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46.2 靡靡之音

郑声公在侧殿备上酒宴,请伍封入席,道:“昨日群臣俱在,不能尽欢,今日是

家宴,只有寡人和龙伯同饮,虽醉无妨。”

伍封心忖这郑声公有些糊涂,自己既非郑君的亲戚,又不姓姬,并非同姓,如何

能以家宴相待?不过他是个不拘礼的人,也不怎么在意。

侍女寺人穿梭侍候,郑声公叫上歌舞丝竹,二人痛饮。

伍封听着廊中丝竹十分悦耳,与平时所听的燕乐大为不同。乐分雅乐和燕乐,雅

乐有定制,用于天子和诸侯礼事,譬如《韶》乐,正式场合以洪钟大吕奏响,孔子闻

《韶》,三月不知肉味,可见其美。卫灵公时,师旷将许多雅乐改为丝竹演奏,多用

琴、瑟、笛、箫、笙、竽奏之,又结合民俗小调,更而改之,成了另一种轻松动听的

乐音,此乐方便于卿大夫在家中所用,以至列国盛行,诸侯卿大夫宴客之时常用,故

称燕乐。

此刻郑宫之乐却与雅乐和燕乐大异,曲虽简单,却回旋动听,宛啭娇柔,再加上

歌声滴荡,舞者男女混杂,扭腰摆臀,眉飞色舞,颇含挑逗、**之意,尽显少年男

女之风情。

伍封愕然道:“此乐与平时所闻不同,又是何乐?”

郑声公笑道:“这是鄙邑所作新声,与古乐大不相同。”

伍封道:“孔子说‘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想是指此类新声。”

郑声公笑道:“正是,孔子还说‘放郑声远佞人,郑声**,佞人殆’,孔门弟子称

为‘靡靡之音’、‘亡国之音’、‘邪声**音’,皆是指此。”

伍封见他对如此恶评毫不在意,心中大奇,道:“孔子如此评价郑之新声,国君

却浑若无事,想是不以为然。”

郑声公笑道:“孔子说《韶》尽善尽美,这话说得不错,他以雅乐为‘音’,燕乐

为‘乐’,新乐却说是‘声’,那是不当此乐为‘乐’,寡人也无所谓。孔门弟子承认

这是‘音’,说是‘靡靡之音’倒罢了,‘亡国之音’便过份了些,不过寡人仍然不在

意之。只因各人喜欢不同,新声就算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奏之娱人,有何不可?”

伍封道:“庙堂雅乐难懂,燕乐好些,新声却最易听得明白。不过声未必**,**

在人心而已。譬如以剑杀人,杀人者非剑,而在杀人者矣。是否因有人以剑杀人而禁

天下之剑,大有商榷之处。然而孔子之言又并非毫无道理。”

郑声公奇道:“龙伯既然说新声不**,又说孔子之言有理,这个寡人就听不明白

了。”

伍封道:“在下猜想孔子之意并不在新声本身,而是鉴于新声之特性。雅乐是古

乐,无一定的学识绝对听不懂,而有学识者只有国君和卿大夫,如此一来,雅乐便止

流通于贵族之家。而雅乐常用于礼上面,通过古乐之用,便能礼不下庶人。燕乐轻松,

是宴饮时所用,虽然许多是来自于民俗,却不如适才所听的新声率直。古乐甚难,奏

器既多又贵,常人不易听之,便难以沉迷其中。燕乐轻松,却不如新声浅显。新声演

奏甚易,人易动心,曲辞浅白挑逗,万一世上入迷者多了,不免玩物丧志。在下与孔

子及其几个弟子都曾交往,其言语中常常听起来是叱物,实则说的是人。”

郑声公道:“原来如此,不过寡人仍喜欢新乐。这新乐最早是由郑国开始,后来

卫人也喜欢,故而人称之为‘郑卫之音’。寡人聘了三百乐人制乐,每年都有不少新

声。”

