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路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作聪明枉心机

听见叶歆瑶这样说,崔凝姿当真要吐血,好在她本身就是个越遇到难题就越是冷静的人,在意识到自己遇上棘手的敌人后,崔凝姿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钟思意一眼,见对方并无任何欢喜之色,就知叶歆瑶并非清吟门的那位阮姑娘。

崔凝姿本性狠毒,栽赃陷害仗势欺人乃至玩弄感情,当真是炉火纯青,无一不娴熟,闻言就冷笑一声,轻蔑道:“我当姑娘是聪明之人,谁料竟这般不分是非黑白,偏听偏信。你可知你心上之人乃是我生父的关门弟子,为了讨得他的欢心,被传以门派高深功法秘籍,也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若非师叔仁厚,只是逐他出门派,没伤及他的性命,又岂能让他花言巧语,再欺骗于你?”

这一席话自崔凝姿口里说出,既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痛惜,又带着几分对“误入歧途”女子的焦急,当真丝丝入扣,合情合理,瞬间塑造出一个嫉恶如仇,大义灭亲的形象,顺便将叶歆瑶编排成一个为了男人不分是非的糊涂女人。

叶歆瑶给容与一个“看吧,论口才,人家甩你十八条街”都不止的眼神,也不等容与说什么,就幽幽叹道:“崔姑娘,我知你在凌霄剑派生活艰难,才不得不……可你忘言生父是非也就罢了,崔掌门的在天之灵纵看到这一幕,知你十分难做,也不会因此等小事就责怪于你,可你怎能这样,这样胡乱糟践旁人呢?我与阿容在未入修真界之时就已相识,两家亦素有往来,就连黄泉之下亦是毗邻而居,纵两人拜入不同的门派,亦从未失了联系,更何况这些年……”她望着容与,微微一笑,极尽温柔与静谧,令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唯恐惊扰到这份世间难寻的极致美丽,“我们一直在一起,为寻找养魂之器而努力,阿容如何,自是我最有评价的权力。”

说罢,叶歆瑶的视线落回崔凝姿的身上,眉宇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清愁:“崔姑娘,我……哎,你们逼着阿容自碎剑丹,交还本命飞剑还嫌不够,又勒令他发誓,十年之内不得找宗门麻烦,否则别想活着离开凌霄剑派,这是何等大的折辱?若非为了我,他也不至于答……凌霄剑派纵声名赫赫,我二人亦不可轻易欺辱,若你们仍旧这般咄咄逼人,我亦不介意……玉、石、俱、焚。”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时之间,四下俱静,落针可闻。

听得叶歆瑶这样说,宋飞烟和王绮罗的眼神都些微妙的变化,她们站得最近,视线和神识礼貌且不着痕迹地在容与手上的青莲剑上转了一圈,知道若容与真如叶歆瑶所说,自碎过剑丹导致神魂不稳,必须用养魂之器才能保住性命,自然是这柄剑最有可能。只叹她们的修为并未足够,没办法确认这一点。

不过,也不用担心,师尊的神识肯定覆盖了这边,被这场动静吸引了过来,是或不是,回去一问师尊便知。

崔裕之事被众人所知后,崔凝姿自知无力回天,心中愤恨亡父做事不周全,偌大门派悉数为陈严所得,还让自己担上诸多骂名。无奈事已至此,她无力回天,想到自己如今的遭遇,她不思之前种种特权由谁带来,只是恨不得没有这个父亲。为自身计,对于父亲的“罪行”,她当真是“痛心疾首”“痛哭流涕”,伤心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没能及时“劝阻父亲”。

众人见她一个姑娘家竟有如此见识,将大义摆在私情之前,都称赞她十分有胆识,坚毅果断,不愧大家之风,也没有堕凌霄剑派的名声。偏偏被叶歆瑶这么一说,众人略略咀嚼,竟都觉得叶歆瑶说得略有道理,崔凝姿确实有些狼心狗肺——崔裕纵万般不好,对这个女儿却是极尽娇宠,屡屡破例的。哪怕身为崔裕的女儿,在崔裕身败名裂后,崔凝姿在凌霄剑派中身份是有些尴尬,可她到底是金丹后期的修士,实力摆在那里,难道凌霄剑派的人还真会对她做什么?纵然是为面子,陈严也不会太过啊!

这人嘛,都是这样,觉得法理不外乎人情的占大多数。对大义灭亲之事,人前自然是赞不绝口,心中却暗自嘀咕,觉得此人冷酷无情,不能深交——连亲人都能弄死的家伙,会在意朋友的性命?万一哪天我触到了你的哪根弦,你觉得我不正常,将我给灭了,我岂不是倒了祖宗十八代的霉?

