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路

第二百一十章 心中所愿难顺遂

洁白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将松针和竹枝压得弯下了腰。皎洁的月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为大地披上了厚厚的银霜。

竹亭之中,摆放着一石桌,两石椅。

“旁人晋了元神,哪怕再怎么低调,也少不得来个道友相贺,天下共闻。你和容公子倒好,不声不响地晋了元神多年,却硬是连半点声响也没有,巴巴地寻了这么一出清净所在隐居起来,竟无人知晓你们的存在。”霍青娥落了一子,笑吟吟地说,“不知你们打算定在什么时候成亲,届时我能否有幸前来,蹭上一杯水酒?”

叶歆瑶轻轻笑了笑,拈了一颗黑子,答道:“谁知道呢?”

霍青娥一向好奇心极重,为了观察叶歆瑶,她甚至可以将珍贵的“孟婆度厄符”用出,可见其洒脱和随性。她于枯竭的轮回泉边等待,却未曾发现叶歆瑶和容与的踪影,就知道事情有异。待离开凌烟仙境后接到传书,就再难寻觅到这两人的消息之后,霍青娥的好奇已被全然挑起。什么转世轮回,洗清因果都被她放到一边,反倒全心全意地寻觅起两人踪迹起来。

她极为聪明剔透,自然能猜出叶歆瑶和容与在躲什么人,而他们两个都对付不了,需得隐居避世方能应付的敌人,自然也不是她霍青娥能应付得来的。但若是因为区区生死小事,就弄得自己念头不通达,那还是霍青娥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余年的调查,加上叶歆瑶欠霍青娥一条命的天大因果,总算让她在这世外桃源逮住了他们。

见着叶歆瑶,霍青娥上上下下一打量,未有任何沉浸于恋爱甚至家庭中的幸福温馨感,亦没有被人逼迫,不得不隐匿行迹的惶恐不安,整个人比之从前更加清宁沉静,就好似这月下看松涛云海,竹林落雪,说不出的光风霁月,朦胧秀美,好奇心越发旺盛。

只可惜,叶歆瑶不说。

不过,没关系。

凭她对叶歆瑶的了解,哪怕被她发现了他们的住所,叶歆瑶亦不可能做出落荒而逃,第二天就消失不见的事情。既是如此,她又何须急急忙忙,一次就将事情问清楚?老汤也需小火慢熬,方能入味不是?

手谈一局后,霍青娥告辞离开,叶歆瑶略作挽留,却没能留住这位随性的邪修娘娘。

待霍青娥走后,叶歆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不见她。”容与缓缓走进,陈述着事实。

“是啊,我可以不见她。”叶歆瑶轻轻摇头,眉宇间染上几分忧色,“然后,她就得死了。”

容与从须弥芥子中取出一卷帛书,将之搁到石桌上:“所以,你将它给我。”

叶歆瑶静静地望着他,似要一点一点地看清他的眉眼,将他的容貌风华镌刻心间。

似是过了一瞬,又似过了千年,叶歆瑶才轻声道:“希冀你陪我十八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仿若昨日一样清晰,却未曾想到一眨眼……这十八载的时光,短得就像一场梦。”

这十八年来,他们并肩游历万千世界,最后建起了这处琅琊别院。

别院中的每一棵松,每一根竹,每一件东西,甚至每一块石头,都由他们亲自挑选,耐心铸就。春观桃蕊吐芳,夏赏一池青莲,秋见满天红枫,冬揽寒梅数朵。晨观日出之盛,夜听竹林落雪。也曾斫木做琴,琢玉为箫,琴箫相和;更曾习剑论阵,交流闭关所得。与之前的坎坷磨难,不敢放下任何戒心相比,这十八载的时光,当真轻松快活到如梦一场。

“只可惜,梦,终有醒来的一日。”

容与按着帛书的左手未有动静,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右手却用力握紧,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问:“你可信我?”

叶歆瑶笑了笑,答道:“这话应当是我问你的,你可信我?”