伍封道:“其实这新声在下听来也颇喜欢,怪不得国君会如此。”

郑声公笑道:“可见龙伯是个自在而不迂腐的人,寡人不喜太多拘束,只觉万事

只要心正,一切皆无妨碍。”

伍封闻言甚是喜欢,心忖这郑声公与自己这性子有些相似,立时好感大生,点头

道:“大礼不废,小礼不拘,在下行事也是如此,只要符合‘正大光明’四个字便成。”

郑声公只觉此言甚合于心,大喜道:“寡人甚喜欢龙伯这性子!”对侍女道:“快

去将几位夫人唤来,向龙伯敬酒。”

伍封心忖这郑声公果然不拘于礼,须知国君宴客,从无使夫人敬酒之例。

一阵间只听殿后环佩清脆碰响,五名贵妇由侍女陪着,盛妆从殿后转出来。

郑声公笑道:“龙伯是天子亲赐的伯爵,又是天子之师、楚齐之婿,这是天下名

人,你们代寡人向他敬酒为寿。”

五妇容颜或端庄、或秀丽,一起嘤声答应,依次向伍封敬酒,伍封自然是来者不

拒,每从侍女手上接来酒爵。便一饮而尽,如此连饮了五爵。五妇向二人施礼后,退

到殿后去了。

郑声公道:“龙伯,昨日群臣俱在,说话不便,寡人今日有些私事,想请龙伯出

个主意。”

伍封愕然道:“贵国良臣无数,何事非要在下出主意不可?”

郑声公道:“群臣虽有主意,但寡人却不喜欢。寡人夫人早些年病故,现有宋姬、

卫姬、邾姬、薛姬、胡姬五位姬妾,其中胡姬是楼烦之女,生得最美,也最得寡人宠

爱。寡人原想立她为夫人,可惜胡姬是胡女,寡人怕余人不悦,未敢立之,以至夫人

之位空缺。”

伍封笑道:“国君恐怕过虑了,虽然宋卫邾薛四姬来自四国,但一女出嫁,是否

立为夫人却是强求不得,譬如国君不立卫姬为夫人,卫君也无责怪之理吧?其他三姬

亦然,立谁为夫人是国君的家事,何须问人?”

郑声公叹道:“寡人也是这么说,可群臣有劝立宋姬的,也有劝立卫姬的,邾薛

二姬虽然劝立者少,却不是没有,唯有胡姬是寡人最爱,偏偏无人劝寡人立之。”

伍封奇道:“这是何故?胡姬深在宫中,自不可能得罪大臣吧?”

郑声公道:“胡姬倒没有得罪人,不过群臣都说,晋献公宠郦姬而致数十年国扰,

周襄王宠隗氏而有太叔带之乱,郦姬是郦戎之女,隗氏是狄人之女,戎狄胡夷皆非同

类,寡人若立胡女,祸患必生。”

伍封皱眉摇头道:“此言太迂,如果晋献公、周襄王贤能明断,戎狄之女又有何

能为?何况昔者黄炎之分,后合为一;武王伐纣,九夷相随;楚秦越许多年前被中原

视为非类,如今又有何区别?在下莱夷之邑,广用夷人,家臣之中,胡人鲜虞人九族

夷人均有,除了习俗不同外,也不见有何不同。戎狄胡夷之人也不是比我们多一只手

或少一只腿,都是一样的,非要蔑视他们干什么?”

