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

111、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

于这个庞大的世间来说,个人的一己之力不过只是微茫的存在。

过去、现在、茫茫未来。世俗、刻薄、阴谋毒计。哪一个都比我们要锋利的多,强韧的多。

但是,我们所能付出的,所能掌控的,却也只有这一分微薄之力。

伊尹公子只身再探山腹溶洞,由山谷入口潜行而入,沿水牢外墙左行,唤出黑白异藤代为探路,小心翼翼屏息凝神。

伊尹公子虽得觥玄双眼,却只可见遥白一人,天地玄黄光影斑斓仍然全不可见,所幸心之澄明一如往昔。

水牢之外水汽甚重,于石壁上结成细细水珠,指触其上只觉冰寒如朝露。伊尹缓缓前行,一心只去猜测陧陵帝君又做了什么离天背德的勾当,却不知自己正与囚于水牢之中的遥白公子擦肩而过。

他没有看到遥白血迹斑斑皮肉支离的手臂,没有看到扑天盖地宛如碧玉碎片般的恶兽飞鱼,亦没有看到那人脸上绝决的温柔笑意。

所有这些,他一无所知,亦无从知晓。

相聚与分离,交汇与错过,都仿佛神迹天意。无迹可寻无法预知与回避。便是如此,宛如梦与梦的交界。

沿水牢外墙小路再向前行,不久又至岔路。

一左一右两座漆黑山洞仿是一对凶恶巨兽张开血喷大口正自对峙。一边烈焰升腾火岩通红,烈风直扑而出,宛如异兽低声咆啸,站于洞口便觉热浪袭人;另一边却寂寂无声,平静而默然宛如地狱深渊。

伊尹公子站于两洞中央空地,一边热浪滚滚长袖欲燃,风行火势烈焰袭身;另一侧却轻风不兴,微带凉意的空气轻软的仿佛细雪白羽,拂至面颊,令人心头轻轻一颤。

两股气流于中央交汇,一暴烈一静缓,似水火难容,却也旗鼓相当。

溶火之洞显然是通去了囚着水君太湖大人的岩浆之海,而这另一侧…伊尹公子略略思索一刻,敛起长袖,举步向深寂之洞行去。

入洞之初只是微觉凉意,再向前行寒意越胜。

洞内本为一片纯黑,行至深处两侧石壁渐生幽蓝莹光,星星点点如雪冷星河,同时寒意渐升,如刃刻骨。

伊尹公子行步愈缓,御了黑白异藤向四面探去,方向身之所在竟然真是一侧洞穴冰窟。洞壁冰层平滑如镜,且颇为厚实坚愈金石,黑藤一击之下竟也无法打穿。

越至深处洞身越狭,最后竟只余一线窄缝,伊尹侧身勉强可入。

其内豁然开朗,雕成白玉花球形状的冰灯内置纯蓝宝石,光芒轻浅层层投映,将整座冰洞映的清光层叠如梦似幻。

此番景致伊尹公子自然看不到,他呆立在入口,直着眼,迷惑不解神情惶然,似是难以置信。

——冰洞之中竟然弥漫着辉夜月见草的香气。薄淡而古雅,盈盈而不散。仿是来自于记忆深处,仿是生心幻象。

世人皆知月见草有三种,生于千山之上的名为流金,生于广水之畔的名为映蓝,生于深寒之所的名冰原。

生命强韧,于星光零散万籁俱静之夜,始开素白之花。

却极少有人知道,这世上还有第四种月见草名为辉夜,生长于传说中天之彼方洪荒尽头神秘无比的砂泽之国。

砂泽之国神秘莫测,宛如海市蜃楼,鲜少有人得缘能入,入者亦从不回返,是以此地被称为鬼神之域,传闻之中越发诡奇。

伊尹却知道,这世上有一人是来自那里,唯有一人。

身上带了这辉夜月见草的轻渺香气,丰颊圆瞳,浅笑起来双颊便生出一对浅浅酒窝。柔身纤腰,动步若舞,身姿极轻。

可是,可是这人不是己经…己经早己过世了么?!那这辉夜月见草之香又是从何得来?

想至此处,伊尹心弦骤紧,额上冷汗涔涔,呆立洞口竟然全不能动,仿佛四周寒气急速笼来,结成冰环将他困于中央。

夜己至深,洞外正是月至中天之时,洞内突然一声轻响,仿是机关触动。接着便有细细银铃之声由远及近渺渺传来,冰洞之内回声层层,分外清泠。

洞内一侧冰壁一转,竟有一红衣女子移身而出。

足下踏了一只莲花冰座,冰座回转,滑至冰洞中央方才停下。她呆立片刻,竟然昂首作歌翩跹起舞。

女子口中所唱是首胡曲,曲调古雅今所罕闻,曲词甚佳,却不知怎的让人只觉诡异。

曲词所写,是一场盛舞,情意缠绵。

“…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帐前跪坐本音语,拾襟搅袖为君舞。扬眉动目踏花毯,红汗交流珠帽偏。淮钗翠羽明动,中庭寒月白如霜!…”

红袖翻飞华衣如莲,衣上绣饰雁纹栩栩如生。女子边唱边舞,错步缓腰长发委地,舞姿态精巧却难合韵律。

只见她抬手举足颇为木然,关节僵硬全不能流畅弯转,脊背挺直,转头弯腰关节便生脆响,舞姿偶有滞涩,竟然仿如木偶一般。

发丝蔓垂红袖分拂,女子有张极为苍白的脸。

双目圆睁眼窝深陷,瞳仁极大极黑却全无光彩。脸色青木双唇惨白,微微开启却并不煽动,那曲唱词竟然是自腹内响起!

