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

99、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暗夜惊变,伊尹公子不待梨子姑娘说完,便匆匆拂袖而起,出居殿登霁天塔,直奔塔顶父亲陧陵君居殿而去。

长夜欲晓残影零落,淡青色天幕之下,细雨如织,湿气蕴蓄。晨起薄雾,宛如轻纱,日深山苍林沉寂,四下一片宁静祥和。

正值万物酣睡之时,霁天塔顶陧陵君居殿之中,却是剑拔弩张。好一场父女反目亲族成仇的经典大戏。

医圣宴淮小姐捂了胸口倒在门边,眉心紧皱面色苍白,唇角尚有血迹,想是己然受伤。她颓然的靠墙跪倒,低垂着脸,嘤嘤而泣。

殿内阴暗,只在床边高脚烛台上燃了单只红烛,朱窗半开,微风入户,火光飘飘摇摇,仿佛随时可熄。

哭声凄婉,低低回荡在空旷阴暗的居殿之中,便越显阴森。

内室床边陧陵君与其长女照影对面而立。陧陵君右臂长伸扣住照影咽喉,面色狰狞,额角青筋暴起,目露凶光,似是怒不可遏,竟然杀意己起。左袖长垂身侧,瑟瑟抖动,颇为怪异。

照影咽喉被制,呼吸困难,面色己然隐隐发青。她向自己父亲怒目而视,大张秀口却发不出声,手中利剑只剩半段,却犹不放手。

门边宴淮见伊尹前来,哭声越急,惶然道“伊尹,快救大姐!他们,他们…都疯了!!”

流年不利,很多事情轻易便能超出掌控之外。

若是常人,哀叹两声另谋他法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然手忙脚乱,但也不至于无法收拾。

但是陧陵君身为六域之帝,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任何一点小的偏颇,都能导致严重后果,无法弥补或是无可挽回。

前日陧陵君欲成青阴玄功,幻想着从轻蓝和海吒的双魂大阵中再次获得强大灵力作为补充。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将异变左手插入阵中…流年不利又开始自行发挥作用了。

过程九死一生,结局十分凄惨。

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获得灵力补充,反正自身灵力被吸去不少。偷鸡不成反蚀米,陪了夫人又折兵。

霉运当头的陧陵君软倒在墙角,望着自己焦炭一般的左爪,疑心病又犯,简直不可抑制。——是双魂大阵自身异变,还是有人从中作梗?是自己练青阴玄功己然走火入魔,难以补救,还是太湖颖那奸人根本就是在说谎?!…

真相只有一个,那便是煨烬将军送入轻蓝口中的金丸,当然,这与背后主谋太湖大人脱不了干系。

不过那日陧陵君大人却也顾不得追究原由,当务之急是寻个良医,否则左臂黑气蔓延,不出三日便可至心脉,后果实在严重。

于是,他深夜将女儿宴淮唤来居殿,妄想以其春藤法力疗伤。

他却没想到,春藤之法功效甚微,长女照影却隐伏跟来,由暗中扑出,一言不发抽刃便刺,招式狠辣,竟是一心一意想要取自己性命!

不过为了一个男人而己,身为帝女竟然如此不顾廉耻任性妄为!!陧陵君自然大怒。身如鬼魅,一招制住照影,左臂噬血之力翻涌升腾,心生魔物,几乎无法控制。

此时,伊尹入得殿中,袖中黑白异藤急速漫生,眨眼间遍布四处,将照影硬生生从陧陵君手下夺下。

小公子抬眼皱眉,孤身立于双色藤蔓中心,默不作声,似是此情此景,心中长叹无言以对。青白天光斜斜投来,满身冷寂。

照影伏在地上剧烈咳嗽,气息稍缓,便抬手点指,厉声咒骂“陧陵苍!你枉披帝君华服,实则内心早己生魔腐化不堪!有本事你便将我一并杀掉,我也好随夫君同去九泉!”

手臂剧颤,照影摸来地上断刃,狠狠握在手中,掌中顿时鲜血迸流。

她昂着头,面色苍白若死,唇边却有笑意若有若无“你百般折辱,以觥玄之血炼魔阵,还嫌不够?最后竟让他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照影双目膛大泪如泉涌,几不成声,面色古怪“你让他尸体被恶鱼啃咬,体无完肤,还嫌不够,连他双目也要一并挖去!…你胸膛之中可是人心?你可曾想过他纵该千刀万剐,亦是我夫君?”

双目?此言一出,宴淮全身颤抖,以手掩口,惊叫出声。

手脚并用,照影爬到灯台之侧,手中断刃撞到地面,竟作金石之声。“此处便是关机对不对?你定然是将轻蓝囚在此处,定然也要将他血肉榨干,最后死无全尸!”

“母亲说的原就不错,你心如蛇蝎,身边之人无论亲疏全不放过!”

“寒虎并行君临天下,此种卜卦妄言,堂堂帝君竟然信以为真?!天下不是亡于寒虎,而是亡于你手!!!”