郑声公击掌赞道:“正是!晋惠公、晋文公之母是戎人,赵盾、赵无恤之母均是

狄人,未见他们被人当作异种。寡人便按龙伯之意,立胡姬为夫人。”

伍封道:“在下只是就事论事,是说胡人未必就不如中原人。立谁为夫人是国君

的家事,在下无法置评。”

郑声公哈哈大笑,道:“怎么说都是一样的了。”

伍封心道:“我只是恨旁人以族种之说来轻忽他人,并没有说你立谁为夫人好些,

这个误会可不小。咦,这胡姬能使得郑伯不理众臣之议,而立她为夫人,本事不小,

这位郑伯只怕有些惧内。”也大笑道:“国君想立谁为夫人,已经早有主意,何必问在

下?”在他看来,正因郑声公一心要立胡姬为夫人,而伍封又说胡人与中原人其实相

同,也没有不如他人处,在郑声公听来自然是以为伍封说立胡姬无妨。

郑声公道:“明日寡人上朝,便立胡姬为夫人,谁有异议,便让他找龙伯理论去,

哈哈!”

伍封摇头笑道:“国君这手段厉害,在下甘拜下风。是了,在下此次假道于郑,

不宜久留,明日休息一日,后日便走。”

郑声公笑道:“龙伯是个大忙人,不必再来辞行了,后日一早,寡人自去相送。”

宴毕,伍封回到驿馆,却见庄战兀自与四燕女在练剑,他一口长剑运使如飞,与

四女的四方刀阵打成一团,不分上下。伍封见他已经学会了快剑,加上双手使剑,威

力比以前大了一二倍,已经成了任公子一般的高手,心中暗喜。又见四燕女的四口刀

织成一片刀光,凶狠而细密,居然能与庄战这样的高手打成平手,看来这些日子四燕

女的刀法长进的许多,更是惊喜。

庄战与四燕女见他回来,都停下了手,庄战飞跑过来,恭恭敬敬向伍封叩头,道:

“小人愿意拜龙伯为师。”

伍封摆手道:“你是月儿之侄,我们本是一家人,拜师倒也不必。”

庄战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小人在半日之间剑术大进,都是龙伯所授的妙诀所

致。请龙伯收小人为徒。”

伍封心爱其才,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收你这徒儿吧。”

四燕女从树后搬来三牲礼器,让庄战正正规规行拜师之礼。

伍封愕然道:“原来你们一早准备好了?”

冬雪道:“先前小战说起拜师之事,我们说龙伯已有了小鹿儿、小兴儿两个徒弟,

龙伯未必愿意收下他。小战便去找小夫人,小夫人便使人买来三牲,准备礼器,说龙

伯不收他时,自己便来代他相央,事情必成。”

伍封点头道:“月儿开口时,我怎敢不从?嘿,月儿对小战、老商都甚好,看来

性子有些护短。日后我子孙成群,教起来可难了,只要他们往月儿处一跑,天大的事

只怕也庇护了去。”

四燕女愕然片刻,齐声娇笑,庄战向他行完拜师之礼,又到后院去拜见楚月儿去。

伍封将四燕女叫到房中歇坐,见四燕女因先前使刀力法,脸上都红扑扑的,各具

美妍,心道:“先前郑君的五位姬妾向我敬酒,可忘了细看,不过定不及这四女之美,

否则我怎会毫无印象?”笑吟吟细看着四女,道:“你们初入我府时,刀法虽还过得

去,但也不算高明,只是比精壮士卒强些。不过这三年多来,你们的武技大进,每人

都比得上一个铁勇,可见你们甚是用功,了不起得很。”

春雨笑道:“这都是因为龙伯和小夫人教导有方。”

伍封道:“我教你们的时候少,看来月儿在你们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想起一事来,

道:“我们到湖中去泡一泡水,以解暑气。”

他叫来圉公阳和庖丁刀,与四燕女一齐到了小高墙后的小湖边上,吩咐圉公阳和

庖丁刀掩上月门,在外面守住,除楚月儿外谁也不许放进来。

五人解衣下水,眼下正是九月天气,天仍然颇热,一入水中,登觉清洌,精神为

之一爽。

伍封闭目浮在水上,耳中听着四女叽叽呱呱地说话,甚觉写意,过了一会儿,便

听四燕女笑声大作,睁眼看时,见不知是谁往旁人身上浇水,挑起事来,四燕女水性

极好,在水中追逐打闹,捧着水互浇,弄得人人长发皆湿。

伍封见她们甚是快乐,笑道:“见你们互相浇水,我想起一个故事来。”

