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60.5 收复莱夷

细雨下了一天,当晚雨势转剧,如今是秋天,多日无雨,此时一下便不可收始,一连数日

下雨,文种也不来攻打镇莱关,伍封知道就算不下这雨,文种也未必会来攻镇莱关。到第五日

时,终于停了雨,晚间圉公阳来报:“龙伯,越军收拾北营而走,不知道前往何处。”

伍封笑道:“多半是要合营关南。”让他将庖丁刀也叫来,命二人蹑迹追察,看看关北是越

军是否移营关南。他们二身法灵巧,又向商壶学了不少蹑迹寻踪的打猎本事,用于追寻敌人下

落是最轻松不过。二人在关中每日为铁卫打造面罩,眼下已经造完发给铁卫。伍封又不让他们

亲赴阵前,是以无所事事,此刻得了伍封之令,欣然而去。

第二天早间,圉公阳和庖丁刀回来,道:“越军果然是合兵一处,都在关南营中,此刻正调

动安顿。”

伍封点头道:“文种要强攻这镇莱关了!虽然他再无投石车,但军势强盛,若是不体衅士卒,

全力进攻,只要他以万人为箭手掩护,再用冲车硬性撞门,这镇莱关非破不可。”

庖丁刀惊道:“那该如何是好?”

伍封笑道:“他们连夜移营,士卒辛苦了一夜,今日自然要休息。这攻城之事晚间不大好办,

又不能偷袭,是以要攻镇莱关必在明日。我们便抢在他攻关之前,打他个措手不及。要破文种

大军,就在今晚!”

众人都看着他,不解其意,寻思他既然说得如此轻松,为何要拖到今日才破越军?

伍封笑道:“文种合兵一处,那是要强力破关。上次他强攻镇莱关,是仗着有投石车之助,

如今他没了投石车,以镇莱关之险,他要攻破此关,伤亡必然惨重无比。以文种之智,决不会

轻易如此行事。想来是我的反间计生效,勾践对他猜忌,派人催促他攻下镇莱关,说不定还限

以时日。文种撤开北营是为我们留下宽阔之退路,缓我斗志,也是为了合力进攻。以前他分兵

两处,虽然指挥难些,对我们牵制却大,破一营还有另一营在。如今合兵一处人数虽多了,但

伐破一营,文种就全军皆败。眼下越军连败数次,士气受损,我离开主城之际早已经有了安排,

就等今日之用。”

他先写了封帛书,交圉公阳用信鸽发到主城去,然后再调动诸将,颁下将令,约定三更之

时,大军进攻,对楚月儿道:“月儿,你带大军守城,三更时见越营火起之时,带千人直攻敌营。

我今日出城,另有安排。”

伍封先派了圉公阳和庖丁刀出城,两人身上都背了个大包裹。他们走后,伍封带了铁卫由

北门出去,穿过山林,饶到镇莱关西南角的山中,在林中暂且扎营。黄昏之际,圉公阳和庖丁

刀等人觅到林中来,道:“龙伯,一切安排妥当。”

伍封笑道:“小阳,将你准备的越军衣饰拿出来我们换上。”

圉公阳和庖丁刀等人解开背上的包裹,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越军衣服来,这是前些时几番

战事,圉公阳收集得来。庖丁刀觅了套合身些的替伍封套在外面,一面解说越营的口令。

鱼儿与圉公阳和庖丁刀最熟,愕然道:“你们怎知道越营的口令?”

庖丁刀笑道:“龙伯派了小人们先去打探,越营防备森严,小人们无法混进去,只好藏身在

营门附近的草丛中,见营内人出出入入,口令各不相同,费了两三个时辰才弄得清楚,原来文

种的入营口令随时而变,譬如午时为午东、未时为未王、申时为申公,酉时为酉西,其下应该

是戍王、亥母、子东。”

鱼儿等人是扶桑人,自是听不懂,石芸皱眉道:“为何戍时一定是戍王呢?这中间有何讲

究?”

伍封笑道:“你们不懂越俗,也怪不得。越人侍奉东王公和西王母二神,据越俗所说,东王

公掌天下之生死,居于海上仙岛,西王母掌天下之富贵,居于昆仑山。这两神在越人中尊贵无

比,文种这是以此两神之名配合时辰,以定出入军营之令。”他在吴宫时,在西施的宫中见过东

王公和西王母的壁刻,西施曾对他说过这事。

庖丁刀笑道:“楚人也侍奉此二神,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神。”

伍封将石朗叫上来,道:“我让小刀为你们制些金丝甲,现还未成,但预先替你造了一件,

你穿在内里,外面再套上革甲,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石朗不住点头,除下衣服,伍封拿了一件金丝甲给他,这丝甲与楚月儿的金缕衣相似,只

