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档案

第53节:狱里狱外 我的人生档案狱里狱外(24)

“你没答应他吧?”我着急地问。

“我怎么敢答应他呀,这又不是咱自己的生意!所以,”他低哑着声音说,“这不是活土匪吗?真是多经一事多长一智,我在外面还看不出国民党这么坏!”他气愤地说完,忽然像忘了坐在什么地方似的,愣着,眼向前边。

我安慰他说:

“这里说话要小心。”

他好像没有听见,眼泪掉下来了。

我低了头走到靠外首的那一个窗前,却发现郭先生坐在警卫坐的长椅子上一个人哭着,老年人的眼泪,是比战士的眼泪还使人碎心的,他看到我,竟放开声音地哭着说:

“贾先生,活不成了,我是光绪年间生的人,在外面跑了半多辈子可没摊过这种事,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临死还要经世事……”

我眼睛发干地大声说:

“郭先生,你不用难过,保养自己身体要紧,到这种地方来,谁也不愿意,总是年头赶的呀……”

他说:

“是,是,是年头赶的。我两天没吃一口饭,又跑肚,今天左请求右请求才准我在外面坐坐,一个小房里有十几口子人,要不我真得闷死了。”

“问过话吗?”

“没有呀,”他更悲伤地说,“两天了我还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这可把人坑死了。”

“你安心一下吧。”我默然地退了回去……

老蔡问过一回话,摸着肿起的面孔走回来,他笑着说:

“挨耳光啦!”

昨天晚上抓来的东洋头,接着被喊去了,他一直睡在铺上,曲着腿,什么也没吃,有时候抬起身来吐痰,往往吐到铺上,我们的卫生部长小宁波说过他,他说,他看不见,眼镜被摘去了,他有八百多度的近视,现在外面喊吴什么他出去了,我们知道了他叫的名字。

一个多钟头,他带了几张十行纸回来了,就紧张的坐在倚在墙上的椅子前,歪着头用铅笔写字,时时歪了头沉思,一直写到吃晚饭,他又出去了,搁了半个多钟点下来,又带回了几张十行纸,坐在老地方写,始终没说一句话。

江特务跑近去说:

“老乡,你写些什么?”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江特务说:

“你先生贵姓?”

“江。”

“你也是共产党关系进来的吗?”

江特务大笑着,说:

“我是本机关的人,为一点小事来休息几天。”

“我是一个美商公司的,”他招供一样地说,“上面要我把关系交出来,我把公司的职员工人,就我所知道的造了一个表交了上去,又说不对,还说我狡猾……”

大家哄笑起来。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他却是一副悲苦的认真样子,继续说:

“他才要我交共产党的组织关系,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共产党!”

江特务作弄地问他:

“那你又写什么,这里又不是你的写字间。”

“他要我把公司里活动的人写出来,譬如谁爱国,谁活动,谁替工人争利益,——他要这些人,我现在正写这个。”

老吴抢上去说:

“吴先生,你这么写就害了人了。”

他强辩地说:

“我又不负责说他们都是共产党呀,写写有什么关系。”

吴说:

“不是这样,你这么一写,他们准把他当共产党的抓来吃官司了。”

他瞪直了眼,好像觉悟到这事情的严重。

江特务向他说:

“你在公司干什么?”

“我当英文书记,快十五年了,昨天去富通取印就的表册,就莫名其妙地抓来了,公事上还批着,说我是要犯。听说这个机关是专门抓共产党的,我怎么成了要犯……”

“真是拿着鸡巴当脑袋,中统局人眼瞎了。”江特务笑着说走开了。

他却又歪了头吃力地写去……

第二天上午这位吴先生又拿了纸回来写着;我们买的咸菜恰巧送来了,包纸是一张当天的《申报》的本市新闻,上边登着他的公司罢工,包围了社会局,要求释放被捕职工吴姓,并举行扩大慰劳吴的家属,当地治安当局正采取有效措置云。老吴把这张半湿的报送去给歪了头写字的这位吴先生看去,他费力地看了一遍,茫然地瞪着,忽然转过身来,发现什么一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