当然,若是亲眼看到了对方的痛苦挣扎,不忍痛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崔凝姿之前将形象塑造得太好,事情撇得太清,大家都相信她是被蒙蔽的,且已经回心转意,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可听叶歆瑶话里话外透着崔凝姿处境艰难,为了讨好陈严,必须做出种种违心之事,再想想崔凝姿方才十分顺畅,理所当然的“你心上之人乃是我生父的关门弟子,为了讨得他的欢心,被传以门派高深功法秘籍,也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的话语,连容与带崔裕一起骂进去,不由十分膈应,看着崔凝姿的目光也古怪起来。

崔凝姿被叶歆瑶的“好意”噎得吐血,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她既不能说自己处境艰难,否则就是明晃晃地扇陈严的脸,也不能说自己的处境不艰难,毕竟前些日子她还在琼林宴会上“揭露”陈严的“真面目”,哪怕再大度的人都心有芥蒂,怎能像从前一个待遇?但她也没办法在别的方面辩驳,一是叶歆瑶既然敢说,这些事的真实性毋庸置疑,顶多藏了一些内情,二便是——容与这件事是他们做得不对,真要闹大了,一定是对凌霄剑派不利。

怎么办?她,她该怎么办?

叶歆瑶静静地望着崔凝姿,眼中除却温柔、愤怒和惆怅,就是一丝怜悯。

宋飞烟和王绮罗见她表情,还以为她是觉得崔凝姿生活艰难,方动了恻隐之心,不由撇撇嘴,觉得叶歆瑶太善良,也太感情用事了些,难怪明知容与和凌霄剑派这个庞然大物仇怨颇深,仍旧一心一意地与他在一起,完全不顾自己的将来会如何,却不知叶歆瑶完全是在怜悯崔凝姿的智商。

叶歆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崔凝姿昔日用阴谋诡计陷害打击别人,估计是一害一个准,才让她对自己的心机手腕和小聪明充满了自信。可这真是她本事大,手腕高,思维缜密么?瞧瞧她被陈严利用了个干净的样子就能猜到,她之前之所以事事成功,无非因为她是掌门之女,加上崔裕又是唯我独尊的性格,让崔凝姿在凌霄剑派的地位与公主无异。如此一来,自然无数人巴结奉承,愿意为她办事,顺着她的意思来,让她无往而不利。可当她没了后台,或者别人不看重她的后台时,她的那些小聪明实在不够看。

正当崔凝姿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回击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钟思意突然开口,略带期盼,忐忑,又有几分不安地问:“容师……”被身旁的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后,钟思意连忙改口,道,“容前辈,敢问,敢问阮前辈她……”

此言一出,旁人犹可,阮静雅却是面色铁青。

她本就是个玲珑剔透又重情重义的姑娘,就因清吟门前任太上长老一句话的恩德,便在门派最为难的时候,放弃自身的大好前程,苦心为门派筹谋,甚至巴巴地舍下脸面,求容与直接将钟思意带到凌霄剑派去。

钟思意的资质,在清吟门中自然算得上出挑,于大门派中却什么都不是,和她相若的一抓一大把。哪怕侥幸通过考核,撑破天也就是一个外门弟子,八成会蹉跎半生,受尽苦楚。但若被容与这个关门弟子直接推荐入门,身份地位又不一样了,哪怕不看僧面,也要看点佛面,一个内门弟子跑不了,境遇天差地别。

阮静雅自问对钟思意仁至义尽,此番见到她还颇为激动,好生打量了一番,对她投以的关注免不得多了一些。不仅如此,阮静雅还怕崔凝姿连累到钟思意,让叶歆瑶不痛快。这么多年的好友,阮静雅也知道叶歆瑶不随便对人动手,可若真有人触犯了她的道德底线,惹着她不痛快,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就好像现在的崔凝姿一般,伪装被狠狠撕下,里外不是人,回去也必定倒大霉。正因为如此,阮静雅心中焦急万分,想着怎么解释。谁料钟思意见着容与这么久都没问阮静雅的情况,连点焦急的意思都没表现,偏偏在崔凝姿被叶歆瑶逼得左右为难,无话可说的时候开口?拿她这个昔日的前辈做筏子,为崔凝姿解围,顺便突显自己的好心与机智?纵知世间强大的门派中,无一不有着许多来自小门派小宗族的修士,这些人一朝得势,面目狰狞嘴脸可憎,恨不得将昔日在小宗门修行的痕迹悉数抹去,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一般,阮静雅却从未想过,自己寄予厚望的钟思意,竟也是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