四燕女一起游过来,七嘴八舌问道:“什么故事?快说来听听。”

伍封道:“我们齐国最雄才大略的国君自然是齐桓公。桓公好色,姬妾无数不好

安置,便立有许多名目。本来人只有一位夫人,他却有王姬、徐姬、蔡姬三位夫人,

还有如夫人九人,其余妾媵众多。蔡姬是他的第三位夫人,是蔡穆公之妹妹,生得十

分美艳,甚得桓公宠爱。”

春雨笑着点头,道:“想不到桓公也好色。”其余三女听她这“也”字用得古怪,

一起瞟着伍封,吃吃而笑。

伍封笑道:“蔡地多水,蔡姬自幼喜欢在水上嘻游,而桓公却是旱鸭子一个,不

会水还罢了,偏偏最怕水。一日,桓公与蔡姬共登小舟在池上采莲为乐,蔡姬年少贪

玩,捧着水往桓公身上浇去,桓公吓得变了脸色。蔡姬这才知道他一世英雄,居然会

怕水,心中大乐,故意站在舟上摇晃荡舟,水溅了桓公满身。本来只是玩耍,桓公却

大为恼怒,回宫之后依然盛怒,立时派寺人竖貂将蔡姬遣回蔡国。”

冬雪惊道:“唷,这齐桓公也太小气了吧!”

夏阳问道:“桓公何时将蔡姬接回呢?”

伍封摇头道:“蔡穆公对这妹子十分疼爱,见齐桓公将她遣回,大为恼怒,道:

‘既然嫁给了他,偏又送回来,这是绝情不顾。哼!’蔡姬之美是人所共知的事,正

好楚成王闻蔡姬回来,也不理齐桓公是否还会将她接回齐国,派人来聘,蔡穆公便将

蔡姬嫁给了楚成王,楚成王将她立为夫人,十分宠爱。”

秋风笑道:“看来楚成王与他那父亲楚文王有些相似,喜欢别人的夫人。”

伍封笑道:“这话也说得是。不过这么一来,齐桓公便大怒,他本来后悔将美人

儿送走,想接回来,可蔡穆公却将蔡姬嫁给了楚成王,齐桓公对蔡穆公自然是恨之入

骨,常想伐楚将蔡姬抢回。后来楚国围郑,齐桓公终有了个机会,便约宋、鲁、陈、

卫、曹、许六国诸侯,起七国之军侵蔡,其名为侵蔡,实则伐楚,企图出奇不意偷袭

楚国,以夺蔡姬,楚人还茫然不觉其谋,并无防备。”

四燕女面面相觑,想不到因此一女竟惹得多国大军征战。

这时,便听楚月儿的声音道:“夫君在这里说故事,为何不叫上月儿?”她由月

门进来,笑问道。

伍封道:“你不是正随老爷子学医么?”

楚月儿道:“老爷子先前教我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八纲症候,如何

以四诊来辨诊。不过老爷子年纪高大了,此时困乏,月儿已让人侍候他睡下了。”

伍封道:“你总算有空,快下水来。”

楚月儿解衣脱甲,也下了水,赞道:“好水。”

四燕女正听故事兴起,不住追问。

伍封顺手揽住楚月儿,道:“那寺人竖貂甚得齐桓公喜欢,自请领一军为前锋,

先行入蔡。其实竖貂是个小人,不过还算略有情谊。先前便是他服侍蔡姬,故而有些

恋旧,偷偷将齐桓公名侵蔡、实伐楚之谋告诉了蔡穆公,蔡穆公听闻七路诸侯军来,

忙不迭领宫眷逃往楚国,找楚成王这小舅子求救。竖貂轻松夺城,自以为立了大功,

飞报齐桓公。”