是坚韧精细不及其万一,但防身之效一看而知,寻常刀剑加身,可化解大部分力道。石朗贴肉

穿上金丝甲,套了几件古怪的衣服。圉公阳拿了颗药丸,在手中揉碎,然后在石朗面上擦了许

久,放开手后,火光下看时,石朗已经形容大改,满面焦黄,这药丸是楚月儿所制,搽面之后,

水洗不去,连伍封也不知道楚月儿用什么药物制成。圉公阳又递了一颗药丸给石朗小心藏好,

庖丁刀在石朗肩臂上绑了个小包,外面再套上越人的衣服。

其他人见伍封为石朗特意有所安排,大为不解,不过见石朗满脸凝重,似乎身有重任一般,

也不敢问。

伍封正色道:“石朗身负重任,一阵间无论他做什么,你们都不要问理会,由得他做去。”

此时已经天黑,众人换好衣服出林下山,直往越军大营,到了越营南面的营门附近时,已

经是二更天了。伍封远远见寨门中守备甚严,出入盘察甚紧,等了好一阵,眼见到了三更之时,

众人这才饶到大道,大摇大摆往营中去。

到营门前不远时被越卒喝住,叱问口令。圉公阳道:“子东!”果然如其所料,这口令猜得

中了,越卒放他们入营。

伍封怕被人认出,弯腰缩颈,藏在铁卫中间。

有人问道:“你们是那一营的?”

庖丁刀道:“我们是文大夫的亲随,秘派出营干事。”

那人道:“怎觉面生得紧?”

这时众人正由寨门处过,忽有一个越卒道:“咦,这人与敌方的龙伯有些像!”

伍封吃了一惊,见那人指着自己说话,还未及开口应对。

圉公阳小声道:“这位大哥眼力极好,说得不错!文大夫派我们出营,就是为了找这么个人。

除了比龙伯个矮些,背弯了些,其余都像极了吧?嘿嘿,若是战阵之上,让他假扮龙伯投降,

你说敌人会不会士气大丧?”他和庖丁刀对吴、越、楚三地的言语最为擅长,此刻说的正是纯正

的越语。

那些守门士卒立时恍然大悟,先前那人点头道:“啊,文大夫此计极妙!”

庖丁刀道:“此事可不能泄露出去,免坏了文大夫的破敌妙计,文大夫会惩以军法的,所以

我们这一队人行事隐密,你们自然是难以碰见了。”

众越卒一起点头,都明白这个道理。

伍封等人暗赞圉公阳和庖丁刀聪明,居然情急之下,想出了这番说辞。圉公阳和庖丁刀惯

于登堂入室,混入他人之府第在以往是常有之事,练惯了应对之策,只不过这次是混入大营而

用了。其实这也与文种大营中士卒混杂有关,他的士卒中有越人、吴人和夷人,彼此之间并不

熟悉,常有应面不识的情况发生,如果营中只有越人,就不容易混进去了。文种的大营比当日

叶公在淮上的大营还要防备严些,但当日伍封不能靠这法子混进去,今日却十分顺利,原因全

在于此。

众人入了大营,并不往中间走,伍封带着他们只往马鸣声处去,过一会儿到了兵车战马之

处,见有百余夷人守着马匹车仗。伍封看着天色,估计时辰,一声令下,众人向附近的士卒杀

过去。

附近敌人猝不及防,立时大乱。伍封带着铁卫追杀越营士卒,圉公阳和庖丁刀却往堆放草

料处去,用火把将草料堆尽数点着,片刻间火头四下腾起,照得周围极红。好在一连了数日大

雨,这些草料虽然覆好未淋过,终是甚有湿气,火头燃得就慢些。圉公阳爱惜马匹,怕被火烧

了,跑去将战马尽数放了出来。伍封心思一动,用大戟挑动燃着火头草料,扔在战车之上,众

铁卫也学着照样施法。这些战马毕竟是畜牲,被火势所逼,自然是发足狂奔以避火,战马在营

中四下践踏,车上草料火头渐燃,到处颠落,使这营中四处都有火光。伍封暗暗叹气,这是天

公不作美,若是无前几天的大雨,草料颇有湿气,此刻越营中早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此时越军早已经全营惊动,尽数出营迎敌。可这营寨极大,他们一时间由何处找伍封这几

十人?

文种提矛由帐中出来,铁青了脸,大喝道:“敌军必定人少,各帐只派二人寻敌杀却,其余

人救火,再有乱者,文某立时斩了。”

便听镇莱关内猛地鼓角声声,杀声大作,一个越卒跑来向文种禀报:“文大夫,月公主带着

关内敌人杀出来了!”

文种“嘿”了一声,道:“关内区区一二千人,能干什么?传令前营万人迎敌,用箭矢将敌人

射杀在寨前。”

猛地里又听东西两方的山中隐隐传来呐喊之声,文种暗吃一惊,两边看时,只见两边山中

火把如同天上繁星,一起向营寨移过来,显是有无数人马早已经埋伏在山中,此刻正杀了过来。

越营中人也尽皆见到,无不失色,均想:“原来敌人有这么多埋伏!”

文种大声道:“这必是敌人虚张声势,他们若真有这么多人,怎会被我们困关数十人?左右

营分开拒敌。亲卫营随我在营中格杀奸细,哼!”越卒虽然遵令行事,但人人脸露惊恐,心胆俱

寒,士气低落之至。

文种正要带人寻找放火的奸细,又有一卒来报:“文大夫,营后又来了大队敌军,俱用战车,

勇不可当,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已经攻到寨门处了!”

