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路

第二百六十一章 尾声 中

“若是为了凌霄剑派之事,大可不必再提。”一见申箫的到来,容与便知他所为何事,立刻申明自己的态度。

申箫闻言,不由失笑:“古韵宗再怎么看重凌霄剑派许的种种好处,也不会在你明确态度之后,仍旧不识好歹地凑上来啊!我自认这张脸很薄,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磋磨。”

容与毫无被恭维的喜悦之情,外人乍一眼看过去绝对不会认为他在接待朋友,而像对待一个随时能端茶送客的陌生人般冷淡:“看样子,凌霄剑派的家底当真不小,竟能让一门两地仙的古韵宗心动。”

“得,得,你就别埋汰我了,一想到拜师大典上我对着祖师爷的画像磕过头,再想到如今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竟与我道友相称,我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自在的。再说了,昔日熟悉的师长同门乃至晚辈,如今泰半尘归尘,土归土,连一二转世重修得都已彻底离去,再也难觅踪影,我留在古韵宗也无甚意思,却又惫懒得很,没开宗立派或者弄个家族玩玩的心思,这才枉担了个虚名。”申箫连连摆手,虽是自嘲,却爽朗明快,不复昔日颓唐,“凌霄剑派为与你搭上关系,怎会舍不得下血本?莫说将家底交个一两成出来,若这事真能办成,让他们倾全派之力都愿意。只要有你这层关系在,多少损失赚不回来?”

容与不置可否,问:“昨日种种皆如烟尘,若非凌霄剑派,也不会生出后面那么多故事。”

忆起往昔,他的神色柔和了些许,须臾间又凝为坚冰:“你今日前来,应当不是对我诉说凌霄剑派窘境的吧?难不成宸煌终于按捺不住,再度向人族开战?或是佛门与道门又起争端,牵连到了古韵宗?”

听见前半句,申箫也想起叶歆瑶,略有些惆怅,待听见容与的后半句话,神色免不得尴尬起来。毕竟他这些年来找容与,似乎回回都脱不了两族关系,道统之争乃至种族大义。

不过,这一次,他带来了重要消息。

“前些日子我占了一卦,算到霍青娥朝东方出发。”申箫端着茶碗,加重了语气,“极东之地。”

容与微微一滞,神思竟有一瞬的恍惚。

东乃正位,一直为妖族所据,三千世界中极东的近百个世界就是妖族的大本营。宸煌御极之后,那儿更如铜墙铁壁一般,针扎不进,水泼不进。虽说霍青娥素来胆大包天,隐匿之术精妙无双,又臻地仙之位。但若没正正当当的理由从大门进去,而是想玩什么旁门左道,绝对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哪怕这位是旁门左道中的祖宗也是一样。妖族会顾忌惦念女儿的瑶池金母,恭恭敬敬地将她请进门,再恭恭敬敬地原样送回去,只不过这无功而返,可不符合霍青娥的风格啊!

早在很多年前,叶歆瑶托他将山河扇交给霍青娥,就是料到了这一天。

“人族……”容与顿了一顿,方问,“竟张扬至此么?”

叶歆瑶难舍人族抚育之恩,又难抛妖族拳拳之情,总想求个两全,无奈事与愿违。既是如此,她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上天为自己做个抉择。是以她舍了一身气运推宸煌为帝,自个儿承担下天道的反噬,因容与的护持勉强捡回了一条命,被丹朱送入涅槃之地。倘若真没办法撑住,失去记忆涅槃重生,一了百了,倒也痛快。若她撑了下来,枷锁已无,心魔尽去,十有八九会晋天仙,无疑是为妖族争夺天下增添了一份重重的筹码,又将上演昔年之局。正因为如此,她沉睡于涅槃之地,身陷于劫火之中,始终不愿醒来。

霍青娥冰雪聪明,自然知晓叶歆瑶将山河扇交给自己的用意——若有朝一日,容与晋为道祖,人族与妖族的优劣之势逆转,而人族又步步紧逼,与昔年得势便张狂的妖族一般无二,便请霍青娥持山河扇前往凤鸣宫。就凭霍青娥的地仙修为,她并非人族而是邪仙的灰色身份,对叶歆瑶的关照和恩情,以及她和瑶池金母的关系,丹朱和凤翊也少不得见她一见,绝对不会像对容与一样,为了妖族声誉果断将他拒之门外。这一见嘛,自然有了周旋的余地,比如……将叶歆瑶给唤醒。

虽说这摆明了是算计,却大大方方,正正当当,不无厚重的信任之意。加上霍青娥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平日里遇上好玩的事情尚要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一番,如何能放过这个让两族局势再度逆转,世间再度混乱,战火重燃的机会?

