偻,却还是很有压迫感。

喂我吃过些水,郎青放下杯子才对我道:“我们已经逃出宋宫了。这里,是洛京,我家。”

逃出来了?

我转过头,看着站在锦被上的漆漆黑。

漆漆黑也在看着我。

慢慢的,我的眼里,一片模糊,有水,从眼角流下来,流到嘴里,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

就算痛,就算心脏纠成团,也阻止不了我抬起手,伸向漆漆黑。

漆漆黑红红的眼里,有水气浮出来。

“对不起,”我艰难的道歉,心里有着沉重的歉疚。“对不起……”

漆漆黑,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也许是被世人都唾弃的老鼠,却为了我,为了郎青,宁愿牺牲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手足同胞甚至于自己心爱的对象,只为了保全我们……

漆漆黑……

手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落。

是漆漆黑的眼泪。

“三思大人,三思大人!”

漆漆黑终于忍不住,趴在我手上,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