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64.5 军中立嗣

伍封又惊又怒,他周游列国,见惯了争斗之事,但争斗双方大都是底下勾心斗角,

表面上却还哼哼哈哈过得去,很少如同越国这么明枪明刀、从表面上就泾渭分明的。

伍封心中大痛:“想不到陈兄竟死在颜不疑手上!”忿怒之下,大吼一声,举起大殳向

颜不疑当头砸下去。

颜不疑本来不怕这“夫余宝”,因此见他赶上来也并不在意,谁知道被他一吼,

吓了一大跳,眼见伍封一殳砸下,惊道:“干什么?”挥剑向伍封刺来。伍封急闪之

时,心如电转:“此刻我是夫余宝!”故意放慢身形,让颜不疑的长剑由他胁下擦过去。

伍封深恨这颜不疑,手上大殳不停,见颜不疑偏身闪躲时,殳尖在颜不疑臂上擦过,

在颜不疑臂上划了道口子。

颜不疑又惊又怒,想不到竟会被面前这黄面驼子伤了,怒道:“好个犯上作乱的

东西,我要杀了你!”挥剑猛刺,猛地一口剑由侧旁伸过来,便听当的一声,双剑相

击,火星绽开。伍封看这人时,正是范蠡。范蠡剑术虽高,却远非颜不疑之敌,被颜

不疑剑上劲力震退了数步。

颜不疑又挥剑向伍封刺下,这时文种闪到伍封身前挡住,大喝一声:“住手!”

颜不疑见文种满脸正气,不自禁地心中一凛,停下了剑。

范蠡连忙扔剑上前,双手抱住颜不疑的右臂,道:“王子息怒,可不能乱杀自己

人!”

颜不疑怒道:“是这驼子先伤了我!”

范蠡道:“夫余老爷是个夷人,他不懂规矩,王子怎能与他一般见识。这种勇将

十分难得,眼下军中还得用人。”

颜不疑心道:“文种一力维护这驼子,今日若要杀他,只怕先要杀文种才是。”斜

着眼看着伍封,哼道:“这驼子武技不弱啊,有他在旁,怪不得文大夫如此大胆!”

文种怒道:“文某向来如此!”

范蠡知道颜不疑为人自负,因被这“夫余宝”所伤,觉得有损脸面,才会如此大

怒,忙道:“夫余老爷的武技虽高,但怎比得上王子?先前他是突然出手,王子毫没

防备,才会伤了,真要动起手来,夫余老爷自然敌不过王子。头先王子仓猝一剑,几

乎就杀了他,由此可见武技之高下。”

颜不疑心下渐平,将剑插入鞘中,道:“哼,在下怎会与这浑人一般见识!今日

看在相国和文大夫面上,放过此人。日后再有此事,在下决不容情!”转身要走。

文种怒喝道:“王子擅杀大将,是何道理?”

颜不疑道:“陈音欲要作乱,带兵逃走,在下杀了他以正军纪!”

文种道:“谁说他想作乱?陈将军是文某部将,文某是派他带三百人赶往徐州,

打造投石车!”

颜不疑道:“是么?这个在下怎知道?”

文种大怒,道:“陈音是我军大将,王子却不问实情、擅自杀了他,岂非太过分

了些?”

范蠡叹了口气,道:“王子此举的确太过孟浪了。陈将军有大功于国,就算有过,

王子也该禀明大王,由大王处置。军有军令,国有国法,怎能私下用刑?”

文种道:“正是!”

颜不疑道:“哼,这人……”,便听勾践远远喝道:“这个畜牲,又干了什么来?”

众人看去,只见勾践由鹿郢扶着,气哈哈飞赶过来。

众人一起向勾践施道,口称“大王”。

勾践一眼瞥见颜不疑手中扔提着陈音的人头,怒道:“不疑,我让你招陈音入帐

说话,你……你怎杀了他?”