冬雪道:“就算楚国势大,只怕也难敌七路诸侯军。”

伍封道:“何止是七路大军!楚成王听蔡穆公说出了齐桓公的偷袭之谋,大惊之

下,急收围郑之兵,以子文为大将,屯守汉南。齐桓公的七路大军加上郑国,一共是

八国大军,浩浩荡荡聚集在上蔡。齐桓公寻思以盛兵偷袭,楚国再强也不能敌,攻入

郢都自是必然,蔡姬便可顺利得手。齐桓公心底如此打算,其余七国哪里知道,还真

以为是齐桓公行霸主之事,因楚围郑而讨伐楚国!”

春雨道:“蔡姬是否被齐桓公抢了回去?”

秋风道:“以多胜少,蔡姬定是抢回齐国了。”

冬雪道:“楚国甚强,又有了防备,我猜蔡姬一定还在楚国。”

夏阳却道:“楚国自然胜不了,不过楚成王怎会甘心将蔡姬交还,定是携蔡姬以

逃了。”

伍封见她们都是女儿心态,对哪一方获胜并不关心,只在意蔡姬的下落结果。微

笑道:“你们可万万想不到,这一仗弄得天下震动,结果并未打起来,双方和气收场,

蔡姬依然是楚成王夫人。”

四燕女愕然。

伍封道:“楚人派了个叫屈完的使者见齐桓公,道:‘齐楚各君其国,齐居于北海,

楚居于南海,虽风马牛不相及也。不知齐君何以涉楚?敢问其故。’齐桓公一定,坏

了,定是被楚国知道了自己的偷袭之谋,这一仗打下来,以楚国之强,就算能胜,己

方的损失可不小。何况楚境广大,就算入郢,也未必能灭楚,齐国也不可能隔着宋、

卫、鲁、陈等国占有楚地,就算楚国灭了,占便宜的却是宋卫等国。再说楚国有江汉

为恃,占有地利,弄不好八国盟军还会失败。可屈完跑来质问,又不能不答。”

秋风道:“齐桓公是否直言索要蔡姬呢?”

伍封道:“这话可说不得,否则其余七国知道了可不好。你想,别人当你是个霸

主,以为你仗义救郑,你纠动大军,各国耗钱粮无数,却是为你抢一女子,人家会干

么?日后这霸主还怎么当?自然成为天下笑柄。就说是为了救郑国吧,楚国已经撤了

郑围,你们又为何不各自回去呢?齐桓公既然说不出真实理由,一时间又想不出用何

话来说。幸好他身边有管仲这天下奇才,管仲心思转动,立时想了个理由出来。”

夏阳问道:“管仲说些什么?”

伍封道:“这就要从楚国的先祖说起。周文王招纳贤士,贤士云集,其中除了姜

子牙外,还有一个楚地的豪族鬻熊。周武王伐商成功后,到周成王时,封了鬻熊的后

代熊绎为楚子。因当时舒蛮百濮杂居荆楚,楚地甚狭,天子便让楚子只须朝贡包茅即

可。其后楚人不向天子纳贡,周昭王引兵伐楚,楚人以胶脂涂上木板,胶成大舟。周

昭王乘舟过汉水时,胶遇水而化,舟散落水,周昭王便淹死在汉水之中。楚国从此不

服天子,自从楚武王称王后,更不可能向天子岁贡了。管仲便以此为理由,说齐国主

盟,楚国久不向天子纳贡,于是率诸侯征讨。”

冬雪笑道:“本来只是为夺蔡姬,被管仲这么一说,反而显得正气凛然。”

伍封道:“屈完自然知道这是托辞,就说周室东迁以来,朝贡废缺,天下皆然,

也不独是楚国。他是个聪明人,既然管仲以岁贡包茅为理由,便说我们就向天子进贡

包茅,看你是否退兵。”

