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44.4 火中救人

饮宴到午时方罢,秦厉共公叹道:“智氏和公子栩现囚在宫中,智氏性子刚烈,

寡人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若杀了二人,寡人便担上杀害庶母兄弟的罪名,若不杀他

们,先君之仇又不能报。这两天智氏总有寻死之意,寡人想请王姬入宫劝一劝她,暂

不要寻死,寡人再想个法子将她妥善安置。”

伍封心道:“你不杀她二人,想来是担心智瑶来报仇,未必只是怕担上杀害庶母

兄弟的恶名。”

梦王姬点头道:“梦梦这便随国君入宫,看一看她。”

众人下了观武台,各自上车,秦厉共公与梦王姬的马车在前,伍封紧随其后,其

余秦臣在后面跟着,入城之后,各自分手。伍封让商壶带着三十铁勇护送梦王姬入宫,

自己与楚月儿回驿馆。

回到驿馆,伍封和楚月儿兴致勃勃研究秦失的空手擒拿之法,还没有试演几招,

一个铁勇飞跑进来,道:“龙伯,公宫失火!”

伍封和楚月儿都大吃了一惊,伍封道:“王姬是否在宫中?”

那铁勇道:“老商和小人们送了王姬入宫,便在宫外等着,谁知道没过多久,宫

中便失火,火头甚大,秦君和王姬都在宫中,还未出来。”

伍封脸色大变,一迭声道:“快叫上勇士,赶去宫中救人。”

他担心梦王姬有失,心神大乱,楚月儿提醒道:“宫中守备森严,失火可不容易,

是否另有缘故?”

伍封吃了一惊,道:“月儿提醒得是。”

他立时改变了主意,让倭人勇士与二百士卒谨守驿馆,等候他的命令,一旦情况

有变,这些人还当得上用。他和楚月儿带有一百士卒飞赶往秦宫,离公宫还有三四百

步,远远便见公宫方向处火光熊熊,到了宫外时,只见宫中四下里都是大火。其时的

宫室多用木制,再加上南风阵阵,火头一燃起来,便不可收拾。

一干秦臣带了些家勇陆续赶来,与逃出来的宫中侍卫在附近井中取水救火,秦失

和甘成正大声指挥。

伍封让士卒协手救火,问甘成道:“国君和王姬是否出来?”

甘成脸上灰扑扑的,沮丧道:“都在宫中,恐怕未及时赶出来。”

秦失道:“这火是智氏点着,眼下宫中还有千余宫女寺人以及侍卫被火所困。大

火将入宫的路封了,无法抢进去救人。”

伍封大急,道:“月儿,你在外等着,我去救人!”

他跃下车,径往火中闯进去,秦失在后面大声道:“龙伯快回来,这火……”。

伍封闯入宫中,只见四下里都是大火,热气腾腾,只闻“噼驳”之声,燃着的房

梁门框不时坠落。宫中有许多空地,花园假山、平场土径都没有太多火,只有浓浓的

黑烟,可那一排排木壁的宫室却已经被火舌吞食。往后宫看时,宫墙之后的火头更烈。

伍封此刻哪里顾得上火大火小,心中只想着梦王姬,在宫中乱走,大声道:“王

姬!王姬!”

忽听不远处有人声,伍封大喜,冲了过去,只见一间宫室四面墙都是火,室中有

人惊叫涕哭。伍封飞起一脚,踢倒了一面墙,冲进去看时,只见二三十宫女寺人被困

在内,并不见秦厉共公和梦王姬。

伍封心中甚急,想去找梦王姬,但又不忍心看着眼前这些人活活烧死,只好上前,

一手抓住一人向外扔出去,先前他入来之时,见这外面有一处井,附近并无火头,遂

觑准方位,将人扔到井旁,至于是否会摔断骨头,眼下已经顾不得了。

他将这些人扔了出去,才冲出这宫室,便听“轰”的一声,此室已经被烧倒。

伍封不断叫着“王姬”,四下里寻思觅,忽听楚月儿在不远处道:“夫君,找到国

君了。”只见她一手提着秦厉共公,一手提了个侍卫模样的人,在火中飞跑过来。

伍封埋怨道:“月儿,如此凶险你怎来了?快将国君救出去,不可再来。快走!”

楚月儿答应一声,提着人冲出去不提。

伍封大急,他不识宫中路径,忽想那智氏定是囚在后宫,梦王姬入宫想是也去了

后宫,朝后面火光更烈处冲过去,途中如见有人被火所困,便顺手扔到无火之处。入

了后面宫墙,只见此处火势更高,伍封在后宫的花园四下里乱撞,冲着那一排排火势

烈烈的宫室呼喊:“王姬!王姬!”

花园中黑烟滚滚,热风如炽,忽听假山后一个声音道:“龙伯!”其声清脆,正是

梦王姬的声音。

伍封急转过假山,便见梦王姬在石上坐着,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熏得黑了,脸上

也有些烟尘,却十分镇定。

伍封心中狂喜,抢上前一把抱住,笑道:“王姬无恙便好了!可让我担足了心!”