颜不疑道:“父王,陈音在军中造谣,扰乱军心在先,如今要带士卒出营,儿臣

跑来阻止,他却出言不逊,不杀不足以整肃军纪!”

文种道:“大王,臣见两军久持不下,故派陈音率人往徐州,伐巨木以打造投石

车,用来破齐,谁知陈音还未动发,王子便赶来杀了他。”

勾践见文种眼内喷火,悄悄向周围扫了一圈,见周围将士脸上都透着愤愤不平之

色,陈音的那些亲兵更是满脸悲忿,勾践立时捶胸大哭,道:“天啦!我勾践怎生了

这么个混帐的东西出来!陈将军,陈将军!”他挣脱鹿郢,蹒跚向颜不疑奔去,奔去

数步,一跤跌倒,却不急于起来,连爬带跌,由颜不疑手中抢过陈音的首级,抱在怀

中大哭不止。

勾践哭了良久,道:“陈将军有大功于国,今日竟然被这畜牲杀了,寡人日后在

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他?陈将军,寡人要杀了不疑这畜牲为你报仇!”他缓缓起

身,由腰间将长剑拔出来,指着颜不疑道:“不疑,你……你过来!”

颜不疑惶然道:“父王?

!”勾践喝道:“寡人叫你过来!”

颜不疑垂头道:“是!”缓缓走过去。

勾践道:“你纵有天大理由,也不能擅杀军中大将,若是人人像你,还打什么仗?”

他唠唠叨叨将颜不疑一顿臭骂,众将士见勾践满脸老泪纵横,均大受感动。

伍封暗瞥着勾践,心道:“想不到勾践还会这一套本事,怪不得当年能够瞒过夫

差和伯嚭,留下一条命复国!你真要杀颜不疑时,早就一剑刺下去了,这么耽搁下去,

摆明了是等人为颜不疑求情。哼!”

勾践这番做作,虽能瞒过士卒,却连伍封也瞒不过,怎瞒得过范蠡文种等政事老

手?

这时鹿郢上前抱着勾践握剑的手臂,跪下道:“王爷爷手下留情!”

范蠡上前道:“大王,王子固然是有过,然而他是大王嫡子,不好加以兵刃,大

王不如饶他一命,另作处置。”

勾践哭道:“寡人若饶过他,军*士怎能心服?”

文种长叹一声,道:“相国说得是。”

勾践哭道:“纵算各位为这畜牲求情,寡人怎忍心陈将军含恨而没?陈将军,不

疑是寡人之子,说起来是寡人对你不住,不如寡人以命相谢。”挥剑向颈上刎去,剑

到嗓边停住。其实他右臂被鹿郢抱住,鹿郢的力气比他大得多,本来是难以撼动,鹿

郢却轻轻放手,等剑到勾践嗓边时才扯住,使周围人看起来,好像勾践真的是要自刎,

被鹿郢死命抱住一样。

周围众将士跪倒在地,大声道:“大王!”伍封也随众跪倒,鹿郢与勾践的力气他

深知其详,寻思:“小鹿儿随勾践日久,这做伪的本事学得甚好!嗯,当年他在我府

中时,装成个不善言语的木讷人,连柔儿都瞒过,本就善长此道。”

文种却没看出其中的奥妙,以为勾践真的要自杀,连忙跪倒道:“大王万金之躯,

怎能轻易赴死,大王珍重!”

范蠡上前由勾践手上轻轻取下长剑,道:“大王是一国之重、全军之柱石,如有

丝毫伤损,军中必乱,到时候龙伯大军来袭,只怕我们近十万大军都是丧于龙伯之手。

微臣有个主意,陈将军死于军中,其实也是亡于国事,理当重赏其妻子,然后在军中

为他设帐相祭。王子犯了大过,理合惩罚,便让王子权当陈将军后辈,为之戴孝,执

侄辈之礼守帐七日,以慰陈将军在天之灵。眼下军中正需用人,王子是我们军中第一

勇将,也不能轻弃,便许他戴罪立功。大王以为如何?”