文种惊道:“莫非真的是龙伯的援军到了?”此刻后营杀声大作,马蹄声如同雷鸣一般,便

听一人大笑道:“小兴儿在此!文种在哪里?给我滚出来!”这时分别有士卒来报,说左右方敌

军无数,虽然暂未冲上来,但箭矢齐发,将左右营士卒逼在营门处无法冲出去迎敌。

文种此刻也大为心惊,他原以为这都是伍封的疑兵之计,不料四面都有敌军杀来,寻思敌

方必定人数不少,才会四面合围,以期将他全军掩杀,要是人少便怕己方死战,理当给自己留

一条退路。这么想着,大感不安。还未有对之策,忽然火光中一条高大的身影闪出来,大笑道:

“文大夫!在下可要得罪了!”看时,正是伍封手挥铁戟扑上来。

文种心如电转,知道此人厉害,自己不及其万一,连忙抽身要退,但伍封来得甚快,转眼

间已经到了面前。

文种心中略惊了惊,立时沉静下来,长矛抖动,直向伍封扎过去。伍封侧开身,铁戟横敲

在文种矛杆上,文种双手剧震,长矛把握不住,脱手而飞。

伍封长叹一声,道:“文大夫,在下可得罪了!”铁戟猛地刺了下来,文种心里叹了口气,

闭目就死。

此时忽听一人哇哇乱叫,又听兵器击响,文种见铁戟并未落下,愕然睁眼,只见一个黄面

的驼背汉子正挥着一条殳与伍封斗着。这人武技颇高,不过比伍封可差得远了,数招之间,这

汉子闷哼一声,肩上鲜血溅出,跌倒在文种身旁。

伍封奇道:“咦,你是何人?”

这人怪声怪气道:“夫余宝、夫余贝、夫余宝、夫余贝!”

伍封问道:“你是夫余贝的兄弟?”其实这人是石朗,只不过伍封等人假意不认识他。石朗

这么阻一阻,文种手下的亲随立时上前拦住伍封,他们十分忠心,不顾生死挡在文种身前。石

朗得此余暇,急将文种扯起来,飞一般往后便跑,鲜血早已经染了半身。石朗这伤的确是真的,

只不过伍封落手极有分寸,创口虽大,却尽在肌肉处,入肉不深,至于这许多血自然是庖丁刀

预先替他裹好的血包了。

伍封铁戟如飞,将这些亲随或杀或伤,尽数驱散,此时铁卫由与敌人的缠斗抽出身来,跟

了上前。伍封见文种片刻功夫已经去了老远,远远地听见他下令全军后撤,命士卒拼死冲破寨

后敌军。敌营后门处立时间杀声大作,战事极为激烈。

伍封见越军甚是悍勇,虽然士气低落了,但冲杀之间仍然大有战力,暗赞越军之厉害。他

故意大声道:“擒贼擒王,别让文种跑了!”火光下他见着石朗与文种混入了大队越军之中,故

意追了上去与楚月儿带着铁卫直追上去。

追赶间自然有不少敌人拦阻,此时便听营后杀声渐弱了,越军刚开始被阻在营中,此刻大

多如潮水般涌往营后,看来是鲍兴一军已经被越人击退,打通了后撤之路径。

此时,忽然文种由一座帐后闪出来,伍封心道:“怎么又有一个文种?必是假的。”飞身而

起,抢在假文种身前,笑道:“文大夫!”假文种哼了一声,手起一矛向伍封刺下。

伍封劈手夺过长矛,飞起一脚将这人踢倒,火光下见这人身形面容与文种的确有些像,怪

不得文种让他假扮。原来先前文种急退,众亲随上前拦阻伍封时,就这一会儿之间,这假文种

忠心耿耿,跑出来想诱使伍封等人追赶。

伍封悄悄向纷纷逃往营外的越卒中瞥去,见文种一边被石朗扯着急走,一边回头往这方看

过来,心思一动,手中铁戟一闪,刺入那假文种的咽喉。虽然他对这假文种的忠义颇为嘉许,

可战阵之上,怎顾得了这么多。当下大声道:“文种死了!文种死了!”众铁卫都跟着大叫,伍

封带着铁卫在外围掩杀,并不真的追杀越军。其实越军虽逃,士卒却众多,数十人追上去也讨

不了好去。

是战直到天亮方止,此时越军已经尽数撤逃,营中的火头也渐渐熄灭了。楚月儿带着士卒

由前面入营,伍封让楚月儿带着铁卫先回关去,自己率一千士卒往东而去,沿途收复镇莱关以

西的莱夷诸城,又留下圉公阳带人收拾越营,清点伤亡、俘获。

伍封一路收服诸城,城中少许越人守军见了他的大旗都望风而逃,格道、休城、贝城、夷

安、枝桑五城回复,整个莱东便已经收回了。到午间时,伍封才带着士卒回到镇莱关。

1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出自《诗经·国风·卫风·伯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