春雨道:“些许包茅又算得了什么,一车不值几金,齐桓公多半不会退兵。”

伍封道:“管仲想不到屈完立时答应进贡包茅,心忖这么样就退兵便太过简单。

又说当年周昭王死于汉水,楚国大有责任。屈完就说,周昭王死于汉水是因舟船颠覆

之故,你们自己去问汉水是怎么回事,可不能随意攀诬到楚国身上来。屈完说了这话,

便驱车而退,不理管仲如何答复。齐桓公和管仲见楚人倔强不屈,欲以军势相逼,大

军同发进至陉山,楚军在汉南相峙,互不相让。”

楚月儿道:“楚国势大兵强,未必敌不过八国之军。诸侯八国之军统属颇难,或

可乘隙相击,败一师便可吓退数师。”

伍封赞道:“月儿无师自通,兵法也颇有长进。”

楚月儿笑嘻嘻道:“我这是学你的说话,又算什么兵法?”

伍封道:“楚成王倒不怕八国之军,便让屈完再赴齐桓公军中,是战是盟尽由屈

完决定,屈完回来说战便交战,屈完回来说盟便议和,反正议和也只是贡包茅而已。

楚成王用人不疑,对屈完毫不限制,倒算得上是个雄主。屈完到了齐营,说只要你们

退兵以显诚意,我们便向天子贡包茅,齐桓公立时答应。屈完回去后,八路诸侯军立

时后退,驻扎召陵。”

楚月儿点头道:“能够不战是最好。”

伍封道:“楚成王见八国之军后退,知道齐桓公畏惧楚兵,便有些后悔答应贡茅。

须知茅不值钱,可天子是王,楚国也自称是王,王向王贡,多少有些丢脸。屈完就说

了,他们八国之君不失信于我这匹夫,大王怎么可以让我失信于八国诸侯?楚成王有

话在先,由屈完自处,便准备了青茅一车准备贡给天子,又准备金帛八车以犒八国之

军,这对楚国来说,无非是九牛一毛。屈完带着九车物什和楚成王给天子的贡表,到

召陵与八国诸侯盟好,齐桓公见事已至此,蔡姬肯定是抢不回来,便答应不追罪蔡穆

公,楚人和八国之军各自退回国中,蔡穆公回蔡继续当国君。这件事便叫作‘召陵之

盟’。”

春雨道:“原来‘召陵之盟’还有这些内情,风儿在燕国时曾听燕臣议论过这事,

说法又不同。他们说楚国势大,每每侵入中原,齐桓公才起八国之军以扼制,威压楚

国的气焰,使楚人不敢轻易北上。”

伍封笑道:“这是因为燕人离得太远,不知道其中详情,楚人若真是被吓唬了,

怎么第二年便灭了弦国?再过一年,楚人围许。此后数年间,楚国先后灭了黄、六、

英,其后又攻徐,引得齐、鲁、宋、陈、卫、郑、许、曹八国盟于牡丘,兴军救徐。

可见楚人对中原各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并无惧意。其实这‘召陵之盟’只是表面文

章,看起来楚国贡包茅以屈服,实则不然。论楚国之罪,不贡事小,谮爵称王事大。

齐桓公若真是为了天子,便该追究楚国称王之罪。不过这么一来,和盟便结不成,南

北必然大战,一发不可收拾,胜负难料。齐桓公的目的本在蔡姬,偷袭不成,是以做

些表面文章夸耀于诸侯之前。”

楚月儿奇道:“咦,夫君身为齐臣,怎会一反常态,如此论齐国先君之非?”

伍封笑道:“我在成周许久,见梦王姬府上各国之宾云集,直指各国军政得失,

毫无隐晦,便懂得了一个道理。所谓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天下间事总有个是非曲直,

若是遮遮掩掩,不免耽误了后人。何况我们夫妇私语,百无禁忌,在其他人面前,我

自然不会这么说。”

四燕女听见“夫妇私语”几个字,脸上微红,八双妙目一齐向伍封瞟来。

楚月儿埋怨道:“原来夫君说故事的本事也了得,不下于老爷子所说的桃花夫人

故事。那蔡姬是谁?月儿只听了后半截,前半截又是怎样?”