曲声渐弱,婉转甜美的女声变的麻木而生硬,一字一顿磕磕绊绊,曲不成调分外诡异。听在耳中令人只觉周身冰寒彻骨,尖锐的恐惶之感绕体缠来,几能将人窒息。

四周冰壁光洁如镜,红衣女子满头琳琅珠玉,映光其上又渲染开来,化做一团模糊的炫彩华光。

舞姿身形却是极清晰的,映在四面冰壁渐渐固定在了某了姿势,或扬首挽袖,或错步缓腰,竟然就是一场盛大的咒术乐舞!

所有这些伊尹公子自然并不能看到,他面白如纸,惶然的张大双目,己全不能动弹。背部抵上冰墙,他僵着身形被越发浓郁熟悉的辉夜月见草的香气包围。

清香质雅,倾世绝妙,他心中涌起的却是一股陈腐气息,仿佛污浊铁锈,仿佛某种缓慢又全不可阻止的崩塌与毁灭,颠覆般的血肉模糊。

红衣女子一曲终了,停身不动,木偶蜡像一般全无人气,腹内却仍然有歌声传出。声音涩哑至极,又似怨毒无比,一字一顿反复唱着那最后一句“…中庭寒月白如霜…”

中庭寒月白如霜…此词乃生母浅菲依砂泽符乐所做,乐舞相和可启砂泽之国绝世阵法,伊尹断断不会记错。

如今竟然在此出现!而这声音这浅香,分明就是…

甩去袖口黑白异藤,伊尹紧咬牙关向红衣女子方向扑去,跪于地下,手指剧颤向女子右边腕间摸去。

那里有道月牙状伤疤,粗糙的微微突起,却没了温热柔软的触感,干燥冰凉手臂硬如石雕。

我的母亲?砂泽之女浅菲…

陧陵苍!你可还有半分人性?当年亲手掐死至亲之人,尚可说时势所迫被逼无奈,如今却是连她一副尸骨都不放过!

我虽不齿陧陵苍为人,却仍称其为父,不为千山广域权势之巅,只因母亲身死不悔,心中仍然认为二人曾有真情实意,我便不忍看他众叛亲离,毁了这千里江山。

如今看来,他所求不过是这开启鬼门的砂泽之舞,所谓情意皆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妄想。过于天真而格外可笑的妄想。

父子关系自此降至冰点,再没什么可以转圜或救赎。

其实,如此也好,至少清楚明白彻头彻尾。这森郁苍林一望无限山高涧深繁花成海的日深山,于自己而言,不过一处阴暗牢笼,四下满是污垢泥浆,粘稠的腐蚀的层层围来,密不透风。

阴毒、狂暴、险恶、在黑暗深渊中越行越远,全不能回头,也并不愿回头的,我的父亲。

伊尹公子起身开窗,月色如银夜色正好。冬己将至朔风凛冽,伊尹公子银发荡起,于身后弯成圆润弧线,华袖轻拂重光相叠。

琼林连夜如散舞衣,他却越觉萧瑟,一点冰寒之意自眉心破体而入,带来空旷的寒气和霜冻般的清明。

他与母亲甜言蜜语柔情似水,是假;两人持手并肩于千山霜月之下,许下的生死契阔之誓,是欺;母亲死后痛不欲生悔不当初,一夜苍老性情大变,是伪;我化形成人之日,他欣喜若狂老泪纵横,召告天下普天同庆,是虚。

很好,那什么才是真?

东奴跪在几案旁侧,看伊尹公子细细收拾行囊,面色淡然眉眼低垂,全不能辨其喜怒。收来拾去,最终只收了一件素色长袍和一柄短剑。

剑鞘乃是上好的青木牙石磨制,上嵌两块黑玉,仿是少年湿润眼瞳。

华服公子起身欲行,东奴却跪爬地去拦在脚边,深深扣首,惶然劝道“天下危局魔君当道,公子此时不宜远行!”

伊尹却也不怒,横握剑身温声说道“伊尹只想将此剑亲手送去遥白手上,烟水浮城来去一趟,并不会耽搁许久。”

“公子…可是千山…”

摆摆手示意东奴不必多言,伊尹公子显是心意己决。他抬起眼来,月光于窗外摇曳枝端碎散,落于瞳中成了忽明忽暗的细碎光华。

“云中君曾以短刃桐香赠他,而后二人分隔千里仍念念不忘。如今我赠他清瞳匕,只愿日后风清月朗偶有念及。如此,伊尹便也够了。”

去寻遥白!!!东奴立时大汗淋漓,心中惊呼不妙,却听华衣公子轻轻一叹,漫声道“此次再见遥白,便权做永别。回返之后除魔卫道,必将还万千族民一个晨光清明的千山广域,亦算给我母浅菲十年昭华情丝错生,一个交待。

作者有话要说:..俺知道.这章一放上去....乃们又会用巨大的砖头来埋我...

命苦的小牛...命硬的小牛..其实只剩下了一点点血....~~

~~~乃们肯定又会骂我...没有主角啦..磨唧啦云云云云.............

可是,写了这么多字,己经这德性了....突然一改,又会有人砖我说...文风变了!!!

好吧..本牛就是被砖的命~~~~早早晚晚....

好吧..本牛死前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本牛华丽的卡文了..嗯..遁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