文种道:“相国此议甚好。”

勾践长叹一声,道:“便这么着。陈将军为国殉难,妻子赐千金,寡人知道陈将

军府后有山,甚巍峨,自今日始便名之陈音山,以告我越人世世代代记住陈将军制金

戈、造神弩、使我越军强于天下之功!”

众将士都伏拜道:“大王英明!”

伍封心道:“勾践好生了得,竟将这混乱局面一举扭转来!尤其这将山命名为陈

音山之事,设想甚奇!换了我便想不出这法子。”

勾践见众将士心意已平,这才命人收敛陈音的尸体、设灵帐致祭不提。伍封随文

种为此忙了一日,晚间才回寝帐,随便用了些饭,气愤愤躺下,脑中总想着昔日与陈

音初识的情形,心道:“陈音好端端被颜不疑所杀,此仇不可不报。”

这么想着,再也睡不着,悄悄起身,在帐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声响,潜出了帐,向

中军大营摸过去。他身手高明,一路上十分小心,避开巡哨士卒的耳目,入了中军大

营,正想往颜不疑寝帐去时,恰见颜不疑随一个小卒匆匆往勾践的大帐走去。

伍封心思一动,远远跟上去,见颜不疑入了勾践的大帐,伍封避过帐前的士卒,

转到了大帐之后,往上跃起,伏身帐顶,用手指在帐顶上轻轻捏出一个小洞,往下看

去。本来他身躯甚重,但如今技臻化境,伏在帐上如同细羽一般,是以帐内人毫无所

觉。

帐内只有勾践、颜不疑、鹿郢三人,正在说话。

勾践责骂颜不疑道:“不疑今日之事好生孟浪,差点惹得营中兵变,行事太过荒

唐。”

颜不疑叹了口气,道:“父王,儿臣是不得已而为之。陈音说话不知避忌,这些

天在营中胡说八道挫损士气不说,还暗中与龙伯勾结,为文种与龙伯之间传递消息,

有通敌之意。若不及早杀了,早晚会将数万越人害死在此地。”

鹿郢皱眉道:“父亲怎知道陈音有通敌之意?”

颜不疑道:“陈音与龙伯是旧相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当年陈音投越,还是龙

伯所荐。其实天下人大多知道越国迟早要伐吴,龙伯以吴国齐国为重,为何会将这制

兵器的高手荐往敌国?或者是故意为之,使陈音为日后内应。此后我们与龙伯交战多

次,每每受挫又是何故?这不是父王不敌龙伯之智,而是因内有奸细之故。”

勾践闻言点头道:“此言也颇有道理。”

颜不疑道:“当初在镇莱关时,陈音被擒,龙伯将他放了,过几日龙伯便与文种

私下约谈,或者就是陈音在中间串通……”,鹿郢道:“师父与文大夫在关前当众饮酒

说话,算不上私下约谈吧?”

颜不疑摇头道:“小鹿与龙伯、文种接触这么多,当知二人都是天下智士,这正

是他们有意所为。当着两军士卒饮酒说话,谁能听见他们说什么?其后文种败阵而逃,

难道他三万士卒真的打不过龙伯那千余人,说出来谁信?如果是寻常人为将,败了还

好说,文种是有名的智将,居然也败得这么惨,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其中没有隐情的。”

鹿郢道:“既然如此,师父在战阵之上为何对文大夫毫不留情,挥戟便杀,好在

那只是个替身,若真是文大夫,只怕已经亡于师父之手。由此可见,师父与文大夫之

间并无勾结。”

颜不疑叹道:“这正是二人的狡猾处。龙伯这人的性子你我深知,他生性本爱才,

颇重旧情,与文种虽无深交,却也不是见面就要杀的仇人。如果龙伯碰到文种,想必

会生擒劝降,怎会一戟杀了?这必是文种预先告之,龙伯才会断然杀了那替身,掩人

耳目,想不到欲盖弥彰,露出破绽。”