伍封笑道:“你们平日只见到后半截,前半截怎见得着?”

众女齐啐了一口,四下游开,娇声叱伍封说话下流。

楚月儿被伍封抱住,自是挣脱不得。

六人胡天胡地在水中混闹了两个多时辰,四燕女筋疲力尽,从水中起来,远远躲

在凉亭之中去。

楚月儿闭目在湖边小憩,伍封却精神不减,也不打搅她们,自潜入水中,半晌才

浮出来,手中拿着一团锦帛似的东西。奇道:“咦,这湖底还藏有物什,月儿你瞧瞧。”

楚月儿懒洋洋笑道:“河出图,洛出书,这小湖中总不至于有何神物吧?”顺手

接过,在臂上摊开看时,原来是一件女袴,是女子内穿的。

楚月儿脸上立时通红,道:“夫君怎觅了这么件衣上来?”

伍封凑过头来看了看,哈哈大笑,道:“原来郑君在这湖中时,也不曾闲着,此

衣想来是他性急之下,从姬妾或宫女身上扯落。嘿嘿!”将那女袴拿起来,本想扔回

岸上,忽想这湖底女袴日后被人捞起来,说不定会引出一段**趣事,遂将女袴又放

回水中,女袴飘动,一会儿又沉入水中。

伍封向楚月儿瞧去,见她脸上红润未褪,旖旎动人,不禁食指大动,伸开手臂搂

在楚月儿细腰之上,双手揉揉摩摩,楚月儿娇###喘息息,嗔道:“你怎又来……,唔,

夫君这精力真是……”,话未说完,便被伍封抱着滚入水下,片刻间湖面上碧浪翻动,

涟漪一圈圈向四周漾去,循环不绝。

在世人之中,伍封和楚月儿算得上是上天入水,无所不能,他二人便如水中灵物,

这一下水去,足足过了近一个时辰才浮出水面来,此番连楚月儿也筋疲力尽,偎在伍

封怀中懒懒地不想动,被伍封大笑抱入凉亭。

凉亭中早放好了食案鼎俎,原来伍封和楚月儿下水时。四燕女吩咐人将饭肴送到

月门之外,亲自拿了进来。

四燕女服侍二人穿好衣服,才命门外的侍女进来,大烛如柱,照得湖面上火光粼

粼,原来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众人笑闹着用完了饭肴,侍女收拾案鼎,只留了数人为四燕女打扇驱蚊,众人坐

在凉亭中看着月色,说些闲话。

夏阳忽想起一事来,问道:“咦,龙伯和小夫人似乎不怕蚊虫,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我以前最怕蚊虫,不过练成脐息之后,蚊虫不再对我感兴趣,月儿

也是如此。”

秋风颓然道:“我们可不成器得很,我猜这些蚊虫是冲着我们六人而来,可只由

得我们四人受用。”

伍封笑道:“这个我可没有法子。那吐纳之术你们又练不得,月儿,趁着老爷子

在此,明日你找他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药物涂在身上,蚊虫便避而远之。”

楚月儿想起东皋公来,道:“唷,我可忘了去找老爷子学医。”

冬雪笑道:“先前雪儿已去代小夫人向老爷子告假,老爷子一路辛苦,正好休息

半日。”

楚月儿道:“明日我便去问问有何驱虫之药。”

伍封道:“这药既要涂在身上,便不能毒伤了人,最好这药要有异香,涂在身上

不仅能驱蚊,还能幽香四溢。”

楚月儿格格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好的药?老爷子说过,‘是药三分毒’,可不能

胡乱配制。”

伍封叹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