这个问题,本就无需回答。

“偷来的始终是偷来的,终有一日要还回去。”叶歆瑶的目光投向远方,似遥望天边,又似看着未知的彼岸,轻轻道,“这一世,我们相遇,于我,三生有幸,于你……并不是一件好事。”

容与握住帛书,见她不复愁绪,一派风轻云淡,又沉默许久,方道:“如你所愿。”

叶歆瑶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下去。

容与收起帛书,往反方向走去。

在他道路的尽头,有一个一次性的单项传送阵,若他一旦经由离去,这处世外桃源就再也无法对他开启。

叶歆瑶右手按在石桌上,慢慢撑着让自己左下,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沉浸安谧如一尊万古长存的石像。

层层叠叠的竹影于竹亭四周摇曳,调皮地遮挡住银白的光亮,她的身影凝于雪光与月光之间,带着一种朦胧而不真切的美,乍一看过去,好像一个太过美丽的虚影,稍一用力就会消散无踪。

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无不放慢脚步,似是怕惊扰到这种极致的安静之美。

不知过了多久,叶歆瑶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目光落在闯入者的身上,微微一笑。

这个动作让她显得生动鲜活了些许,却仍旧带着许多不属于尘世的静谧,只听得她轻声道:“今夜月色正好,雪景也极为美丽,诸位若有兴致,可愿与我共饮一杯?”

站在最中央的女子身着朱色的修身衣衫,披着一件金色的披风,衣衫之华美,配饰之璀璨,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与她一比,这些光彩夺目的东西就似灰扑扑地一般,只能沦为她的陪衬。

这位女子一直用欣赏甚至有些亲近的眼神凝视着叶歆瑶,见她这样说,不由叹道:“你果然知道。”

“不早不晚,不多不少。”叶歆瑶温柔似水地回答,“不瞒你说,对于你们的来意,我十分不愿。”

丹朱轻轻颌首,答道:“我知晓,倘若说在凌烟仙境之时,你还存着几分与生身父母熟稔的心思,在那之后,就已不剩下什么了。”

叶歆瑶轻叹一声,无奈回答:“只可惜这世间之事,并非‘不想’‘不愿’‘不甘’‘不要’,就能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这一点,我亦十分清楚地知晓。”丹朱缓缓道,“所以这一次,并非我孤身前来,而是请了宸煌和纪江作陪。”

“三位道祖齐齐出手,只为拿下我一人。”叶歆瑶语调悠长,三分平静,三分了然,还有四分难以名状。

她的话语风轻云淡,可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强横如三位妖族道祖,亦生出“被什么注视着”的错觉,已是张开浑身戒备,抵御着带来恐怖威压的敌人。

天眼,已开。

“这是何苦呢?”丹朱轻轻摇头,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来叹得气已经超过之前的所有岁月,“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何那个剑修一从传送阵离开,我们就捕捉不到他的痕迹,谁能想到你竟拥有天眼。”

说到这里,她苦笑道:“一想到我们竟被愚弄了这么多年,我就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被天眼截断的命运之线,再也无法复原。所以那个传送阵只能使用一次,且天眼的拥有者不能通过,因为她还需要在最后的时刻给阵法提供天眼的力量,确保通过此阵离开之人的安全。

叶歆瑶微微别过脸,半晌之后,方轻声道:“你们该庆幸,世间有这么个人存在。”

“没错,若没有他的存在,你孤家寡人一个,破罐子破摔,未必答应和我们回去。”丹朱柔声道,“妖族势力遍布天上地下,在我们的全力追杀之下,他只要一日不晋天仙,就永远有着性命之忧。剑修凌厉霸道,实力强横,却又是最难晋为天仙的一种。古往今来,就连成就地仙的剑修都很少,何况天仙呢?”

“但你们却要杀他。”

“而你也想好了退路,打算以此来和我们谈条件。”

听见丹朱这样说,叶歆瑶轻轻闭上眼,收了天眼。但见她深吸一口气,复而长叹道:“罢了,这就是命。”

说罢,她轻轻地将一缕被风吹到脸颊的鬓发拢起,望着丹朱,竟带上一分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既是如此,我们走吧!”

丹朱有点闹不清她这么合作,甚至反客为主的从容态度到底是为了什么,按理说她的遭遇那么坎坷,不愤世嫉俗都算好的了,还会这么平静自如?虽说女人陷入情网之中,为了保全心爱的男人,的确会委曲求全,但……为何隐隐有些不安?难道自己是被坑怕了,见到这么风平浪静很不习惯?

叶歆瑶觑见丹朱神情,大概能猜到她所思所想,心中怅然的同时,竟有隐隐的兴奋。

未曾归位之时,你我心意相通,姑且算做相爱一场;如今我必须回归妖族,为未来的相杀布好开局,你又在哪里?此时的容与已出现在九玄大世界,携着帛书,叩响了玄华宗的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