伍封在帐顶听见,心道:“我杀那替身的确是要掩人耳目,不过是为了石朗之故,

想不到你倒想到它处去。”便听勾践道:“前日龙伯向众人敬酒,唯独不理会文种,恐

怕也是欲盖弥彰。”

颜不疑道:“文种在镇莱关下,三番数次派人往江淮旧吴之地,以为父王不知道。

如今吴民作乱,偏要文种去说服,便可知道文种之意,乃于江淮。我们在龙口数番失

败,败得好生古怪。譬如父王派范蠡文种偷袭临淄,龙伯怎么知道?他说是大鹰泄露

了越军行踪,这借口牵强之极。陈音上次又被擒下,龙伯口称要换俘卒,却预先将他

放了,这哪里是换俘的规矩?只怕我们的军情陈音早就告诉了龙伯吧!这几日文种与

陈音常常私下密谈,昨日被我撞上去,听见他们在背后出言不逊,尽是些不臣之言。

是以儿臣以为要当机立断,先杀陈音,剪文种一臂,然后再想法子对付文种,免得他

谋反,否则我们的大军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伍封心道:“颜不疑算是个聪明人,居然推算得头头是道,其中一半是我的离间

之计,另一半纯属是我无意为之,却被他串在一起,弄得文种处处惹人生疑。”

听见颜不疑这么一番说辞,勾践不住点头,鹿郢默然不语,虽然他仍相信文种不

是通敌之人,但颜不疑说得甚有道理,一时无法辩驳。

听见颜不疑这么一番说辞,勾践不住点头,鹿郢默然不语,虽然他仍相信文种不

是通敌之人,但颜不疑说得甚有道理,一时无法辩驳。

勾践沉吟道:“文种私通龙伯之事,似乎有之,但要说他欲谋反加害寡人,寡人

总有些不大相信。”

颜不疑道:“儿臣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想加害父王,但他带部卒南下江淮、拥兵自

重,逼父王赐他吴伯吴子之爵却是大有可能。父王灭吴之后,未封赏旧臣,不要说文

种,只怕范蠡也甚为不悦!”

勾践缓缓道:“不管文种心意如何,这人胸怀奇策,就算不为恶,也让寡人心忌。”

颜不疑道:“既是如此,儿臣便去将文种杀了,以绝后患。”

勾践摇头道:“这事寡人再思之数日,何况要杀文种,何用你动手?”

鹿郢忙道:“眼下文大夫执掌左军,若被杀戮,军心必然大坏。”

颜不疑道:“有父王亲在军中,死一二将何奇?军心虽然稍损,总好过祸起萧墙

之内。唯一可虑者便是范蠡。此人总是与文种一唱一和,也未必靠得住。”

勾践摇头道:“范相国不会的,寡人深知其性,决非通敌谋乱之辈。”

颜不疑道:“这几日燕营姬非传来消息,说龙伯派人外出伐薪备冬,密遣了千余

士卒往淄水之南,未知是何用意。若非为接应文种,便是另有他谋。”伍封心道:“果

然如此,这姬非真是奸细。”

勾践沉吟道:“龙伯诡计多端,须要小心。小鹿,你猜你师父此举是何用意?”

小鹿道:“师父用兵神鬼难测,这千余人或是欲偷袭江淮,断我们归路,或是欲

绕袭后营,前后夹击。”

勾践点头道:“都有可能,不过这千余人太少,龙伯如无接应,难以成事。如果

他要偷袭江淮,便要联络鲁人。鲁人新败,未必敢派兵。不过,如果龙伯使其夹击我

们后营,惊扰颇甚,大损士气,不可不防。幸好我们及早得知消息,否则龙伯大军在

前,后方又有相攻之兵,仓猝之间不知虚实,说不定会派其破了营寨。嗯,寡人派一

千弩卒移营在后,龙伯就算派三千人偷袭也足以应付。”

颜不疑道:“父王如此调度,正是防患于未然。其实以父王之智,就算没有范蠡

文种也能破齐。范蠡这几日是否常劝父王退兵?”