照影嘶声厉喝,双目赤红披头散发,宛如恶鬼。

寒虎并行君临天下?此言伊尹亦是初次听闻,他心中大惊,禁不住倒退半步。

左臂血脉扭曲,己不受控。陧陵君眼中精光暴涨,显是被人刺中痛处,恼羞成怒急步而至,劈手扯住照影头顶发髻,便往窗边拖去,似是要将她抛出高塔。

伊尹横身欲拦,却被陧陵君左袖一拂,直直撞去榻边。

居殿之中场面登时大乱,桌椅器具翻倒之声不绝于耳,宴淮连连惊叫,照影生死悬于一线,尤在咒骂不休。

天色己明细雨如绸,殿中父女相搏亲情如纸,却没有人知道殿外门后,一只雪白小兽正全身颤抖缓缓软倒。

他偷偷跟来躲到门后,正好听到照影凄声如泣血“尸体被恶鱼啃咬,体无完肤,还嫌不够,连他双目也要一并挖去!…”

觥玄身死,轻蓝被囚,血肉榨干,最后死无全尸?

老天还想如何残忍?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血淋淋的现实赤现于遥白面前,没了所谓的温情面纱,没了挽回的余地,清晰的,硬生生的,让人仿佛吞掉了一把刀片。

他却连泪都流不出来,血液成冰。

原来我是那样愚蠢,这个世界不是场游戏,它的锋利程度超乎想像。

我以为,陧陵苍所要的不过是寒域兵符,只要不给他,觥玄就仍有利用价值,完全可以保命;我以为,轻蓝肯定也在某个地方寻我,或是正在疗伤,最终再次相逢只是个时间问题;我以为,寻到阿晋之后,一切都会变好,春和景明,浮生悠游。

我错了。

所有的以为,都只是自以为而己。那些美好被定格,星海暗下去,苍穹青白,世界睁开夜的眼。

这个世界如果是某种类似于海市蜃楼的存在,或许便会好些?只可惜,它的存在方式和运行轨迹,并不决定于我们的意志。

所以,它不是迷雾般的镜花水月,不能总有温柔和煦的春日,也不能永远保持着甜蜜绵软的桂糖味道。

它庞大、精密、而且过于锋利。

沿着坠落般的弧形轨迹,它载着我们堕向遥不可知的未来,而我们束手无策。

春发枝头夏余荷香,秋乘朔风冬赏细雪,我们在层累的时光中构造起来的壁垒,自以为坚强无比,实则脆弱不堪。

以情为基,自然易碎宛如琉璃。

如此说来,陧陵苍多年之前,亲手掐死至爱,倒是个明智之举。天姿平庸,谋略亦非无双,之所以于天下英豪之中脱影而出,只是因为心狠过人。

青奴跪在冰凉石阶上,伏着身子,以额触地。

千山之域己近深秋,多有细雨湿寒迫人,夜间更是秋风四起,穿林而来,宛如菲薄而锋利的刃气。

伊尹公子居殿以汉白玉山石砌成,莹洁如雪,仿佛广寒冰宫。此夜无雨,风却甚寒,青奴跪于石阶,身上只着单衣,瑟瑟发抖,额上冷汗如珠。

夜深人寂,青奴只觉自己呼吸之声清晰可闻,于是越加不安,忍不住微微抬眼。小公子伊尹华衣重袖刚好横掠而来,其上金线绣纹仿佛越袖而出,游龙欲扑。

青奴闷哼一声,被拂落高台,胸间气血滞涩,竟然不能御力,便一直滚到台下雕龙玉柱旁,方才停了下来。额角鲜血横流,左肋也似断了数根。

他咬着牙挣扎起身,忍着满口腥甜血气,重新跪倒伏身,额抵于地。

此时,他听见高台之上华服公子冷声而语,声音不高,淡淡渺渺“帝君遣你前来我殿为侍,其目的你我心知肚明。伊尹看你知情识理,审时度势颇懂进退,却也相待不薄,数年相安无事。”

“哪知今日晨时,你引小白偷溜出去…”华服公子顿顿声,面容更冷,仿如冰雕“无论缘由,此罪当诛,你可还有话说?”

闻言身形一震,青奴大脑一片空白,口中血气苦不堪言,不知怎的却想起与公子初见之时。

那时小公子初盲,整夜不睡,于殿中来来回回摸索前行。青奴来时,小公子正半跪于地,细细摸着一只雕花木椅。听得脚步声,他启眼望来,瞳中冰寂之色触目惊心。

青奴一怔,却见冰发如银、俊美如天人的盲眼公子微一颔首,温言道“新来的侍童么?很好,魂色浅碧倒是清澄之人。”

清澄之人…青奴眼中灼烫,重重扣首,声音哽咽“青奴有负于公子,自知罪无可恕。万望公子珍重…他,疑心己起…”

疑心?这东西他倒从未缺过…只是他派人寻找机会将小白引出我居殿,所为何事?可是己知某中辛秘?…

公子伊尹寒夜独立殿前,眉心微拧,隐隐有些心绪难安。

此时,却听脚步之声杂乱,有人急急奔来,却是伊尹公子的近侍东奴。他急奔而至,惶恐不安,耳语道“公子快回内殿,小白公子醒来便如发狂一般…”

本牛不是后妈。

默念一百遍。。。于是~~这话就变成了真理~~~~~喔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