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石中剑

第十一章 挫敌

许怀谷见这大汉身高八尺开外,体阔十围,走起路来,直如一座肉山在移动,待他拖下皮袍,精赤上身,更现如铁肌肤,与他相较,莫说俺答,便是扎鲁特也矮了一截。

鞑靼众勇士听见瓦刺特使出言挑衅,都大声鼓噪起来,此时见这大汉如此身量,俱是心中一沉,但蒙人一向勇猛,纵然明知不敌,也绝不屈服,叫嚷之声反而更大起来。

瓦刺特使皱眉道:“来人,将箱子拉出来,让这些所谓的勇士知难而退。”有待卫下台奔出,片刻后从场外拉进两口巨大的木箱置于场中,众勇士不知他搞什么鬼,鄂然相顾,一时人声静寂下来,只听箱子里“嘣嘣”乱响,似乎装的是活物。

有侍卫用刀劈开箱子系着的锁链,将箱子打开,立时有一头健牛奔出,这健牛乃是瓦刺人来锡林途中所捕获的野牛,受困已久,突然间重获自由,立刻拚命奔出。那瓦刺猛士巴音正在箱前站立,健牛便伸犄相抵,看那一抵之势,便是一面墙也要撞倒了。

众人惊呼声中,巴音已伸手握住健牛尖角,奋力向下一按,那牛受巨力一阻,竟是前进不得。这一下激发了它的野*,嘶叫的前挺,这一人一牛便在场中僵待下来。相持盏茶时间,巴音吐气开声,双手用力向左一扳,那牛受此大力扭转,不由自主的向左翻转。那牛野*激发,自然不肯顺从,奋力挣扎,只听“喀嚓”一声牛角牛颈尽断,健牛倒地而毙。

鞑靼人向来对瓦刺十分敌视,但蒙人一向崇尚勇武,见巴者如此神力,也是大声喝彩。喝彩声中,待卫打开第二口箱子,这回却是窜出一只花斑豹子。豹子身形不如老虎巨大,却远为迅捷灵活,若是将之驯服用之捕猎最好不过,蒙古贵族子弟中就有不少家中驯养猎豹,这只豹子却是新近搏获的野豹,凶*未除,困于箱中,早已凶*大发,见到巴音站在箱前,便即纵起扑击。

这豹子暴啸如雷,利爪如刀,鞑靼众勇士虽然勇悍,也不禁凛然生危,巴音却似胸有成竹,昂然不惧,待那豹子扑到身前,突然飞出一脚,这一脚去势又快、又准,正踢在豹子下鄂处,这一踢之力又是巨大无比,竟将豹子踢了一个筋斗,倒飞出去。

巴音未等豹子落地,抢上去一脚踏在豹子肚腹上,提起油锤大的拳头奋力将豹头擂击,只打了三拳,那豹子已然口鼻流血,眼看不活了。

众勇士见他力抵奔牛,生毙猎豹,直如天神降世一般,如此勇武,鞑靼一族中闻所未闻,不禁俱是默然。

巴音大为得意,站到方才摔跤的高台上呼喝道:“尔等只配提狗抓羊,不是真正的勇士,没有这等降龙伏虎的本事。”鞑靼众勇士虽是敬畏他神勇,但听他出言相侮,又都大声鼓噪起来,纷纷要下场相搏。瓦刺特使在台上见了,大声喝道:“尔等与要使车轮战么?老虎虽猛也敌不过群狼。这样吧,鞑靼不是选出第一勇士么,便由他与巴音放对,第一勇士都已败了,余者更不屑说了。”

俺答闻言大怒,叫道:“你怎知我一定会输。”向可汗躬身行礼,便要下台对搏。可汗皱眉道:“雄鹰不一定要与黑熊比力气,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可逞一时之勇。”吉囊王子也假意劝道:“安答身份尊贵,怎能与那莽人一般见识。”俺答说道:“惧怕黑熊的雄鹰难以展翅高飞,俺答若是收拾不了这个莽人,那有脸面与王子结成安答。”坚持要与巴音较量一番。

那特使方才见他与扎鲁特摔跤,身手娇捷,行动如风,诸般摔跤手法用得纯熟无比,巴音天生神力,摔跤却不在行,只恐巴音守着规则,一个不留神,反而被俺答用巧力拌倒。于是特使开口道:“此番只是放手对搏,不必守什么规矩,出拳也好,出脚也好,总之将对方**为胜。”