勾践叹道:“是啊,他说战事不利,灭齐甚难,不如退兵江淮,以避寒冬。”

颜不疑道:“听说大军离开吴都北上之日,范蠡曾向父王请辞,欲归隐江湖之间,

是否真有此事?”

勾践点头道:“正是,不过寡人还要倚仗他,没有答允。”

颜不疑叹道:“看来范蠡对父王也有猜忌之心了,否则他与父王患难与共,越国

好不容易有今日之势,正好享尽富贵权势,他却要退隐,天下焉有如此蠢人?范蠡自

然不是蠢,相反是极为聪明的人,想必是对父王有了异心。”

勾践摇头道:“不疑说错了,相国忠心耿耿,非他人可比。”

颜不疑道:“不管怎么说,范蠡在战前欲辞,如今又劝父王退兵,心中已无战意。

兵阵之上,勇气为先,范蠡身为右军之将,却有退缩之意,这仗便没法子打了!”

勾践默然,颜不疑又道:“儿臣倒有个主意,眼下两军对峙,处处危机,父王先

将范蠡遣往江淮收民,再杀文种,将左右二军交给小鹿和儿臣执掌,如此一来才能上

下同心,我们祖孙三代人击退龙伯,成灭齐之大业。”

勾践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鹿郢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伍封心道:“这颜不疑一心要对付范相国和文大夫,原来是想得到兵权。唉,如

此情况下军中换将,岂非取败之道?嗯,他看重的是权势,有了一军之权,尾大不掉,

连勾践也要忌他三分。小鹿自然也是这么想,他并非勾践之孙、颜不疑之子,心中自

然是另有打算,能借此机会掌握一军,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这时,一个小卒进帐道:“大王,相国求见!”

勾践皱眉道:“这么晚了,相国来干什么?”

颜不疑脸色微变,道:“父王,范蠡极聪明,他有忌父王之心,见今日之事,只

怕是来探听虚实。”

勾践不悦道:“不疑胡说什么?”让小卒请范蠡入帐,他走到帐门处亲自相迎。

范蠡进帐后,向三人施礼,勾践请他坐下,回座问道:“相国夤夜赶来,未知有

何要事?”

范蠡道:“臣担心军中之事,辗转难眠,是以来见大王。”

勾践道:“相国又是来劝寡人退兵?”

范蠡点头道:“正是。微臣知道越军虽然连番受挫,但大王灭齐之心不减。按理

说,为人臣者当体察君意,大王想战臣等便要小心为战。然而形势变幻,长此下去,

我军更是不利,只好逆大王之意。所谓忠言逆耳,只盼大王能够再听微臣一句劝,早

早退兵了吧。”

勾践皱起眉头,道:“相国是否因我们数败于龙伯,便以为越军真不如齐人?”

范蠡道:“越人自然要胜过齐人,但我们士卒虽强,将勇却不敌,更兼龙伯诡计

多端,难以应付。我们虽有晋、宋、卫、中山相助,但齐国也有楚、燕、郑三国相助。

晋人虽众,却是四家合兵,互不统属,虽然智伯为将,但赵、韩、魏三家各怀鬼胎,

而楚兵却是楚王亲临,士气正盛,楚晋相较,晋人必败无疑。卫国内政多变,战事频

繁,精锐多丧于君位之争的战事中,如今遣来的卫卒,都是些新卒或是老弱,不敌燕

人。宋人与郑人尚可一较,但两国数十年交战,互有胜败,宋人也无必胜把握。两方

相较,我方败因甚多。如今天气转寒,南军不耐北地风雪,急切难胜,听说田恒收四

方之兵,源源不断遣往齐营之中,齐营每日有士卒加入,又挟数场大胜之威势,锐气

正盛,若多等些时日,我军想退也未必成功。”

勾践道:“我军连败数阵,此时退兵,必惹列国耻笑,日后还何以与诸国争胜?