梦王姬脸上通红,她见伍封冒火来救,心中甚是感动,又羞又喜,挣了挣却没有

挣开。

伍封此刻哪管得这么多,周围看时,见火头渐渐向园中烧过来,花园边上的树木

花草已经被燃着了,花园中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伍封心道:“这黑烟比火更可怕。”

他以毛孔呼吸,自然不怕烟熏,梦王姬却被烟呛得不住咳嗽,一时说不出话来。

伍封见情势不妙,这后宫比前宫要凶险得多,双手横抱着梦王姬,向前宫而去,

过了中墙之门,便是一条三十余步的长廊,眼下这长廊早已经被火烧得通红,若就这

么冲入火中,二人必会被烧死,但停在廊后,不被烧死也会被烟熏死。先前伍封一心

想找梦王姬,并没有在意途径如何,此刻听见梦王姬咳声更剧,伍封大急,心忖:“这

长廊都是木地木柱,如何才能闯出去?”忽想起适才那花园中有一眼井,想是灌园之

用,忙跑了回去,只见火头已经将地上的草木燃着了,黑烟低涌,难以见物。

伍封到了井边,寻思是否藏到井中,可见了满园黑烟后,不敢停留,一脚将井沿

上的木桶踢入井中,一手抱着梦王姬,一手飞转绞盘,打了桶井水上来。他将水往梦

王姬身上倒了半桶,又脱下自己身上衣服,在水中浸得湿了,将梦王姬口鼻包住,又

怕她闭气,不敢包得太紧。再用“龙鳞软甲”将梦王姬一包,尽管这“龙鳞软甲”并

不能防火,但伍封此刻心里急了,也没想那么多,多一物保护总是好些。

梦王姬先前被熏得有些昏沉,此刻口鼻上被湿布包住,便不怕烟呛,渐渐止住咳

嗽,见自己被伍封紧紧抱在精光的怀中,忙道:“龙伯,火势甚大,你放下我自出去

吧!”她见火势猛烈,伍封这么抱着她,只怕二人都逃不过火噩。

伍封一边跑着,一边道:“这怎么成?大不了一起烧死。”他知道此刻之凶险远胜

于在刀山剑海之中,人若是晕了,只怕难以醒来,口中不住地说着话:“你可千万不

要睡着,否则就麻烦了。”

梦王姬此刻已经忘了害羞,心中对伍封感激之极。

又到了那长廊前,梦王姬见这长廊如同火海一般,急道:“龙伯,你放下……”,

伍封将湿衣挽在她的头上,遮住脸面,沉声道:“你不要惊惶,我带你出去。”猛地向

火中冲过去,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梦王姬身上,顾不上烈火往身上舔噬,飞一般

闯过了长廊,这时梦王姬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烘得干了,些许零星的火苗燃着。

伍封急将梦王姬身上的火苗拍熄,到了空旷无火处,吁了口长气。

梦王姬只感到周围的热浪袭人,逼得自己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自觉地紧紧抱

着伍封的腰间,伍封每一动作,梦王姬便感觉到他身上的健肉便绽动,仿佛又无穷的

力气从一块肌肉流到另一块肌肉上去。她心中忽地热情荡漾,对周围的烈火浓烟浑不

在意,抱着伍封的双手又紧了一些。

前宫的空地虽多,但黑烟滚滚,绝非善地,看前面宫门时,早已经被大火罩住,

若要从火中撞过去,梦王姬的衣裳必定会燃着。

梦王姬拨开脸上的衣服,静静地看着伍封,见他脸上神光漾动,不禁芳心如醉。

伍封摇了摇头,甚是苦恼,看着漫天的黑烟,心中一动,暗骂自己奇蠢无比。自

己有御风之术,带一人上飞未必甚难,先前在后宫时大可以凭此术越过火头,可适才

心慌意乱,未曾想到。

他猛地跃起,使出御风之术,冉冉升起,向天上飘去,可一试之下,才知道梦王

姬虽然不重,但带上飞去却甚难,勉力到了二丈高时,火头已在身下。

伍封大急:“原来御风之术带不了人!”若再落下去,势必掉入火中。焦急之下,

猛见不远处有一株大树正燃着火,他改上跃成横飞,猛地窜到树旁,双脚点着大树,

这大树本被火烧得透心了,又被伍封一点,“轰”地一声倒下。伍封借力向宫墙飘飞。

一跃一纵,专找大树、残柱垫脚,虽然他神力无双,妙术惊人,可抱着一人大费气力,

浑身沁汗。

梦王姬心中一酸,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在母亲的怀中一般,觉得躺在伍封的怀中,

便如到了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只盼着永远这么躺着,不愿意松手。

好在宫内树木众多,伍封反复借力,到了宫墙时,双脚在宫墙急踏,翻过高墙,

缓缓落在人群之前。

楚月儿早扑上来,两眼泪汪汪地道:“夫君,你终于出来了,月儿还以为……”,

伍封安慰道:“放心,火伤不了我。”将梦王姬放下来,此刻他和梦王姬身上早已经被

熏得黑了,梦王姬瞥见周围的人都盯着她和伍封,不禁满面通红,娇艳欲滴。

楚月儿拿了件衫,解开“龙鳞软甲”,将衫披在梦王姬身上,问道:“夫君、王姬,

有没有烧伤?”