俺答猜出他心意,冷冷道:“这也依你。”走向巴音所占高台,他见此人脚毙猎豹,力抵奔牛,大是个劲敌,但他一向宁折不弯,遇强愈强,对手如此勇健,他也是精神大震。

俺答走到那摔跤时所搭高台下,还未登台,却听东看台有人叫道:“大哥乃是钦封三等伯爵,还将是王子身份,怎能与这等莽汉放对,小弟不才,愿替大哥打发了这个笨熊。”俺答转过头,便见许怀谷跃下看台,如飞而至。

许怀谷在台上见巴音与野兽搏斗,不单只是身手迅捷,天生神力,看那踢中豹头一脚又快又准又狠,竟似中原有名的弹脚功夫。巴音天生神力若再习中原武功,俺答纵然天赋神勇,连过三场大赛后,只怕不敌,于是自动请缨,要替俺答接下这一仗。

俺答拉住许怀谷右臂,叫道:“兄弟,你的心意哥哥心领了,这家伙力气好大,你上去怕有损伤。”许怀谷笑道:“你还记得我所说的‘四两拔千斤’的道理么?这莽汉力气再大,也伤不得我。”说着右臂向外一让,手腕翻转向下一压,已将手臂从俺答手中拖出,劲力带动俺答向右一闪,险些摔倒。

俺答明明紧紧抓住许怀谷,又自知力气也要大过他,那知被他一带,反而要跌倒,不禁茫然不解,许怀谷已登上高台。

巴音见上来一个矮小青年,还不及自己肩膀高,摇头道:“你不是鞑靼第一勇士,我一拳便打死了你,快换俺答来。”许怀谷道:“你不配我大哥出手,我只跟他学了半个月功夫,便可以打败你。”巴音大怒,便要出拳相击,瓦刺特使叫道:“那小子,你代替俺答出战,输了便是证明所有鞑靼勇士都不及巴音。”他只怕鞑靼施用车轮战,在俺答登台之前先将巴音累个筋疲力尽。

许怀谷笑道:“我只是替大哥打头阵,挫挫尔等锐气,若是不敌,自然由我大哥接上来,我们鞑靼勇士多的是,这个不行,再上下一个肯定行的。”不等他再说话,伸拳向巴音击去。许怀谷是怕巴音当真身怀中原上乘功夫,自己也不是对手,是以有此一说。

巴音见许怀谷身形矮小,脑袋还不及自己的拳头大,许怀谷一拳打来,也不躲闪,心想:“你这一拳全无功力,打在身上也是无防,只当是抓痒。”他却不知许怀谷自幼修习上乘内功,十多年来,内力修为已有小成,拳上所含劲力与内家高手相较尚远有不如,但与一般壮汉的拳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许怀谷这一拳正打在巴音小腹之上,巴音只觉一股巨力涌到,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开,同时小腹中如撕裂一般疼痛,忍不住蹲下身去。许怀谷一拳试出巴音身上全无内力,心中大定,他外功再精湛,未练内功也不足为敌。

巴音一时大意,受此巨创,心中不禁大怒,站起身来,飞脚便向许怀谷踢去。许怀谷自从研习中庸拳式以来,拳脚功夫大有长进,而且于武学中之正道定理也领悟许多,他见巴音左肩一沉,便知巴音要出右脚,抢先向旁一让。巴音曾得中原武林高手指点,虽然只学会了一腿,却也不知有多少勇士健儿在这一脚下重伤呕血,只是这一次许怀谷已料定他出脚方位,抢先躲开,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弹腿连他衣襟上有灰尘也未弹下。