容与知晓,叶歆瑶虽心中渐渐往妖族偏,本质上却还是支持人族主宰天地的。因为在她看来,人族始终有“礼”来维系秩序,不似妖族一般将弱肉强食摆在明面上,**裸地丛林法则表露无遗。但她也不是那般天真愚昧之人,自然知晓贪婪会让人变得多么可怕,才做了这么一番布置。霍青娥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她敢挑这时候将叶歆瑶唤醒,显然人族已张扬到十二分,说不定还发生了许多叶歆瑶得知后立场会完全站到妖族那边的事情。唯有如此,才够得上霍青娥“有趣”的标准,才能劳动这一位的尊驾。

申箫轻叹一声,无奈地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事……也与你们有那么丁点关系。”

容与听了,略一数与自己和叶歆瑶皆有关系的存在,便道:“山中不知日月,竟忘却过了多少载光阴,不知凌烟仙境何时开启?”

他看上去冷漠而寡情,万事万物不放于心,实际上敏锐得很,只是心思不在这上面罢了。此番听申箫一提,不消片刻就想到关键处,饶是申箫对容与有种岳丈看女婿的挑剔心情,却也不得不赞一句叶歆瑶好眼光,当年他将那个同病相怜的姑娘从地牢里救出来时,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几个竟会有今日的成就。连带着便想到昔年把酒而歌,且笑且泪的时光,又想想如今一不复存在,一沉睡不醒的挚友,情绪又有些低落,便有些怏怏地说:“凌烟仙境已然有主,不会再开启了。”

此言一出,容与的神色便冷了几分。

凌烟仙境的器灵是谁,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敖誉自觉愧对挚友,连龙族道祖的长子,堂堂妖族地仙都不做了,天生的上古异种自愿困守一地,一守就是无穷无尽的岁月。哪怕不为敖誉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的恩德,光是对这一份节操品行也足以令人敬佩,容与可不相信敖誉真会被谁的王者风姿所膜拜,心甘情愿地追随,这其中的猫腻……“发生何事?”

一想到这些日子沸沸扬扬的传闻,申箫的脸上就挂不住,悻悻道:“有个叫慕容琮的人,无论长相、风姿还是喜好都像极了凌烟。敖誉见他落难,一时没忍住便出手相救,与之结为朋友,五百年一开的凌烟仙境对别人来说是绝境,对慕容琮来说却和自己家差不多。兴许是由于年少得志,顺风顺水的缘故,他心性日渐张狂,在女色上又十分不讲究,招惹到不少仇人。敖誉也不知怎么想的,估计是觉得自己的好心反倒害了一个和故友相似的人,非但没和他绝交,反倒袒护起他来。只可惜敖誉的扶持也只能维持到慕容琮成为元神为止,他又不是天仙,压根没办法帮着慕容琮晋地仙,谁料……现在那家伙有魔瑟在手,又有凌烟仙境为依仗,莫说地仙之下第一人,就连略弱一些的地仙都奈何不了他。”

“人心不足,自古如此。”容与微微抬眸,问,“应当还不止吧?”

申箫闻言,不住苦笑:“可不是么?龙族之间的感情虽然十分淡薄,但敖誉是为敖青所忌,为妖族野心所牺牲的,物伤其类得大有人在。听见他的遭遇,不知多少妖族或要去解救前辈,或被妖族大能派遣来诛杀这狂妄的小子,若非碍于两族公约,龙之九子少说要杀过来六七个。慕容琮做了此等亏心事,自然得给自己找个大义名分才能掩过自己的卑劣之举,少不得往种族大义上扯,将他的背信弃义美化成大义灭亲,如今俨然成了第二个元始。他有凌烟仙境为道场,又有魔瑟傍身,实力强横非常,开宗立派,引得无数人来投。世人皆崇尚力量,玄华宗已没落,云笈宗素来不沾这些,姬家与他成了姻亲。菩提寺倒是与他对着来,却到底不像我们那个时代,有阿琼,有你,有麻长生和霍青娥的存在,竟是无可奈何。你是不知道,如今杀妖取丹,抽筋扒皮,烹饪菜肴乃至豢养妖族取乐都已成为主流,名门正派除了极少数的几个外,其余几乎没一个能保持风骨,他们在慕容琮的带领下有学有样,正派、邪道、魔门、散修……已是一个德行啦!”

容与未曾想到事情竟到了这一地步,奇道:“羲微不管?”“这位天下道门之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人族烂成这样,他宁愿这些家伙全被妖族杀光,自己重新扶植起来一批,也不做将这些污泥变成云朵的打算。”申箫叹道,“妖族对人族的仇恨已至顶点,霍青娥……实在选了个好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