相国所说的这些道理寡人也知道,然而寡人还有计谋,正施行之中,不日便可见效,

齐人虽勇,早晚会吃个大亏,我们乘胜而退,便不失脸面。”

范蠡道:“大王有何奇谋、能胜齐人?”

颜不疑插口道:“此事在下正施行之中,不日便可见效,或可乘此举破齐。”

伍封心下凛然,寻思:“原来勾践和颜不疑还有诡计,他们二人说起来十分自负,

想必此计甚难防备,莫非与姬非有关?”

范蠡叹道:“大王若是未有数败,想必便退兵了。”

勾践道:“正是。”

伍封猛然领悟,怪不得以勾践之智,如今眼见军情不利,仍然不愿意退兵,便是

因为他数败于自己之手,激起了好胜之心!早知如此,自己设法小败一二阵,勾践说

不定此刻早已经答应范蠡退兵了,

范蠡问道:“未知大王有何妙策,可以或胜?”

勾践道:“此计说来也不算甚奇,然而当十分有效,寡人使……”,还未及说出其

策,颜不疑忙道:“父王!”向勾践使了个眼色,勾践怔了怔,未往下说。

伍封正要听勾践自述其计,却被颜不疑打断,心下大恼。范蠡心下好生不悦,颜

不疑倒罢了,勾践居然也闭口不言,似乎有见疑之心,登时生出沮丧之意,缓缓道:

“如果大王非战不可,需有必胜把握才行。如今前方两军相峙,后方又有变故,更兼

钟建引楚兵逼楚越之境,不可不防。”

勾践道:“寡人正思虑此事,欲赐相国为越侯,赐文大夫为吴伯,分守吴越之境。”

范蠡浑身一震,惊道:“什么?”

伍封心道:“越国只是子爵,虽然称王已久,毕竟不是真的天子,怎敢赐臣下侯

伯之爵?需知晋齐大国也只是侯爵,勾践真要这么做,岂非让臣下与晋齐之君相若?

如此不仅会惹来它国讥笑,更会使列国忿怒,祸患无穷。楚国称王已久,却也不敢赐

侯伯之爵予人,越国怎敢如此?勾践忽作此语,是对范相国和文大夫有猜忌之心,出

言相试。”

勾践这性子范蠡最为清楚不过,勾践猛然这么一说,以范蠡之智,当然听得出其

语中试探之意,既然勾践出言试探,心中自是有了猜忌,否则何必出言相试?闻言心

惊,范蠡立时脸上变色。

勾践这一句话说出来,立时好生后悔,连忙道:“寡人的确是有此意,相国不可

误会。”他越这么说,越是证明了其心中有刺,范蠡涩声道:“原来如此,微臣何德何

能,敢挤身侯伯之列?大王爱护奖励之意,微臣明白,赐爵之举万万使不得。”

颜不疑在一旁道:“相国夜来劝父王退兵,眼下兵暂不可退,未知相国还有何议?”

勾践听他语中竟有逐客之意,不禁皱起了眉头。其实勾践对范蠡素来尊重,即便

是范蠡将他**扯起来说话整晚,他倦意再浓也不会如此,这颜不疑却出言相逐,无

礼之甚,弄得勾践大为恼怒,寻思此子太过不知分寸。

范蠡自不会与颜不疑一般见识,道:“微臣不敢打扰大王休息,即刻便走,不过

走之前,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勾践忙道:“不疑出言不逊,相国不用理会。未知相国还有何事?”