许怀谷待巴音腿上劲道已尽,尚未收脚回落之际,伸掌在他足下一托,出脚在他左腿上一扫,巴音天生神力无奈却处无着力之处,自然是承受不得,登时仰面向后跌倒。

巴音皮坚肉厚,跌上几跤也不以为意,大吼一声,又飞扑过来,伸拳打向许怀谷的脑袋,看这一拳之势,便是一匹健马也要**了。许怀谷低头闪过,顺势矮身从他胁下穿过,双掌在巴音后背上用劲一推。这一次许怀谷用的是中庸拳式中“顺水推舟”之势,用的是武学中借力打力的正理,巴音前扑之势再加上许怀谷后推之力,两股大力相合,使得巴音数百斤的身子直飞出去。其实许怀谷修为尚浅,当此情形,若似双宿飞这等武学大高手,只需轻轻一带,本身不用施上半分力道,便要将敌人摔得更惨。饶是如此,巴音也直飞两丈,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直把地面也砸得微震。巴音怒发如狂,爬起来竟不登台,挥臂猛击支撑擂台的木架,打得十几下,将木头折断,整个高台也倾倒下来,一时烟尘四起。

待到烟尘消散,众人向场中望去,不禁都大声嘻笑起来,许怀谷不知何时竟坐到了巴音头颈上,便如俺答驯天马一般,两腿紧紧夹住巴音肩颈,一双手扼于他颈下,巴音却是奈何不得,吼声连连,便如落入陷井的野兽一般。

巴音呼吸不畅,一手来拉许怀谷手臂,另一只手握拳向头上的许怀谷猛击,许怀谷借巴音拉扯之力从他头上纵下,巴音那一拳正打在自己头上,眩晕了一阵,慢慢软倒。

许怀谷如此瘦弱身材,却一连三次击倒将身形魁伟的巴音,最后一次竟然是用他自己的拳头**自己,真如神人一般,鞑靼众勇士全都大声欢呼起来,喝彩声比俺答获得第一勇士殊荣时还要响亮。而看众人神情,俱是无比震奋,要知道瓦刺几百年来一直压制鞑靼,今日鞑靼以一个瘦弱青年**瓦刺壮汉,当真是大快人心,大大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俺答拉住许怀谷的手,摇晃着大声道:“兄弟,多谢你震奋鞑靼人的精神,挫动了瓦刺人的锐气。”众勇士军汉欢呼上前,将两人抬起,在场中游走,四外群众欢腾,欢呼直播响彻云霄。

鞑靼可汗也似恢复了精神,着人唤回俺答,笑着说:“想不到我儿的部下也是如此勇猛,可见猎豹总是与猛虎同行,土狗才与豺狼同道。吉囊,现在你可以与俺答结为安答了。”吉囊不敢再违抗,与俺答并肩而跪,拜天拜地再拜可汗。此时可汗大为欣喜,从腰间解下佩刀送与俺答,微笑道:“孩子,愿你用此刀为我开创鞑靼盛势。”俺答躬身谢过,双手高举宝刀在台上昂然而立,四野军民高声欢呼“第一勇士,俺答王子”一时响彻云霄。

吉囊见俺答如此受军民爱戴,愀然不乐。可汗低声劝慰道:“你有这样的兄弟扶助,还怕大业不成么。”——原来,鞑靼自从百年前先王被瓦刺人袭杀,便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君王,所谓可汗多为各部落公选而出,现任伯颜猛可汗王无后,一向视养子吉囊为己出,只怕死后吉囊难以继承大业,这才着意为他拉一强援。要知道俺答一但尊吉囊为兄,就不会与其争夺王位,只能全力助他成就大业。吉囊了解到这一层意思,也就高兴起来,拉着俺答的手向他表示祝贺,却又瞥见瓦刺特面色不善,只怕方才折损他面皮激怒了他,于己不利,急忙吩咐传令大臣,让他宣布,开始叨羊大赛。

这叨羊大赛是蒙地那达慕盛会压轴赛事,主持者将一只羊羔抛出,参赛众人骑着马前来抢夺,抢到的纵马驰开,众人随后跟上抢夺,直到有一人抢得羊羔,将众人远远引开,再回到原处亲手交与主持者为胜。比赛参加骑手人数不计,场面极为热烈,而且对参赛者骑术、身手、智力都有考验,挑战*很强,很受蒙古一族勇士健儿的欢迎。

众勇士听到叨羊开始,便各自散开,去取自已的坐骑,围观群众也散开去——叨羊所用场地不限,激烈处往往驰到很远的地方,众人自然要让出驰骋的通道。

俺答牵过新驯服的天马,笑道:“今日正好试试这马。”又对许怀谷道:“我送你一匹好马,你也来参加叨羊吧。”许怀谷摇头笑道:“多谢大哥好意,小弟骑术不行的。”