伍封和梦王姬都摇了摇头,梦王姬见伍封浑身黑尘,心中一荡,嘤嘤地道:“若

非龙伯相救,梦梦此刻已经烧死在宫中了。”

楚月儿将“龙鳞软甲”给伍封穿上,秦厉共公这时从地上那一堆由宫中抢出的金

贝宝货、麻帛衣裳中觅了一件宽大的衣服过来,亲手给伍封穿上,长吁了口气,道:

“幸亏龙伯和王姬无恙,否则寡人怎对得住天子和齐侯?”

梦王姬渐觉神志清明,回复以往的宁静雍容,见伍封丝毫无伤,奇道:“这事可

有些怪了,梦梦先前被龙伯淋得浑身水淋淋,穿过火中几乎仍燃着,可龙伯未淋过水,

却未能伤着,是何道理?”

秦厉共公也道:“正是,寡人被月公主救出来时,身上的衣襟都燃着了火头,月

公主却丝毫无伤,连衣服也无零星火头,正感奇怪。”

伍封和楚月儿并未想过这问题,楚月儿愕然道:“这事的确有些古怪。”

伍封沉吟道:“这……”,才说一个字时,秦厉共公忽想起一事,惊呼道:“糟了,

先君的棺椁还在侧殿,未移往太庙,这一场火只怕,只怕会烧着棺椁。”

便听众秦臣惊呼起来,指着那宫门,恍如见了鬼怪一般,满脸惊诧的神情。伍封

等人看时,只见熊熊烈火之中,一条白色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肩上扛着数层的大椁,

最外层的椁上已经被火烧着了。

这棺椁重达三四千斤,这人一肩扛出,力气不小。不过众人惊异的并非这事,而

是这外椁已经被火烧着了,可椁下的人却慢条斯礼地由火中走过,周围的猎猎大火仿

佛并不存在一般。先前伍封和楚月儿还被火将脸上衣上熏得黑了。可这人年纪至少在

六十岁以上,一身白衣,却毫无火烤烟熏的痕迹,委实古怪。众秦臣本来惊于伍封和

楚月儿的神奇,此刻见这人更觉诡异,必中无不惊疑。

秦失和甘成齐声惊呼:“伯昏无人!”原来扛着棺椁的那人便是人称秦国第一的伯

昏无人!

伯昏无人走到空旷无火处,将棺椁放在地上,早有寺人侍卫抢上前去浇水,将外

椁上的火浇灭了,不过那外椁已经被烧穿了小半,连里面的一层也烧了不少。

秦厉共公上前道:“无人救出先君棺椁,寡人甚为感谢。无人行于火中,似乎无

火,是何缘故?”

伯昏无人喟然道:“小人是个盲人,见不到烟火,心中也无烟火,只当是无火。

既然无火,又有何物能伤得了小人?”

众人大感惊奇,伍封和楚月儿心中一惊,忽望了一眼,心忖自己先前在火中奔行,

也未曾在意身边的大火,莫非自己行于火中不伤,便是因此?伍封正想对楚月儿说起

这事,楚月儿却摇了摇头,道:“先前月儿救的人中,有的人早就晕了,他们心中自

然也无火,却被烧伤。”

伍封点了点头,与楚月儿上前,向伯昏无人施礼,伍封道:“老爷子高明得很,

只是在下愚鲁,不懂老爷子之意,请指教。”

伯昏无人侧耳听了听,道:“是龙伯和月公主么?先前小人听见国君和王姬这么

称呼二位。”

众人更惊,心忖秦厉共公与梦王姬说话时,这伯昏无人远在火中,离此甚远,而

周围火声哔驳,这人竟能听见,还能分清他们所说的人是谁,这真是古怪得骇人听闻

了。

伍封和楚月儿更惊,心知眼前这老人是位极高明的奇士。

伯昏无人道:“小人无甚本事,不过能于万物相合,合于火则是火,合于水则是

水。小人能察知龙伯与月公主这体感,你们能合于天地,胜过小人多矣。合于天地者

必能合于万物,水火焉能伤及?”

伍封和楚月儿点了点头,心有所悟,可沉吟片刻,又摇了摇头,仍然有些不解。

伯昏无人似乎知道他们的疑惑,微笑道:“二位请随小人来。”

他转过身,缓缓向火中走去,楚月儿也跟了过去,伍封忙道:“月儿!”心忖楚月

儿天真纯洁,只要信了这老人的话,必会就这么走入火中,想叫她停下来,谁知道这

丫头脚步甚快,与伯昏无人并肩走入火中。

伍封大惊,忙抢身上去,在梦王姬、秦厉共公等人的齐声惊呼声中,也进入火中。