范蠡道:“如今后方不稳,需派人往吴越旧地镇摄,此事牵涉甚剧,任其职者非

极赋威权不可。臣以为大王当速立太子,以太子守国,自然四民臣服。何况越国这许

多年来,一直未立太子。列国之中因立嗣之事往往祸起萧墙之内,骨肉相残比比皆是,

有鉴于此,越国也当立下太子,有了嗣王,既可安百姓之心,也免得有觐觎权势者纷

纷奔走于权贵之门,弄坏了清明政事。”

勾践点头道:“相国所言甚是,寡人这数月来一直心神恍惚,便是因嗣子之事有

些难决。唉,寡人若是早立嗣子,无翳就不会……”,他话没有说下去,但旁人听着,

猜得出他意思是说早立了嗣子,定下名份,王子无翳之事或者就不会发生了。

颜不疑脸上变色,低下了头去。伍封心道:“原来勾践心里也知道王子无翳之事

有些古怪,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之前他若追究此事,支离益和颜不疑必定会杀王

子无翳而灭口,连颜不疑也要获罪,岂非二子皆失?”

范蠡道:“大王英明。大王思虑数月未有结果,想是因嗣子责重,未得其人吧?”

勾践默然点头。

伍封心道:“颜不疑刻薄无情,越人岂有不知之理?何况他是刺客出身,又假扮

夫差之子行颠覆吴国之事,虽然有功,却非正人义士之道,如此之人为君,臣民必然

不悦。勾践除了王子无翳之外便仅有此子,却始终不能决断,自然是也觉得颜不疑非

太子之选了。他不立颜不疑,便只能立王子无翳,然而颜不疑又怎会心服?就算颜不

疑不弑杀之,王子无翳早晚也会追究颜不疑加害之事,这二子之间便少不有手足相残。

勾践若想立王子无翳,除非先杀了颜不疑,但他又怎么舍得?也怪不他为难了。”

范蠡道:“此事并不难决。昔日吴王阖闾死后,伍子胥能立王孙夫差为王,大王

怎不能立王孙鹿郢为太子?虽然不立子而立孙之事列国少见,但也并非不能为之。王

孙鹿郢文武兼资,仁厚爱人,正是太子之最佳人选!”

颜不疑猛地抬头,眼光如电一般向范蠡射出,露出深深的恨意。

勾践眼中一亮,喜道:“相国言之有理,寡人却没想过不立子而立孙之事。唔,

如此一来,不疑也会全力辅佐小鹿,无翳也可保身安。”

鹿郢忙道:“王爷爷,小鹿怎敢视父亲为臣?”

勾践道:“这有何妨?终不成你父亲会抢你的王位吧?如果你不愿意父亲为臣,

可加尊号,譬如当年阖闾之弟夫概,阖闾便以假王尊之,人称夫概王,小鹿大可以效

仿。此事就这么办,相国即刻招集众臣入帐,同时宣示全军,就说寡人立鹿郢为太子,

立即行立嗣之礼,军中行事当速,待大军回国,小鹿再往宗穆之庙告祀列祖列宗。”

伍封大感愕然,不料这立嗣的大事,勾践片刻间便决断,马上便要行立嗣之礼。

忽见范蠡和勾践相视微笑,猛然醒悟,心道:“其实勾践早就想立小鹿为太子,他与

颜不疑聚少离多,自然是爱惜此子,怕颜不疑心生怨恨,伤了父子之情,是以隐忍不

发,只好等臣下提议。但不管是谁提议此事,必然得罪颜不疑,颜不疑是个心胸狭碍

之辈,日后他身为越王之父,威权极重,肯定会加害其人,是以范相国虽知勾践心意,

却不敢贸然说出来。今日范相国提议立小鹿为太子,正合勾践心意,索性当机立断,

连夜行立嗣之礼,以免夜长梦多,再搞出骨肉相残之事来。”

1其车三千,旂旐中央:出自《诗经·小雅·南有嘉鱼之什·采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