有数百骑士纵马聚于台下,可汗亲自在台上抛出一只羊羔,众勇士欢呼着上前抢夺,有人夺到,便纵马驰开,却只保存了片刻便即为人所夺,渐渐越走越远,在这边只能远远望见一片烟尘。

许怀谷站在人群中张望,正思忖着俺答这一次会不会赢,突觉腰间一凉,一柄尖刀已穿透短袍,贴在胁下,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要活命便不许声张。”许怀谷吃了一惊,苦于要害被刺,只好依从,随着这人离开人群。此刻俺答、阿不孩一并参与叨羊,已经奔到远方,自然无人留神他神色有异。

转过一片树林,便见一个汉子牵着马匹等候在路边,那汉子鹰鼻细眼,四十余岁年纪,却是十三鹰中的老五,那么制住许怀谷的自然便大鹰了。许怀谷惊惧更甚,只道他们已认出自己是万敌堂少主,要铲草除,随即心头怒火燃起,他与十三鹰血海深仇,此际狭路相逢,拚得一死也要亲手杀个仇人雪恨。

许怀谷惊惧之心已去,便要拚命,却听大鹰道:“这小子与鞑靼贵族交好,正好用他骗开牢营大门。方才他打败了瓦刺勇士,成了鞑靼人的英雄,纵然失败了,也可做个人质换出几位弟弟。”五鹰道:“不错,那日我亲眼见他带领兵马似乎颇有权势,此刻鞑靼骑兵都参加了那达慕。正是救出兄弟们绝佳机会。”

二鹰谈话用的是汉语,许怀谷听得明白,知道两人尚未认出他来,只把他当做平常蒙人,要利用他来救出被俘的诸鹰。其实,许怀谷与十三鹰朝面两次,第一次在万敌堂,混乱之中彼此都未看清相貌,第二次虽然都已记下对方相貌,十三鹰只当许怀谷是个平常鞑靼勇士,许怀谷却已把他们当做了不共戴天的仇敌。许怀谷见二鹰不曾认出他,也就不必拚死,强压着怒火,假意顺从。

大鹰将许怀谷带到马上,坐在他身后,用刀抵住他后心,纵马进城。此时锡林城中军民几乎全部聚于城南大沙场,街上静寂无人,双鹰逼着许怀谷很快便到牢营外。牢营守卫尚有十数人,他们曾见许怀谷和俺答以及千夫长大人来此送过犯人,此刻听大鹰说奉军令提取犯人,便打开大门放进。

五鹰一进牢中,便砍杀狱卒,夺了钥匙进去救*,*鹰则用刀逼住许怀谷在门边放风。过了片刻被俘的七鹰陆续冲出监牢。大鹰喜道:“我们快起,叨羊大会马上便要结束,须赶在鞑子回城前离开这里。”他欣喜之下,自然而然的从许怀谷颈上收回了短刀,许怀谷苦心孤旨的便是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借他疏神之际,伸手夺下大鹰的短刀,一刀刺入他的前胸。

其实大鹰真实武功要高过许怀谷,只是他万万未想到这个蒙族少年意然身怀上乘武功,而且处心积虑的想要杀死他。他方才虽见许怀谷打败瓦刺猛士,只道许怀谷不过粗通武技,懂些借力使力的法门,全未防备许怀谷用中庸拳式夺下短刀,又用大学刀法刺中了他。许怀谷这一刀含愤而发,直入心脏,大鹰眼看是无救了。

群鹰又惊又怒,拾起地上散落的兵刃上前围攻,此时许怀谷武功与十三鹰中人相较,要逊于大鹰,与五鹰相匹敌,略高于其余众鹰,单打独斗还可应付,此时受到夹攻,却是不敌,只几个回合,肩头、腰间就各中一刀。他遭逢强仇,只觉胸中热血如沸,只想与敌人拚个鱼死网破,此刻伤口巨痛,才清醒过来——一人之力终究不是群鹰之敌,纵然情急拚命,鱼是死了,网却未必能破。

许怀谷机敏过人,眼见不敌,便大喝一声:“快放箭。”群鹰吃了一惊,只道鞑靼兵士掩至,俱都收刀凝立,要拦挡飞箭,待到看清周遭连一张弓也没有时,许怀谷已骑上一匹马逃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