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

29、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珊儿早晨见到太湖君的时候先是一惊,而后又欣喜起来。

现下距离上一次太湖君来烟水浮城己有月余,这么长的时间间隔相当罕见。自己的主上云中君大人没心没肺全无察觉,整日与遥白追来逗去乐在其中,珊儿却忧虑非常。就怕是自己那无法无天性格怪异的主君把太湖君惹恼了,人家忍无可忍拂袖而去,老死不相往来。

若是这样不幸的事件真的发生了,那珊儿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引退辞职,要么干脆自杀殉职。反正没了太湖君的全方面支持,这诺大的烟水浮城再加上己妖魔化的主君,自己是无力应付。

太湖君一进城门,四下便立时肃然,廊中水畔嘻戏笑闹的美人俱是垂头敛神,拜倒行礼神色恭敬。头深深的垂下去,直到那片墨绿色衣摆飘过眼前,才软下僵硬的肩背,下意识轻轻舒口气。

行在太湖君侧后一步,珊儿尽量简明扼要的汇报工作。

上林殿重新修缮过;上次送来的海底明珠己尽数制成灯盏,送去了云中君的伤离殿;岩溪涧的石桥被妖兽踏断己命人重修,并且组派人手前去剿灭妖兽;折芳居有几个美人素有矛盾,前几日聚众闹事,己将她们尽数关押,明日逐出城去…

听得这一句,太湖君脚步一缓,侧头望了珊儿一眼,又极快的收回目光,快的让瞳中飞掠而过的寒光比箭矢更锐利。珊儿一怔,只听那人淡淡开口,无波无澜字字清晰“杖毙。全部杖毙。”

太湖君此人外表温文尔雅,眉目淡秀气质恬然,仿佛只适合于世外桃源,烹茶操琴,过些闲云野鹤般清雅的日子,与世无争志气高洁。这样一个人说到血腥气息宏大的字眼的时候,让人尤觉残酷。他却永远是那付波澜不兴的样子,面色平淡到没有表情,瞳仁坚硬到没有感情。

珊儿跟在他身后一步缓过一步,几乎举步维坚。直到前方那人突然于沉默之中顿步,回头问道“云中君在哪?我今天带来了他最爱的青杏酒。”太湖君站在水畔,在烟云轻笼中缓下眉眼柔软微笑“还有一套白玉荷叶盏,让他千万莫再砸碎了。”

青杏酒?他怕是不能再喝了吧…珊儿抿抿唇,垂下眼去。

云起清晨,软软暖暖浮于广池宽阔的水面之上,色作白玉状若烟气,遮了潋滟水光穿廊而来,醉伏于廊间几案之畔的两人就发像浮于云间若隐若现,虚幻的美好的不真实。

长发纠缠,衣袍交叠,遥白与云中君相依而坐,肩头相倚交颈缠臂,亲密而自然。

云中君大人醉的沉了,软绵绵靠过来,唇边微蕴笑意,于迷离中神息舒畅的,头滑去遥白肩头颈窝,呼吸轻淡暗香缭绕。

相比之下,遥白倒还清醒几分,扬手将手中玉壶丢到桌下,去推肩上那人,语气颇为不耐“喂,有客人来了!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对于此二人的相处模式,烟水浮城中的众人早己斯空见惯,太湖君没受过专业训练,所以适应不良也实属正常。

众目睽睽之下,大逆不道的遥白同志将他的师傅大人恶狠狠推去一旁,把自己的衣襟从他身下抽出来,捧着头大摇大摆走掉,一脸纠结的恨声嘀咕“脱线!脱线!!”

太湖君还没从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颠覆性震惊中恢复过来,云中君大人却先精神了。忽的一声坐起身,对着遥白在浓重烟云中渐渐隐去的背影表达了一下恋恋不舍,表情极是怅惘。侧头就对太湖君投去了仇恨的目光,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然后起身将几案一把掀倒,回屋去也。

脚步轻盈袍袖翩然,哪里有半分醉意。

云中君气咻咻进得屋来,左右瞧瞧哪里都碍眼至极,心下更是烦闷,负手立在榻前长发散乱却也不去系,只觉百感交集,颇有些从天堂直坠到地狱的心理落差。

本来抱着自己亲爱的徒儿满怀温玉软香,耳鬓斯磨前所未有的甜蜜美满。雪肤深瞳的白衣少年宛如崖畔异草,发丝之间衣襟之处都潜着几分清冽若雪的木叶香气,倒比那几壶俗酒更是醉人。

可谁知天刚破晓就有人跑来搅局,眼巴巴的一脸正色,惊走了小美人搅碎了一室迤俪,还有人比这更讨嫌么?!

太湖君站在门边,苦笑一声,柔声去劝“好了,别闹了。”

天色微沉晨光青白,模糊的云气从窗棂之中细细飘来,太湖君立于门边侧垂着脸于半明半b之中竟有几分黯色和失落。

云中君大人最是见不得他这般神色,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倒要他在一边隐忍包容。切。“没闹啊,要闹也不止这样吧…”云中君返身一步逼到太湖君近前,呼吸相闻的距离,凤目半阖流光百转,唇瓣贴近,一丝笑意缓缓扬起邪气而阴郁。

太湖君垂着眼,呼吸在那一瞬□。这个笑容他太熟悉了,冰冷的嘲讽的让他不堪一击。半晌,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板的仿佛毫无感情“容夫人找到我,说浴雪君看到这封信后吐血不止,现在病势沉重昏迷不醒。这…”自袖中取出张下素白信笺,太湖君缓缓将它展开,脸色己现苍白“是你写的么?”

退后一步,云中君垮着肩斜眼一瞧,倒是笑的爽利“我的字你会不认的?怎样,这字写的有进益吧?”

这世上,猜测和确认两个词的重量是不同的,只因为少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可能性,所以不必猜测得到确认的事实便会让人觉得尤其残酷,如同硬生生吞下了一枚刀片般,刀意锋锐直达心底。

太湖君望着它,并不抬头只涩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也不为啊。云中君摇摇袍袖晃去榻边坐下,唇角扬起笑意懒懒散散,一溜闲适姿态无懈可击。“因为我烦了呗。男人嘛,干脆利落是美德。而且,就因为他日日哀求解释,我便能前尘尽弃摒弃恩怨与他重归与好了么?”云中君说着昂头嗤笑一声,微卷的长发披于肩头,发丝挟带着一丝孔雀蓝色,有着美妙的弧线“真心?你们都说是真心,又要我拿什么来相信?幼稚…”

云中君银衫散落衣摆流泻于榻边,宛如沉暗内室中一片凄清月色,侧脸线条锐直,是道比黑夜更暗的剪影。太湖君抬头望望,想上前一步却不能稍动分毫,只有用力捏紧那张白色信笺,指节发白肌肉紧绷。

随着他的动作,那张素笺缓缓皱起来,其上只有一行墨迹,潇洒俊雅又有几分跳脱不羁——“有去日,无来年。”

号称千杯不醉的遥白同志这次是彻底喝高了。一手扶墙一手揉着额角,遥白昂起头于渐渐清明的晨光中眯眯眼,有点分辨不清眼前空茫是云海还是朝雾。

己经许入不曾有过这种双足绵软如坠云雾的感觉了。想当年,姚白同志以十二岁稚龄,在姚家新年酒宴上一战成名,把一桌多年来混迹于声色犬马场所的酒场高手灌的节节败退,他却踢踢脚下的空瓶红着双眼笑,扬声说“再来!”

那时,一向冷酷无情的姚家众人纷纷震惊,连外公都赞叹“这小子,倒是个狠手。”

他狠么?一点也不。他只是比别人更早的认清了什么是无可选择,什么是无从回避,又有什么是必须放弃。这样说来,他其实在本质上,只是个懦夫而己。

很多时候,表面上绝对对抗南辕北辙的东西,其实只有一线之隔。譬如爱恨。

步伐凝滞头痛欲裂,遥白于广池之畔止步,靠着白玉栏杆滑坐到于地,袍袖散乱。

他其实并不爱喝酒,这一点没任何人知道。天知道他是怎么从那种深渊般的混沌,脱力般的无奈之中挣扎过来的。

可是他必须去喝,必须去做。姚白必须去。

这感觉比醉酒更让他恶心,所以即使喝的再多,他也仍然是清醒,即使什么都明白,他也只能去大醉一场。

慢慢的习惯了辛辣的酒气,习惯了胸膛之中灼烈的火海,习惯了眼里薄薄的水汽,习惯了接受,并且试着去微笑。多么恐怖而磨人的过程,然后,姚白,你变成了一只披着硬壳的怪物。

真是恶心。遥白难耐的闭起眼,胡乱扯开胸前衣襟,深深喘息。己被深深掩埋的爆裂情绪悄然复苏,让他心房瞬时胀满。

所以当觥玄在广池之畔找到他,告诉他轻蓝的悲惨近况的时候,遥白几乎是暴怒了。

抓住觥玄的玄色衣衫拖至眼前,遥白一双墨瞳里黑水成潮遮天蔽日,脸色狰狞到几近扭曲,咬着白森森的牙一字一顿往外挤“他想打死轻蓝?向天借了胆吧?!”说着甩开觥玄,拂袖而起,千重云气在他身边轻轻一震又弥漫开去。

怒火万丈不知东西的遥白同志就那样携着烟云朔风跌跌撞撞往回走,抬脚踢开自己师傅云中君的房门,扑进去狠狠一拳轰到太湖君脸上去。剪水双瞳犀利无比,牙关咬紧面庞棱角分明,冷峻的像逆风而行的荒原孤狼。

...所以打字比较匆忙...有错误请大家包涵...

.嗯.还有,谢谢大家一路支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